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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类死亡

2019-05-17宋欣颖

科幻世界 2019年2期
关键词:黄莺黑衣人凤凰

宋欣颖

“截至发稿日,临都市湖蓝区以及周边商业住宅圈房价单价均价已突破五十万元大关,众多投资业者表示前景良好,相关产业股市也呈蒸蒸日上状,情势喜人。”

——摘自2028年4月版《临都房市观察》

“人类已经取代神灵之手显现神迹——科学院量子物理研究所于桐研究员领导的量子超空传输研究组取得世界性突破。该实验组现已实现十米内一张A4纸的量子控制超空传输过程。实验耗时约为纳秒量级,共计约消耗临都市当天用电总量的三分之一,可谓代价不菲。虽然离实际应用还有一定距离,但毕竟标志着人类旅行已进入了一个完全崭新而奇妙的时代。”

——译文摘自2033年7月26日《自然》

“第一条超空传输线‘神隐之光临都至海疆线的建设完成,标志着我国已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拥有自主研发成功载人超空传输站的国家。”

——摘自2035年4月《临都日报》电子版

“超空传输线现在已遍布全球各个国家和地区,假如你家在美国纽约长岛,工作地点在澳大利亚堪培拉,没关系,只要像一百年前的普通纽约客一样八点半打好领结、拿好公文包即可。连家门都不必出,——如果您选择在家中安装一个超空传输微站,稳疆(Hold Your Horses)公司为您竭诚服务。”

——来自2067年时代广场稳疆3D全息半空广告

“科技进步就是好。在海南岛买了房子,每天跟临都市东三环的写字楼里上班儿,用不着在临都买房了,每天坐量子舱来回,一个月加起来的花销比在临都租房子还便宜,自己个儿的房子还稳便!年轻人再也不用背井离乡当房奴了。现在就是祖传一套房,住它一辈子,到末了换长期产权证,谁还能没个家呢。”

——2070年临都市民刘先生

“房子恒久远,一套永流传。给您永生永世的庇护所。”

——2075年恒久房地产公司

“来自最坚固的航空建材,抗核爆,抗地震,抗生化,抗干扰,抗污染,保您三百年风雨无忧。”

——2075年骐达建材公司

“这里有爱琴海的碧蓝风韵,这里有张家界的苍茫气魄,这里有大西北的浑厚底蕴,这里有你想象中的一切居住环境,赶快订购吧,前一百名顾客免费安装家庭超空传输站并赠送一条十年工作线路,先到先得哦!”

——2080年恒久房地產公司

一.凤 凰

超空传输调度员当久了,会觉得自己是一只长着四千个单眼的大苍蝇。

王凤凰打了个哈欠,把座椅靠背调成一百五十度。刚才是调度高峰期,他一点儿也不敢含糊,绷着神经一条条线监视,实时发送反馈,直到一个小时过去。

他还记得十二年前发生的那场旷世惨剧。由于传输站调度计算集群中的一个计算单元出错,且未能被及时发现,导致数千条调度线在三个微秒之内共享了一个八十立方米的空间。在十的十四次方焦耳的灼热轰鸣中,五千二百七十一具血肉之躯被压缩成一个大号肉丸。惨剧发生后,当年超空运输龙头大哥稳疆公司在一个小时内宣布破产,紧接着,数百人锒铛入狱,八十三人被判死刑,其中就包括那个玩忽职守、以为人工智能可以搞定一切的超空传输调度员。

后来,所有的传输站都被国家收购接管,管理和技术更新都有了保障,事故很少发生。只有一点不如以前——调度员从此变为事业单位职工,工资从此一落千丈。

端了一杯咖啡,王凤凰私自给自己的通讯端口开了小差。

“莺莺吾爱,晚六点,汐沙餐厅,能共饮一杯无?”

那边秒回:“不行啊凤凰,今天晚上要加班备课,就在学校吃了,爱你哦。”

“那好吧,回见,爱你。”

他吐了一口气,没房子,连示好都没有底气。

王凤凰的女朋友黄莺最喜欢海景房,可是老王家那套三代祖传的房子在内陆,是酷爱考古的祖父在六十年前买下的,坐落在洛阳北邙山公园。以前祖父最爱盛夏夜晚推窗远眺,即可见古墓嶙嶙、白杨萧萧。祖父还把家里布置成明代中晚期风格,连电器都要加个古物的壳套才行。

“还挺古色古香的,就是有点儿瘆得慌。”黄莺第一次参观他家祖宅,如此评价道。

王凤凰捏了把汗,庆幸没把女朋友吓跑。为了求婚,他打算卖掉祖宅。然而,祖宅除了一个家用超空传输站(一比二比例封装成武惠妃棺椁的形状)之外,没有任何能卖得上价的现代设施。即使把它囫囵个的卖掉,也填不满海景房的四分之一首付。

坊间传言,国家太空计划署发起的那个烧钱的“拓星计划”,才是房价上涨的元凶——王凤凰有时候真是纳闷儿,科技进步到底是好还是坏。

二.黄 莺

上课铃已经响了,黄莺发现今天到课率很高。大概是因为本节是近代物理史第十二讲,要谈到于桐和超空传输机制。

于桐的粉丝横跨各个年龄段。如果要排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他一定会排进前五。之所以没能排进前三,是因为他在三十六岁就神秘死去。他的死因至今仍被无数人猜测、调查并演绎,热度历经半个世纪来都未曾消减。

“于桐,原籍浙江诸暨,生于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家庭,”黄莺盯着三维投影,担心出现错别字,“跟所有天才一样,幼年时他就表现出过人天赋,七岁就学会了微积分和张量代数,而且与一般学者不同,他身材修长,运动天赋突出,十六岁就获得了浙江省马拉松冠军。”

“身材修长,是不是马方氏综合征?”一个学生插嘴。

“才不是,据说他死的时候是赤裸的,很可能是情杀案,据传他和当时一位过气女明星有染。”

“住口,不许亵渎他!他对女人没兴趣,是无性恋者!”

“据说于桐是个平等主义者,他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不喜不厌,简直太酷了!”

眼看台下吵作一团,黄莺并不生气,她将争论者的名字一一记下,道:“你们几位,可以做一篇关于于桐的调研,抵学分。”

“黄老师,正常课堂讨论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一个男生慢慢地站起来,“我请求发言。”

这男生面色苍白阴沉,据说生于一个法医世家,遗传了法医的冷酷和缜密。

“请讲。”

“我的爷爷当年是最权威的痕检部门的专家。他去世前和我讲过,当年于桐的案子正是他下属负责,你们说的都不正确。”

阶梯教室静得出奇,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等他往下讲。

“所有能排查的地段都没有找到于桐的尸体。据最后一段监控视频来看,于桐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地面和办公桌上散落着大片的组织液和一些零星的人体组织,据DNA检测,这些组织确实是于桐身上的,包括一大块心脏瓣膜上皮组织、两块肺泡组织、一些股二头肌肌腱和结缔组织,共重97.2克。当时以为是碎尸案,然而无论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尸体其他的部分也没能找到。他的办公室被定为案发第一现场,现场无打斗痕迹。警方还排查了把DNA痕迹留在现场的其他人,都不具备作案可能。但可以确定,于桐先生已经无生还可能。你们想想看,一个身高185厘米、身体健康的壮年男性,被人毫无防备的杀死碎尸,难度有多么大?更诡异的是,现场残留的组织上没有发现工具切割的痕迹,因而无法判断凶手使用了什么样的利器完成碎尸。”

“死因成谜,凶手自然是无法捉到。”说到这里,男生有些沉重地推了推眼镜,“当时关于他的死亡,有个说法,叫作‘第三类死亡。我爺爷临终前说,于桐先生的案子没破,他是死不瞑目的。”

似乎有一阵冷风吹过,所有人都陷入了那种诡异而无力的气氛中,黄莺默默地在这个男生的学号后面做了个记号,准备给他A+。

课后,黄莺回家休息,整个人都陷进沙发中去,为了驱散于桐之死带来的那种阴冷无力感,她决定想一些安心的事,于是眼前便浮现出王凤凰那张脸。可见王凤凰比较无能,他拥有不下三个学位,却只当了个超空调度员,连知识都改变不了他自己的命运,更不要说黄莺的。

现而今,女人需要比男人更有能力。黄莺早就暗下决定,海景房的首付自己挣。

她沐浴更衣,用心梳妆,试了好几套衣服,终于在下午六点钟出门,前往汐沙餐厅顶层的贵宾包厢中。

六点十五分,她的客户坐在一架轮椅上,无声无息地滑近餐桌的另一端,在转基因玫瑰馥郁的芬芳中打了声招呼:“黄女士,您好。”

他看起来年过古稀,派头不凡。

“您好,您看起来气色好极了。”黄莺说。

“谢谢,到下个月18号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请把灯调亮些吧。”

光柔和地亮起来,老人对着黄莺笑,“黄女士,不要拘束。我这个老家伙是很感激你的。你能陪我聊聊天,我就很开心了。”

黄莺觉得他很平易近人,“您想喝点儿什么开胃酒?”

老人摇头,“不要把自己当成服务生,黄女士。聊天吧,像朋友一样。”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不满。黄莺闻言一笑,道:“我要紫椰汁,你也喜欢喝吧。不喜欢也尝尝。”

“好。”老人笑起来,声音仓促而嘶哑。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我?”黄莺轻快地说。

“这也是我想聊的。”老人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慢慢调整了一下坐姿,“你像我喜欢的一个明星,我年轻时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可还是很美,我忘不了她。”

这是很陈旧的说辞。初恋、偶像、梦中情人、早逝爱人,只要有钱,临终陪伴公司总能替人找出十分类似的替代品来,而且素质都极高,绝不会找演技拙劣的三流演员来凑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黄莺有意表现出些许伤感。这种伤感很合时宜,老人也盯着她出神。不过她马上俏皮一笑,“您是她的粉丝,是不是她的每部电影都要去看,每个粉丝见面会都去捧场?哈哈,这些事儿我也干过。”

老人看着她的眼睛也微微笑了,“没有,因为我年轻时很宅,也很忙。我没有休息日,只有做实验的间隙才有时间看她的视频和消息。”

“您做实验?”黄莺表现得有些吃惊,但恰到好处,“您是科学家?”

老人又摇头,“我的水平可成不了‘家,不过我的导师是很厉害的科学家。我读研时有幸承蒙同学指导,炒股积累了一点儿启动资金。毕业后专做超空运输的器材生意,不然哪儿有钱请你这样美丽的女士陪我聊天呢——尝尝这儿的炭烧牛排吧,据说是她当年最喜欢的。”

三.警 报

王凤凰本拟着下午五点整准时下班,可是上司刘旭言留住了他,“五点五分,能量泄漏警报。你没看见吗?”

王凤凰看他横眉立目的,不敢说没看见,只能颓丧地坐下来,先查出能量泄漏的大致范围,然后一个传输站一个传输站去检查,不厌其烦,一个小时后他找到了能量泄漏的源头——三微秒之内十的十四次方焦耳,很是可观,价值海景房的六分之一。他立即反馈给相关工程人员,等得到正反馈后,他开始收拾东西,搞出了很大声响,仿佛是在泄愤,然后快步走进了单位的传输站,选了自家线路。可是等了半分钟,也不见开动,只有一条讯息跳出来:因为A2874次能量泄漏,所以您所选的线路被迫关闭,相关线路在紧急抢修,请您耐心等待或换乘其他线路。对给您带来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如有问题,请联系……

王凤凰做了个扶额的姿势,只得换了条线路。汐沙餐厅就在胶东半岛的某个海滨,那是黄莺最喜欢的餐厅,如果没时间做饭,去买一份打包也好。

然而很快,他就被傍晚的海风吹得头发凌乱,衣袂翻飞。百十米开外的酒店迎宾道上,黄莺穿着一套漂亮的米黄色套裙,挎着包,正伴着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散步。老人把手很随意地搭在她的手臂上,很轻地说了句什么,黄莺就把身子伏低,凑上去倾听,然后开心地笑起来。虽然这一老一少都算是很有分寸,但王凤凰仍看出这种交流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而不是长辈对晚辈的。

一辆银灰色悬浮车无声无息地停在老人和黄莺面前,两个人都上了车。

王凤凰呆愣片刻,又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个误会。他打算回家然后再问问黄莺,黄莺必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这个时候,一个权限更高的讯息浮现出来:王凤凰,速回。刘旭言

王凤凰眼皮跳了跳,空着肚子转身走了。

四.低血糖的后果

“小王啊,”刘旭言缓和了声色,低声道,“干咱们这行的,其实每天都提心吊胆。我脾气是有些急,你也多担待担待。”

王凤凰没接话茬,他知道刘旭言真用得着他时,就是这副态度。他仔细地查看了十五分钟内的缓存记录,“工程上怎么说?”

刘旭言说:“工程反馈各项都运转正常,没有损坏和故障。”

王凤凰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这么大的能量泄漏,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故障?”

因为这次绝对蹊跷的故障,两个人忙活到十点钟,还是一无所获。办公楼里已经是一片漆黑,其余人都早已下班。王凤凰冷眼听着刘旭言在隔间里和人通话,亲切软和到都不像他了,“是是是,您放心,故障已经解决了,我把他们好一顿训斥,这些年轻调度员真是太不负责任啦……是是是,损失靠扣他们的绩效弥补,您好好休息吧,我会料理好一切的。”

王凤凰登时气得火冒三丈,打算跟他理论几句。然而刘旭言神清气爽地出来,自顾自地走进办公室并锁上了门,就像不认识他一样。王凤凰愣了半天,只得离开。在路过小陈的工位时,他鬼使神差地发现他桌子上放着一盒冷掉的馅饼。在低血糖的作用下,那馅饼油汪汪的看上去很美味。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块,吃到第二块时吐了出来——已经馊掉了。

馊馅饼的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没等他走到传输站,就捂着肚子进了卫生间。

等他离开大楼,已经是十一点钟零四分。

他并不知道被耽误掉的一个小时会带来多大的麻烦,以至于躺在床上,他还故作轻松地给黄莺发信息:晚上去哪儿了?去你学校没找到你。

黄莺没有回答。晚上十一点半,她已经关闭一切通讯端口,睡起了美容觉。

我去汐沙买牛排,好像看见你了。王凤凰写完最后一句话,关掉端口,在气愤中入眠。

这是2088年7月的深夜,时间在前进,一发而不可追。

五.黑衣人

他在黑暗中醒來,北半球的极夜让人无法估计时间,然而他却可以。他在黑暗中起身,敏捷轻巧如一头猎豹。

八点整,任务已经敲定并发送至通讯端口。

走出门去,进传输舱,步入单位训练室,选器材,练习。

二十分钟后,早饭,牛排,沙拉,淡而无味却富于营养。

三十分钟后,排泄,沐浴。

四十分钟后,打卡,接收数据,汇总,成型,标定,步入传输舱,等待,同时他眯眼看着示数跳动,21880708,一共八位,从后往前飞快地倒着闪动,一直调到20880708才停止。

传输舱开启,他走出来,静静看着舱门闭合、消失。

他出了口气,打量四周,愈发不对劲儿。这是什么地方?这儿不像是一百年前,倒像是五百年前或者更久远的时代。难道是超时空传输出了故障?

他扭头看那个一百年前的超空传输站,包了一层木头壳子,看起来像个土葬时代的棺材。

屋里还有股子怪味,据说这叫檀香?总之是过去时光里的死人们无聊的消遣和嗜好。

不过不远处一张办公桌上的电脑品牌让他松了口气。

本次传输行为是正确的。

下一步,就是返回那个棺材模样的老式传输设备,进入一个传输中枢潜伏下来。

六.我没杀人

早上八点半,王凤凰和黄莺在上班路上口角。

黄莺自知理亏,她清晨初妆的面孔楚楚可怜地浮现在王凤凰眼前,“我做了一个兼职,你别误会,是正当合法的那种。临终关怀陪伴。”

陪伴?和那种快要入土的人?王凤凰头都大了,心浮气躁地关了可视对话,向工位上走去。

黄莺还在解释着,“凤凰,你听我说,我的客户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家,他年轻时是一个明星的粉丝,我长得像那位明星,所以——”

王凤凰慌里慌张地扫了一眼监视屏幕,好在今天最繁忙的一个小时由小陈负责。于是他走进隔间,重新打开端口,“所以要暧昧地凑那么近?这跟那种女人有什么分别?”

黄莺沉默片刻,然后发出信息:凤凰,我已经请假去传输站了,我会和你当面解释清楚的,等着我。

王凤凰关掉端口走出隔间,赫然发现迎面站着几个穿黑色制服的人,大楼保安在黑制服后面,狐假虎威地叫着:“举起手来!”王凤凰皱着眉头四下看,一般这个时候,刘旭言也会在场解释点儿什么,比如这是演习,你背后有坏人,你踩到领导的脚了等等。可是刘旭言不在。

趁着他发愣,两个警察上去将他一把夹住。

三分钟后,他被带到一间审讯室,坐在特制的椅子上。王凤凰揉着麻木的胳膊,很规矩地问:“我犯了什么错?”

审讯的小警察还算客气,“你好,姓名?单位?住址?”

王凤凰一 一答了,答完又要问,警察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刘旭言被杀了。”

刘旭言是在十点半的时候被杀的。那时整座办公楼里只有王凤凰,而王凤凰在十一点才离开。监控在十点到十一点间神秘失踪,只记录了王凤凰的离开。更糟的是,昨天所有人都目睹他和刘旭言发生了不愉快,刘旭言一向对属下压榨成性,王凤凰被他欺负狠了,以至于蔫人出豹子,所以王凤凰嫌疑很大。

王凤凰瘫着一张脸,把昨晚的前后叙述了一遍。他觉得实在冤枉,即使是五十年前的刑侦手段也该把他早早排除,还他清白。

“可你有三个学位,数学学士、电子工程硕士、量子物理博士,你这叫高智商犯罪。”审讯者说。

“可我他妈压根儿没犯罪!”

“所以我们只是传你问话。其实也是在保护你。”审讯者意味深长地说,“万一凶手下一个目标是你呢?”

王凤凰低下头,那就挨着吧。

然而,一个小时以后,审讯者得到了一个细节,他们一言不发离开了审讯室。再回来时,王凤凰发现他们的眼神已经变了。

“王先生,请你陈述一下A2874次能量泄漏原因和细节。”

“处理细节都在报告上,原因我不清楚。工程技术人员会查清的。”

审讯者冷笑一声,“你不清楚原因?我告诉你一些细节。泄漏位置现在已经精确到三米以内,就在你家传输站内。”

王凤凰目瞪口呆,一想到那台模样可怖的破旧传输站造了大孽,他恨不得回家一把火给烧了。六分之一的首付就这样打了水漂,也不知保险公司能不能理赔。

更糟糕的是——那么大的能量泄漏,一点故障都没出。检查接触后正常运行,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在盗窃能量。

这下罪过大了。

“刘旭言查出你偷窃能量的犯罪事实,所以你把他灭口了,对吗?虽然现在证据被你破坏或者篡改,可我们会查出来的。”

王凤凰坐在椅子上,沉着脸一言不发,他已经被想象中高筑的债台压垮了精神,根本没听到这句话。

审讯者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关上门离开了。

七.鬼 魅

“有人提出:科学技术经过许多年的积累,体量已经越来越庞大,当最前沿的科学需要一个顶尖天才花掉一生的时间才能掌握,那么这门学科的发展就会停滞不前。”黄莺鼻塞声重地讲道。昨天她找王凤凰未果,赌气淋了雨,就得了感冒。

“这一天也许永远不会到来。我们觉得难以理解的知识,有些人可以花很短的时间理解并运用,所以总是有相当年轻的科学家做出突破——”

有学生突然站起来打断了她,“可是,现在没有人能将于桐的理论全部理解,他的传输理论没有被拓展到四维,只局限于三维空间传输。于桐去世时三十六岁,现在三十六岁以下的人在干什么?都在倒腾房子!”

另外一个学生跟他杠起来,“于桐那时候倒腾房子人也不少,于桐是怎么做出突破的?因为他不倒腾房子?”

“于桐早年也倒腾过房子,但是没有成功。他哪儿有‘刚需啊?”

“哈哈哈!说得对!”

黄莺想喊“肃静”,可惜眼前突然浮现出王凤凰的脸。她隐约知道王凤凰的处境,可是什么都做不了。王凤凰不会杀人,可盗窃能量就说不准了,毕竟他扬言要买海景房的。

这天晚上,王凤凰摊在椅子上睡着了。人的思维在睡梦中其实更敏捷。能量被盗和刘旭言被害这两件事情挨得太近,用统计学的说法,就是相关系数很高,极有可能是一人所为。可为什么偏偏要栽赃给他?

栽赃给他,然后弄一个畏罪自杀或者猝死的假象,简直完美。

他在黑暗中猛然睁眼,发现高窗有个倒挂的人影。那人影似乎正在细细地撬动高窗上的航空纤维丝,随着一点几不可闻的声响,一只黑手伸进来,将整个窗户如同饼干盒盖一样揭下。王凤凰吃了一惊,猛得一挣,可惜人被锁在椅子上,只发出一声闷响。那黑影瞬间觉察,几乎在一秒钟之内,窗户严丝合缝地被装好,黑影也消失了。

王凤凰恐惧地大叫起来。

不多时,有个警察睡眼惺忪地来看他,“什么事?”

“有人在上面的窗户上扒着,差点儿进来!”

那警察开灯看了看窗户,狐疑道:“你肯定是在做梦。这是二十八楼,没有阳台,你告诉我怎么扒?除非那人是壁虎。”

王凤凰心里叫苦,但仍然很坚定,“我不是做梦。请你给我换一个没窗的房间。”

那警察点点头,“等着。”说罢便离去了。

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夏日的黑夜很短暂,再过一个小时,天就要泛出鱼肚白了。四周静悄悄的。王凤凰从满心希望等到满腹牢骚,越来越疲乏,就在他合上双眼的那一刹那,黑影立刻闪现,像一条最灵活的蛇一样游进了囚室,静静站在王凤凰低垂的脑袋后面。

这时门猛然打开,几个警察荷枪实弹地冲进来,枪口齐刷刷地对着这条浑身漆黑的人影。

在晨曦的微光中,那黑影步步后退,直到几个警察把王凤凰护在圈里,王凤凰才敢转动脖子,在眼角的余光里,那黑影以一种人类几乎无可能的动作轻巧地跳起来扒住窗口,钻了出去。

所有槍在同一时刻开火,有一颗子弹切实地钻进了黑衣人的皮肉,但还是被他成功逃脱,唯独在粉墙上留下一大串血点子。

四小时后,王凤凰补觉结束,由一位陌生的老警察带着,在警员餐厅吃午餐。

面对他的诘问,老警察已经解释了很多,态度依然和蔼可亲,“凤凰啊,这次你算是立功了。”

“哦,发钱吗?”王凤凰含糊地说,不要钱的饭就应该多吃。

老警察想了一下,哈哈笑道:“大概吧。还有一个大功你想不想立?”

“不想。”王凤凰咽下一口饭菜,“我得赶快回去,我女朋友要跟个有钱老头跑了。”

老警察“切”了一声,“瞧你那点儿出息!立了大功,直接送套房,任你挑,还怕没有女朋友!我就问你想不想要?”

王凤凰噎住了,“吭吭”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想!”

他注意到老警察的制服和普通警察有些不同,一个火箭形状的银色徽章别在左胸,那是太空计划署的标志。

八.谭 因

在结束了超时空传输试验工程评审会的半个小时后,谭因歪在沙发上,盯着墙上肖像照里的那双眼睛,自言自语地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

这时候,有人很有节律地敲门,听上去训练有素。

谭因答应,门应声而开。一个年轻人被带了进来,然后秘书轻轻关门——这当然只是礼节,这个时代没有秘密,这次会面的每分每秒都会被记录造册。

谭因友善地和这个看上去没睡醒的年轻人握手,微笑道:“您就是王先生吧,请坐。要喝点儿什么,茶还是咖啡?”

年轻人——王凤凰有点儿拘束地坐下了,“您开始布置任务吧。”

谭因觉得这个人不像是见过世面的,他很怀疑资料出了错,但还是笑道:“不急,王先生,我们先来聊聊。”

“聊啥?”王凤凰偏了偏头,正好发现领子上沾了一点饭粒,已经干成半透明状。

“于桐。”谭因提高音量,“我听说过一个说法,在于桐去世后的几年乃至几十年里,所有报考了物理学那几个相关专业的人,全是他的崇拜者。”

王凤凰想要说点儿什么,可是谭因马上笑了一声,断言道:“我也是,你看墙上的肖像。我想你也是。”

“我不是。”王凤凰终于开口,“我屁本事没有,只是个调度员,这回可能饭碗都保不住。”

谭因在心里皱皱眉,觉得这人不是他要找的,可还是很和蔼地说:“不是的,我查过你的履历,你很优秀。我和你算是同行学者,我们当年,都是有理想的。”

王凤凰抓抓头发,打了个哈欠道:“您别绕圈子了。房子给还是不给?如果还是啥崇高理想、伟大情怀之类的,那我还是走吧,我女朋友都要跑了。”

谭因愣了一秒钟。一秒钟以他的反应速度来说,算是相当漫长。

“给。”他直截了当地说,“签合同吧,合同里有,您可以自己看。”

于是,王凤凰就坐在宽大的沙发里,一字一句地看完了合同,着重看那些关于事成之后报酬的问题。是的,各种海景房,冰岛、爱琴海岸、胶东半岛、海南、马来西亚、南美,任他挑选。他眼前浮现出各种风光图像,当然里面还有几张是婚纱照。然后他仔细地看了看风险及违约条款,觉得不算什么。

“笔?”他四下里寻找,发现唯一的一支笔在谭因手里拿着。

谭因幽幽地看着他,提醒道:“这是人类第一次超时空传输实验,风险极大。”

“哦。”

“我很好奇你居然没有疑问。至少,你应该询问一下动物实验的成功率,更重要的是,你应该问我们为什么会选你。”

王凤凰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心态,大约已经接近“利令智昏”,于是他说:“我怕问的多了,你就会去找其他人。”

谭因苦笑一声,“那我还是解释一下本次实验的性质吧。确切地来说,是时间传输的后向实验,即回到过去的实验,把你送回于桐的时代。我必须要和你说明,我们没有进行过任何动物实验。”

王凤凰吃了一惊,“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请允许我先不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吗?以你的知识储备,即使没法对超时传输实验的原理完全理解,也差不多可以勾勒出它的物理图像吧。”

王凤凰想了一下,“在时间轴上的每个点,都必须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把我这么大个人送回半个世纪之前,需要从五十年前偷过来多少能量?我前几天刚称过体重,七十八点六千克。还有,熵增的方向必须与时间方向一致,如果回到过去,必须有一个熵减的过程。我觉得这都是问题。”

谭因笑了一下,“那正是试验工程上的事,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偷这个词太过不雅,用‘置换这个词儿好听点儿。超时传输实验的必要条件,是要求我们在过去的时空里找到一个点,一个巨额能量急剧转化的点,让其他形式的能量以我们能够置换的形式释放出来,你想想看,要置换过来的能量已经很大,那总量得有多么巨大。”

“你的意思是大爆炸?”

“对,”谭因觉得终于能“接上头”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能满足要求的就是世纪武器带来的大爆炸或者某些超级剧烈的自然活动,可以想见,即使有實验对象通过超空传输实验成功回到过去,也必须要置身于那样的场景中很快死掉,所以这些实验没有意义。”

“你们最初拟定的实验对象就是人吗?”

“不,是动物,日本猕猴。我们开始的实验设想是把猴子置于实验中枢可控区里的一个子区中,需要把它传输到之前时刻的其他子区。”

一个念头很快地闪过,王凤凰怠惰了很久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得出结论。他微微发抖,“你们——没有一只猴子在你们没开始做实验之前出现在其他区,所以你不会开始这个实验,因为即使开始实验,失败也会被提前预知,你干脆压根就没做过动物实验。我说得对吗?”

良久,谭因叹了口气,垂下眼睛,“你说得不错。”

“那为什么不做前向实验?可以在未来某个时间看见猴子,这样时间点也可以提前设置。”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但是很遗憾,时间轴上的物理图景对于某个点来说并不是对称的,我们虽然已经具备后向实验的条件,由于某些理论问题和技术问题悬而未决,无法准备前向实验的条件。”谭因笑笑,“据说,于桐最后的研究就涉及前向实验,可惜他英年早逝,后无来者。如果这次试验能够成功,希望你能带来于桐最后的工作。”

王凤凰叹了口气,“你继续。”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没有动物实验了吧——我们中的某些人,无法承担实验失败的后果。我们后来想到,可能时间轴标定的问题。以现在的技术,标定器必须手动操作,猴子可学不会操作标定器。于是我们就想到了人。

“在一开始,我们只是拿人来代替猴子,后来发现不可行,因为技术原因,标定器的分辨在小时间尺度内会变得非常差,要想试验正常进行,时间尺度至少为五十年。”

“可是,五十年前没有超空传输站,找一个有巨额能量转化的安全时间点很难吧?”

谭因轻声道:“是的,但天无绝人之路。我从一份即将被销毁的实验记录里查到,五十三年前,于桐所在的实验室有一台巨型托克马克。在2035年8月发生了两次故障记录,只有巨额能量损失,没有设备损坏,很蹊跷,谢天谢地!——我无法向你形容我看到这条实验记录时的心情。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认为这次的实验能成功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是,除了刚才说的前向实验问题,‘拓星计划里有两个悬而未决的理论问题正好落在于桐所擅长的领域,如果试验成功,那就是一箭三雕。我向你保证,我们所有人都是以不成功毋宁死的态度来做准备工作的,从搭建到验收,每个环节都被测试一万次以上,而每个环节的成功率目前都是百分之百。”

王凤凰盯着他,似乎在看他有没有说谎,谭因迎着他的眼睛和他对视,继续说:“没有动物实验的原因我已经解释清楚了,不知道你满不满意。”

王凤凰舔舔嘴唇,“我这人向来好糊弄,你继续。”

谭因苦笑了一下,“至于我们为什么找你,是因为那个凶手。”

这回王凤凰来了精神,“你们抓住他了?”

“是的。据他交代,他来自未来。但不肯告诉我们确切是哪个年代。据此推断,在他的时代,时间旅行虽然受到严格管制,技术上已经很成熟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在他的年代所查到的记录里,是你首先完成了人类第一次超空传输实验,而非另外一个人。我们这次实验其实本打算秘密进行,密级非常高,年限是永久。如果成功,再进行官方公开的首次实验,那次才是真正的载入史册。”

王凤凰笑了一下,“明白了,我得当无名英雄。那家伙似乎还想杀我灭口。”

谭因松了口气,恢复了那种胸口成竹的惯常笑意,“别担心。他已经被我们控制住,现在你很安全。”

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再也无话可说。最后,谭因轻轻咳了一声,递上笔。

王凤凰接过,凝视着谭因片刻,然后很潇洒地签上了名字。

“这次试验成功之后,”谭因说,“我们就要开启‘拓星计划了。”

“看来你已经笃定能成功,因为你已经看到了那只‘猴子。”王凤凰说。

谭因觉得他这人很实在,特地给他叫了一杯价值上千元的猫屎咖啡。

“‘拓星计划正式开始后,房价又要上涨了。”王凤凰啜饮着咖啡,“但愿房价这事儿跟我再也没关系。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讲。”

“如果不是凶手说出了我的名字,谁将去当这个‘无名英雄?”

“这是另一个好问题,做熟的河豚得先给厨师尝——就是我。”

九.于 桐

临都市的370路公交的深夜班次有一个骇人的传说,直到现在还时不时闹点儿灵异事件。不过于桐从来不害怕,他都是搭乘末班车回家。

可是他今天却回不了家了。2035年8月16日下午七点十四分,“东方”托克马克①出现了严重故障,而且很蹊跷,以至于到深夜都没有人能搞清原因,所有人都被熬得焦头烂额。于桐不是控制狂,他索性给所有人放了个小假去补觉,自己则进了实验厂区。

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绕着各种设备散步,自言自语。一些没关闭的机器还在运行,一切都显得安详静谧。突然,他似乎听到一些异样的声响,轻柔缓慢,没有固定的频率,像是来自于一个肉身而非机器,更糟糕的是,一些清脆的碎裂声响也随之传出,一声盖过一声。

听上去像是某种啮齿类小动物在拿机器磨牙。他出离得愤怒了——老鼠导致故障,运行负责人简直应该回家去!于是他快步上前,果然有了发现。前几个小时打开却没有来得及检查的隧道里,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紧接着,眼睛身后的黑影幢幢而动,传来了一些人类特有的声响。

于桐很惊讶,他弯下腰去,用手敲敲设备外壳,“出来?”

那黑影哼了一声,敏捷地钻了出来——也许用跳更合适。落在于桐面前的人修长结实,只比他矮一个头顶,而全身上下似乎都穿着黑色紧身衣,连脑袋都罩上了。很明显,这身打扮不属于一个善类。

于桐转身就跑,那黑影见状便猛冲过来,然而由于于桐比他快了0.01秒,速度又都差不多,所以在黑影的爪子够到他之前,他拉响了电子警报。

警报声响彻整个试验区。在刺耳的警报声中,黑影把于桐粗暴地扑倒在地,却并没有进一步地加害,而是不慌不忙地捏着他的脸细看,似乎在确认他的身份。这时候,一个男生从门口跑进来,慌张道:“于老师,出啥事了?怎么在地下躺着?”

于桐刚想叫呼救,却发现黑衣人早就无影无踪。那男生把他扶起来,关切地问道:“您没事吧?”

于桐发现他很面生,胸口没有挂工作证,便警惕道:“你是谁的学生?”

男生抓了抓头发:“我叫王川越,是实验室新招的学生。今天刚来报道,听说您没在办公室,所以想着来实验室找您。”

于桐没工夫和他解释,扯了他就走,一气儿出了实验区,转身就把门落了锁。

“你怎么进来的?”于桐上下打量着他,实验区门也是有门禁的。

“门开着。”叫王川越的男生很无辜。

“以后要注意。”于桐说,“回宿舍休息吧。有事儿明天再说。”

王川越——王凤凰低着头走开,等走到外面,他吸了吸鼻子,无声地笑了。于桐看起来很普通,瘦高个,平头,不丑陋,也绝不英俊,穿着理工男五十年后依然在穿的格子衫与机车裤。谁能想到这样的人是个天才呢。

他带来的书包还放在宿舍,等推门而入时,宿舍里已经站着一个男生,正在镜子前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你好,我叫孙坚。”男生说,“你新来的吧?空调坏了,将就一下。”

“你好,我叫王川越,来做四天实验,请多关照。”王凤凰笑,“刚才见着于老师了,睡在实验区地上,真他妈敬业。”

孙坚漫不经心地说了句“那是”,就打开电脑,开始观摩某位女明星的照片。

此时敬业的于老师正指挥着保安把试验区上下里外检查了个遍,然而一无所获。于桐不死心,去调看监控。谁知竟是老套路,监控也凭空蒸发;继而报警,做笔录,他倒是越做越清醒,然而警察都哈欠连天地看着他,表示不太相信。

于桐无法,只得把睡眼惺忪的王凤凰叫来,让他描述刚看见于桐倒地的情景。

王鳳凰听了于桐的描述,发现黑衣人居然如影随形地跟着他,顿时心生恐惧,语无伦次。在民警不以为然的眼光下,他显得愈发可疑,结果什么忙也没帮上。

终于,于桐和王凤凰走出派出所。

坐在早餐店里,于桐越发的感觉这位叫作王川越的学生不太对劲。

“你不是实验室新招的学生,”于桐说,“你一直在看我。学生不会这么看我。”

王凤凰现在和于桐的知识储备一样,或许更多,可是在于桐面前,他无端地觉得自己很无知。眼下他认为自己已经被拆穿,干脆坦白从宽,“您说得对,于老师。我也相信你是被那个黑衣人袭击过。那人比你矮一点,连头都包起来,眼洞的地方是三角形的,腰上有一圈装备,紧贴着身体,但是很轻薄,他身手特别好,比特种兵都要好。”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于桐冷笑。

“因为我昨晚确实没有看到他。”王凤凰诚恳地说,“我在五十多年后见过他。”

于桐嘴上糊了一圈豆汁,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似乎觉得他比黑衣人还要可怕。

“于老师,别紧张,我不是神经病。”王凤凰说,“我来自于2088年,以前也是學物理的。读书的时候,我是您的崇拜者,您的理论太伟大了,您是我的偶像。”

他一口气说完,感到有点头晕目眩。

于桐狐疑地看着他,“嗯”了一声,表示比较荣幸,低下头继续喝豆汁。

十.戒 律

“于老师,买这个股票吧,一天后八点前收手,可以大赚。”王凤凰建议说。实验前他抓取了这个年头所有股票的走势数据,打算暗暗发一笔财。于桐一直没有任何表示,当然也没有打电话给安定医院或者再次报警。

这次回答他的依然是静默。于桐的办公室很大,大概是新装修的缘故,味道十分刺鼻。

“你和他都有目的。”过了好一会儿,于桐说,“他还会回来的。”

“我来自五十三年后,他来自更远的未来。他穿越到我的时空里,先杀死了我的上司,然后又想杀死我。超时传输实验的负责人说已经把他控制住了,没想到竟然是说谎。”王凤凰有些紧张,“这个姓谭的,太不厚道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于桐问。

“我已经告诉您了,您也看过我带来的文件。‘拓星计划有一个很关键的难题没有解决,希望您能给些建议——文件上说得明明白白的。”王凤凰说。

“这是实验者的目的,不是你的。”于桐说。

“一套海景房……和亲眼看到您。”虽然王凤凰打心眼里觉得于桐没什么好看的,但仍然觉得自己在说实话,“时空旅行者有三条戒律不能打破。”

“那是什么?”

“一,不告诉过去的人他的命运之舟将驶向何方;二,对于既定历史事实,不能试图修改;三,不向过去的人描述未来世界。这三条都是基于一个原则:尽量不影响历史。”

于桐看着文件,似乎陷入了沉思。

王凤凰坐在马扎上(办公室只有一把椅子),突然感到十分无力。这是2035年8月17日的下午两点钟。再过三天,于桐就会死去,可他不能告诉于桐,更不能试图改变这个事实,因为那根本无法改变。

在于桐去世的五十年内,无数人都试图揭开他死亡的秘密。而官方一直对此讳莫如深。王凤凰觉得尸检可以发现问题,但似乎没有一份文件提到过于桐的尸体。

而在这个时空,于桐正坐在离他三米远处,有血有肉地活着。他身体健康,精力充沛,人际关系良好,一副要活到一百岁的样子,所以答案呼之欲出。

他笃定那个来自未来的黑衣人,才是真正的杀害于桐的凶手。

谭因的任务中,从来没有让他去解救于桐这一条,他只是让他榨取一个天才最后的价值。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三天后给你结果,”于桐突然转过头来,冲他温和地一笑,“这几天你可以去买些能升值的东西储蓄起来,这样即使他们不兑现承诺,你回去后也买得起房子。注意,你得找五十年后仍然坚挺的银行——不过我不认为能有银行能坚挺五十年的。你还是兑成黄金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吧,记得要做好标记。”

对于突如其来的善意调侃,王凤凰有些感动。

“于老师,既然那个家伙还会来,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做些准备?”

于桐似乎不以为然,耸耸肩膀,“随你吧,我要工作了。”

这是给他下逐客令。

王凤凰怏怏出门,回到实验室给他安排的工位上。

孙坚一看他来,马上招手:“川越哥,玩不玩游戏?我这缺个拉电网的。”

王凤凰摇头,对还在游戏中的孙坚说:“我要买股票。”

孙坚还以为在游戏里,大吼道:“干什么?!”

“买股票。”王凤凰说。

孙坚看他志在必得,居然以为他是个中高手,就说:“买,算我一半。”说着也凑了过来。

十一.尤 物

王凤凰回到实验大楼找于桐,此时他并不担心于桐的安危,因为于桐的死期是在三天后。

果然于桐也在等着他,看上去有种异样的平静。

“我是不是快死了?就在今天。”于桐问。

王凤凰吃了一惊,道:“不是。”

“我有一点很不理解。”于桐说,“你给我的任务书里提到的问题,并不困难。超空传输理论已经得到成功地验证,如果照我的研究速度发展,十年后,这些拓展出来的问题早就应该连同应用一并解决掉了。为什么五十三年后你们还是会回来找我?我以后解决不了的问题,现在也仍然无法解决。这只能证明我快要死了,我连解决这些问题的时间都没有。”

王凤凰不想说谎,只得叹了口气,道:“确实。”

于桐低头笑了笑,“你不会告诉我确切死因吧。”

王凤凰很老实地回答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个人推断,和那个黑衣的家伙有关。”

于桐淡淡道:“既然是事实,那我只能乖乖受死。这几天我熬熬夜,给你弄出来个大概,你好交差。我弄出来这些结果,对于五十三年后的聪明人应该够了。”

说完,他起身煮起了咖啡,大概是打算彻夜工作。

对于于桐这样的人,一旦算准了死期,接下来便是疯狂工作,把一分钟当作一小时来用。即使如此,他还能替非亲非故的王凤凰着想,果然人聪明到一定程度,总是利他的。

王凤凰看他坐了下去开始打字,动作流畅又轻松,颇有古代侠士视死如归之感,便突然生出一种豪气,他上前一步,低声道:“于老师,我有办法,你可以不死的!”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于桐叫了一声。

可是门外的人却并不行动。

王凤凰一下子紧张起来,“是那个家伙!”

于桐似乎是早有准备,只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闲闲散散地打开门,轻声说:“请进。”

门开了,门外人却迟迟不进来。王凤凰伸长脑袋,赫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女人身形窈窕、气息芬芳,在这盛夏的夜晚中还戴着便帽和墨镜,显然是要遮人耳目。不过她没料到屋里还有一个人,于是有些惊讶地伸手掩住了嘴。

王凤凰觉得女人不像是黑衣人变性之后假扮的,他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知趣地背過身体,装作在忙。

于桐示意女人进来,还说:“谢小姐,不用在乎他,几天之后他就会消失的。”

女人似乎很信任于桐,她除去那一身闷热的行头,又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道:“于先生,这信真是你写给我的吗?”

王凤凰有意离得远远的,却依然窥见了女人的天姿国色。虽然她不算年轻,却依然是一位尤物。原来后世那些传言竟是真的。

谁知于桐接过信来看了看,又递还回去,“不是,我没有写过这封信。是有人冒充了我的笔迹。”

女人捏着信,轻轻说:“无论信是不是真的,请您五天后赏光和我吃顿饭,可以吗?如果您答应,我的经纪人会安排的。”

于桐微笑,“非常荣幸。”

也许是他的微笑太特别,王凤凰感觉背后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这让他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幸好女人先咳了一声,道了谢便离去了。

王凤凰直着眼睛看她走远,突然想到于桐永远不可能赴约,不禁有些惋惜。

于桐看出了他的意思,摇摇头,“炒作而已——刚才你说什么?”

王凤凰鬼祟地左右看了看,低声说:“我能救你。”

十二.等 待

“黄小姐,你今天脸色不太好。”老人说。

几朵硕大娇嫩的鹅黄色玫瑰在餐桌上盛放,是她最钟情的颜色。但是黄莺的心情却无比惨淡。然而惨淡归惨淡,职业道德还是要有的。

“对不起,今天聊什么?”黄莺微笑起来。

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直到她的微笑一点点褪去。

“黄小姐,把我当作你的朋友吧。你肯定有心事。不妨说说看,尽管我已经时日无多,但也许我这个老头子可以帮你。”

黄莺其实并不知道老人的真名和身份。她略微沉吟了一刻,便说:“是我未婚夫。他惹了麻烦,可我知道他是无辜的,现在还在羁押中。我很担心他。”

“你的未婚夫惹了麻烦。”老人重复,“究竟是怎样的麻烦?”

“他是个超空传输站调度员,没什么本事,人是很老实的。先是被怀疑杀了人,后来又被怀疑盗取传输站能量,可是都没有证据。”黄莺喘了口气,“如果没有证据,早就应该放人了。”

老人摘下眼镜片,浑浊的双眼向上看去,“黄小姐,我应该会知道这件事。这也许并不是坏事。你焦虑,是因为你爱他,你在等待。如果尘埃落定,你的心也会放下的。我以一个老家伙的人生经验向你保证,他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

黄莺看他那样笃定,不禁心生惊讶。她努力克制住发问的想法,“孙先生,但愿如此,多谢你的安慰。对不起,浪费了您的时间。”

老人没有再看她,而是闭上眼睛,“黄小姐,既然谈到了等待,我想给你讲一个关于等待的故事。听完这个故事,你就会知道你有多么幸运。”

“请讲,我很想听听。”

“如你所知道的,我年轻时很喜欢一个女明星。直到现在依然喜欢她。唉,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她已经不在人世,可她也并未死去。第一次看见她时,我十四岁,她二十四岁,她是那样娇美纯洁,从此我就再也看不见其他女人。她的眼睛很特别,瞳仁又黑又大,像是动物幼崽或者婴儿的眼睛,我小时候听人说过,黑眼珠大的人都很单纯善良。不同于其他美丽的欢场女子——请原谅我这个说法,她所在的圈子风气不好——她是个毫无心机的女人,年轻时吃过很大的亏。可是脑子又实在是不够聪明,所以后来,她能想到的自保方式只有回避所有可能带来伤害的人事。

“可是,黄小姐,在这个世界上,人想要走得长远,就必须和其他人建立联系,否则路会越走越窄,尤其是在那个圈子里。她不懂得经营,从二十岁到三十多岁,她的青春饭眼看就要就要吃到了头。

“是的,她即使年过三十依然美丽,可是美丽的年轻女明星层出不穷,年老的只会慢慢被人遗忘。可想而知,在十几年中,她从一线女明星落到三线女配角,收入也大不如以前。不过她骨子里并不虚荣奢侈,所以只要不出大事,她总可以体面地生活下去。我也一直在关注着她,幻想有一天她能从云端落到地面上,好让我走进她的生活。

“哈哈,我二十五岁时,做了一件很荒唐的事情。我假冒我的导师,给她写了一封信。我的导师那时已经是很有名气的科学家,也许你能想到他的名字。在那之前,我的导师和她已经认识了。”

老人重新戴上镜片,开启了通讯端口,给黄莺看了一张全息照片。

照片似乎拍摄于某个集团的酒会。“我的导师并不是一个在象牙塔里闭门不出的书呆子。他知道适时地参与某些公众活动,可以对科学研究起到正面作用。比如为了筹措实验资金,他会以发展实用研究的名目去拉关系。你看,这个就是我的导师。”

黄莺看见一个瘦而高的人微微弓着身子,站在一排人的最右边,貌似微笑。正是于桐。

她不由得惊呼:“是于桐!您竟然是于桐的学生!”

“是的。你看这边,”老人眼中放出光彩,“左边第二个,穿米黄色晚礼服的就是她。我后来听说,她年轻时拒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对于某些人来说,拒绝,无论是礼貌的拒绝还是生硬的拒绝,都是得罪。当时有个人为难她,一定要出她的丑,闹得有一点难堪。是我的导师站出来替她解的围。我的导师是这样一个人,乐于助人,但从不和人结交。他知道怎么与各色人等保持最恰当的距离。可惜她不知道。

“也许就是这一天,她记住了于桐,一个和她所有见过的人皆不相同的男人。在这个男人眼中,所有人都是过眼烟云。如果我开个玩笑,以她的智商,大概认为我的导师会变魔术吧。

“她当时已经三十四岁,不复当年的光景。但有些靠她吃饭的人却像是嗅到了血腥气的饿狼一样叼住了这个机会,打算炒作一把,最后捞一次金,真是愚不可及啊。我当时认为,我的导师那样聪明的人,应该会回避这件事,但是我错了。他并没有回避和她的接触。后来我明白了,他并不介意以这种方式帮助她。

“收到我那封冒名顶替的信,她很高兴。她的经纪人更高兴,于是建议她邀请我的导师吃饭。我还听说她亲自过来见面,我的导师也居然真的接受了那种暧昧的邀请。那是五十三年前的8月17日。我的导师甚至根本就没打算揪出那个盗用他私人电子印章的家伙,这让我很是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快。

“然而8月21日,我的导师神秘去世,他没能赴约。我听说她十分伤心,这大概是她一生唯一次真正的爱情。

“怎么安慰她呢?我想到了另一个更加荒谬的主意——我再次扮演我的导师给她写信,——我知道你很诧异,但这次真的不是因为她笨,居然笨到相信一个死人会给她写信。而是我的导师去世的实在是太蹊跷。

“据说连尸首都没能留下,所以当时有种说法是我的导师被外星人抓走了。哈哈,那怎么可能呢?

“我告诉她,我很抱歉不能够赴约,但是五十三年后,我一定会回来的。为什么选择五十三这个数字,一是因为我需要给她一个漫长的希望,让她好好活下去,二是因为我的导师生于5月3日。人有盼头,总比没有盼头强很多。也许时间一长,她就会淡忘,开始新的生活。”

老人脸上的沟壑骤然加深,露出悲凉的神情来。

“呃,”黄莺轻轻咳了一声,想稍微缓和一下气氛,“我想知道您到时候怎么解释于桐五十三年里去了哪里,被外星人捉走吗?”

老人果然呵呵地笑了,“我确实是这么说的。原话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收到那些信,她很是振奋了一段时间。可是马上又发起愁来。五十三年,就算她可以活到那么久,可是真要见了面,那会是什么模样?因为我导师的缘故,她大概看过一点儿童科普读物,时间旅行的人不会衰老。五十三年后,如果我的导师还算年轻,可她已经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了,那才是最可怕的事,她明明比我的导师还要年轻两岁呢!”

这话引起了黄莺的共鸣。是啊,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怕老。

“那怎么办?”黄莺问。

也许不忍再讲下去,老人脸上浮出失落的笑容来,“看来黄小姐很在意这个故事。我只能告诉你,她等待了五十三年,为了一个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男人,所以你比她幸运得多。”

十三.两个时代

于桐微微皱起眉头,看着王凤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类似于密码箱的小件物品。

“只有一件仪器,只能起标定作用。托克马克所在的位置,其实就是五十三年后谭因的试验区,同地傳输是为了节省能量。”王凤凰说,“时间是三天零四个小时二十八分钟之后。”

于桐接过来看了看,上面有块屏幕,但不像是液晶屏,似乎是一团云雾一样的亮斑,显示着一个倒计时,即使转个角度看,视觉效果也很不错。

“别研究了,实际上就是一个封闭的局域通讯端口。”王凤凰说,“等你到了五十三年后,会发现这东西哪儿哪儿都是。验证你的理论需要的技术条件已经初步完成,那才是适合你的时代。”

然而于桐似乎充耳不闻,盯着那块屏幕入神,开始了左敲右探。王凤凰只得用指纹打开箱子,对他描述了一下工作原理。

“现在没有势场接入,所以你无论按下哪个键都是unavailable,等有势场接入,你需要调试势场接入范围,下一步它会自动识别势场内的有效质量,计算所需能量,计算转换时间,连计算都得自己调,挺麻烦的,我花了五天才玩儿熟。这是原理机之后的第一代样机,所以用户体验不是很友好,以后会封装的自动一点。正式启动试验前一个小时,会有一个预热,让你检测一下运行是不是正常。”

看着于桐小心而痴迷地摆弄标定器,王凤凰认为他已经同意自己的决定。

他自忖已经参破了于桐之死的秘密。至少他可以悄悄告诉黄莺,于桐不是死亡,而是被带入另一个时空,所以官方才会讳莫如深,也没有什么尸检报告。他感觉这件事似乎是某种古怪的难题,直接告诉他结果,而让他去猜解题过程,这一次自己显然做得很好。

于桐突然干笑两声,把他拉回现实。

“我有一个问题——说得我好像还有得选似的。”于桐说,“现在和五十三年后那个时代更好?”

王凤凰一时语塞,只得说:“我没有在这个时代生活太久,不好评价。”

“那我换个角度,”于桐说,“你认为科技进步是让人和人越来越平等,生活越来越美好,还是适得其反?”

“当然是——”王凤凰断言,但总觉得于桐话里有话,“越来越好。”

“举个例子?”

“就拿您的工作来说吧。既然您已经同意去五十三年后,所以我多说点,也不算是违反三戒律。我知道这个时代房价很高,年轻人离开家乡去大城市工作,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简直是奢望,他们不得不掏空亲人的所有积蓄再背上沉重的房贷。但是,由于您的超空传输理论三十年后被广泛应用于客运,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家用超空传输站,而且传输成本低廉。这样即使家在海南岛,工作在这里,也和同城上班没有区别。一线城市房地产炒不起来,世界大同,房子再也不可能被用来划分阶级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您造就的美好时代。”他有意只提到三十年后,因为五十年后不合适讲。

于桐面带微笑地听他说完,点点头,“可我记得你刚来时说,你是为了一套房子才参加这个风险极大的实验的。”

王凤凰差点咬住舌头,但他决定实话实说:“是的。但我其实有一套房子,工作生活绝对没问题,主要是我打算求婚,我的未婚妻喜欢海景房,虽然海景房挺奢侈,但我还是想给她。呃,与其说我为了一套房子冒险,不如说是为了爱情。”

不等他说完,于桐就哈哈大笑起来,声音豪放。然后他无视王凤凰脸上的红晕,继续心满意足地摆弄起标定器来。

王凤凰有些心虚,因为五十三年后,那个标志着超时空传输理论和实践接近完备的“拓星计划”让所有物价迅速上涨,尤其是房屋建材,一时间,房价高升,人人疯狂,似乎又回到了半个世纪前。

他返回学生办公室的工位查了一下之前买的股票,再过两天二十二小时就可以卖出,时间很充裕。连带孙坚也沾了些光,所以孙坚对他格外热情,“我创业的启动金到手了,过几天请你吃小龙虾。”

“吃饭就免了吧,我很快就会回学校。借我网购账号用用。我买个东西,这个月银行卡超限额了。”

“好嘞!”

“孙坚,你不打算搞科研了?”

“不了。别说留不下来,就是留下来,一年的工资在临都连一个平方米的房子都买不起,你愿意这样活着?”

王凤凰笑笑没说话。他发现即使过了半个世纪,他和孙坚面临的问题全都一模一样,解决方式也一模一样。也许过上三五年,孙坚就会为了他的婚房发愁,继而铤而走险去签某种卖身契一样的危险合同。

三天后晚上九点,王凤凰接到于桐的短信息:在托克马克实验区办公楼,来看看。

王凤凰来到实验区走廊,因为假期未尽,走廊里空空荡荡。一阵冷风吹过,他觉得无端心慌。于桐在操作室里等着他,他几乎可以透过窗户看见于桐倚在椅背上的侧影,眉骨和鼻梁很高,下巴很倨傲地微微扬着,双手背在脑后,这个姿势看似休闲放松……又似乎像是被俘。

试探着走进门,他低声问:“于老师?”

于桐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来,表情很奇怪。

电光火石之间,一团黑影从上而下罩住了他,王凤凰眼前猛地一暗,就失去了知觉。等他清醒过来,已经躺在了地上,脖子和胸口疼得要命。身后的电脑椅上,于桐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对他笑笑,“抱歉,其实我不是故意的。”

黑衣人挡住于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王凤凰悚然,因为从下往上看,黑衣人的身材显得格外高大,似乎可以一脚把他踩死。蒙面、不言语、无多余动作以及好得出奇的身手,让黑衣人看起来有种非人之感。

也许,在那副滑稽的面罩之下,并非人类的血肉面孔,而是合金铸成的机器。两只眼睛只是收集信息的摄像头,但绝无可能把所见所闻传输给另一个时空的主使者。每个跨越时空的人或物,都是一个孤绝的局域网络,黑衣人最多就是人工智能罢了。

来不及多想,他被黑衣人拎起来,那手犹如钢钳般坚硬有力,“交出来。”

这是黑衣人第一次说话,声音居然很柔和动听,甚至带着年轻人的娇嫩声带特有的颤音。王凤凰目瞪口呆,吃惊程度不亚于听见畜生说人话。

但他有着穷人的应对这类问题的本能觉悟,呆呆道:“我没钱啊。”

“他要你带来的东西。”于桐轻声说。

那是王凤凰的命根子,如果没有它,他就会被困在这个时代。王凤凰想摇头装傻,但是衣领被勒得很紧,看上去脖子都短了一大截,“啥东西?”话没说完,他就被掼在地下,腰眼被踏上一只脚,另一只穿着软底鞋的脚,准确的踩在他的右手手指上,并持续而刁钻地用力。

王凤凰大痛,一声嘶吼闷在喉咙里,“有有有!我让孙坚送来!”

黑衣人依旧踩着他,回身看向于桐,于桐没有犹豫,打了电话,“孙坚,请你带王川越的东西到值班室来,他要用。对,就是他书包里的东西。”

王凤凰闭着眼睛,浑身冒冷汗。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听觉此刻分外灵敏——感应门缓缓拉开,孙坚疲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门口。黑衣人抬脚,把王凤凰放开,自己隐到门后去。

王凤凰接包在手,于桐依旧保持着被俘的姿势。孙坚狐疑地看着他们,“于老师,你们没其他事儿吧?”

王凤凰摇头,“没有,走吧。还有——股票抛的时候来叫我一声。”

孙坚抓了抓肚子,咕哝了一句,走开了。彼时,王凤凰拉开包,黑衣人说了第二句话:“拿出来,摆在桌上。”

王凤凰依言照做,黑衣人从贴着腰的口袋里摸出一双泛着金属光泽的手套带上,托起那物的两端端详起来。

王鳳凰心虚而又热切地说:“启动预热开关在你左手的一端。”还用手指了指。

黑衣人面罩下的双眼冷冷地钉在王凤凰脸上,纹丝未动。过了十来秒钟,他把开关的一端握在手里轻轻拍了拍,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了王凤凰。

“交出来。”他吐字清晰,声音里满是杀气。

王凤凰眼看花招被识破,防狼棍的一端抵住了自己的小腹,脸顿时吓得煞白,“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在办公楼里,前几天下午拿给于老师看,没有装回书包里。你别伤害于老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黑衣人似乎愣了愣,然后不言不语地把王凤凰倒吊在防盗窗上,夹着于桐出了门。

王凤凰大头朝下,痛苦无比,再过十多分钟他就会完全窒息死亡。他像一条徒劳的孑孓,想弓起来让头的位置抬高,可惜没几下就摇得像个钟摆。一阵强似一阵的蜂鸣已经响彻耳畔,眼睛里似乎看见了宇宙大爆炸,一个接一个的星星往外喷涌,紧接着就是大团如墨的黑暗。

十四.腔 内

于桐像一头待宰的羊一样被黑衣人捏着喉咙,半托半抱着往前走。在漆黑的夜色中,远处似乎有几个安保人员在徘徊巡视。于桐知道即使求救,也无济于事。黑衣人会拿到他想要的。和王凤凰不同,这位黑衣人虽然也来自于未来,却是完全未知而冰冷的,连面目都不肯示人。

九点的办公大楼居然寂静得出奇,似乎是被黑衣人提前做了手脚。黑衣人放开了他,像一只最阴险的孤狼一样走在他身后,于桐用指纹开了门,几乎一眼就看到了王凤凰的尼龙袋,正软塌塌地丢在窗前的桌子上。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尼龙袋,“你想要的东西在那里。”

黑衣人拿到了密码箱,不用指纹也顺利将它打开。屏幕中的数字跳动着,还剩三个小时十四分钟。他小心地将箱子挂在腰后,然后走向了于桐,从腰里掏出一个半透明的水囊。

那水囊似乎像牛皮糖一樣柔软坚韧,并有些黏性。内部盛着一些浑浊的液体,散发出一种酮类的味道。于桐嗅了嗅,觉得有些作呕。

“请您吐口唾液在里面。”黑衣人恭敬地说。

于桐照做,黑衣人摇了摇水囊使其均匀混合,然后拿起桌上一瓶纯净水,倒进了水囊中,那水囊看似本来只有一百毫升,可是随着水的倒入,水囊慢慢被撑大,囊壁也变薄,于桐注意到,那种囊壁似乎也在悄悄地溶解,囊中的液体似乎变得更加浑浊。

黑衣人一连倒了三瓶水,然后将水囊的出口捏牢,放在了办公桌上。

“这是什么?”于桐很小心地问。

黑衣人依然很恭敬,只是腔调中带着某种炫耀的意味,“这是便携式器官培养液,而您则是基因提供者。囊壁也是培养液浓缩制成的,过一会儿它会被完全溶解掉。估计在完全蒸发或者氧气溶块耗尽之前,会随机长出来一些心肺组织和肌肉组织。”

“为什么?”

“因为我要把您带到我的时代,那才是更适合您的时代。”

于桐重重地叹口气,道:“好吧。其实我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弄脏我的办公室。”

“请原谅我没有理解清楚。因为我要制造您已经死亡的假象。如果时间充足,我本来可以等一具尸体完全被生长出来,这样就不会弄在您的办公室了。但是现在来不及,如果我不下手,他就会抢先。”

“他?”

“就是刚才那个男人,相对于您来说,他也来自于未来,但对于我来说,他则是过去的‘死人。如果我没有说错,他想对您做同样的事情。”

于桐点点头,“他本来也没有计划带我走,都是我要求的。我和你走,你不要伤害他。”

“没问题。”黑衣人轻快地答应道,“我提醒您,我所做的这个假象并不是要瞒过这个愚蠢时代里的死人,而是瞒过那些和我怀着同样目的的人。如果您仅仅是失踪,您将会是某些人的目标。”

于桐吃了一惊:“在未来,人类居然会做这种事情。”

黑衣人点点头:“这已经形成了一种职业。您难道不觉得这个职业很棒吗?之前还有一位和您一样的天才物理学家兼发明家,也被伪造了尸体带到了未来,可惜他年事已高,没有多久便去世了。所以我们觉得应该把目标转向历史上那些年轻的物理学家。”

水囊正在慢慢变得透明,而一些器官也在以惊人的速度生长,于桐痴迷地看着,喃喃道:“真是太神奇了。”

黑衣人凝视着他,似乎在打量一个无价的战利品,又补充道:“那位天才发明家和您一样,都是生错了时代的人,技术的限制,使你们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才华。我们不过是把你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去创造出更大的价值。顺便说一下,这种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死亡假象,后来被称作‘第三类死亡。”

于桐叹了口气,重复道:“很神奇。”便坐在了马扎上。

黑衣人觉得时间还算充裕,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密码箱试着操作了几下,口气鄙夷地评价道:“在他的时代,技术还不算是成型,技术改进会浪费您大量宝贵的时间,所以他的时代不适合您。”

看着显示时间的光斑慢慢成形,于桐知道自己在这个时空的生命已经只剩下三小时十四分钟,他说:“谢谢你,我们去哪儿?”

“一百零二年后,波江站。”

他的声音很轻,却非常冰冷。

“川越,于老师被绑架了?要不要报警?不用?他会自己回来?那我先去叫保安?”孙坚跟在王凤凰后面不停地发问,像一只聒噪的老鸹。

“都不用!你回去吧!”

王凤凰夹着那个超大功率的防狼棍往前跑,倒吊了五分钟之后,活结被晃松,他终于摔了下来。等缓过来那股难受劲儿,也来不及向替他松绑的孙坚解释,他立刻向托克马克试验区跑。然而,残留在感应区的信息告诉他,于桐已经在十分钟前进入了试验区。

他来到配电室,抬起了所有电闸。随着一阵沉重的轰鸣,所有电器都运转起来,让他感觉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感觉很奇妙,似乎是补完了历史,又似乎是被藏在他无能之辈的躯壳里另一个能人掌控了手脚。做完之后,他奔向了来处。

托克马克的八条主要管道连着谐振腔,当他最终钻进来时,发现一个陌生的脑袋的身躯对着他坐着,对面就是于桐,谐振腔的外壳还没有闭合,丝丝缕缕的光线落在于桐的身上,这让王凤凰松了一口气,至少于桐还在。

于桐看上去非常平静,甚至对他点点头,示意他过来。

背对着他的那颗陌生的脑袋上,黑发垂肩,发质浓密光润。王凤凰意识到那个陌生的脑袋就是黑衣人的,顿时一凛,握紧了防狼棍。

黑衣人转过头来,看了看他,因为背光,王凤凰只看见当中晃着一团白,虽然看不清五官,但确实是人类的面孔。

“还有两个多小时的个体时间。”黑衣人说,“在我的事情了结后,你可以回到你的时代,如果能量还充足的话。”

王凤凰终于钻了进去,紧张地贴着腔壁站着,防狼棒被他藏在身后,欲盖弥彰。

黑衣人没有抬头看他,像是毫不在意,“你不用太紧张。这是误会,我的任务是把于桐先生送到我的时代,并排除一切阻碍。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一名过往事件修补员,是你现在的职业分化出来的行当,我们算是同行。你——虽然是这行业的先驱者,但是你根本无法与我们相比,所以不要奢望我有什么尊重。”

他手上正是已经打开的密码箱,箱子内部那个精巧的仪器和箱壁咬合在一起,所有的指示灯都亮了以来,一个半平方米大的全息投影悬在箱子上,显示着两行数据处于连接状态。一行是五十三年后,一行是一百零三年后。黑衣人的操作大开大合,似乎轻车熟路。

“我和他去一百零二年后,”于桐抬起头来,轻轻对王凤凰说,“这是我的选择。”他递过一个文件袋,“你要的全在里面,足以使你交差。还是说声抱歉,不能和你去你的时代了。”

王凤凰舒了口气,接过文件袋。他有些失落,但也明白这个结局并不算坏。

其實他是被黑衣人“截了胡”。四天前那次传输的冲突,使得黑衣人弄坏了标定仪器,没有了标定仪器,只能来抢他的。

“杀人不是必要的。”黑衣人说,“但是,你们这些的时代的人,在我眼里其实是死人。”

“所以你为什么要杀刘旭言?”王凤凰忍不住问,刘旭言虽然挺不受他待见,但看起来和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死得实在是冤。

“客观原因是因为历史记录;主观原因是你们那个时代所有的传输站数据,都在你单位办公大楼的机密局域网里存放着,包括你这次实验传输的站点。我潜入进去,被你的上司发现了,尽管我的这身黑衣在监控器下是透明的,他还是捕捉了我的踪迹。按照记录和正常程序,我只有杀死他,再不留痕迹的栽给你,这样做才符合三戒律。而且,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们这些的时代的人在未来者眼中是死人。”

“我也是死人。”于桐突然冷冷地说。

黑衣人对他表示出了足够的尊敬,“您不是,您是有资格活在任何一个时代的天才。”

对于杀死“死人”,他没有负罪感,王凤凰想。这个黑衣人有种淡然的无耻,这里的“无耻”不同于通常情况,就是字面意思,即没有羞耻感。

黑衣人又转向王凤凰,“我在后来的记录里没查到你的踪迹,所以依照三戒律,我可以抹杀你,也可以放过你。”

王凤凰说:“谭因已经告诉我了,试验结束后我的所有档案会被修改,包括名字。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

黑衣人点点头,说:“因为记录的不确定性,所以我们的行为有很大弹性,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有权对你们进行生杀予夺的神。再说一遍,你、你们,在我们眼里,是死人。”

伴随着一阵空气被震动的嗡嗡声,势场开始接入,光线转亮。

王凤凰终于看清楚黑衣人的脸。黑衣人很年轻,长着一张秀美而英气勃勃的脸,如果换一个环境,简直让人赏心悦目乃至色授魂与。然而,也许是心理作用,王凤凰觉得他长着一双凶兽的眼,他在心里暗暗鄙夷,难道这就是未来年轻同行的德行,还是未来的年轻人都是这副德行?

黑衣人把王凤凰带来的标定器放心地交给于桐,看来他们已经摆弄了一段时间。通晓理论的人操作起仪器来更是得心应手,王凤凰几次想拿过来,都被黑衣人挡了回去。他只得干坐着,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中间听见于桐说:“这个设计有个缺陷,计算有效质量的时候不该由用户在端口输入,应该由自适应场测算,一遍扫描做两件事……”

黑衣人点头,“您说的这个缺陷,在后世的第三代已经得到了改进。还有些地方,在初代机上手动就可以改……别再为这个落后的仪器操心了,在我们的时代,有更多精妙的问题需要您来解决。”

王凤凰瞄了瞄腔内的时间,只剩下三十分钟,他觉得时间过得似乎有些快。腔外的时空已经混沌,假如有一只猫或者其他什么动物溜进来,大概会看见一团漆黑,那是连光子都逃逸不出去的势场,他感到了无比沉重的压迫感。

可是于桐讨论起标定器的构造,却是没完没了。他完全没有在如此阴暗逼仄的腔体内进行时间旅行实验的严肃觉悟,倒像是大学课间休息一样轻松随意。最后,连黑衣人都被他搞得无话可说,像王凤凰一样蹲靠在了腔体另一侧。

王凤凰再次感慨,这大概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前者在什么环境下都不忘动脑子;而普通人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大堆要命的负面情绪。

五分钟,四分钟,三分钟,二分钟,一分钟。标定器上的三维投影切换到了连接页面,头一栏是:“2137-08-20-09-22-25-28153E267Bload”,第二栏才是“2088-08-20-09-22-25-28126E129Bload”。他老是担心能量不够用,见黑衣人如此抢先,不由得心中不满,可是又觉得无济于事,只好把防狼棍掂在手里拍了拍。

指示灯开始变成绿色,黑衣人轻巧地站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于桐也站起来,把标定器交还给王凤凰,挥了挥手,似乎是向他告别。

王凤凰心里一跳,因为于桐狠狠捏了一下他的胳膊。

墙体外就是一个未知的时代,于桐似乎有些犹豫,黑衣人以为他胆怯,便体贴地托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率先钻出腔体外作为接应。王凤凰发现,在直觉上不过一米远的距离,却看不见黑衣人身体的其他部分,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光。他像是蘸进水中的一颗棉花糖,在水里的部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在这时,于桐猛然回头,喊了一声:“开关!”

此时此刻,王凤凰觉得脑子里炸开了一个响雷,他暴起,按在防狼棍的启动开关上,往前一戳就捣在了黑衣人的露出的那只手上,堪称稳准狠。那只手吃痛,很快的哆嗦起来,因为无法用力所以只能僵持着,于桐拼尽全力扒住了腔壁,禁不住嘶声大喊起来。

王凤凰想要去拉于桐,然而黑衣人却从一串白光里探出脸来,那副美丽的面孔变得狞恶无比,凶得简直要咬人,吓得王凤凰一个丢手,把防狼器直接砸在了他的脸上,那张脸无声的抽搐起来,再次沉进了白光中,只有那只手还牢牢地把定于桐,一点一点地把于桐往那边拽。

于桐急得满头大汗,吼道:“关标定器!你个傻X!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让你关标定器的开关!”

王凤凰恍然大悟,他连滚带爬的摸到了标定器开关,随着一声嘶鸣,三维投影一阵水纹样的波动,最终熄灭了。

四周一片黑暗,王凤凰汗如雨下,心跳如擂鼓,他关的是总开关。传输应该是被他彻底切断,黑衣人已经消失,于桐呢?

他在黑暗中摸索,唯恐摸到什么残肢断臂。然而突然眼前一亮,只见于桐跪坐在管道口,手里捧着再次启动的标定器,正关切地看着他,似乎还有些理亏。

“于老师,我……”王凤凰非但没生气,还对那句“傻X”心生惭愧。

于桐摆摆手,“是我没说清楚。对不起。等下,我要重新刻度。”

“刻度?”

于桐没有回答,而是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仪器,王凤凰看了看,见他居然无师自通的切入了开发者的界面,不由大吃一惊,“难道刚才的时间是错的?”

“他和你的启动时间不一致,是我调整了倒计时的屏幕显示。而且刻度和方向也被我改动过了,他没有看出破绽,慢十分钟才是准确的时间。”于桐笑笑。

“可是为什么能接入势场呢?”王凤凰问。

“你说过的,正式试验前都会预热,我也只是赌一下。”于桐说。

五分钟后,指示灯再次亮起。

于桐站起来摸了把汗,王凤凰拾起防狼棒,这玩意是他买给黄莺的,因为五十三年后极难买到,所以尤其金贵。

“这回时间没错吧?”王凤凰犹犹豫豫的说。

“没错。”

“刻度也没错吧……对了,刚才你说刻度错了,那个家伙去了哪儿?”

于桐露出一个微笑,“我也没仔细看,八九十年前吧。”

王凤凰想起谭因的话来,脊背上骤然冒出寒气,过去的时代绝对没有建造出这样安全的传输腔,只有大爆炸。即使活了下来,黑衣人也很难找到合适的时间点进行返回传输,他很可能从此沦为了时间的囚徒,被永远地放逐在了舊时光里。

谐振腔内明亮了许多,王凤凰看清了于桐的上半身。他脸色苍白,满是汗水和灰尘,左手奇怪的耷拉着,那是被黑衣人绝望中爆发出来的手劲儿捏断了腕骨。

“死人?”于桐似乎是在咬着牙笑,可是两眼中寒光闪闪,“这种小孩就是欠教育,拽的二八五万似的,其实是无知。无论是过去的人还是将来的人,无论呆傻还是聪明,丑还是美,那都是人,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哭会疼,和他没两样。人,都是平等的。”

“我还以为您真要和他去未来。”王凤凰撕了衬衫,拿着防狼棍想要暂时给于桐固定一下。

于桐叹了口气,推开了他,“我确实向往未来,但我一点也不想去教育出这种小孩的未来。”

王凤凰知道于桐绝非临时改变主意,他的不表态甚至配合,都是伪装出来的。

于桐可以善待任何一个人,但唯独不能容忍有人仗着科技的优势,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甚至把活人看作死者一样践踏伤害。黑衣人对他的特别优待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好感,反而触犯了他的底线。而对于王凤凰,其实于桐也从未停止过试探,王凤凰笨拙的善意,居然变成了一个时代最好的代言。

在跨入白光之前,于桐又补充了一句,“没那么惨,他腰上那一圈东西可以抗核爆,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王凤凰点点头,于桐已经成功了。因为黑衣人没有再回到这一时刻或者更早的时候和他抢夺于桐,就证明这种教育是成功的。

“还有,明天有美女请我吃饭,可惜我这回要放人鸽子啦。五十三年后,她大概还活着。我只想告诉她,我是认真的,一直都是。”

十五.她的等待,和他的归来

汐沙饭店顶层。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了。”孙坚说,“你不用担心,你未婚夫很好,之前一直在接受封闭训练。正式实验就在今天下午,他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不耽搁你们共度周末。”

“谢谢您!”黄莺说。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孙坚从托盘里拿起文件袋,双手递过。他欠身的时候已经很费力,亏得保姆轮椅伸出了两只棉质搭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腹部。

黄莺有些惊讶,接过来大致一看,居然是一份遗嘱,来自于五十二年前的纸张已经在塑封中泛黄,落款是谢雨霏。

“接收人体冷冻服务的人立的所谓遗嘱和自然人有一点不同,谁承担她百分之八十的维护费用,谁就有权修正遗嘱,所以我修改了一下。”

黄莺看完了那份遗嘱,抬头道:“真没想到,她居然这样沉睡了五十二年,遗嘱是在结束冷冻服务之后,让于桐唤醒她。您既然承担了百分之八十,为什么不早些修改遗嘱唤醒她呢?”

孙坚笑了笑,“我是想这么做的。可是五十二年前,她已经倾尽所有,付清了费用,直到两年前,因为材料费和房价的暴涨,我才有机会付出了四倍的费用。表面上是个钱的问题,实际上还是缘分。我和她没有缘分,不能强求。”

黄莺只好说:“您很达观了。”

“我死后担心她无人唤醒,身边并没有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唤醒她,并照顾她,直到她适应这个社会。同为女性,我想你是最合适的。”

黄莺说:“请您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眼见最后的心愿已经了却,孙坚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沉入了老年人特有的间歇性睡眠中。

黄莺在旁边端坐着,看着谢雨霏当年的照片。黄莺确实酷肖谢雨霏,只是瞳仁小一些,轮廓也硬朗一些,所以看起来精明得多。

“你说,”孙坚突然睁开眼睛,“他们算是爱情吗?我觉得只是单方面的执念。执念让人犯错误,尤其是女人。我不想犯错误,所以我很早以前就放弃了执念。”

等他走后,黄莺走出餐厅大门,站在傍晚的海风中。她心想,如果王凤凰也消失了,消失之前让她等他,她会吗?

三五月尚可,一年也勉强,再久,恐怕只能不候。

这时候,她的通讯端口被打开了,王凤凰一脸胡茬的晃在全息影像里,人虽然瘦了一大圈,可精神好得像一根筋在蹦。

“莺莺,我回来啦!有一个好消息……”

【责任编辑:邓 越】

①原型是中科院合肥物质科学研究院等离子体所承担的国家大科学工程“人造太阳”实验装置E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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