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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社丛刻》误收诗词四首考述

2019-04-19汪梦川

天中学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南社柳亚子

汪梦川



《南社丛刻》误收诗词四首考述

汪梦川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南社丛刻》中有少量误收的作品,虽然早已被人指出,但是似乎并未引起当时南社社友以及后来研究者的充分注意。其中有四首误收诗词,不但其真正作者需要详细考辨,相关问题亦需深入分析,以纠正一些尚在流传的讹误。

南社;《南社丛刻》;误收

南社是近代以来影响很大的文学社团,而其最终解体,则是源于社内的“唐宋诗之争”,其中尤以南社主任柳亚子与朱玺(鸳雏)的骂战火药味最浓。如今那场论争早已烟消云散,但是其中的一个小插曲,即《南社丛刻》(又名《南社》)误收诗词的问题,还是值得注意。

一、误收诗考

朱玺在与柳亚子的论战中曾写过一篇题为《斥妄人柳亚子》的长文,连载于《中华新报》1917年8月10日至12日,其中有云:

妄人虽操编纂之政,实则菽麦不分,于同光体诸家未尝窥得全豹,故《南社》十九集中,至以海藏、石遗二诗误入鹓雏。[1]

上文中“妄人”指柳亚子;“鹓雏”即南社社友姚锡钧(1892―1954年);“海藏”即郑孝胥(1860―1938年),为“同光体”代表诗人之一;而“石遗”即陈衍(1856―1937年),为近代著名诗论家。近代诗学所谓“同光体”之名,即源自郑、陈二人。陈衍《石遗室诗话》曾云:“丙戌在都门,苏堪告余,有嘉兴沈子培者,能为‘同光体’。‘同光体’者,余与苏堪戏目同、光以来诗人,不专宗盛唐者也。”[2]4这里“苏堪”即郑孝胥。如果的确如朱玺所言,则柳亚子既激烈反对“同光体”,却又将其代表诗人之作品误为社友之作而收入南社社刊,实在是明显的硬伤。那么朱玺所言是否属实?查《南社丛刻》第十九集,姚鹓雏名下的确有两首诗另见于陈衍和郑孝胥集中,其一为《秋早似兰生》:

第二首题为《正月二日试笔》:

心远何妨得地偏,南归袖手对吴天。凌空翔隼高圆外,破寂鸣鸡午景前。白下溪流向大静,紫金山色入春妍。闲中把玩消何物,却办微吟遣壮年。[3]4696

查郑孝胥《海藏楼诗》卷三亦有一首同题诗[6],内容与上引仅有二字之异:第一句“何”作“无”,第五句“大”作“人”。郑集之三卷本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初刊于武昌,此诗系年于丙申(1896年),其时姚鹓雏才5岁,郑孝胥36岁;此集初刻之年,姚鹓雏11岁,郑孝胥43岁。显然此诗为姚作几乎不可能。此外陈衍《石遗室诗话》在论及李拔可诗时,也曾提及郑孝胥此诗:“拔可诗最工嗟叹……直举苏堪《吴氏草堂》、《晚登吴园小台》、《正月二日试笔》……诸诗怀抱略萃于一诗。”[2]229此亦可为旁证。

从诗的文字来看,《南社丛刻》所录“白下溪流向大静”句也不妥:首先“向大静”三字不通,其次“大”与下句之“春”字不能对仗。而《海藏楼诗》“白下溪流向人静”句,则无论格律(此句为常见拗句法)还是诗意都没有问题。

若说不同作者分别作诗而又如此之雷同,当然也是不可能之事。所以不论是从版本还是文字来看,以上两首诗的确都不是姚鹓雏所作,《南社丛刻》第十九集系误收无疑。

二、误收词考

发现《南社丛刻》误收词作,首见于曼昭《南社诗话》:

南社诗人之作,散见于南社诸集。胡韫玉朴安病其汗漫,辑《南社丛选》,文十卷,诗十二卷,词二卷……惟其最大疵谬则在疏忽,张冠李戴之笑柄,不一而足。兹举一例如下:词选卷一,录精卫词三首,一《为台城路》,题江仁矩六朝花管斋填词图。一为前调,赠黄椒升。一为《金缕曲》,狱中所作。除《金缕曲》外,余二首余尝读而疑之,盖词非不工,但迥非精卫文字气息也。因为书以质精卫,旋得复书如下:“手示敬悉,此二词非弟作。且弟并不识江仁矩、黄椒升为何如人,亦未尝寓目所谓六朝花管斋填词图,词愈工则愈不敢掠美。朴安丛选成时,弟曾为之序,仅知其大凡,而未见全书,故有此失。本当寓书朴安请其更正,但未知其近来住址,祈以此书实入《南社诗话》,以代更正为荷,弟兆铭谨白。”[7]19

胡朴安《南社丛选》是据《南社丛刻》各集加以精选而成,如果误收当然也是源于《南社丛刻》原集,查第八集汪精卫名下的确有这两首词,其一为《台城路 · 题江仁矩六朝花管斋填词图》:

旗亭谁擅销魂句,花间梦痕呼醒。月语情尊,酒除英气,湖海词场分领。乡关较胜。有隐隐鸥波,万红围定。画里琴尊,几时迟我系烟艇。 珠江隔年小别,记钿笺笛谱,都负游兴。之涣双环,丁娘十索,悄忆朱阑低凭。陈屏柳井。照潘鬓江花,旧人能认。共探云蓝,碧桃开日等。[3]1488

其二为《台城路 · 赠黄椒升》:

廿年听雨江南客,酒醒却忘归棹。唤曲言愁,慰花博醉,都算狂游草草。吟边侧帽。只燕燕莺莺,与侬倾倒。阅遍关山,清才那似故人好。 莼波怜负旧约,问玉台写韵,订否遗稿。筝燕惊秋,钗虫吊梦,并作安仁哀悼。尘寰一笑。笑圆月天涯,几番年少。明镜相逢,鬓丝添白了。[3]1489

这两首词既经曼昭质询,而得汪精卫本人声明非其所作,当然也不需要再作考证。不过进一步的问题是:它们究竟是谁的作品呢?其实这两首词都是南社社友潘飞声(1858―1934年)所作。

查潘飞声《饮琼浆馆词》有《台城路 · 题江仁矩六朝花管斋填词图》一词:

旗亭谁擅销魂句,花间梦痕呼醒。月语情禅,酒除英气,湖海词场分领。乡园较胜。有稳稳鸥波,万红围定。画里琴尊,几时迟我系烟艇。 珠江隔年小别,记钿筝笛谱,都负游兴。之涣双环,丁娘十索,悄忆朱阑低凭。陈屏柳井。照潘鬓江花,旧人能认。共揉云蓝,碧桃开日等。

潘氏《饮琼浆馆词》起初连载于沈宗畸(1865―1926年)主编之《国学萃编》第23期(1908年)至26期(1909年),后又有宣统元年(1909年)之单行本,页面均有“晨风阁丛书甲集”之标记,文字也完全相同。

沈与潘为同乡(广东番禺籍)兼好友,二人也都是南社社员。沈宗畸《饮琼浆馆词序》也明确说到将潘飞声的作品分别刊行之事:

己酉九月,兰史征君抵都,重晤于禺山馆。搜其书麓,得所著游吴越诗文词稿数帙,为之狂喜……词数十阕,别为《饮琼浆馆词钞》,附余辑刻《晨风阁丛书》内,尚有《江湖载酒集》《在山泉诗话》《游罗浮记》,均从国学萃编社次第刊出,则社已延征君为总编辑也。[8]

己酉即宣统元年(1909年),兰史即潘飞声。又此词另见于《国学萃编》第46期(1909年)之“今词综”,亦系于潘飞声名下,而词题则作“题汪仁矩六朝花管领填词图”,当为手民之误。

对比这首词的文字,似仍以《饮琼浆馆词》较胜。如“情禅”之胜“情尊”,下文又有“画里琴尊”之句也;“钿筝”之胜“钿笺”,盖以钿饰筝则可,饰笺则不可,且筝、笛为同类之物也;又“云蓝”为纸名,故“揉”字之义亦胜“探”字。按,此处“揉”字读仄声“人九切”或“忍九切”[9],原意为使木弯曲或伸直。当然,由于《南社丛刻》第八集刊出在后,或者潘飞声后来又有改动亦未可知,此外有些不妥之处也可能是手民之误。

至于《南社丛刻》第八集之《台城路 · 赠黄椒升》一词,《饮琼浆馆词》题作“寄黄椒升明经”,文字亦有不同:

卅年听雨江湖客,酒醒却忘归棹。唤曲言愁,慰花博醉,都算狂游草草。吟边侧帽。只莺燕琵琶,与侬倾倒。阅遍关山,清才那似故人好。 鸥波怜负旧约,问玉台写韵,订否遗稿(自注:谓夫人遗集)。筝雁惊秋,钗虫吊梦,并作安仁哀悼。尘寰一笑。笑圆月天涯,几番年少。明镜相逢,鬓丝添白了。

此词亦见天虚我生(陈栩)所辑《著作林》第1期“雨花草堂词选”,题作“寄黄椒升茂才”,文字全同,唯无自注。又《亚东丛报》第1期(1912年12月31日)“文苑 · 词录”亦载《台城路 · 寄黄椒升茂才》一词,署名“老兰”(潘飞声之别署),文字则偶有小误(与《饮琼浆馆词》所录相较,“琵琶”二字阙,“相逢”误作“相蓬”)。

这两首词的情调,仍是传统的名士之态与身世之感,而且都有意用潘岳的典故以自比:前一首之“潘鬓江花”即分指潘飞声、江仁矩;后一首“并作安仁哀悼”用潘岳悼亡故实,因二人皆有丧偶之痛(潘飞声元配梁霭于1887年病故[10]400)。若是汪精卫作,则不但如曼昭所言迥非汪词之风格,而且也不可解。因为《南社丛刻》第八集出版于1914年3月,即以此时而论,汪氏也不过32岁,“潘鬓”已属牵强,丧偶更无从谈起。

至于两首词所赠的对象,“江仁矩”生平不详。黄椒升即黄衍昌,广东香山(今中山)人,清增贡生,曾师从著名学者、词人陈澧,著有《倚香榭词集》,潘飞声所辑《粤东词钞三编》曾收其词12首。[11]

三、相关问题

至此《南社丛刻》误收的两首诗和两首词的真正归属已然明了。不过还有一系列的相关问题,也值得略加探究。

首先是《南社丛刻》编辑的问题。

作为南社的社刊,《南社丛刻》主要有文录、诗录、词录三部分,而其稿源大概有两种情况:一是社友把自己的作品寄给社刊编辑;二是编辑从报纸杂志选取社友的作品。一般说来,如果是社友自己投稿,应该不会把别人的作品归入自己名下,所以出现误收应该属于第二种情况。姚鹓雏《南社琐记》曾云:

社集所载,率各人平日所作,亦不必为缮稿寄交主编者,主编者索诸报章杂志一切刊物,见为社友所作则录存付刊,不加芟定,顾或有以所刊篇什失之稍滥,当有弃取为言者。[12]

这段话明确披露《南社丛刻》的编者曾自主从各种报章杂志搜集社友的作品。清末民国时期刊载旧体诗歌的报纸杂志非常多,有的刊物在刊登同一作者的多首作品时,往往只在第一首下署名,所以如果下一位作者之名偶然阙失,就可能将其作品误入前一人名下。这种情况在《南社丛刻》编辑过程中即曾发生,如第七集“诗录”目录载高燮诗21首、高旭诗64首[3]1165,但正文高燮诗却有85首,高旭完全没有出现,实际上只是正文中漏写了高旭之名,故正文高燮名下的后64首即是高旭所作。另外也有不同作者笔名偶然相同而引起误会的情况。柳亚子误收陈衍、郑孝胥的诗,可能也是自报刊搜集而来,而具体原因大概上述第一种情况可能性较大。

误收汪精卫词的《南社丛刻》第八集出版于1914年3月,正值柳亚子负气脱离南社期间,所以实际编辑者为社友胡怀琛(胡朴安之弟)。胡怀琛曾为潘飞声《在山泉诗话》作序,汪精卫曾为胡朴安《南社丛选》作序,然而在胡怀琛编辑的《南社丛刻》第八集中却将潘氏作品误系于汪氏名下,而其兄胡朴安《南社丛选》又沿袭错误,这实在有些令人啼笑皆非。而以目前材料所见,潘和汪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错误。由此推测,大概南社社刊并没有及时寄发给有作品刊载的各位社友。又查《南社丛刻》第八集词录,汪精卫词作之后恰好就是潘飞声词作,然则很有可能是在编辑付印过程中误将潘词阑入汪词。

其次是当时涉事诸位的态度问题。

柳亚子是南社的发起人之一,又曾长期担任南社的实际负责人,其对南社的贡献自然毋庸赘述。也正是因此,在当时以及后世,对柳亚子也有很多“为尊者讳”式的回护和偏袒。孙之梅在《南社研究》前言中说:“南社领袖柳亚子和共和国领袖毛泽东是诗友,在造了一座大神的同时,柳亚子成了南社的小神……”[13]13在论及南社解体时又说:“南社解体最表面和最直接的原因是1917年的唐宋诗之争,因此几十年来的南社论者都会把主张宋诗的胡先骕、朱玺等人和企图把柳亚子拉下马的蔡守等人当作分裂南社的罪魁祸首加以指责,似乎没有这些人和事,南社就会长久存在下去。”[13]360这可谓长期以来南社研究界过分维护柳亚子的真实写照。

在朱柳论战中,抛开各自的文学观点不谈,单就《南社丛刻》十九集误收同光体作品这个事实而言,以笔者目前所见资料,柳亚子完全回避了这个问题。这不禁使人疑惑:柳亚子看到朱玺的文章后有没有核查?有没有向姚鹓雏求证?还是柳亚子核查或求证之后发现确系误收,故而索性装糊涂?现在这些问题都很难断言。但是在南社解体之后,柳亚子又将《南社丛刻》各集重新编订为《南社文集》《南社诗集》和《南社词集》,内容没有任何改动,故这些误收的作品也同样见于《南社诗集》[14]和《南社词集》[15]。这种态度就更让人费解了。

至于误收诗词涉及的诸位,如郑孝胥、陈衍,尽管柳亚子对他们有过强烈到近乎人身攻击的谩骂之辞,但他们都没有什么反应,以二人的年辈和诗坛声望,可以说是自重身份而不屑理会,但是以郑、陈后辈自居的姚鹓雏也同样没有什么辩白或声明,这就不太正常了。因为以当日“朱柳之争”沸沸扬扬,身为社友和直接当事人的姚鹓雏,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柳亚子回忆唐宋诗之争始末时曾云:

第二个不识相的,便是鸳雏,他挂起仗义执言的大帜,向我下攻击令。他大言道:“反对同光体者,是执蝘蜒以嘲龟龙也。”这样,我如何肯善罢甘休,无名火望上直冲,就此唇枪舌剑,大开笔战起来。这时候,鹓雏出来替我们讲和,我却骂他是罪魁……鹓雏既然碰了我一个顶子,他也只好不作调人了。[16]

推究姚鹓雏保持沉默之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与朱鸳雏和柳亚子皆称交好,故不便为左右袒,而且柳亚子为人偏激,故姚鹓雏也不愿与之正面冲突。姚鹓雏与朱鸳雏同为上海松江人,早年并称“云间二雏”,曾一起出版《二雏余墨》,姚鹓雏还曾为朱鸳雏的诗集定名并写序(即《红蚕茧录序》),该序文也被收入《南社丛刻》第十四集“文录”[3]2986。南社社友王钝根曾谓朱鸳雏“颇与云间名士杨了公、姚鹓雏诸君游,文学大进”[17]11;平襟亚谓朱鸳雏“始与鹓雏、野鹤游,有‘云间三杰’之誉”[18]11。这些足以说明二人的关系。但是朱柳之争后不久,朱鸳雏即去世,而姚鹓雏与柳亚子的关系则日益亲近,故柳亚子之子柳无忌在《姚鹓雏诗词集》序中开篇即言:“南社前辈姚鹓雏先生,与先父柳亚子为莫逆交。”[19]

姚鹓雏在当时不方便出面澄清,这尚可以理解,但是若干年后,他仍然没有做出任何说明,任由谬种流传,这就让人不解了。姚鹓雏后来在《南社琐记》中论及《南社丛刻》的编辑时曾云:

平情论之,有取无弃,诚或过宽;即私人编定所作,亦有删弃,代为削节,自无不可。顾治诗宗旨难一,南社丛收博采,初不标榜门户,则裁定之际,难于画一,一有不当,是非纷然矣。故主编者,于此亦自有远见,未可非之也。[12]

结合前引姚鹓雏谓《南社丛刻》主编自择报章作品的那段文字,似乎他隐约有为自己辩白之意(即并非自己投稿,乃编者选取之误),但毕竟他没有一字明确提及误收郑、陈之作为己作之事,而且细细揣摩其意,又似在为编者之误收开脱责任,甚至谓编者“代为削节,自无不可”。这种态度显然也不可取。面对同样的情况,汪精卫则直接声明并非自己所作,而且希望公之于众,以正视听。两相比较,汪氏的反应就正常得多。

再次是各种错误后来仍相沿不改,甚至翻新出奇的问题。

既有柳亚子和姚鹓雏不负责任的态度在前,后来之研究者也因之不加分辨地以讹传讹,故而上述错误得以沿袭至今。

另外,在姚鹓雏去世之后,其子女先后编辑出版《姚鹓雏诗词集》《姚鹓雏诗续集》,后者卷首施蛰存序云:

云间姚先生雄伯既谢世,其女明华、婿杨纪璋、次女玉华抱守其遗文,辛苦弗坠。越十年,写印其苍雪词三卷,既已流播人口,又十余载,缮写其手定恬养簃诗五卷成,继十余载,红豆簃诗五卷及恬养簃诗剩墨三卷成,是为先生诗之续集。[24]1

除此之外,今人选注之《南社诗选》亦选此二诗,并于《秋早似兰生》一首下注“兰生”其人,谓当是徐宝田云云[25]479。但是按其所述徐氏生平,除与姚鹓雏为同时代人之外,看不出姚、徐二人有任何关系,所以这不过是注者的妄测而已。其实既然这首诗真正的作者是陈衍,则“兰生”自然也另有其人,陈衍纂辑的《福建通志列传选》卷六“王景”条记载:

王景字兰生,侯官人。光绪辛卯,举于乡……与同里陈琇莹、陈衍为总角交,无三日不相过从,专意为诗……常集陈念祖家对门酒楼饮,辄弥日论诗;同饮者厌其酸,目笑之……时陈衍游台抚幕,数百里书札月相劳问,琐屑数百言无一欢者;衍内渡,而景益羁孤无聊……卒年四十有三。著有秋影庵诗。[26]

则王景与陈衍固为知交。此外陈衍《石遗室诗话》卷五也有“王兰生(景)”条[2]85,卷八则并记其子王我臧[2]125。且以诗意而论,按《石遗先生年谱》,陈衍1879年(24岁)秋闱落第,遂于九月航海出游浙江,寓杭州月余;十一月又至上海,将游金陵,未果。《秋早视兰生》一诗即作于陈衍居家时,即出游之前[27]。从诗中“吴江动我扁舟兴”一句,即可看出陈衍已有出游之念。从以上可知,“兰生”乃王景无疑。

今人《南社诗选》又注“畏雷青苍露未干”句,释“畏雷”为“惊雷”,又谓“青苍”指天,诗意皆难通。至于郑孝胥《正月二日试笔》一首,如前所述,原诗“白下溪流向人静”句并无疑义,而一旦被误作“白下溪流向大静”,诗意即完全不通,而《南社诗选》乃释云:“道教讲入静,谓修炼成仙,谓之大静。此喻指大海。”[25]480这也不能不说是牵强附会了。

至于误系于汪精卫名下的两首词,尽管在曼昭《南社诗话》中已有明确结论,但是毕竟此书流传不广,除非对南社相当熟悉,否则也未必知情。但汪精卫《双照楼诗词稿》已有多种版本流传,并不难见到,上述两首词作都未收入其中。所以如果研究者稍微用心,当知道这两首应该存疑。但是今人编选的《二十世纪中华词选》,这两首词仍然系于汪精卫名下[28]315。还有一些研究著作,如《近代上海文人词曲研究》,也同样失察[29]273。近代民国资料浩繁,研究者自不可能遍览所有,由此亦可知为学之不易。

注释:

①参见陈衍撰、陈步编《陈石遗集》(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1页。

[1] 杨天石,王学庄.南社史长编[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5:473.

[2] 陈衍.石遗室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3] 柳亚子,等.南社丛刻[G].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6.

[4] 陈衍.石遗室诗:卷1[M].刻本.武昌:1905(光绪乙巳年):7.

[5] 孔颖达.毛诗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2000:652.

[6] 郑孝胥.海藏楼诗:卷3[M].刻本.武昌:1902(光绪壬寅年):1.

[7] 曼昭,胡朴安.南社诗话两种[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7.

[8] 潘飞声.饮琼浆馆词[M].刻本.1909(宣统元年):卷首.

[9] 张玉书,等.康熙字典[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2:388.

[10] 林传滨.潘飞声年谱[M]//词学:第30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400.

[11] 谢永芳.粤东词钞[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2:420.

[12] 郑留.永安月刊[J],1947(100):23.

[13] 孙之梅.南社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14] 柳亚子.南社诗集:第3册[G].上海:中学生书局,1936:64.

[15] 柳亚子.南社词集:第1册[G].上海:开华书局,1936:121.

[16] 柳无忌.南社纪略[M]//柳亚子文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150―151.

[17] 钝根.朱鸳雏小史补[J].社会之花,1924(2):1.

[18] 平襟亚.朱鸳雏死后成名[J].社会之花,1924(1):1.

[19] 姚鹓雏.姚鹓雏诗词集:卷首[M].南京:河海大学出版社,1993:3.

[20] 胡朴安.南社丛选 · 诗选[G].上海:中国文化服务社,1936:545.

[21] 胡朴安.南社丛选 · 词选[G].上海:中国文化服务社,1936:16―17.

[22] 胡朴安.南社丛选[G].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0:848.

[23] 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61:769.

[24] 姚鹓雏.姚鹓雏诗续集[M].北京:中国三峡出版社,2002.

[25] 林东海,宋红.南社诗选[G].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26] 陈衍.福建通志列传选[M].台北:大通书局,1987:366.

[27] 陈声暨,王真.石遗先生年谱[M].台北:文海出版社,1969:40―41.

[28] 刘梦芙.二十世纪中华词选:上[G].合肥:黄山书社,2008.

[29] 李康化.近代上海文人词曲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2018-09-19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6ZDA183)

汪梦川(1976―),男,湖北麻城人,副教授,博士。

I206

A

1006–5261(2019)02–0091–07

〔责任编辑 刘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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