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风格音乐素材在筝乐领域的新探索
——析古筝协奏曲《诀》
2019-05-11李宜洺
■李宜洺
古筝协奏曲《诀》,又名《对歌》,作品主要以东北民歌小调为创作素材,生动形象地体现出东北这片黑土地上,民众热情豪放、积极乐观的性格特点及洒脱的生活态度。乐曲可分为快板、慢板、快板(再现)三个部分,快板段落粗犷不失风趣灵动,慢板段落悠长而细腻多情,钢琴与古筝间以“对答”为主要表现手法,句法灵活、材料集中,力求在音色融合的基础上突出两件乐器的彼此个性。值得关注的是,《诀》的创作素材并不取材于某一东北民歌,而是从民间音乐品种中提炼出代表性元素加以点缀运用。如民歌小调、东北秧歌锣鼓点等,使整首作品在和声、旋律方面充满着地域风格。听众无法详细判断旋律的具体素材来源,却又能真切感受到“东北风”的“浸润”,若来若去、或即或离。一方面,作曲家陈思本就是东北人,在其创作中经常能够体现出她的东北情怀,如2007 年她就创作出钢琴作品《东北风》,可见东北风格音乐的确是其熟悉且具有浓烈情怀的音乐养料;另一方面,《诀》的钢琴声部较以往的古筝协奏作品比重有所增加,可见作曲家并不想将这部作品局限于某首东北民歌的改编,而是进行了一番卓绝的一度创作。
一、作品《诀》中东北地域音乐元素的运用体现
东北民间音乐是表达本地区风俗人情、方言腔韵的重要艺术载体,更是我国音乐创作领域的重要源泉,其民众热情豪放、泼辣风趣的生活态度通过多种音乐样式被淋漓展现,从而使东北音乐从整体上呈现出了喜庆、豁达、俏皮、风趣的风格特征。《诀》就是一首大胆迥异、风趣灵动,使用二十世纪现代作曲手法创作出的作品,它未改编自某一首东北民歌或戏曲,但其地域音乐的浓郁因子始终充斥其间。
1.对东北汉族民歌小调音乐素材的提炼
广义的东北民歌指黑、吉、辽三省各民族歌曲的统称,而狭义上则专指东北汉族民歌小调。小调在地域环境、方言语调、民俗民风中得以浸润,又深受二人转唱腔的影响,其风格生动活泼、旋律俏皮跌宕、语言质朴率直。音乐中常现六、七度的大跳音程,大量衬词的使用极大增强了情感表达并强烈渲染着气氛,这种字多腔少的特点使旋律易于体现有力的推进感,充满着生机活力。据作曲家介绍,《诀》的古筝声部旋律中多处体现着这种民歌风,如主题音调就为《摇篮曲》不严格的倒影形式,而再现段某些乐句闪现出了《双回门儿》的基本音调素材等,民歌小调这种总体呈口语化特征、速度快、节奏灵趣活泼的特点均在古筝上以器乐的语言生动呈现:
如东北民歌小调《双回门儿》的前奏片段:
谱例一:
《诀》的古筝声部旋律片段:
可以看出谱例一中前两小节的音乐素材在筝曲中被灵活变奏、加以扩充至五小节,其骨干音被不断“强调”,几乎每小节都改变了拍号,使音乐避
谱例二:免平稳,更趋于律动、跳跃。在乐曲快板中还大量存在着这种民歌小调风的旋律片段,特点均为音乐跳进多、跨度大、曲速快而音多韵少富于颗粒性,曲风诙谐幽默:
谱例三:
谱例四:
2.对东北秧歌锣鼓点的音乐风格模拟
鼓为“群音之长”、“八音之领袖”,长期的艺术实践中,锣鼓已成为东北大秧歌中不可缺少的重要伴奏乐器。它们音响强烈、色彩丰富、节奏性强,在烘托渲染情绪气氛方面发挥着其它乐器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民间也素有“三分吹,七分打”之说。作品《诀》在古筝散板段落,通过慢起渐快拍击琴弦营造出大鼓较即兴的“挥洒”场面,其后鼓的角色转至低音区,以左手正反向持续扫弦体现,右手于中、高音区交互短摇而模拟锣、镲的音效,营造出由疏至密、气氛渐涨、情绪逐渐激增的火热画面:
不同于古筝声部的即兴与张扬,钢琴声部对锣鼓点的刻画显得沉着有力,节奏稳中有序、动力十足:
谱例五:
谱例六:
二、作品《诀》较之传统东北风格筝曲的区别
1.地域音乐素材的不同使用方式
东北地区的众多优秀筝家前辈,曾依托本地域音乐品种移植改编出众多古筝作品,如吕殿生的《江河水》(源自辽南鼓乐同名曲牌)、叶申龙的《四季调》(源自东北民歌《青年参军》)、阎俐的《东北风》(源自东北同名民歌)、《情系春来》(为东北民歌《五更调、小看戏、春季里来》连缀)、张贵生的《赫哲人的春天》(源自赫哲族民歌“嫁令阔”曲调)等。可以看出,东北风格筝曲主要为传统曲调移植加工而成,即用古筝的“语言”将民歌、戏曲等旋律较为直接的重现。如此既丰富了东北风格筝乐的数量,又间接弘扬了地域音乐文化,增添了更多的表现形式。固然,传统音乐“不换形式”的承传是继承中国特色音乐文化的必要方式,然而若将音乐的风格特点从传统作品样式中剥离,据大众审美取向的不断变化而加入新鲜元素,大幅“移步”而非直接“拿来”,则是现代民族原创音乐的另一大发展方向,使作品既具民族性又不是以往旋律的单一重现。《诀》抓住了东北地域音乐品种之基因化风格特征,在此基础上以西方作曲手法整理加工,甚至结合爵士乐的节奏特征将旋律动力化呈现,站在国际化,更具人类整体宏观性的音乐视角彰显了民族音乐风格,从而在技术不断更新、曲目难度要求不断提高、审美取向多元、舞台表现力日益提升的新时期综合背景下,做到不同于传统方式对民族音乐的弘扬和发展。如运用了现代作曲技法及演奏技巧的古筝独奏《幻想曲》,就以云贵地区民歌为素材,体现出苗族“飞歌”的音乐风格,而若只是将原生态民歌较为“朴素”的移植改编,绝不会有《幻想曲》般在筝界里程碑式的地位和意义。
2.钢琴的非传统化着力运用
以往的古筝协奏曲,尤其在东北风格作品中,钢琴声部占据的分量大多不重,主要以古筝为主奏,钢琴纯为伴奏的形式出现,如《忆》、《欢乐秧歌》等。而反观作品《诀》的创作思路,钢琴的部分难度极大,已不能简单定义为伴奏声部,而是整部作品中的一个有机组合整体,为“对话”的重要参与者,与古筝的分量几乎不分伯仲。在其音乐表现形式及语言的运用方式上极具先锋特性,因此也颠覆了以往对古筝协奏曲的概念。总之弘扬东北风格筝乐需要不断汲取新的营养,继承中的真正创新是发展的不竭动力。
三、作品《诀》的审美性价值及探索意义
陈思的这首作品虽有东北民间音乐素材因子的融入,音效上却极为前卫激扬,冲斥着大量似乎不够和谐的“弦外之音”。而“至美、和谐”并不是音乐唯一表现语言。在美学范畴里,审美规范可以分成四类:优美、崇高、滑稽、和丑怪。《诀》的首段呈现部和再现部就表现了一种风趣滑稽之美,虽在中间慢板部分体现出亲切之优美,而滑稽之美作为“主旋律”却贯穿作品始终,映现出口诀般的形态特征。大量风趣甚至滑稽的旋律折射出东北人民快言快语、泼辣果敢、幽默打趣甚至“刀子嘴”式的性格特征,而过于“和谐”的传统式样音乐或许在生动性的表达上“力不从心”,“美难道可以脱离生活、脱离现实、脱离一定的文化语境来谈吗?显然不能,因为音乐是文化的,它诞生于一定的文化语境”①,因此审美不但具有民族性、人民共同性,还有时代性,《诀》对民族地域音乐素材的新时代运用就体现了这种不断变化发展的审美观。
此外,随着今日音乐专业院校古筝学科的不断发展,主客观上都呼吁作曲家们能创作出更多富于民族特色、音乐张力、体裁形式、技术难度的新作品,以其音乐呈现更加丰富多样的形式,过于简易单调的表达方式已不足以支撑专业演奏者更高的舞台演奏需求,创作永远是音乐发展的风向标,一旦作曲家把民族民间音乐中的风格元素从原作品中提炼出来而进行再创作,他所做的事情一为传承,二为发展。“从哲学的角度来讲,万事万物都是在变化中的,变体现出的是生命的本质和规律。传统音乐也是如此,它像是一个活态的生命体,有着自然的新陈代谢,即随着时间的推移,传统音乐必然要发生艺术形态的变化、调整,以适应艺术自身发展的需要和社会变化的需要”②。东北地方音乐品种样式众多,旋律中虽有较多清角、变宫的使用,但主体依然是五声音阶,《诀》的传承就在于依托了东北地域音乐品种,再现其音乐风貌与特点,并抓住了五声音阶之命脉,如定弦时就设定好几组不同的五声调式(由低到高采用#F 宫、♭A 宫、C 宫调式排列),同时作品进一步做大幅创新“跨越”,运用大量复杂节拍切换(16/3、16/6、16/4、16/7、16/11、4/3、4/5、8/7、8/9、8/3 等)、多调性复合等作曲法营造出了新鲜、有力的音乐音响效果,可以说《诀》在东北音乐板块、新音乐板块和古筝板块上都进行了新的探索和尝试。
作为一首新创古筝协奏曲,《诀》依托东北地域音乐的浓郁特征并大胆创新,将大量古筝现代技巧融入其中,集颗粒性、韵味性于一体,极大扩展了古筝音乐表现张力,可以说是传统地域音乐艺术与前卫作曲技法及现代古筝演奏技巧的结合范例。作品同时为东北古筝音乐的发展提供方向,那就是以“传统之魂、现代之形”为宗旨,在节奏快捷、审美多元的当今社会,尊重艺术发展的客观规律,以客观、开放的心态看待东北风格音乐在未来的传承与演变,在其表现形式上注入新的动力,另一方面,抓住东北音乐风格之传统“根脉”,从而做一个具有文化自信、更具民族情怀的演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