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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撸猫撸狗养蛙儿子的热情,这位科幻作家完全明了

2019-05-17侯雯雯

科幻世界 2019年2期
关键词:银翼迪克移情

侯雯雯

菲利普·迪克

若说动物是最原始的隐喻,那是因为人和动物之间的基本关系是隐喻性的。

人工智能高速发展之后,可以预想的是,仿生人越来越像人,那个时候,我们当如何区分仿生人和真正的人?

换言之——如何定义人性?是什么决定了人之为人?

近年来,越来越多讨论这个话题的影视作品进入我们的视野,《异形》系列、《银翼杀手》、《机械姬》……

对于这个问题,科幻作家们思考得更早——比如阿西莫夫的“机器人”系列小说、丹·西蒙斯的“海伯利安四部曲”,以及菲利普·迪克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首版精装封面

电影永远是遗憾的艺术。即使经典如雷德利·斯科特在1982年拍的《银翼杀手》,也仅从菲利普·迪克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提炼截取出仿生人的身份认同纠结的命题拍成电影,老雷在剔枝除叶的时候,把菲利普·迪克这部小说内核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舍弃了。

《银翼杀手》

很少看到有人讨论菲利普·迪克对待动物(尤其是宠物)的态度,但在我看来,这是构成他宇宙观和价值观的重要部分。他认为:我们对待动物的态度定义了我们的人性。

在《银翼杀手》里,我们只看到赏金猎人拿出一台神秘的小机器,架在被测试者的眼睛前面观测眼部运动,对原理没有做更详细的交代。

而在原著《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里,对这个测试移情能力的设备做了较为详细的说明。

和测谎仪类似,仪器操作者会描述一系列社会情境,请被测试者对每个情境做出快速反应,与此同时,记录其呼吸、心跳、瞳孔收缩和毛细血管扩张等指数,通过对被测试者的情绪加以综合判断,得出其移情能力的数值。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里,菲利普·迪克不动声色又意味深长地把动物嵌入了几乎所有的社会情境测试题里——

“你收到的生日礼物是个小牛皮钱包。”

“你有一个小男孩,他让你看他收集的蝴蝶标本。”

“你翻开一本杂志,看到一整页裸女图片,你的丈夫喜欢那张图,这个裸女俯卧在一大张美丽的熊皮上。”

“你在读一本战前写的小说,书中人物去参观旧金山的渔人码头。他们饿了,走进一家海鲜餐馆,其中一人点了龙虾。厨师当着他们的面把龙虾扔进一桶开水中。”

“你租了间山中小屋。小屋在一片嫩草地里,由布满节瘤的古朴松木建成,里头还有一个巨大的壁炉。有人在墙上挂了一张旧地图。壁炉上方有个鹿头,是头成年雄鹿,长着成熟的犄角。跟你在一起的朋友对房间的装饰赞叹不已。”

“你跟一个男人约会,他邀你去他家。到了他家,他给了你一杯酒水。你端着杯子站在客厅里,看到卧室门开着。卧室里的装潢很漂亮,墙上贴着一张斗牛海报。你走进卧室,想看得清楚些,他跟着你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你在电视上看一部老电影,电影里有个宴会正在进行,宾客们享用着生牡蛎,主菜是炖狗肉,肉中间夹着米饭。”

“你坐在那儿看电视,突然发现手腕上爬着一只马蜂。”

……

所有测试题都没有标准答案,菲利普·迪克不要求人类一定是动物保护主义者。

但在他看来,仿生人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即使智力超群,但它们没有能力理解别的生命存在,更没法对于别的生命存在移情,即产生同理心,因此对另一个生命的喜怒哀乐完全无动于衷。

在《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这本书里所描绘的未来,物种一个接一个灭绝。(想想世界上硕果仅存的白犀牛①,想想活活被吃成极度濒危的禾花雀,你还会觉得菲利普·迪克描绘的仅仅是未来吗?)

在这样惨淡的未来世界里,人们为了满足情感需求,造出了各种几可乱真的电子宠物:

電子羊

男主角在自家真绵羊病死之后,订制了长得一模一样的电子羊,像照顾真绵羊一样照顾它,以至于邻居们根本没看出来他家的宠物是偷梁换柱的机械产品。

电子蛤蟆

你可以在电子宠物商店买到配套的喂食套餐:包括各种各样的人造爬虫和昆虫。

在菲利普·迪克笔下,智力发展不完善的约翰无法分辨真猫还是假猫,但他会因为猫的病痛感同身受,即使他因为智力上的缺陷把真猫当成了假猫,但其移情能力货真价实,还急切地想找到猫咪身上的插头,给它充电,以缓解其痛苦。

在菲利普·迪克看来,这就是人性,与智力无关。

反观智力超绝的仿生人,仅仅想知道蜘蛛只有四条腿能不能活,就用指甲剪随随便便剪掉了它的腿;仅仅想知道剩下四条腿的蜘蛛还能不能跑,就用火柴烧它;当约翰为蜘蛛求情的时候,这些仿生人的第一反应是:蜘蛛很值钱吗?我们照价赔偿行不行?

事实上,除了大名鼎鼎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菲利普·迪克第一篇卖出去的短篇小说也与动物相关。在那篇小说中,他直接替一只狗“发声”,用狗的视角来看世界。

这部短篇的标题直接明了地用了一个模仿狗叫的拟声词Roog 。(科幻世界推出的《记忆裂痕》一书中收录了这个短篇,标题翻译成《沃昂》也是再妥帖不过了。)

故事的灵感来源非常有趣——迪克的邻居曾有过一只叫斯诺珀(Snooper)的狗。

“它对于自己的任务有一种信念,就像我对我的工作一样。它的工作(显然)是不让人从主人的垃圾桶里偷走食物。斯诺珀卖力干活是因为它幻想主人认为这些垃圾很宝贵……斯诺珀肯定认为自己住在一个全是疯子的星球上。它的主人,以及伯克利的其他所有人,都能听到垃圾工来了,却没有任何人采取任何措施。它的叫声每周都会吓到我。虽然它拼命想叫醒我们令我生气,但更令我着迷的是斯诺珀的逻辑……显然,它看到的东西不同于我们看到的。它已经发展出一套完整的信仰体系,一种完全不同于我们的世界观,而且逻辑上也能找到证据支持。”

摘自《记忆裂痕》后的《记录与说明》

很多年以后再回忆起自己这篇作品,菲利普·迪克说,《沃昂》(Roog)是送给一只动物的礼物,虽然现在它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已经不再吠叫了,但它做的是正确的事情。

设身处地理解一只狗,成为菲利普·迪克自成一派的写作方式发端。在对自己创作方式的自我剖析中,菲利普·迪克再次强调移情能力——设身处地理解另一个生命的重要性。

“我二十七年来专职写作,都是以一种原始的方式为基础:试图进入另一个人的大脑,或者另一种生物的大脑,并透过他或它的眼睛向外看,而且这个人与我们其余人的区别越大越好。你可以从某种智能生物开始,进一步向外拓展,推测‘它的世界是什么样。显然,你不可能真正了解它的世界,但我想,你可以好好地猜一猜。”

摘自《记忆裂痕》后的《记录与说明》

基于这种创作理念,菲利普·迪克在1976年说道:“我懷疑自己现在的作品是否比1951年这篇《沃昂》(Roog)写得更好。现在的我只是写得更长了而已。”

菲利普·迪克的长篇《流吧!我的眼泪》曾获雨果奖、星云奖、坎贝尔奖三项科幻大奖提名,最终却只获得了坎贝尔纪念奖最佳长篇小说。

评论家们从各个角度分析过这部小说涵盖了菲利普·迪克一如既往关注的两个母题:“平行世界”的真实性、“孪生妹妹”意象。但我却更为书里一个配角絮絮叨叨回忆自己痛失爱犬的叙述所打动——

“有些人爱上某只宠物,后来这只宠物死了,这些人就把爱转移到新来的宠物身上。可这很伤人,很伤人啊。”

“从某种意义上,你与自我分裂开,尾随它一程,直到你再也跟不上它。……你哭泣,你号啕大哭,因为你还没有完全从那个地方回来,就是那个你随它而去的地方。你那鲜活、跳动、震颤的心尖仍留在那儿。一个缺口。一块永不愈合的伤痕。如果这样的事情在你的一生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那么,你的心就会散落太多碎片,你将再也无法体会真正的悲恸。到那时,你自己也大限将至了。”

——大概也只有二十年如一日凝视动物的菲利普·迪克,能够以如此温柔而高贵的悲悯看待人的悲恸:没有真正的爱就没有真正的悲恸,悲恸是生死同瞬,比高山更沉,比海啸更猛,几乎把人撕成碎片,最后在你的心上留下缺口和累累伤痕。

悲恸是意识到接下来你必须孤身一人,意识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因为孤独是每个独立个体的终极命运。

但是,你依然会走上那条循环之路:爱,失落,感受悲恸,离开,然后再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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