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官方与民众在网络爱国主义事件中的互动模式分析
2019-05-13陶萌萌
陶萌萌
摘 要:近年来,我国大力发展信息技术,民众逐渐发现网络是讨论公共性事务的理想场所。在这些公共性事件中,涉及爱国主义的话题占据了相当比例。从初期的抵制家乐福事件到最近的杜嘉班纳事件,都是首先在网络上发起,形成舆情后进入到公众讨论的视野。从理论上讲,我国官方与民众在媒介事件中存在三种互动形式。文章通过案例分析、話语分析及最新的计算机辅助大数据文本分析等方式得出较准确的具有学术性的结论,在案例出现后的第一时间对忠诚-协调型互动进行了解读,也对十年间网民的心态成熟度做出对比性思考。在这种互动模式下,民众在相关事件中合理发声,政府通常会给出协调型反馈与民众形成互动。此基于理性的互动模式在后真相时代意义凸显。
关键词:网络事件;互动模式;忠诚-协调;爱国主义;后真相;家乐福;杜嘉班纳
上世纪末,我国官方开始加大力度发展信息技术。从那时开始,中国民众逐渐发现网络是讨论一些公共性事务的理想场所。在这些公共事件中,涉及爱国主义的话题占据了相当比例。从初期的抵制家乐福事件到最近的杜嘉班纳事件,都是首先在网络上发起,形成舆情后进入到公众讨论的视野。具体而言,网络公共性事件可以定义为由特定突发事件引发,以互联网为主要活动平台,众多网民共同参与,围绕特定目标展开,形成强大的网络舆论,并对相关人员甚至整个社会产生重大影响的公共事件。这类事件与爱国主义相联系在理论上会给我们何种启示?它们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改变以往的媒介生态?以十年做维度进行对比,中国网民在心态及成熟程度上有何提升?在后真相时代,我们应该对类似案例中的民众情绪作何具体解读?本文尝试从多角度对涉及网络协调型互动的爱国主义事件进行剖析,希望得出规律性的探讨结果。
一、互动模式的理论基础
学者Albert Hirschman提出,“商业或政治组织的成员在发现他们所在的组织出现问题时有两种主要选择。第一种,他们可以退出(从这个组织及所属关系中退出);其次,他们可以发声(以发声求改变,尝试修补这种关系)”。第三种选择可被认为是一种忠诚的行为,即“表现出对这个组织的依恋”。如果Hirschman的理论可被认为是从公民的角度研究互动的话,另一位学者Russell Hardin的理论可用来从政府的角度诠释上述互动。Hardin提出三种互动的模式,包括冲突型互动、合作型互动以及协调型互动。在冲突型互动中,一方的获胜是建立在另一方失败的基础上的;在协调型互动中,双方可同时获胜;对于合作型互动,双方在平等交换中各取所需。
如果把上述理论根据中国网络事件的实际状况做适当综合,可以看出在这些事件中民众与官方的关系可以归纳为如下三种:发声-合作型互动,退出-冲突型互动以及忠诚-协调型互动。重庆钉子户事件中的互动可称之为发声-合作型互动,一些重大案件的庭审具有退出-冲突型互动的因素。在涉及爱国主义的案例中最常见的则是忠诚-协调型互动,即民众在关于民族情感的话题上在网络世界发出声音,政府倾向于支持相关的表达,给出协调型互动以增强社会凝聚力。抵制家乐福事件以及杜嘉班纳事件可作为具体案例来说明忠诚-协调型互动的过程。
二、忠诚-协调型互动的案例分析
2008年,奥运会火炬传递活动全程被藏独分子干扰。在法国巴黎,事态尤其严重,甚至有人试图从火炬接力手手中抢夺火炬。在此事件后,有中国民众在国内掀起了抵制法国超市家乐福的行动,因为有传言家乐福的主要股东LVMH曾经向达赖喇嘛捐款。在当年的5月1日这一天,抗议者组织了在全国范围内对家乐福超市进行抵制的活动。
此事件体现了忠诚-协调型互动的作用。以新浪网为例,从2008年4月15日到2008年4月20日,共有444篇报道与抵制家乐福事件相关。针对此事的报道共有三种不同态度,分别是对此行动支持、批评及保持中立。其中135篇报道(30%)显示出对相关行动及政府外交政策的支持,98篇报道(22%)体现批评的态度,持支持态度的比例超过了反对的态度(见下图)。对比其它两种互动中相关数据(退出-冲突型互动中支持官方的态度占压倒性优势;发声-合作型互动中批评态度的比例高于支持的态度),说明在此类事件中政府表现出对不同意见的宽容且民众倾向于支持政府的立场。这种由网络触发的涉及爱国主义的事件,只要在可控范畴之内,民众的发声可望与官方的政策倾向形成共鸣,被视为可以协调的忠诚行为。当政府给出协调性互动允许相关意见表达的时候,社会凝聚力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增强。
抵制家乐福事件中,新浪网报道的评论部分也可以作为研究对象来说明这类互动的基本状况。在《网民呼吁抵制家乐福》一文的评论中,截止2008年4月17日,共有3012人参与此讨论,可见评论54条。也就是说,评论的呈现率为1.8%。在另一篇与此事有关的文章《理性表达爱国热情》中,截止2008年4月20日,共有516人参与讨论,可见评论14条。即评论的呈现率为3%。相关评论能够呈现,说明不同意见是可以表达出来的;比率较低,说明政府希望这种抵制是可控的。
对此事件的评论内容进行具体的话语分析,首先,我们可以看到更多的言论倾向于支持抵制。另一方面,其他的声音如“根本没有用处”,“我们应该冷静下来”也可以在新浪网的评论上找得到,可见网站对各种言论都持较宽容的态度。当然,呼吁克制的言论能够扩散与政府希望将相关抵制把握在可控层面的目的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在此类事件中,当政府判定网络上的发声属于忠诚行为时,相向而行的协调型互动会被给出。
从百度指数的角度进行观察(下图图表上方为用户关注度曲线,即网民对此事的关注状况;图表下方为媒体关注度曲线,即媒介机构对此事的关注状况),用户关注度的峰值首先出现,媒体关注度的峰值随后跟上。也就是说,对重大事件的讨论民众通常走在前面,新闻机构反而滞后。这与前互联网年代民众向传统媒体爆料,传统媒体主导报道进程截然不同。在当代中国,媒介机构的关注依然代表了一种官方态度。从百度指数数据分析可以看出,媒体关注度峰值紧跟用户关注度峰值,这说明民众在此事件中的忠诚行为得到了官方认可,为官方下一步给出协调型互动奠定了基础。
2018年11月,意大利时尚奢侈品牌杜嘉班纳(Dolce&Gabbana,D&G,DG)为同月在上海世博中心举行的时装秀宣传,发布了饮食文化宣传片《起筷吃饭》,这组广告描述的是一名华裔女性用筷子吃意大利美食,但发现筷子和意大利美食并不搭配的过程。杜嘉班纳官方表示这组广告是一个名为“DG爱中国”系列活动的一部分。对于此广告,有中国人及亚裔以为有种族歧视之嫌,认为这是在侮辱中国人和亚洲人用筷子吃饭的方式,还存在侮辱中国及亚洲女性的嫌疑,因为广告的旁白一直在“教”视频中的华裔女性如何吃意大利菜。其后,杜嘉班纳创始人之一加巴纳在社交媒体上回复网友对此广告的质疑时,多次使用侮辱性词汇,受邀出席时装秀的中国艺人随即纷纷宣布将不会参加该活动。最终该时尚展演迫于各方压力宣布取消。11月23日,杜嘉班纳两位创始人在官方微博上传二人的道歉视频,并在末尾用中文说“对不起”。
此事件在互联网上迅速传播。以新浪网为例,从2018年11月20日至2018年11月23日,共有70篇报道与杜嘉班纳事件有关。对此事报道的态度可主要分为两种,即D&G应遭谴责及保持中立。其中持应遭谴责观点的有33篇(47%),其余37篇(53%)文章则保持中立。与抵制家乐福事件相比,因为此事更多地涉及到文化问题,民众的反应更加理性,并未引起成规模的线下抗议,但相关的评论文字仍值得进一步分析。
在《奢侈品牌DG来沪办秀 预告广告片涉嫌歧视华人》一文的评论中有这样一些文字出现,如“stick shaped cutlery 棍子形状的餐具和大写加粗的 GREAT 伟大的玛格丽特披萨。用词已经是在嘲讽中国人了。至少我们从没说过他们的叉子是缩小版的钉耙吧”,“希望中国人创立很多很厉害的时尚品牌,从根本上秒杀这些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从诞生起就高人一等的品牌。 真是拿无知当优越,拿傲慢与无礼当脸面的DG。中国的谦逊有礼是一直以来的大国风范,可惜让阿猫阿狗认不清自己来金龙面前摆谱了”,“就在前一周,我还用一页PPT把DG涉嫌辱华的海报作为品牌价值观导向不明的案例进行分享,与其它国家对比,非常明显,绝不仅仅是一次失误”。另外在《人民日报评“D&G辱华”:不尊重他人者只会被抛弃》一文后能看到如下评论“诚然,走在脱贫攻坚冲刺路上的中国,还存在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但只是简单地把一个国家的多维发展图景‘折叠成平面,有失公允,更容易产生误导效果。难怪不少中国消费会因此认为‘自己没有受到尊重而抵制其产品。由此也可见,尊重消费者的品牌才能被尊重,尊重不同国家文化的商业行为才配得上全球化”。在此事件中,民众的爱国主义热情再次在文化方面被激发出来。与抵制家乐福事件相比,时隔十年,网民的理性爱国程度有了一定的提高。从前述文字的长度可以看出,相当数量的民众在分析此事件发生的内因和外因,争取从客观的角度仔细评价此事,避免情绪化。尽管仍然有一些激动的表达,但这些表达往往会成为其他网民进一步讨论的出发点。对比之前发生的网络爱国主义事件,单纯的情绪发泄比例在下降。在事件发生三天后,新浪网转载文章《外交部回应DG辱华:不想上升为外交问题》,陈述了政府对此事的态度,即“此事本质上不是外交问题,中方也不希望其上升為外交问题......应该问一问中国民众,看他们如何看待这个问题”。这样的回答一方面呼应了之前《人民日报》对此事是文化及商业问题的定位,另一方面也肯定了事件发生以来民众在网络上的讨论。正因为民众在此类涉及爱国主义情绪的事件上表现得日趋理性,政府愿意将相关发声视作“忠诚”行为并给出协调型互动予以一定程度的支持。
三、中国当代的爱国主义及其在后真相网络社会的影响
认清以上事件的关键,在于把握爱国主义这个概念。此概念看似简单,实则内涵复杂,严格地说,爱国主义属于一种基于对故土热爱及依恋的民族自豪感,这种情感通常与持有相同意识的本国公民共享。比如,英国的爱国主义包含其对议会的热爱;美国的爱国主义有对宪法和民权法案效忠的内容;俄罗斯的爱国主义强调军事实力的重要性。在当代中国,爱国主义在线上线下的呈现多数是以对政府对外政策的支持为基础的。当然,这个定位有一定的演化过程。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政后,从1950年代到1970年代,爱国主义与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一起成为主流意识形态。改革开放初期,爱国主义是与四个现代化建设和国家荣誉感联系在一起的。进入1990年代,在一些突发事件的影响下,中国的爱国主义更多地增加了民族主义的成分。民族主义与爱国主义有诸多相通之处,但其中的一个重要差别在于它具有反抗对本国不利的外部因素的成分。在1999年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事件以及2001年南海撞机事件之后,此趋势逐渐形成。从历史上追溯,这种爱国主义意识来源于19世纪中后期,当时的清政府在对外作战中屡屡失败,遭遇了领土被占领以及财富被大量掠夺的重重危机。后续的一系列改革及反思皆源于此,包含民族主义成分的爱国主义也随之开始生发。进入21世纪,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尤其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后,中国在各方面融入世界的步伐逐渐加快,更多的国际合作开始出现。与此同时,诸如抵制家乐福以及杜嘉班纳事件等也时有发生。互联网时代,相关的爱国主义言论可以更多地在网络上被发现并进行分析。能够看出,在多数事件中,民众的爱国主义情绪表达与政府当时的对外政策相一致。这种带有一定民族主义色彩的爱国主义在近年来呈现出更多的理性色彩。基于此,政府愿意将其视为忠诚行为,并给出协调型互动予以一定支持。在这个过程中,政府和民众力量得到了增强,社会凝聚力也得以提升。
当然,在具体事件中,上述倾向可能会有具体的表现形式,甚至会与互联网时代的某些特点结合。比如在社交媒体不断普及并发展的年代,后真相作为一种新现象浮出了水面。所谓后真相,指一定条件下,客观事实在形成舆论的重要性上逐渐让位于情感及个人信念的情况。这种状况在当代中国的网络爱国主义事件中也时有发生。在之前谈到的杜嘉班纳事件中,出现过一个小插曲,也引起了相当程度的网络震荡。在2018年11月23日,杜嘉班纳两位创始人发表了致歉视频,一度火热的爱国主义情绪在互联网上开始降温。但在12月1日,网络上一篇名为《DG撤回道歉宣布与中国决裂》的文章在包括中国经济网官方微博在内的华文社交媒体上热传。这篇文章谈到DG创始人扬言要与中国彻底决裂,“如果中国人不继续买D&G的东西,请所有意大利人别吃中国餐馆。毒衣服,偷税漏税,继续使用的过期食品,所有一切有关中国的东西都别购买”。这使得带有民族主义色彩的爱国主义重新被激发,诸如“建议国家直接勒令抵制”,“只要辱华,我们就永远不用其产品,让他们知道,辱华后果是严重的”等话语可以在新浪网的网友评论部分被找到。此文在网络传播后不到1天,有细心的网友发现相关言论出自一名意大利的DG品牌拥趸,其在杜嘉班纳品牌创始人社交媒体下的留言被误以为是公司撤回道歉之举,造成了乌龙事件。在社交媒体盛行,用户对情感宣泄的追求胜过对事实真相探索的后真相时代,民众的爱国主义情绪极易被或真或假的涉外新闻点燃。在当代中国,爱国主义一定程度上具有民族主义色彩,也就是说带有反抗对本国不利的外部因素的成分。因此,网络上一旦出现伤害国人民族感情的相关信息之时,其在社交媒体上的传播力是非常强势的。当然,在信息日益开放的今天,民众在网络上能够迅速判断大部分新闻的真假与否。尽管仍然存在逆火效应、确认偏差等一系列基于后真相时代的心理因素,但就像杜嘉班纳事件后续的乌龙信息被迅速纠正一样,民众的理性和对事实真相的探索在意见的自由市场中会最终占据主导地位。这有利于民众在网络爱国主义事件中理性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与社会和政府形成良好的互动。
总而言之,在当代中国,涉及到网络协调型互动的爱国主义事件是以民众对政府对外政策的支持为基础展开的,涉猎范围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领域,具有一定的民族主义倾向。在上述领域的一系列事例中,中国民众与政府在网络上进行了大范围、多角度的互动,形成了较为固定的模式。此模式有别于舆论监督及案件审判等新闻中的互动模式,可称之为“忠诚-协调”型互动。2008年奥运会之后,中国融入世界的过程在加速,世界对中国的了解也在不断增加。在交流的过程中有共识也有误解;有积极合作也有消极对峙。想要解决出现的一系列问题任重而道远,关键在于了解对方行为的出发点,从文化甚至思维逻辑的角度入手分析,才能找准解决问题的突破口。如果有关矛盾只属于文化差异,我们可以本着求同存异的原则去处理。如果通过理性分析得出结论矛盾的症结在于以错误理论做支撑的歧视行为,民众完全可以在网络上发出基于自己周密思考的有理有力的声音。从官方角度讲,当政府遇到某种程度的外事危机之时,民众对其进行支持是必要的。在这个时刻,民众于网络上表达的爱国情愫也会得到相当的尊重。另外,因为这样的发声与政府在一段时间内的对外政策是契合的,只要总体状况可控,政府倾向于给出协调型互动允许理性的爱国呼声在网络上传播。由于在协调型互动相关事件中民众与政府利益一致性较强,故忠诚-协调型互动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增强社会的整體凝聚力。从上述事件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一方面基于网络的爱国主义行动可以使民众表达出爱国热情,支持国家的对外政策;另一方面,官方行为的民意支持在这个互动过程中也得到了加强。因此,这种类型的互动可以同时增加社会和政府的力量。也就是说,一个“忠诚行为-协调互动-力量增强”的循环模式在当代中国的网络空间中逐渐形成,对发端于网络的爱国主义事件影响深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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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本研究为2018年度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当代中国媒介事件中政府民众互动关系研究》(项目编号:2018SJA0755)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