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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较少族群的语言生态关系研究
——以堂郎人与老品人为例

2019-04-30

贵州民族研究 2019年1期
关键词:纳西傣族族群

王 艳

(曲靖师范学院,云南·曲靖 655000)

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多语言国家,语言资源丰富。一种民族语言或方言与特定地域的族群密切相关,同时一个族群与其所处的自然地理环境及社会文化等因素相互作用与影响,共同构成一个生态系统。随着时代的变迁、生活方式的改变与交通条件的改善,族群的语言生态也随着发生变化。基于堂郎人与老品人的田野调查,对人口较少族群语言生态环境、生态变量的交互关系及其动态变化进行分析,为语言多样性的保护与语言生态平衡的保持、少数民族地区双语乃至多语社会的构建提供参考。

一、堂郎人与老品人概况

(一)堂郎人概况

堂郎人为彝族的一个支系,居住于云南省丽江市玉龙纳西族自治县太安乡红麦村。该村四面环山,地理环境较为闭塞,距离太安乡政府约30公里。北接太安乡汝南村(有少数普米族),西与玉龙纳西族自治县九河乡相连,东、南两个方向与大理白族自治州鹤庆县、剑川县相邻。在交通不便的年代,堂郎人翻山越岭,徒步前往大理的鹤庆县、剑川县赶集或务工。

堂郎语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下位系属仍有争议(有傈僳语方言说、彝语方言说、彝语支独立语言说)[1],这也反映了该族群的特殊性。堂郎人与纳西族、白族、普米族毗邻而居。因其人口数量较少,堂郎人主动适应周边主体民族的文化,呈现出与纳西族、白族文化的趋同性,除保留自己族群的原始宗教外,同时受到纳西族东巴文化、白族本主崇拜与汉族道教的影响。全村除几家由鹤庆搬迁来的杨姓、李姓外,几乎都是“和”姓。堂郎人的曲调、舞蹈与鹤庆白族的相似,近几年也会穿着鹤庆白族服装参加太安乡的歌舞大赛。

(二)老品人概况

毕苏人为跨境族群,分布在中国、缅甸、泰国与老挝等地。国内的毕苏人呈离散型分布,多与其他民族杂居共处,可分为老缅人和老品人。其中,老缅人主要居住于普洱市的澜沧拉祜族自治县竹塘乡与孟连傣族拉祜族佤族自治县景信乡、富岩乡等地,划为拉祜族;老品人主要居住于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海县勐遮镇曼洪村委会曼品自然寨,划为傣族。其语言系属为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

老品寨隶属于曼洪村委会(包含19个自然寨,其中有14个傣族寨和4个拉祜族寨),距离勐遮镇政府约8公里。老品人受傣族文化影响较深,户口本上的宗教信仰栏大多为佛教。村寨内有类似于缅寺的建筑,但里面无佛像供奉,拥有自己族群独特的崇拜。在走访中发现,傣族佛教文化深入人心,老品人的家中会放置一些避邪避鬼的物品,与老缅人家中的供奉之物有很大不同。老品人除了过泼水节、火把节等节日外,还保留了逢某些生肖日全寨休息的传统,但其休息日的选择方式以及每轮(十二天)的休息天数均与老缅人的不同。很多老品妇女会跳傣族舞蹈,服饰受傣族影响很大,劳作时也会穿着傣族筒裙。

(三)堂郎人与老品人的多语和谐生活

堂郎人与老品人的母语使用具有稳定性,使用情况良好,代际间的交际用语几乎都是民族语,尤其青少年普遍掌握民族语,语言使用活力较强。而其语言环境的异质性导致交际言语库呈现出显著的多样性与混杂性。堂郎人全民具有多语能力,其交际言语库具体包括母语、国家通用语(汉语)、区域语言(纳西语、白语)甚至周边其他语言。其中,会汉语的村民占97%,会纳西语的占85%,会白语的占55%,有少数中老年人略懂普米语和其他彝语方言。老品人中会讲汉语的占98%,会讲傣语的有83%,此外会讲拉祜语占22%。堂郎人与老品人的语言选择与语言实践受不断变化的语言生态环境的影响,视其语言使用域与交际对象的不同而进行灵活选择,最终形成了多语互补和谐共生的良好局面。

简言之,堂郎人与老品人的生活环境为多民族、多文化与多语言的交汇,人文环境具有复杂性。其宗教信仰、婚丧嫁娶以及节日习俗受当地主流文化影响,有多元化特点。

三、堂郎人与老品人的语言生态环境

关于语言与生态环境的关系,Haarmann (1986)提出了影响言语社团的语言选择与语言实践的生态变量库藏,其中包含了7种生态变量、35个生态因子(为叙述方便,下文将部分生态因子参项合并表述)[2]。本文据此对堂郎人与老品人多语多文化的生态环境进行分析,其生态现状如下:

1.民族人口: (1)堂郎人居住于红麦村的水井、放马、西坡、李子、甸心、申登、上登与海台等8个自然寨,共计1000余人;老品人主要居住于曼洪村曼品寨,不足300人。(2)两地均为聚居村寨,且居住点具有显著的同质性。(3)村寨均为族群的静态聚落,人口较为稳定,几乎没有迁徙。近年来,堂郎人的海台和上登两个自然寨进行了易地扶贫搬迁,居住更为紧凑,交流更为方便。

2.民族社会: (1)太安乡的主体民族为纳西族,人口占全乡的86%,堂郎人口不足全乡的10%。曼洪村村民主要是傣族,还有少部分拉祜族,老品人仅占3.9%。 (2)由于人口基数小,堂郎人与老品人近5年出生人口较少,对当地民族关系变化的影响较小。 (3)按照性别分列的人口数来看,堂郎人与老品人的男女比例较为均衡,男性兼用语的熟练程度略高于女性。 (4)从堂郎人与老品人的代际人口比例来看,中年、青年、少年依次递减,老年人和学龄前儿童比例居末。语言尚未出现代际传承断裂的迹象。(5)族内通婚仍然是堂郎人和老品人在民族社会结构中家庭关系的主要特征。老品人突破了地域乃至国界限制,与澜沧、孟连甚至缅甸的老缅人通婚。族际婚姻家庭比例较低,但随着青年人外出务工而有所增长。

3.民族政治:(1)在多民族国家享有自治权利方面,玉龙纳西族自治县的堂郎人被划为彝族,为自治地区非自治主体少数民族;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老品人划归傣族,为自治地区的自治主体民族,但因族群人口数量很少,在各领域的代表人物较少,傣族社团组织的参与度较低。此外,由于人口多寡不同,老品人主要担任自然寨的干部,而红麦村委会村干部都是堂郎人。(2)堂郎语与老品话大多视为一种方言或者土语,村民大都能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汉语,中老年村民还兼用当地行政用语如纳西语和傣语。(3)由于红麦村有完全小学,堂郎语是课间交流的重要语言,甚至是学前班与小学低年级的辅助教学语言。老品人无论是在曼浓迈寨还是在曼往寨读小学,同学几乎都是傣族,傣语与汉语成为当地重要的交际语言。在勐遮镇中学就读的老品人还要学习傣文。

4.民族文化:(1)血缘关系成为族群内部认同的原生性纽带。(2)共同的地域与和谐平等的民族关系影响了当地民族关系中的社会距离和民族文化模式。堂郎人与老品人的族群文化在当地影响力小,对当地主流文化及宗教等较为认同,文化趋同性增强。(3)堂郎语与老品话均用作言语社区的口头媒介。无族群文字,也无文化组织支持言语社区的利益。

5.民族心理:多民族地区的人口较少族群存在多重认同,如族群认同、民族认同和地域认同,各个认同之间存在互动与竞争。(1)族群自我认同与血缘关系、语言独特性相关。绝大多数人认为民族语言是族群身份的标志和村寨内部的交际工具,语言维护与保持成为衡量族群认同的重要标准。例如,堂郎人认为自己的语言与周边的纳西语、白语、普米语存在显著不同,且与其他县的彝族无法使用堂郎语沟通,语言不能互通构成了族群认同的边界,其语言的独特性更加强化了他们的族群意识与族群认同。老品人知道本族群的人散布于澜沧、孟连、缅甸与泰国等地,加之这些地区族群的民族归属与本地不同,也强化了老品人的族群意识。(2)族群认同随着身份信息化与双边文化教育的影响而有所改变。例如,中老年堂郎人对本族群身份的认同高于对彝族身份的认同。当前中小学生在学校经常填写民族身份信息,由此对自己的彝族民族身份越来越认同。年龄大的老品人仍保持第一代身份证为“品人”的记忆,与老缅亲戚的联系较多,但当前青少年对此多不了解,与傣族朋友交往更为频繁。(3)堂郎人与老品人对族际交际互动持开放态度,非常乐意与周边民族交流,文化适应性强。

6.交互因素:(1)尽管各民族平等,但由于堂郎人与老品人的人口数量少,因此在多民族社会中处于非主导的地位。(2)在多语环境中,堂郎语和老品话几乎不用于族际交往,而主要在村寨和家庭内部使用,处于低层次的功能分布。(3)言语社区中交际流动性表现在:单语者几乎都在村寨内,流动性较低,而多语人与外界接触多,流动性较高。(4)经济发展加速了族际间的互动合作,与其他民族尤其汉族的互动程度较以前加深,汉语地位与当地强势语言纳西语或者傣语相比有所提升。(5)但族群内部与族际间的互动话题相关性并不高。

7.民族语言:人口较少的族群掌握多种语言,有助于拓宽其族群生活空间。因此,为了满足生存与交际的需要,堂郎人与老品人除使用自己母语外还兼用两种或多种其他族群的语言,不同语言各司其职、和谐互补。堂郎语与纳西语都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语言距离较近。而老品话与傣语分别隶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与壮侗语族,语言距离较大,但其词汇、语音系统乃至语序、句型都不同程度受到傣语和汉语的影响。[3]

总之,堂郎人与老品人生存的社会生态环境较为复杂。这也导致多语社区特有的文化认同和语言使用的复杂性增强。

三、堂郎人与老品人语言生态关系的动态变化情况

人口较少族群的语言与环境之间的复杂生态关系可以借助于Haarmann(1986)的生态关系模型进一步分析。该模型是基于上文7个生态变量并以参照族群(RG)为焦点建立起来的(见下图)。其中,民族心理变量(5)在参照族群(RG)与接触族群(CG)中发挥了过滤功能,区别于交互变量(6)的过滤功能。民族人口变量(1)、民族社会变量(2)、民族文化变量(4)和民族语言变量(7)通过影响交互变量及其动态效应而作用于参照族群与接触族群。由于族群的所有社会条件都与某一特定的国家或社会政治制度相关,因此,民族政治变量(3)已经融入到总体框架中。[2]P28

Haarmann (1986)生态关系模型图

该生态关系网络中的生态变量也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呈现动态变化的。生态系统的外层变量改变,将引起内层变量的变化。随着人口较少族群地区的经济飞速发展、生活条件的改善,生态关系中的变量也悄悄发生着变化,特别是新媒体对人口较少族群交际环境的影响尤为突出。智能手机与数字电视的全覆盖使得儿童可以通过看动画片与电视剧学习汉语。由于移动通讯的全覆盖,上至上世纪60后下到本世纪05后都已经开始使用QQ、微信等聊天软件,朋友圈也成为彼此交流、分享生活点滴的重要媒介。交际方式的多元化方便了族际与族内交流。各个年龄段也充分利用聊天软件的语音功能进行交流,民族语的使用域有所扩大,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民族语的保持与传承。[4]新媒体打破了原有的地缘限制,语言习得与语言实践更加多元化,汉文化冲击日益增强。

语言选择、语言实践、语言能力与语言态度可以构成一个生态链,各个部分相互作用与影响。多语社会环境中的语言使用者,对各种语言有不同的需求,如融入当地村寨、外出务工或升学等。对于中老年堂郎人来说,纳西语与白语作为地区强势语言,是必备的语言,也是维持生计的重要交际工具,中老年男子去太安乡优选纳西语,去剑川县优选白语。就青少年而言,汉语是升学与外出务工的重要交际工具,纳西语多是在初中习得,但越来越多的青少年不再学习纳西语,使用汉语即可满足交流。而在族际婚姻中,堂郎语是其他民族群众融入村寨生活的必备语言,但随着汉语的普及,其他民族群众不用学习堂郎语,也可以与寨内人进行交流。语言生态环境的变化也引起了不同年龄段对其他语言的态度发生改变。堂郎的中老年人对自己族群会使用纳西语与白语非常骄傲自豪,但是青少年更喜欢使用汉语,如会说堂郎语的和旻静(2009年生)在红麦完小课间玩耍时,经常使用汉语普通话,甚至在家与同学一起做作业时,同学说堂郎语,她也用汉语回答。对于老品人而言,大量外地人来村寨购买野生菌与茶叶,促使越来越多的中老年人使用汉语与外地人交流。汉语作为国家通用语日益发挥其重要作用,纳西语、白语、傣语已成为当地的亚强势语言。

四、结语

基于上述调查与分析发现,人口较少族群所处的生态关系网络较为复杂,各个生态变量交互作用且处于动态变化之中。多民族毗邻而居与多元文化的和谐共生,为多语生活提供了重要的外部环境。族群语言的独特性既强化了族群认同感,也增强了凝聚力。强烈的族群意识为母语保持与传承提供了重要的内部保障。和谐的民族关系对人口较少族群语言生态有着重要的影响,多语社会也促使民族关系更加和谐,民族团结更为稳固。新时代汉语已成为增强族际情感与认同、提高中华民族凝聚力与向心力的重要交际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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