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般的小孩和一般般的妈

文|赵奋斗

一

那天晚上8点多，我经过得意的房间时，发现丫头在哭—跟好朋友吵架了。

其实就是点小误会，得意觉得被冤枉了，对方觉得被伤害了。于是得意要解释，对方不要听得意解释；得意死活要解释，对方死活不要听得意解释……两个小姑娘的情绪都很激动，一个在电话这头哭，一个在电话那头哭。

等我得知整件事时，俩人已经谈崩了，好友拒接电话，得意坚持要给对方打电话，一定要说个明白。

我说：“她这会儿在气头上，你现在非要跟她谈，效果肯定不好，大家都冷静一下，等气消了再说。”她不听，一根筋上来了，一边打电话一边哭，反复打反复哭。

我一开始还着急、心疼，连劝带哄，到后来基本就是死鱼一条了。记忆中她上一次这么哭个没完怎么都哄不住，应该是一岁半断奶那会儿。

到10点，这孩子总算不哭了，有剩又在门口探头探脑：“刚才是咋了，闹觉啊？”闺女再次崩溃。

11点，她总算哭累了，从坐着哭改成躺着哭。我试探着问她：“不早了，洗洗睡吧？”小丫头瘪着嘴摇头，一摇又摇出两行泪。

当晚就这么说一会儿哭一会儿，闹腾到12点才睡。

二

第二天早晨起来，得意的脸肿得厉害，眼睛都没了，跟我要止痛药，说头疼。我给她吃了药，让她回床睡去，今天这样子确实没法上学了。

小丫头一口气睡到快中午，吃饱喝足，恢复了一些元气。好友大概是睡了一夜之后也冷静了一些，给她发短信，约明天到学校好好谈谈。俩人最后商定下午一起到学校教导处找教导主任评理。

约好时间了，小人儿的情绪明显好了一些，但还是黏黏糊糊拉着我不让我走。她抱着我的胳膊哼哼唧唧，反复那几句话，就是想不通这么多年的友谊怎么抵不过一个误会。

我说：“人都有钻牛角尖的时候啊。这件事在你眼里是这么多年的友谊她居然不信任你，在她眼里则是这么多年的友谊你居然欺骗她。所以你俩的伤心是等同的，只是俩人都钻进自己的牛角尖里，自然就看不到对方的立场了。”

小丫头沉默了一会儿，眼圈又红了，扁着小嘴说：“我知道你们大人觉得这是小事，可我真的很伤心。她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说着便哽咽了。

我说：“妈妈理解啊，被朋友误会的感觉很难受的。而且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小事。友情在你们这个年纪是生活的必需品，就像书包，没有它你根本没法在学校生存。”

小姑娘显然不大乐意我把“友情”这么神圣的东西比喻成书包，想了半天又想不出词儿来反驳，问我：“那你们大人呢？友情就不是必需品了吗？”

我想了想说：“算奢侈品吧。岁数大了找个谈得来的朋友很难的。有自然很好，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运气碰得到，所以没有也就那么过了。”

女儿立刻同情地看着我：“怪不得你总是一个人逛街，原来是没有朋友。”

我说：“瞎说！妈妈这个年纪一个人逛街是享受好吗？再说了，我有很多朋友啊，只是没见过面而已。”

小丫头很有优越感地翻了翻眼睛：“网友怎么能跟现实中的朋友一样。”

我说：“大人的友情是不需要频繁见面的，而且我们每天隔着网聊的内容，跟你们在学校面对面聊的也都是大同小异。”

得意满脸的不相信：“你们这个年纪的人聊的跟我们聊的怎么可能一样？我们每天在一起骂老师、讲同学的八卦……”我说：“我们骂老板，讲同事的八卦。”

“我们聊男朋友，讨论谁跟谁为什么分手。”

“我们骂老公，讨论谁跟谁怎么还不离婚。”

“我们跟邻校同学比谁的高中更好。”

“我们跟各个行业的人比谁的工资更高、福利更好。 ”

闺女陷入沉默，显然很不能接受她们珍珠般明媚的少女友谊居然跟一群鱼眼睛大妈的是一样的。她说：“我们聊将来去哪所大学、学什么专业，要不要参加sorority（女生联谊会）。”

我步步紧追：“我们聊退休后哪个城市最适合养老，要不要组团建养老村。”

三

小人儿彻底败下阵来，盯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又重新悲从中来，把额头抵在我的胳膊上，闷声闷气地说：“如果我跟她谈崩了，我俩再也不是朋友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去上学，我们俩有两堂课都在一起呢。”

我帮她把散在脸上的头发拨开：“一开始肯定会难过、不自在啊，但你还有别的朋友呢，会有新的朋友慢慢填补她的空缺。而且，随着你越来越大，你会越来越习惯朋友的来来去去。”

她悻悻地问我：“你是说到你们这个年纪，被朋友误会了、分手了，就不会难过了吗？”

我说：“当然会难过，但应该不会哭。”

得意说：“因为你们不在乎？”

“也不是……”我努力想着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又不显得那么冷漠，“你看啊，人走路多了，脚会磨出茧。心也一样，经历的事情多了，就磨出茧子了。你们小孩子的心还嫩，刺一下就会流血。而我们大人的心，都是茧，所以受伤的时候，是钝钝地疼，偷着疼，别人看不到。”

得意叹气：“所以我不喜欢长大……那如果有一天，你网上的朋友都散了，一个都找不到了，你怎么办？”

我顿了一下，把一直握在手里的那团纸巾展开，抹平，叠好：“能怎么办呢？还是一切照常啊，上班，收拾家，照顾你们，就跟平时一样……但一个人的时候，应该会很难过吧，因为心里空了一块。”

大概我的语气有些低落，这个刚才还陷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小丫头抱住我的胳膊反过来安慰我：“你不会没有朋友的，还有我啊。等我以后结婚了，咱俩也可以凑一块骂老公；等我有孩子了，我们还可以比谁的小孩更乖、更可爱，我可以让你赢哦。”

我笑：“我的小孩一般般啦，肯定是你的小孩更好一些……其实咱们现在就可以比啊，比谁的妈妈更好，我也会让你赢的。”

得意谦虚地摇摇头，学着我的语气：“不啦不啦，我的妈妈一般般啦，还是你的妈妈比较好一点儿。”

一般般的小孩儿，人生的路很长很长，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朋友，有的陪你走很久，有的陪你走一段。你会慢慢习惯相遇，习惯分别。但不管你走到哪里，身边总会有个一般般的妈妈陪着你，做你永远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