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隆回花瑶挑花纹样类型分析

吴 卫，袁嘉欣，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1 花瑶挑花的背景

在湖南省隆回县北部的虎形山花瑶古寨，居住着一个古老部族——花瑶。花瑶部族属于瑶族的一个分支，只因这里的女人们个个着装艳丽，远远望去，五彩缤纷的服饰俨然似丛林中盛开的山花，于是便美其名曰“花瑶”。让花瑶人引以为傲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花瑶挑花，就出自于这里的花瑶女人之手。

挑花作为一种民间数纱工艺，在我国历史很悠久，它是在棉布或麻布上，按照布的经纬度用纱线挑绣图案的一种技艺。花瑶挑花不同于苗、侗、土家等其他少数民族的挑花，其在众多的挑花形式中独树一帜。它不只是用于绣布的边、角等小面积的图案装饰，其精髓在于，能以完整图案的形式被挑绣在将近一平方米的筒裙布上。用这种筒裙布做成的挑花筒裙，具有主题鲜明、内容丰富、构思新颖、工艺讲究等特征，犹如一幅幅精致的艺术作品，堪称我国民间服饰工艺的挑花一绝。

花瑶挑花图案主要集中在花瑶女人服饰的挑花筒裙上。筒裙一般由两块布组成，总长度约为1.3 m，总宽度约为0.6 m（如图1所示）。

图1 挑花筒裙

在筒裙的左右两端，是两块对称的用彩线挑绣的挑花布，采用五彩缤纷的丝线或毛线绣出各种几何图形的纹样。在筒裙的中心，是与筒裙两端挑花布相嵌的大块布，也是筒裙的主体，它是在青色或蓝色的粗布上施以单一的白线，挑绣出各式精美绝伦、新奇多样的图案。看似难以相融的色彩，花瑶女人却运用奇思妙想，在裙体下摆包裹一条鲜艳的红边布，巧妙地将挑花筒裙的艳丽和素雅的色彩融合在一起。

花瑶挑花的画面组织形式看似十分庞杂，但挑花的工艺并不复杂，困难之处在于：主题的构思、整体的布局、纹样的创作等每一个步骤都必须环环相扣，需要经过精确的数纱，运用娴熟的针法，才能完成一幅挑花作品。一般情况下，花瑶挑花往往不需要单独起稿，在挑绣之前，花瑶女人就已经胸有成竹，在脑海中形成了一幅清晰的画面。然后，直接开始挑绣，从中心点向外延伸，根据挑绣的图案再构思周边的图形，边绣边思考，且往往会考虑图案和图案之间的连贯性、反复性、对称性。一幅完整的挑花作品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方可完成，针数一般达到30多万针。并且，越是优秀的作品，对挑花图案的反复性和对称性的要求就越高。换句话说，在优秀的花瑶挑花作品中，同一纹样往往会重复而有规律地出现在画面中，从而产生一种富有统一感的节奏之美，给人们带来视觉上的冲击和享受。因此，整个挑花过程非常考验挑花人的耐心、手艺和想象力，从而使作品也具有强烈的个人感情意识。

2 花瑶挑花的纹样主题

花瑶部族是一支珍爱大自然的民族，其挑花图案的素材大多来自于大自然和生活中有形或无形的事物。深山里的原始风景和古朴的生活环境，是花瑶女人无数创作灵感的源泉。绣针下的物象千姿百态、栩栩如生，整体画面充满了想象力和生活气息。笔者通过阅读文献和花瑶文化站站长提供的情报资料，将花瑶挑花的纹样主题大致归为以下几类：（1）几何类；（2）树木花草类；（3）飞禽走兽类；（4）民风民俗类。

2.1 几何纹样类

早期的瑶民受到打压和歧视，通常隐居在深山，生活用品供给不足。爱美的花瑶女人为了装饰，就在单调的布料上刺绣上一些简单的图案，主要是圆形、三角形、八角形等简单的几何图案。此外，在铜钱坪村倾斜的花路岩上，生长着一簇簇花束，瑶民称之为杯果若。聪慧的花瑶女人照着杯果若的形状，在裙布上挑绣出花束图形的挑花图案，逐渐形成了最原始的挑花裙。由此开始，花瑶女人开始模仿各种各样的图形和图案，慢慢演变为看到什么就绣什么，有的挑花图案是作为主体纹饰，有的作为点缀，也有的作为填充纹饰。但是，挑花的画面组织形式仍然以几何图形为主，通过绘制几根与布面经度平行的长线，再在长线之中挑绣三角形、方形、菱形、圆形等各种各样有规则或者经过变形的图案，然后根据图案和图案之间的形状，找到其自然衔接的部分，填补空隙来进行图案的连接，最后成为一幅完整的挑花作品。

2.2 树木花草类

树木花草类的图案多起到填充主体图案的装饰作用，以植物为主体的图案一般用粗壮的大树枝干作为主体，组合各种花草、树叶的变化图案，以挑花筒裙的中轴线对称，画面呈现出整洁有序、错落有致的特点。常见的纹样图案包括杯果若、树干纹、柿蒂纹、灯笼纹、牡丹纹、十字花、苞谷花、海棠花、蕨叶纹等。植物纹样间的排列组合能够让平面的二维图案产生奇妙的三维立体效果，纹样的独特造型和排列方式能够让画面产生空间的错落感，延展了空间的深度。

2.3 飞禽走兽类

以动物为主题的飞禽走兽类纹样，主题图案通常比较大而集中，不似植物纹样那样小而分散。常见的纹样图案包括龙、凤、狮、虎、豹、牛、马、蛇、鸡、鼠、鱼等。在传统纹样中，龙和蛇出现的频率非常高，且多为成双成对，体现了花瑶女人对龙、蛇等图腾的崇拜。龙在所有炎黄子孙心中都有着无比崇高的地位，而蛇在民间又称为小龙，繁衍生存能力极强。花瑶挑花中的龙、蛇造型千姿百态、形态各异，如龙飞凤舞图、龙踞山林图、双龙抢宝图（如图2所示）、盘蛇吐信图、双蛇比势图等[3]，每幅画面的构图都新颖别致，赋予龙、蛇无尽的灵性。此外，以老虎作为创作主题的挑花作品也比较多，图案形象或憨态可掬，或威风凛凛，体现出森林之王的气势。

图2 挑花筒裙

2.4 民风民俗类

在花瑶传统纹样中也有许多民间传奇故事和民风民俗类题材，如将军跃马图、乘龙过海图、朗丘御敌图、神坛结界图等。这些纹样主题以写实叙事的表现手法，生动地记载着民族的惨烈历史，描绘出一幅幅扣人心弦的画面，表达了花瑶女人对于英勇无畏的瑶族将士的无限崇敬和对祖先的怀念之情。此外，情定对歌图、打蹈成婚图等纹样主题则还原了花瑶部族的传统节日、婚嫁习俗等特有的民俗生活，生动地展现了花瑶的民族风情。

3 花瑶挑花纹样的类型分析

花瑶女人将自然、情感和技艺完美地融入创作过程中，让每一幅挑花作品都成为独一无二的艺术作品。在构图布局上，花瑶女人追求图案的圆满、对称和完整，通过巧妙运地用点、线、面的变化和组合，使画面看起来疏密有致、流畅自然，整体呈现出向外的张力，在视觉上具有很强的冲击力。在造型刻画上，智慧的花瑶女人发挥丰富的想象力，运用抽象、夸张等手法，将自然形态进行提炼和加工，成为生动的艺术形象。在颜色搭配上，花瑶女人十分大胆，采用亮丽且对比鲜明的颜色组合，但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具有强烈的视觉效果。因此，笔者从布局构图、造型原则和色彩搭配三个方面分析了花瑶挑花纹样的图像特征：

3.1 纹样的布局构图

在花瑶挑花图案的整体布局上，无论造型如何千变万化、纷繁复杂，整个画面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构图的饱满和对称。挑花图案通常是以制作筒裙的两块挑花布的相交处作为中轴线来实现左右对称，绣完一边的内容，再按照数纱的方式，将另一边的图案复制出来，追求绝对对称，有的图案甚至连刺绣针数都相差无几。这样做的原因在于：当人站立时，筒裙的中轴线与人体的中轴线基本吻合，采用对称方式刺绣可以避免因挑花图案不对称造成视觉失衡。在对称的挑花图案中，最常见的是“花包花”，即在大块面的花纹中填充纹样，且填充的纹样和纹样之间也互相穿插，从而组合成更复杂的纹样。在一块素布上密密麻麻地布满各式纹样，环环相套、花中有花，呈现出极为丰富饱满的视觉效果。花瑶女人认为，画面丰满才显得热闹，才显得更好看，这一特征反映了花瑶人对于挑花审美的一种心理定势，以及她们对圆满生活的追求。

在挑花的构图形式上，花瑶女人利用智慧和想象，把从大自然中取材的具象图形转换为抽象图形，再用二方连续或四方连续的方式，通过图案布满整块裙布。花瑶女人不懂透视原理，对于近大远小的形式规律和前后遮挡的关系并没有十分清晰的概念，她们只是将眼睛所看到的画面或者脑中所浮现的形态，将图案刺绣在裙布上。她们的观点认为，这样做只是为了尊重客观事实，不论是正面抑或侧面，图案的基本特征必须全部表现在裙布的画面中，物体和物体之间互不遮挡。而为了避免大量重复和对称的造型使画面变得生硬，挑花中经常会用到水波纹，利用水波纹的曲线形式来打破画面的呆板，增添整体的灵动性和流畅性，让画面看起来更具有美感。例如，在如图2所示的双龙抢宝图中，龙身和龙尾都大量运用了水波纹，将龙的灵动挑绘得栩栩如生，虽然纹样呈现的方式是对称饱满，但是整个画面看起来却十分流畅，丝毫不显得呆板和生硬。花瑶妇女在不经意间创造出点、线、面之间的变化关系，利用反复、交叉、重叠、组合等方式，变幻出无数个奇特的图样，构成一幅幅繁简有序的挑花作品，营造出一种富有韵律、节奏感的艺术形象。

3.2 纹样的造型原则

美丽的花瑶女人将眼中看到的自然美景储存在脑海中，运用她们的智慧和想象，将这些自然形态转化成各种仿生图案，这些图案千姿百态，富有艺术气息。她们把自然形态加以提炼、分解和变形，概括为点、线、面等各种造型元素，变成有意味的形式。

花瑶挑花图案源于自然，但绝非是对大自然纯客观直白的描摹，也不是没有依据的凭空捏造，而是融情于自然，将自然之物转化为情和物的统一。依托独特的造型观念和方式，从现实生活中取材、提炼、变形，转换为情真意浓的形象。它追求的不是形象的真，而是情的表达。这似像非像，似是而非的纹样创意，是中国民间传统美术所形成的一种特有的意象之美。

在花瑶挑花图案中，很多纹样的含义是无法准确解释的，富于变化是挑花的内在灵魂，让人们对画面产生无穷无尽的想象，如同平面构成中的正负形和虚实形的变换一般。例如，在如图2所示的巫师图中，通过运用大量重复的线条和几何纹样，使纹样从整体上来看像是巫师的帽子，而单独从局部来看，又似一对面对面的小鸟，菱形和直线的装饰还与嘴巴、胡子有几分相似。因此，如何去定义花瑶挑花纹样的造型到底象征着什么，并没有任何框架的限定。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表现具体造型时，花瑶挑花十分注重线条的运用和变换，将线条朝着不同的方向重复移动，图案看似单薄，却形成了一种有节奏的秩序感。同时，大胆的排列组合方式也使纹样的造型变得抽象而奇特，而这样的造型让画面拥有很强的表现力，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

图3 双虎示威图挑花筒裙

此外，花瑶女人通过对物像活动神态和瞬间神态的准确把握，往往会在纹样上突出物象特征，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意境美感，使纹样的造型彰显出更强大的生命力。例如，在如图3所示的双虎示威图中，展示了老虎图案的纹样造型，可以看到，老虎的前肢突出，背部压低，面露凶光，仿佛时刻准备着扑食猎物。

3.3 纹样的色彩搭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花瑶女人的服饰是对大自然的直接反馈，她们采用高饱和度的色彩来搭配多样化的配饰（如图4所示）。花瑶女人平常身着天蓝色、绿色或白色的长衫，长衫的袖口采用白布打底，挑绣粉色或红色点缀黄绿色纹样的装饰。腰间缠绕由橙色、粉色、黄色、蓝色、绿色等颜色组成的腰带，在臀后延伸出左右两片长方形的彩挑布制作的彩带（如图5所示）。挑花筒裙主体图案的两侧用红色、黄色、绿色、粉色、蓝色等颜色的彩线挑绣几何纹样，总体颜色以暖色调为主，再施以青色或黄绿色的冷色点缀，它作为素色筒裙和鲜艳服饰融洽衔接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视觉上起到过渡作用。

图4 花瑶女子

图5 花瑶彩挑

花瑶女人钟爱高纯度、强对比的颜色搭配，用纯红色搭配具有强烈反差的纯绿色，再用黄绿色搭配鲜艳度更高的柠檬黄，最后将这些高纯度的颜色与黑白两色置于同一画面之中，既存在纯度对比，也存在明度的对比。在色相上，大量运用红色和绿色、橙色和蓝色等互补色对比，在黑底的衬托下十分醒目却不显俗气。黑白两色恰到好处地平衡了高纯度的颜色给视觉带来的强烈冲击，使整体画面既显得朴素沉稳，又显得鲜艳活泼，这也是隆回花瑶服饰区别于其他瑶族服饰的重要特征之一。花瑶女人对于配色的大胆尝试，铸就了花瑶挑花独一无二的色彩特点，成为挑花工艺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体现了花瑶部族特有的色彩观念和民间色彩体系，表现出神奇迷幻的民间艺术的魅力。

4 结语

花瑶部族有民族语言，但是没有自己的文字，由于语言的限制，许多民族历史只能口口相传，对于花瑶部族历史文化的流传和保存有很大的局限性。花瑶挑花作为花瑶文化的一种主要表现形式，是记录花瑶民族文化和历史发展的重要载体，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花瑶女人把对祖先的崇拜、对山林古树的敬意，用一针一线凝聚成一幅幅生动的画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世人眼前。花瑶挑花纹样的造型源自生活，但其抽象奇特、情真意浓的表现方式让每一帧挑花作品都烙上生命精神的印记，体现了花瑶民族深厚的艺术文化底蕴。

花瑶挑花每一幅图案都拥有独立的主题，都具有构图完整、饱满、对称的特点，表现了花瑶部族独特的审美心理，也饱含着花瑶女人对于幸福、美满生活的追求。她们运用丰富的想象力和大胆的创作手法，将情感融入平常生活中的物象，将现实中的具象提炼、抽象、转化为自己心目中的形态。她们绣针下的图案造型千姿百态、丰满可爱，有时甚至可以把具象的内部结构都表现出来。花瑶女人朴实火辣的性格也淋漓尽致地反映在服饰色彩的搭配上，将高纯度、强对比的颜色和极其素净的黑白两色挑花布组合，鲜艳醒目中透露出沉稳细致，古朴素雅又不失生动活泼。花瑶挑花的布局构图、造型原则、色彩搭配等都对当代服装服饰设计具有很好的借鉴意义，其审美思想和创作手法极大地丰富了现代艺术的文化内涵和表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