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塔·米勒与张爱玲作品中的心理描写研究
2017-05-17
摘 要:赫塔·米勒和张爱玲,是现代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两位女作家,前者获得了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在德国颇具影响力;后者是中国知名的“民国四大才女”之一,文学造诣深厚。她们作品中的心理描写构思精妙,细腻动人,具有极高的文学研究价值。文章将以《心兽》和《心经》为例,剖析其中精彩的心理描写片段,通过对比研究,分析两者的异同。
关键词:赫塔·米勒;张爱玲;心理描写;《心兽》;《心经》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文学创作的重心开始由外向内转移。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问世后,文坛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他给心理研究提供了科学的理论指导,许多作家受此启发,将心理学理论与文学创作相结合,对人物心理活动和情感变化的刻画愈加丰满。以下将以《心兽》和《心经》为例,分析两部小说中心理描写的异同点。
一、《心兽》和《心经》中心理描写的共同点
1.具有过渡时期的特征
文学作品往往是时代的缩影,从写作背景来看,两位作家都受到社会过渡时期的特殊历史文化影响。
赫塔·米勒生活在社会意识形态的转型时期。当时的罗马尼亚还处于社会主义时期,特殊的国情被齐奥塞斯库利用,将其作为推行独裁统治的沃土。在动荡的世界局势下,在“东欧剧变”的飓风下,罗马尼亚不堪重负,社会意识形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成为资本主义国家。赫塔·米勒的《心兽》就诞生于两种意识形态的过渡期。在集权统治的阴影下,扭曲的不仅仅是国家政治,还有人心。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受到社会政治环境的影响,呈现出过渡时期的迷茫与惶惑。
张爱玲的人生经历可谓是中国社会文化思潮过渡与转变的缩影。一方面,她深受母亲的影响,追逐西式的自由与解放;另一方面,她亲眼目睹煊赫一时的封建大家族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过,成为凋谢的明日黄花;咀嚼着繁华落尽的满目沧桑,只能含泪咽下。经历了父母的婚姻悲剧和自身的坎坷情路,时代变迁下的男女情感问题成为她关注的焦点。她笔下的主人公常常是生活在新旧过渡时期的女子,通过描写女性主人公的心理变化,反射人性的自私与贪欲,表达对社会现实的怀疑和彷徨,展现中西方文化磨合过程中,人民群众真实的心理状况。
2.人物恐慌不安的心理
《心兽》主要表现了以主人公为代表的社会下层人民在高压政治下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理状态。《心经》则描述了小寒在患得患失的煎熬中痛苦不安的内心。
《心兽》的主人公在舍友萝拉自杀而亡后,意外发现了一本秘密日记,从而对萝拉之死产生了怀疑,并联合其他三位朋友一起展开秘密调查。但是在秘密警察无孔不入的监视下,他们的行动很快暴露了,他们受到了疯狂的骚扰和迫害,监视、跟踪、搜查、审讯,种种手段层出不穷。他们自知抵抗会带来危险,这种危险自他们做出清醒的决定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笼罩在他们周围,如同被魔鬼缠身。“我们一块儿坐在桌边,可恐惧还是独自滞留在个人的脑子里……为了在别人面前掩饰恐惧,我们没少笑。可是恐惧会脱轨乱跑。你管住了你的表情,它就溜到声音里去了。你成功地将表情和声音都死死控制住了,它甚至会离你的手指而去。它高卧在你的身外。无拘无束地盘踞在你的周围。”
出于对秘密警察的畏惧,人们互相怀疑防备,不敢说真话,甚至不敢说话,哪怕面对亲朋好友也必须保持沉默,以掩饰自己真实的内心。正如米勒在《心兽》所说:“当我们不说话时,我们就难以忍受,然而当我们说话时,我们就在愚弄自己。”
《心经》的主人公小寒终日被患得患失的惶恐所折磨,她不敢稍有懈怠,生怕失去她深爱的父亲,唯有通过努力强调和不断试探来催眠自己,以获得短暂的安全感。
“上次有一个同学,巴巴地来问我,跟你去看国泰的电影的那个高高的人,是你的男朋友么?我笑了几天——一提起来就好笑!……谢天谢地,我没有这么样的一个男朋友!” 小寒刻意强调性地提及这段乌龙,又口“非”心“是”地否认,恰恰反映出她潜意识里渴望将这段恋情公之于众的急切和对父亲强烈的占有欲。然而迫于舆论道德,她的愿望无法实现,于是,小寒只能退而求其次,以這种方式安抚惶恐不安的内心。
当敏感的小寒愈发明显感受到父亲的冷淡,她不得不为这段父女畸恋套上一层亲情的伪装,将自己扮作一个小孩子,向父亲撒娇,以寻求父亲对她的爱。可她幼稚的试探被父亲一眼看穿,“你对我用不着时时刻刻装出孩子气的模样,怪累的!我知道你为什么愿意永远不长大。你怕你长大了,我们就要生疏了,是不是?” 可见她粉饰太平的伪装并不能掩盖她内心的惶恐。
3.悲剧性的灰暗色彩
纵观两部作品,字里行间都弥漫着阴沉抑郁的氛围,全文的色调也是晦涩暗淡的,充满了悲剧性色彩。
社会的悲剧造成了人的悲剧,《心兽》就是极好的诠释。在黑暗集权统治下的社会,人们不幸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萝拉的死亡是导火索,引发了秘密警察对“我”和三位同学的折磨迫害,逼得四人几近精神崩溃,最后“我”和埃德加背井离乡,逃离罗马尼亚,另外两位同学则被迫害致死。
《心兽》作为赫塔·米勒最具自传色彩的小说作品之一,是从米勒灰暗痛苦的记忆中发酵的衍生物,充满悲剧性色彩。小说中“我们”四人遭遇的残酷迫害正来自米勒本人在罗马尼亚的创伤记忆。她在《你带手绢了吗》中提到了她受到秘密警察迫害的经历,当秘密警察要求“我给他们当线人”被她以“我没有干这种事情的德行”为理由回绝时,他们威胁称:“你会后悔的,我们会把你弄到河里淹死。”并展开了疯狂的报复,不仅厂长要求米勒离开工厂,就连朋友和同事也都怀疑米勒是线人而疏远她。“对外来的打击你还可以自卫,对造谣诽谤你就无能为力。”米勒因此备受折磨。“对赫塔·米勒来说,她的写作是活在记忆中的。……记忆是嵌在她生命中的一根刺,只要这根刺还留在身体里,她就一定会感到疼痛。”
在《心经》中,当小寒和父亲不正常的恋爱关系初露端倪时,最终的悲剧结局就已经可以预见了。在这段悲恋中,父亲许绍峰有太多的顾虑,背负着对妻子的愧疚,对女儿的不舍,对世人悠悠之口的畏惧,日日夜夜受到道德鞭笞的灵魂终于不堪重负。而小寒只是一个刚刚二十岁的花季少女,她的三观还没有成熟,她鲁莽而草率,她对本能的放纵酿成了悲剧。面对这份感情,父女两人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一个在追,一个在逃,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注定会以惨淡收场。
张爱玲的作品多以悲剧告终,给人以凄凉伤感的感觉,反映“荒原”意识。这种灰暗色调的创作风格,与其他同时期的“五四”新文学作家大相径庭。她的作品不是反映深重的救国救民思想,而是关于文明与人性的哀歌,旨在展示人精神的堕落与不安以及人性的脆弱与悲哀。
二、《心兽》和《心经》中心理描写的不同之处
1.切入点不同
《心兽》的切入点在于作者的政治视角。赫塔·米勒的作品具有极强的政治色彩,表现了罗马尼亚在特殊历史时期的黑暗现实和人在集权统治压迫下的恐惧与堕落。“国家机器隆隆运转,她不写机器本身,她写机器挟裹下的人。她怀着对国家机器斩钉截铁的憎恨写他们。他们如此平凡如此柔弱,又是如此无辜。”米勒借描绘社会中下层人民的心理状态,哀叹混乱的道德意识和迷失的人性。
赫塔·米勒是一个以文字为武器的战斗者,用笔墨控诉独裁者的累累罪行,入木三分地批判社会的异化现象。“当她写作的时候,她知道,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将迫害者拖到众目睽睽的被告席上示众。”因此,作品中的心理描写,都是为政治性目的而服务的。
《心经》则截然不同,它的切入点在于对少女恋父情结的阐述。小说以主人公小寒和父亲的不伦恋情为主线贯穿始终,引领情节发展。在精神分析理论中,弗洛伊德把恋父情结命名为“厄勒克特拉情结”,起源于希腊神话中伊拉克特拉曾助弟弟俄瑞斯特斯杀母为父报仇的故事,指女孩爱父憎母的复杂情绪。
小寒对父母截然相反的态度使她爱父憎母的心理显露无遗。一方面,小寒句句不离父亲,对父亲的仰慕和崇拜溢于言表,正如她自己所说,“女人对男人的爱,总得带点崇拜性”。另一方面,对于母亲,她却刻意只字不提,难怪同学疑惑:“只听见她满口的爸爸长爸爸短。她母亲呢?还在世吗?”小寒对母亲的有意回避,只不过是她憎母心理的冰山一角。更有甚者,与母亲的接触都让她难以忍受。“她的腿紧紧压在她母亲的腿上——她自己的骨肉!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厌恶与恐怖。……她们只是爱着同一个男子的两个女人。她憎嫌她自己的肌肉与那紧紧挤着她的,温暖的,她人的肌肉。呵,她自己的母亲!”
2.语言风格不同
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评价赫塔·米勒:“以诗歌的精炼和散文的率直,描绘了无依无靠的人群的生活图景。”这来源于她独有的“串珠式”的创作方法。
米勒创作的工具是剪刀和胶水,“当我把这些印刷出的字词剪下来搁在桌子上的时候,它们就飞到了一起,变成了一个故事”。剪下几个关键词作为珍珠,以天马行空的思维为线,为这几个词建立逻辑上的联系。在“串珠式”写作方法下诞生的《心兽》,语言呈现片段式的、意识流的叙述特点,语言风格简洁凝练,富有诗意。全文大量使用简短的陈述句和隐喻,人物内心的压抑恐惧跃然纸上。
在《心经》中,张爱玲主要通过小寒的内心独白和对话,展现她的心理变化,并辅以动作描写以及适时的环境描写作为“暗语”,从侧面展示人物内心的迷茫挣扎。相较于赫塔·米勒晦涩难懂的抽象化手法,张爱玲的表现方式更加简单易懂,却并不是一杯白开水。“字里行间,既不是诙谐的,更不是同情的,而是很贴切的。言语来去,心底起伏,竟是‘钻到人物的心里去一样。”
研究结果发现,《心兽》和《心经》都表现出过渡时期的特征,反映了人物恐慌不安的心理状态,全文弥漫着悲剧性的灰暗色彩。两者也各具特色,《心兽》以政治话题作为切入点,张爱玲则选择以少女恋父情结展开叙述;在心理描写的语言和手法上,两者也各有千秋,《心兽》以诗化的语言和片段式叙述见长,《心经》则以平铺直叙的对话描写直击人心。
参考文献:
[1](德)赫塔·米勒.心兽[M].钟慧娟,沈锡良,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
[2]张爱玲.心經(珍藏本)[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