中国当代科幻小说外译及其研究述评
2019-05-21梁昊文
梁昊文
(中山大学新华学院 外国语学院, 广东 东莞 523133)
一、引言
中国科幻小说始于清末民初,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作为工业文明的产物,科幻小说是中国传统文学中唯一没有过的文学类型(韩松,2010)。可以说,科幻小说译介既为中国本土科幻文学提供养料,同时也见证了本土科幻文学从萌芽到发展的历程。目前,中国科幻小说及其翻译开始进入一个新的转折点:自2012年始,美国权威科幻杂志《克拉克世界》(TheClarkesworldMagazine)定期发表中国科幻作品。2013年,世界科幻权威理论杂志《科幻研究》(ScienceFictionStudies)出版中国专辑,刊发中国著名科幻作家的文章(吕子清、曾景婷,2017)。2015年,刘慈欣凭借《三体》系列斩获第73届雨果奖(Hugo Award)最佳长篇小说奖,成为首位获得该奖的亚洲作家;2016年,郝景芳凭借《北京折叠》夺得第74届雨果奖最佳中短篇小说奖。由此可见,中国本土科幻作品外译已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翻译现象。现有文献表明,尽管中国有不少学者关注科幻小说翻译(如郭建中编著的《科普与科幻翻译》),但却侧重于英译中单一方向,鲜有论述外译的情况。在中国知网上输入“中国本土科幻”“外译”“译介”“刘慈欣”“郝景芳”“刘宇昆”等关键词进行检索,剔除与主题不相关的论文及非学术性新闻报道,可得19篇与中国本土科幻文学外译相关的论文。虽然总数不多,但对这些成果进行述评研究,对中国文学(尤其是类型文学)外译有深远意义。因此,本文将在介绍本土科幻小说外译基本情况的基础上,对中国本土科幻文学外译研究进行概述与剖析,以期对中国科幻文学“走出去”和中国科幻文学翻译提供一定的参考。
二、中国本土科幻小说外译基本概况
经过一百多年发展,中国本土科幻小说被译成不同语言,开始反哺世界。然而,其外译的历史仅有五十多年,比科幻文学引入中国晚了半个多世纪,现存最早的翻译记录是1964年James Dew翻译老舍的《猫城记》(吕恢文,1986)。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翻译工作较为零散,自七十年代开始中国科幻小说的译介数量才开始稳步增加,情况大致如下:
表1 中国科幻小说译介到不同语种情况的统计*
*表中统计数据基于“华语科幻奇幻对外翻译资料站”。
由上表可知,中国本土科幻小说从二十世纪中叶开始为世界所接受,外译稳步增长。2010年之后,外译数量呈现井喷,以英语和意大利语为甚。此外,在1970至2010年间,主要目标语是日语和意大利语。
其中,日本科幻界较早关注中国科幻文学,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已将叶永烈、童恩正等老一辈中国科幻作家的作品翻译成日语,同时还翻译了老舍名作《猫城记》。第一部日语版中国科幻小说合集《中国科学幻想小说事始》还收录了鲁迅《月界旅行·辨言》的日译本。此外,意大利科幻杂志《尤雷妮亚》(Urania)于2006年将吴定柏与波尔主编的英文合集ScienceFictionfromChina译成意大利语,主要收录郑文光等老一辈科幻作家的10篇作品。到2010年,《尤雷妮亚》总第1564期再次推出中国专辑《SHI KONG时空:China Futures》,收录了韩松、刘慈欣、王晋康等新生代科幻作家的作品。①值得注意的是,该专辑收录的作品直接从汉语译出。德语是中国科幻小说外译的第四大语种: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共有8部中国科幻小说被译入德语。1982年,德国出版社就邀请叶永烈主编德文版的中国科幻小说选集。最终,叶永烈与德国汉学家董莎乐(Charlotte Dunsing)共同选编了SFausChina,它既是第一本德文版中国科幻小说选集,又是中国科幻小说外译的第一部选集。
在中国本土科幻作家中,有18位作家的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其中有14位作家的作品存在“同一部作品,多语种译文”的情况,详细数据见表2:
表2 中国本土科幻作家的主要作品与译入语统计*
(续表2)
作者相关作品数量译入语作品名称魏雅华2英语、意大利语、德语《温柔之乡的梦》《我决定与我的机器人妻子离婚》夏笳1英语、波兰语《百鬼夜行街》郑文光1英语、意大利语、日语《地球的镜像》吴岩1英语、意大利语《鼠标垫》王晓达1英语、意大利语、德语《神秘的波》陈冠中1英语、日语《盛世中国2013年》姜云生1英语、意大利语《无尽的爱》
*表中统计数据基于“华语科幻奇幻对外翻译资料站”。另,《三体》系列三部曲各计1本。
在这27部作品中,有8部作品先有其他语种的译文,还有相当数量的作品只有非英语语言译本。由此可见,中国科幻小说的影响范围并不局限于英语世界。在了解中国科幻小说外译的总体情况后,下面我们将从译介内容、译介主体、翻译策略、传播途径和译介接受等方面对中国科幻作品外译的研究成果进行述评剖析。
三、中国科幻小说外译研究述评
(一)基于译介内容的研究
2015年以来,中国科幻外译研究的范围涉及一系列科幻作家,领域也比较广泛。有关译介内容的研究可分为有关作家个体作品的研究和关于本土科幻翻译历程的综述。
1. 关于作家个体作品的研究
相当大部分的论文是针对科幻作家的某部作品的译文进行研究。该系列研究多以分析译文从而探究背后的翻译策略为主(郎静,2015;李林倩,2015;黄唯唯,2016;王莉、常鹰,2016;林晓韵,2016;崔向前,2016;汤润梅、王一州,2017)。上述研究借用目的论、女性主义等相关理论,对译文作出赏析,主要目的是探析翻译策略。情况大致如下:
表3 关于中国科幻作家个体作品的研究
2. 对于本土科幻翻译史的研究
本土科幻外译的井喷式增长发生于2000年之后(王雪明、刘奕, 2015),加之科幻文学一直位处边缘,故相关研究多重视国外科幻作品译入中国的情况,而轻本土科幻的外译情况。偶有论及也只是与“国外科幻作品译入中国”这一主题一并讨论(黄唯唯, 2016)。与之相关的研究均是对科幻翻译史的综述,即对过去一百年中,中国科幻从译入、模仿到译出的历程进行总结。具体而言,王雪明和刘奕(2015)系统回顾了科幻小说在中国的翻译历史,介绍了中国科幻从单向译入、模仿创作到外译反哺的漫长过程,他们还另辟章节讨论中国本土科幻小说的外译情况:截止至2015年,共有143部作品被译入英、意、日、德、法、波兰语等语言。
通过上述两方面的述评可知,目前关注科幻作家个体的研究仅仅针对某一部作品的译文展开,尚未发现对比同一个作者不同作品的译文,或是对比同一部作品的不同译本的研究;现有研究的局限在于只回顾中国科幻小说的发展历史及中国本土科幻作品对外翻译的情况,尚未见专文对外译的作品进行梳理;根据能够查到的数据来看,活跃在2000年后的科幻作家的作品仅英译本就达18部。但目前多数研究只关注刘慈欣和郝景芳的作品,尚未注意其他中国科幻作家作品的外译情况。在语种方面,多数研究聚焦于英语,只有几篇论文提及其他语种的情况,且多为概述。因此,中国科幻非英语语种的译文值得关注。
(二)基于译介主体的研究
在文学作品的译介过程中,译者的作用不可小觑。科幻小说因兼具文学性、科学性、想象性和普及性(郭建中,2004:174)对译者的要求更高。至今,有关译介主体/译者的研究亦是针对中国本土科幻文学外译研究的一大关注点,大致可分为以下两类:
1. 对具体翻译策略或风格的研究
2015年以来,刘慈欣等人能够斩获雨果奖,离不开译者刘宇昆等人的努力(黄唯唯,2016;宋改荣、龚玉龙,2016)。现有研究多聚焦于刘宇昆的译作。例如,黄唯唯(2016)借用德国功能主义目的论对刘宇昆的翻译方法进行探讨,并指出科幻文学的外译不是简单地字对字翻译,而是需要将各种文化内涵、作者想表达的深层内涵“再现”于译文。宋改荣和龚玉龙(2016)则运用量化法,基于语料库中的单语类比模式分析刘宇昆和葛浩文翻译的作品,发现刘宇昆的翻译风格更加符合科幻翻译的科学性与通俗性原则。
2. 对科幻译者群体背景共性的研究
吕子清和曾景婷(2017)将重点放在中国科幻文学输出与优秀译者上,试图为中国科幻文学对外输出提供借鉴参考:对刘宇昆及Joel Martinsen等优秀科幻译者的成长、文化和教育背景进行分析,探析他们在翻译过程中与其他主体之间的关系,得出优秀科幻译者所需具备的条件。要成功翻译作品,译者不仅仅需要具有出色的双语能力,还应该善于处理与作者、出版商和读者之间的关系。
通过上述分析可知,这些研究根据目的论、译介学等理论,对翻译主体进行多视角分析,包括对译者翻译方法的探究、对优秀译者译文风格的分析以及对优秀科幻译者的相关背景和特征的总结。此外,多数论文主要关注刘宇昆,而缺少对其他译者(如Joel Martinsen、Eric Abrahamsen等)的关注。根据华语科幻奇幻对外翻译资料站的数据,仅英语译者就有39位。因此,未来本土科幻外译的研究可关注其他外译新生代科幻作品的译者。后续研究可发掘更多译者的文化背景和教育背景,探究这些译者的共同特征,为科幻译者的培养提供借鉴,亦为组织科幻翻译的出版社筛选译者提供参考。就译者而言,可留意《科幻世界》杂志等平台,将更多优秀的本土科幻外译成其他外语。
(三)基于翻译策略的研究
在翻译过程中,译者的翻译策略对译文质量有着重要影响。截止到2017年9月30日,有8篇论文对本土科幻作品外译的翻译策略进行分析。这些论文结合具体的理论,从译文整体或某类语言现象出发探讨其中的翻译策略。
1. 对译文整体翻译策略的研究
中国知网共有6篇论文分别从不同角度对已经外译的中国科幻作品进行整体分析(郎静,2015;汤润梅、王一州,2017;林晓韵,2016;王莉、常鹰,2016;黄唯唯,2016;任静、赵小东,2017),主要分析典型案例,但未对典型案例进行深入分类;所用理论包括女性主义翻译理论、功能对等理论、功能目的论等。这些论文指出,迄今科幻作品的译者主要以译文和读者为首要考虑。为迎合读者的语言交际习惯、方便读者理解、接受原作当中的中国元素和科幻元素,译者灵活采用最适合的策略,尽可能满足西方读者的阅读视野和阅读期待,最终使得译文为外国读者所接受。例如,借助女性主义翻译理论,郎静(2015)发现刘宇昆的不少译例采用了增补、加写前言与脚注、劫持等体现女性主义翻译观的策略,彰显了译者主体性的发挥。王莉和常鹰(2016)运用德国功能目的论,发现刘宇昆灵活地采用了直译与解释相结合、直译与意译相并举的翻译方法,从而将原作的意图传达给读者。
2. 基于某类语言现象的翻译策略研究
这类研究并不多见,只有2篇论文。车嘉媛(2017)运用功能对等理论,对《北京折叠》中比喻修辞的翻译进行分析,指出译者应按照具体情况采取灵活的策略,尽最大努力实现译文与原文在形式和功能上的对等。崔向前(2016)则以译者主体性为理论指导,详细讨论了带有文化含义的词汇和短语的翻译策略,总结出加注、解释翻译、拼音加翻译、拼音加注释、改写等翻译策略,并指出发挥译者主体性要平衡意识形态、文化与出版社要求等因素。
目前关于翻译策略的研究能够为译者提供一定的借鉴,也能为翻译研究者提供学术上的支持。不过,这些研究虽提供了丰富的理论视角,并对译文进行了详尽分析,但研究不足之处在于文本过于单一:多以刘慈欣和郝景芳的作品为主(且多偏重于前者);而对刘慈欣作品的研究中,研究者所选取的译本也多为《三体》系列,对于刘慈欣其他被外译的作品,几乎无人问津。诚然,刘宇昆具有多元文化背景,同时也是科幻作家,在帮助中国作品夺取国际奖项的过程中贡献巨大,其翻译策略值得研究,但其他译者也在中国科幻的海外传播中出力不少。因此,继续发掘其他译者的翻译策略,应当是后续研究的一大重点。
(四)基于传播途径与译介接受的研究
文学作品的译介通常都与出版、传播紧密相关。截止到2017年9月,共有3篇论文对中国科幻作品的外译途径和译介接受进行了讨论。尽管数量较少,但极具代表性,这些研究者是廖紫薇和毕文君(2016)、马会娟(2016)、陈芳蓉(2017),她们从传播学理论、译介学理论等角度对已被外译的中国科幻作品进行研究。
廖紫薇和毕文君(2016)对《三体》的英译本接受效果进行量化分析,发现尽管《三体》系列在亚马逊上评分较高,但与同类的西方科幻小说相比仍有较大差距。基于多层次、多渠道的数据,该研究指出(1)现阶段可依靠的译者数量远远不够;(2)过往的中国文学外译工程本末倒置,将精力放在挑选、生产符合中国人视角的英文译本上。马会娟(2016)对《三体》的译介途径进行了全面的分析。该论文独辟蹊径,将研究重点放在追踪出版机构在整个译介过程中的作用,向我们展示了一种创新性的图书外译及推广路径——“全流程版权贸易”项目:“把版权贸易的产业链向上、下游延伸,控制从翻译到出版发行,再到海外营销整个链条,并在各环节上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同时还将出版方结合《三体》特点设计的独特译介模式的各个环节进行了详细分析。陈芳蓉(2017)认为销量和普通读者评价是评价译介效果好坏的主要指标,故文章特别关注《三体》系列的销售量和普通读者的评价。通过对销售量进行对比,研究发现《三体》可能是迄今为止在美国出版的最为成功的中国文学翻译作品。
这些研究较全面地分析了中国科幻小说外译的传播途径、译介传播流程、接受程度,客观地反映出当下中国本土科幻作品对外译介所取得的成就,同时揭示相关作品对外译介成功的原因,为日后其他译介主体将更多本土科幻作品推向国外、帮助中国类型文学走向世界提供了有价值的参考。此外,这些研究积累的详实数据,对科幻作品在国外的接受程度进行了较为立体的评估,值得后继相关研究者参考借鉴。但美中不足的是研究文本过于单一。诚然,这主要是因为像《三体》系列一样既获得奖项、又在西方引发热议的外译作品仍然较少。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更多已经被翻译作品的译介传播流程亟待学界开展研究。故为扩展译介学的研究范围,学界有必要进一步分析其他本土科幻小说的外译途径及接受情况。另外,翻译研究者也可将研究项目与实践相结合,参与到中国科幻著作外译及对外推广工作中去,运用已有的理论知识,结合《三体》系列的成功经验,将更多中国科幻作品向世界推广。同时将翻译、推广过程中收集到的数据(如读者评价数量、读者评分等)进行统计分析,从而可优化中国科幻外译的推广模式,并使相关研究更加具有实践指导性。
四、结语
自本世纪开始,不少中国本土科幻小说外译后获得了国际科幻界的认可,中国翻译界对本土科幻作品外译的研究也取得了可喜的成果。本文从译介内容、译介主体、翻译策略、传播途径和译介接受等四个方面对本土科幻作品外译的现有研究进行述评分析,发现现有研究多囿于刘慈欣等获奖作家的代表性作品外译,而在研究译介历史方面,尚未有专文对中国科幻作品外译的历史进行系统梳理。在选取研究的作家和作品的时候,相关研究往往只是针对某一部作品展开分析,鲜有对同一作者不同作品的译文或同一部作品不同的译本进行对比研究。另外,根据相关科幻研究者网站提供的数据,除刘慈欣和郝景芳外,中国仍有不少科幻作品被译介到了国外,其他科幻作家的作品的译介情况、中国科幻小说在非英语国家的译介情况等领域都亟待进一步挖掘。这些研究空白之处是中国当代科幻小说外译研究的处女地,值得我们做进一步的思考。通过全面的述评,本文也为中国科幻作品相关研究和“走出去”提供一定的参考。
注释:
关于“新生代科幻作家”的说法,参照了董仁威和高彪泷在《中国科幻作家群体断代初探》的标准,载于《科普研究》2017年第2期,第69-8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