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茧
2019-05-13邱嘉仪
邱嘉仪
摘 要:《心经》是张爱玲较少被讨论的作品,本文结合张爱玲的生平经历,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对《心经》中主人公许小寒的厄勒克特拉情结进行探讨,剖析其内在成因。
关键词:《心经》;厄勒克特拉情结;恋父;张爱玲
《心经》是张爱玲于1943年7月发表的短篇小说。在文学史上,研究者关注得更多的是张爱玲的《沉香屑》《倾城之恋》和《金锁记》等代表作,《心经》在张爱玲的创作高峰上的确不甚起眼,而且因为题材的缘故,许多人对于《心经》避之如讳。《心经》,原为佛教经典《波若波罗密多心经》。这部佛经开宗明义:“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意思是佛法指引众生从人生的迷惑中觉醒过来,摆脱一切的苦难。那么,在张爱玲的小说之中,主人公又有什么苦难需要摆渡的呢?
《心经》讲述了一个中国上层社会父女畸恋的故事:女儿许小寒爱恋父亲许峰仪,许峰仪由于婚姻关系的冷淡和无味把许小寒当作精神上的安慰,助长了这种爱恋的滋生,许小寒的母亲觉察到这种不寻常的情感,却自欺欺人地选择当一个旁观者,三人都在痛苦中清醒着。夏志清评述张爱玲小说受弗洛伊德学说的影响,他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提到张“把自己不快乐的童年生活反映并转化在《茉莉香片》和《心经》等小说中”。《茉莉香片》叙述的是年轻人聂传庆找寻自己理想中的父亲,进而产生嫉妒、仇恨、疯狂等情绪的故事,而《心经》叙述的是一个恋父的故事,可见“父亲”这样一角色在张爱玲的人生和创作中都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张爱玲写“恋父”,但实际上,她与父亲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可称作敌对。父亲是遗少型的旧派绅士,饱读旧诗古文,在课业上对张爱玲的影响很大,为她圆熟的文字技巧奠定基础。但是,由于张父积攒了不少陈腐恶习,张母黄逸梵对婚姻产生不满,远走他国。张爱玲缺失了母爱,父亲成为唯一的亲人,在心灵上本该更加依恋父亲,但父亲重婚以后,父亲与继母沆瀣一气,虐待张氏姐弟,在自传性散文集《流言》中,张爱玲屡屡提及父亲及继母对她的辱骂、毒打、囚禁。因此,张爱玲把童年父爱的缺失投射到许小寒对许峰仪的爱恋之中,作为心理上的补偿,这种说法较合情理。
“恋父情结”也称为“厄勒克特拉情结”,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派中的一个概念。希腊神话中厄勒克特拉杀死自己的亲生母亲为父亲报仇,是恋父情结的由来。弗洛伊德认为,人格的发展是以性欲为中心的,儿童的性本能和性生活最初产生于和他经常接近的人,男孩把母亲当作性爱对象而把父亲当作情敌,女孩则相反。当爱长期无法获得对方的回馈时,会导致两种情况:第一,强烈的爱会转化为另一种极端,变成极端的仇恨。张爱玲在自述之中,从不讳言自己对父亲的仇恨和“报复”心态,这也许正是父女之爱无法得到回应的反弹。第二,对父亲的爱会产生移情,将崇拜和依赖转移到其他父执般的年长男性身上。张爱玲的第一任丈夫胡兰成,比张年长14岁,第二任丈夫赖雅比张爱玲长36岁,张爱玲在择偶方面有否受到父亲的影响,我们不得而知。总而言之,张爱玲对于父亲的感情是复杂的,爱恨交织。
《心经》中,主角许小寒要渡过的苦难,是她对父亲不伦的爱慕,这种爱不为世人所接受,甚至不是对等的。许峰仪之所以默许这种畸恋,是因为他已厌倦了自己的婚姻,他不爱自己的妻子,而小寒年轻、有活力,他把她当作“精神上的安慰”。但是,他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了”,他认为小寒是“牺牲”,他也并不快乐。许峰仪对小寒的宠溺和偏爱,更多地是出于父亲的本能,以及精神寄托,不是男女之间两情相悦的爱情,后来,许峰仪坚决地和与小寒相似的段绫卿同居,正是说明他爱的不是许小寒本身,而是与之相似的青春活力和由此引起的情欲,以致于这种爱能够随时地转移。小说的开篇就是许小寒在20岁生日派对上与同学的谈话,在对话中,许小寒乐于谈论父亲,“我爸爸记性坏透了”“我爸爸成天闹着说不喜欢上海”“我爸爸对于我们那几间屋子很费了一点心血哩”,小寒的话语里无不透露出孩子对父亲的亲昵和崇拜,但她从不主动提起母亲,导致同学怀疑她的母亲是否还在世,由此看出,在小寒心中,母亲和父亲的地位是不平衡的,父亲对其影响力远超越母亲,她甚至下意识地隐去母亲的存在,因为在小寒的潜意识里,母亲是她与父亲之间的“多余者”,是障碍。小寒嗔怪父亲没有及时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倚老卖老、头发上一股雪茄味,埋怨的口吻与不像女儿对待父亲,而像情人对待情人、妻子对待丈夫,她在心理上已自觉把母亲的主妇地位取而代之。
“他究竟还是她的父亲,她究竟还是他的女儿,即使他没有妻,即使她姓了另外一个姓。”从这句话不难看出,小寒单方面已经设想过假如没有母亲的状况了。因为被算命的说克母,小寒差点被过继三舅母,所以小寒与母亲的矛盾一开始就出现了,失去了亲密共存的机会,小寒已经养成了亲父反母的原始习惯。她蔑视母亲,甚至在母亲对父亲表露爱意、穿上美丽衣服时进行嘲笑,这样的行为早已失却了孩童的纯洁和天真,俨然是成人防止夺爱应激的自卫举动。许峰仪与段绫卿同居以后,母亲对小寒说:“我怎么能恨你呢?你不过是一个天真的孩子。”实际上,二十岁的小寒在生理和心理上早已成熟,她诱惑自己的父亲,与父亲有着情人间的暗示,把母亲全然排除在外;为了使父亲珍重自己的爱,她故意使龚海立误以为自己倾心于他;为挽回父亲的爱,她不惜中伤绫卿,把她“人尽可夫”的秘密说出来。她的天真、孩子气,只是一种伪装,她之所以介意自己与父亲的年龄,是惧怕失却了天伦之乐的掩护,她再也无法理所当然地爱恋父亲,她的爱早已在欺瞒和贪婪中变得病态、扭曲了。同学在电影院误把许峰仪当成许小寒的男朋友,小寒对此津津乐道,因为她和峰仪都清楚地认识到两人的关系有悖人伦,并为此怀有罪恶感,而他人的误会恰巧从旁观者的角度证明两人是般配的、表面正常的,这种佐证对于小寒来说是一种变相的鼓励。
小寒是有机会逃出恋父的阴影的,她身边不缺乏追求者,但她总是决绝地拒绝,除了龚海立,因为他在她的畸恋中有利用价值。许峰仪也尝试着在小寒面前摆起父亲的架子,疏远二人的距離,但是小寒锲而不舍地把他往回拉,她觉得父亲是不会放弃自己的。当许峰仪说出和妻子去莫干山的提议,小寒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并不爱母亲,所以无论他怎么逃避都没用,在这里,小寒已经不是家中的女儿了,她是母亲的竞争者,是父母婚姻插足的第三者。小寒的世界除了许峰仪之外,可谓一无所有:朋友如波兰、绫卿之辈,只是场面上浮泛的友谊,相互利用,不可深交;追求者如龚海立,完全不能够了解真实的她,以为她是一个至为单纯的女孩;母亲疼爱、保护她,可小寒自命为母亲的仇敌。许峰仪是汪洋里唯一的浮木,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免除做作,回归成熟、狡黠、敏感、邪恶的本性,因为他们是同盟者。当同盟者要跳出畸恋的窘境时,她当然要不顾一切地避免他的脱逃。可以许峰仪的良知、责任、地位,他不可能令这种恶劣的关系持续下去。所以,小寒的爱与占有欲,最终只能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故事的最后,许母清楚了真相,但是她选择了谅解:“我一向就是不要紧的人,现在也还是不要紧。要紧的倒是你——你年纪轻着呢。”“你放心,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还在这儿……”许母在故事中似乎只是一个陪衬的角色,但她一直旁观者清,小寒凌迟了她的爱情,但当小寒惨遭抛弃的时候,给予温暖和支持的只有她。可以预见,小寒的“《心经》”,拯救她于彷徨的不会是龚海立的爱情,那母亲的爱会不会是小寒最后的救赎,使她获得正常的、健康的生活呢?如果小寒不能挣脱情感的茧,等待她的前途必定是毁灭。
到了最后,许小寒和张爱玲对父亲的态度是契合的,爱恨交织。许小寒的结局我们不得而知,但张爱玲,爱与怨伴随着她的一生,她敏感、缺乏安全感。刻薄,似乎是年少的后遗。同时,小寒与母亲达成的谅解,是否也象征着张爱玲的个人愿望,希望得到母亲宽宏的爱呢?从《心经》,除了看到禁忌不伦、大胆前卫,更能看到爱不由己的浓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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