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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腾:你只有很努力,才能刚好演个普通人

2019-04-16韩松落

读者·原创版 2019年4期

文|韩松落

▌《疯狂的外星人》剧照

一天之内,在大银幕上看到一位演员主演的两部电影是很有意思的事,因为,在两部电影的差异里,可以看到一些表演的秘密。

沈腾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春节,给了我们这样一个机会—贺岁档最重要的四部作品里,有两部由沈腾主演,《疯狂的外星人》和《飞驰人生》。

在《疯狂的外星人》里,他是一个在游乐场附近做小买卖的小市民;《飞驰人生》里,他是一个在人生谷底奋力跃起的赛车手。相同之处在于,两个角色都是中年人,都经历过很多世事,都有世俗油滑的一面,都能在面对生活重大抉择时保持笃定。

但这两个人也有很大的差异:小市民有市井智慧,有一套自己的人生兵法,该“厚黑”就“厚黑”,该变换嘴脸,就立刻从居高临下变成谄媚;赛车手张弛虽然浪荡不羁,却多出一份深情,即便有时会为了生活取悦别人,却从没歪曲自己内心的大方向。

沈腾演出了这两个人的相似之处,也精妙地演出了他们的差异,在市井气和深情之间自如转换。

这两部电影的票房都不错,一部破了21亿,一部破了17亿。而之前由他主演的《夏洛特烦恼》,乃至2018年的《西虹市首富》,也都是当年票房最高的电影之一。如果单从数据上看,沈腾已经是新一代的票房保证,也是新一代喜剧片的代表人物。但沈腾的意义,在数据之外。

沈腾演的都是小人物,小人物也是喜剧电影的标配,他演出了这些小人物的喜怒哀乐,给广大普通人以慰藉。但很少有人能想到,演好一个最普通的小人物,要付出的却是最不普通的努力。

你只有很努力,才能刚好演个普通人。

作为喜剧演员,沈腾和很多喜剧演员都不一样。能够演好喜剧的,往往都是悲剧人物,就像卓别林,拥有一个狄更斯小说式的童年;或者像金·凯瑞、憨豆先生那样,陷入抑郁症不能自拔。

沈腾却有一个平静的人生,他在黑龙江长大,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戏剧表演系毕业,之后在“开心麻花”演了10多年舞台剧。虽然也曾经历过长时间的舞台磨炼,但他的人生总归还是平和的,性格也始终温和谦逊,没有陷入喜剧演员的魔咒。

但拥有平和人生,不等于不需要努力。他通过无数次尝试,确定了自己的方向,打磨出了自己的银幕性格。这需要超乎寻常的努力和坚持。

2003年,他加入“开心麻花”团队。当年的“开心麻花”还在起步阶段,一个著名的故事是,在某个大雪天,他们只卖出去了7张门票,剧场经理看不下去,索性免掉了他们当天的租金。他们不但给观众退了票,还给他们报销了来回路费。

在“开心麻花”其他演员的回忆里,这种故事也非常多,这种状况持续了5年,终于渐渐改观,舞台剧《索马里海盗》《乌龙山伯爵》陆续面市,口碑、票房都很好,“开心麻花”的品牌逐渐打响。

一个起步阶段的演艺团队,往往要求成员一专多能,这样才能慢慢确立各自的位置,才能经受住团员来来去去带来的动荡。沈腾正是在这种动荡中,从演员变成了导演、编剧。

所以他会这样说:“我一直觉得我是个特别幸运的人,我特别幸运的就是一毕业就到了‘开心麻花’。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是‘开心麻花’还在东棉花胡同、和平里几个地方辗转的时候,一群心无旁骛的年轻人,喝着酒,撸着串儿,没日没夜琢磨包袱的时光。”

▌《飞驰人生》剧照

是那段舞台历练激发了他,也是那段舞台时光成就了他。

2012年沈腾登上春晚舞台,表演小品《今天的幸福》;2015年,他参加《欢乐喜剧人》,获得第一季总冠军;同年,《夏洛特烦恼》上映。

多年积累,一举爆发。

但越是众目睽睽之下,越需要更多努力,否则此前的努力都功亏一篑。舞台剧和电影的表演方式有差异,舞台剧要求演员高度控制自己的表演和节奏,高度夸张,不能有太多的溢出,而电影更生活化,更自然,可以有适当的发挥。

出演《夏洛特烦恼》时,导演闫非和彭大魔要求他放开一些,再放开一些。在舞台上演了那么多年喜剧,还不够放开吗?那要看具体环境之下,怎么理解“放开”这件事。

最终,他给出了最适当的表演,也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做演员必须放得开,如果在镜头前扭扭捏捏,不懂得推销自己,结果必然是毁灭性的,要抛开所谓的面子,该厚脸皮的时候就要厚脸皮。

出演《西虹市首富》时,主创给“王多鱼”最初的设定,是体态适中的中年人,所以导演要求他减肥,而且要在一个月里减去至少20斤。为了减肥,沈腾开始跑步,却导致髋关节受伤,甚至无法站立。

看到这种情况,导演改变了人物设定,把人物写胖了点,要求他增重,因为角色总得有点儿特点,于是他又开始增肥,同样是在一个月时间里,增重20斤。

2015年,沈腾参加《咱们穿越吧》,腰伤发作,但他依然坚持亲自上阵。

▌《西虹市首富》“特笑大片”发布会

身为演员,要在演技上“高人一等”,不仅身体要经得起折磨,更要有头脑。人们对喜剧演员一向有一种偏见,觉得他们负责搞笑,豁得出去,智商未必有多高,知识储备也不见得丰富。但事实上,笑是一项较高级的情绪运动,让人笑,需要极大的知识和阅历储备。所以有人说“喜剧表演是最高表演”,能够演喜剧的演员,演起其他角色来,都能驾轻就熟。

当初参加《欢乐喜剧人》第一季半决赛时,沈腾反复思考各种表达方案,在节目录制前一天,他突然决定,删掉已经完全成型的短剧《小偷在哪儿》里的所有的台词,用默片的方式来表演,以此向喜剧大师卓别林致敬。

团队成员都反对他的决定,但他很坚持,认为这样才能达到令人惊艳的效果,让这个作品区别于他们之前的作品,也区别于别人的作品。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演出效果出奇地好,大家鼓掌致敬,以至于这场演出成为他最难忘的演出之一。

出演《飞驰人生》对他来说又是一次挑战,因为这个角色的职业身份太特别了—赛车手,而且是失意的赛车手,该怎样表现他在特殊的职业状态下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怎样在身姿、表情、气质上,区别于从事别的职业的人,都是很重要的问题。所以他说:“搞笑只需要动脑子,但是赛车不仅仅要动脑子。”

他反复琢磨角色的性格特质,做了很多设计,例如,和孩子的对手戏该怎么掌握分寸,才能够让父子之间的相处更生活化,也更有感情。揣摩了很久之后,他认为,自己和儿童演员之间“不能太客气,显得不够熟悉”,于是,他拿出很多时间和小演员相处。

当然,“有脑子”不只是对喜剧演员在舞台上的要求,舞台之外,他也要用很多心思来维护自己的人生水位,让自己的表演不至于过快干涸。

人们对当下的喜剧表演要求很高:喜剧效果要好,笑点要密集,要能贴合时代气氛……而最符合人们要求的,无疑是“贱喜剧”类型的故事和表演。

“贱喜剧”有相近的模式,人物性格上的、故事结构上的。“贱喜剧”最重要的武器是速度,没有人能忍受一部没有速度的“贱喜剧”。它得有密集的剧情、密集的笑料,甚至连人物的语速都要比通常的电影快。

它是入世的,但不和世界保持太深的联系;是对人怀有情谊的,却保持了脱身的可能,即便在说最深沉的台词时,人物也得像周星驰和北野武那样,带着面瘫患者式的表情,用这种不动声色,预先对自己进行否决,预先对自己进行嘲弄。

“贱喜剧”已经成为一时风尚,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留影,以至于史蒂夫·盖杜斯说:“好莱坞目前只有两种电影,一种是大制作商业片,一种是喜剧。”而他说的喜剧,往往都是“贱喜剧”。

沈腾适应了这种表演模式,成功地演出一个个带有“贱喜剧”烙印的人物,那种自我嘲弄又不自我矮化、自轻自贱但又保有尊严,在嬉笑怒骂的同时又保留着深情的风格,正是此时必须。

就像韩寒评价沈腾的演技时说的那样:“很多人只是觉得看到沈腾就想笑,但沈腾的表演功底绝对是被低估的,他的表演有一种不怒自威、不笑自喜、不闹自嗨、不苦自悲的独特魔力,收放自如,细节到位但又不落俗套。”

为了维护自己的人生水位,为了让自己的表演更入世、更贴切,他做了很多努力。

走红之后,沈腾接到很多邀约,他都慎重地进行了筛选,只留下那些对自己有建设性的。对此,他有清晰的认识。在接受《鲁豫有约》的访问时,他说:“我不能消费自己,不能消费‘沈腾’,不能消费自己的职业生涯。”

演出之外,他还在不断地进行剧本创作。人们并不要求演员都有剧本创作能力,但剧本创作是增进艺术素养、丰富表演内涵的最好方式。目前,他手里有一个已经打磨了三年的剧本,但他并不急着拿出去:“这个本子还没到我自己满意的程度,一旦拿出去,对观众、对自己,都有点不负责任。”

很能沉得住气,也很能反思、推翻自己。

毕竟,他不是一夜成名的,他曾经在冷寂的舞台上打磨自己,打磨了十几年,那些过剩的欲望、过剩的激情、对名利的极度渴望,都已经被打磨得差不多了。

所以,当他这么说自己的时候,人们也愿意相信:“我是个欲望不太强烈的人,否则也不会在话剧舞台上待那么多年。话剧在当下是小众艺术,赚不了钱也赚不了名,但我们坚守了10多年。用现在最流行的话说,我就是个‘佛系青年’。”

我们在银幕上看到的所有平凡、普通和寻常,其实背后都经过了不平凡、不普通的努力,是百折千回之后的结果,是辗转反侧后的觉悟。沈腾用他不普通的努力、戏里戏外的坚持,给我们贡献了一个又一个普通人的形象。

而他并不展露自己最艰苦的部分,毕竟,他负责输出轻盈,输出愉悦,输出笑点,当人们都在讨论他为电影都做过什么的时候,他也只是举重若轻地回答:“大家还能笑话我,是我的荣幸。”

▌《夏洛特烦恼》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