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生命的火焰
2019-04-15吴燕
吴燕
摘要:红柯以书写新疆称誉文坛,继《生命树》出版之后,其新作《太阳深处的火焰》以陕西第二大城市渭北市为故事背景向我们讲述了一部当代“儒林外史”。红柯再一次运用复调式的书写方式,向我们呈现新疆大漠和陕西关中两个地域的对话。过去与现在、现实与历史、失望与希望,红柯将陕西关中人物的生命状态和生存体验淋漓尽致地揭开在世人面前。
关键词:《太阳深处的火焰》 红柯 生命书写
一直以来红柯以书写新疆称誉文坛,但近些年来他的写作状态似乎有所转变,他将注意力更多地转移到他的家乡——陕西关中。继《生命树》出版之后,新作《太阳深处的火焰》是红柯写作倾向转变的又一佐证。这一次,红柯以陕西第二大城市渭北市为故事背景向我们讲述了一部当代“儒林外史”。红柯再一次运用复调式的书写方式,为我们呈现新疆大漠和陕西关中两个地域的对话。徐济云与吴丽梅的爱情发展和徐济云对渭北市皮影艺术研究院周猴的学术研究两条线索并行,过去与现在交织,现实与历史相互观照,失望与希望并存,将陕西关中人物的生命状态和生存体验淋漓尽致地揭开在世人面前,同时也将生命的火焰燃烧在遥远的西域大漠,理想与希望播撒在瀚海深处。
一、隐喻艺术下的生命状态
红柯极少在小谠隋节上花费功夫,而以独特的艺术风格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太阳深处的火焰》里,无处不在的隐喻是这部小说的一大特色。取代戈壁、沙漠、群山、草原、森林、大河等辽阔空旷的阅读感知,《太阳深处的火焰》留给笔者最深的印象是“人”,陕西关中的人、渭北大学里的人、皮影艺术研究院里的人,形色各异又貌合神离的一群人。这些人在红柯的笔下上演了一场供万千读者观看的皮影戏,而最终也成为了皮影戏中人。
皮影,作为影戏的主体,集所有的光环于一身,在舞台大放异彩却只是一个任由签手摆布的木偶。周猴便是这样一个“木偶式”的存在。周猴,肘猴。关中西府周原一代“肘”“周”同音,而在关中木偶被称为“肘猴”,“周猴”这个名字就暗示了他这辈子与木偶纠缠不清的命运。最早“发现”周猴的是张火明,从周原县广播站到渭北市皮影艺术研究院,从农民工到国家干部,周猴都只是有心人用来打击潜在对手的一张牌。占用不该有的资源,将真正的高人能人阻拦在皮影艺术研究院的大门之外,然而在研究院周猴始终都是一个被人操控命运、用来拦门挡道的“木偶”。多年后周猴再一次走红,一个打后台跑龙套根本不懂皮影艺术的末流角色,却成了渭北大学徐济云教授的学术研究对象,但这只不过是周猴作为木偶的又一次演出而已。“你不过是我导师从事学术研究的一堆原料,你不过是我导师浇自己块垒的酒杯”,旁观者早已看清一切。周猴的人生从未自己做主,被张火明擺弄,被皮影艺术研究院的领导摆弄,被徐济云摆弄,从头到尾像极了皮影戏里皮影的一生。
签手,是影戏里负责挑线的,签手是操纵皮影的主动方。那个发现扶助周猴的高人,将周猴当作王牌打出的张火明,将王境、朱自强、高功达等人引进皮影艺术研究院的领导,无疑都在背后扮演着签手“拦门的”的角色,他们操纵着他人命运的同时利用他人将极具威胁性的高人堵在研究院的门外。受徐济云帮助从此平步青云的两位普通教师、从徐济云同一单元抬往医院的老教授、远在西山镇供销社的徐济云的父亲……“拦门的”人无处不在,无所不用其极。签手在亮子后挑线,不管技艺多么高超,出头的始终是皮影,再怎么心灵手巧也还是被罩在灯底下,于是签手有了另一种角色解读一“灯底下的”。他们是默默无闻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却无人问津的业务骨干,他们是技艺超群却终被埋没不得善终的艺术大师,他们是真正“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如高功达基层调研时在音像资料里看到的落选的三位皮影艺术高人,如镇供销社干实事却永远处在边缘角落的两位业务骨干高师和林师,又如创作出皮影戏《西狩三部曲》却难见天日的艺术大师。
无论是被操纵的“皮影”,还是操纵皮影的“签手”,抑或是被埋没的“灯下黑”,这些皮影艺术折射和隐喻下的影子构成了陕西关中的人物生命状态,围绕在这些人物身边的是少见红柯书写的阴沉、阴暗、阴柔、阴险、阴谋。但红柯在“阴谋论”书写下想要彰显和弘扬的依然是正义和光明,是身在关中传统文明萎缩的境况下的自我反思。
二、对比视域下的生存体验
《太阳深处的火焰》书写了关中和塔里木两个地域,红柯在顾此及彼的对比视域下观照关中的人与事,张扬大漠火焰般的生命意识。这种常见的对比写作手法在红柯的笔下另辟蹊径,带给读者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丰富和深化了红柯所要表达的内容和主题。
1.生存环境的对比充满歌声容纳不同民族的窝棚远胜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广袤的戈壁沙漠点缀着星点绿洲,简陋的萨特玛窝棚散落其间,恶劣的生存环境造就的却是一群积极乐观的人。大风肆虐的日子仿佛是他们的节日,人们挤在一个窝棚里高歌热舞度过漫长的风暴天,屋外飞沙走石,屋内热闹非凡。在他们那里只有勤劳和乐观,恶劣的生存环境从来就不值得烦恼和忧伤。反观陕西关中天府之地,生命意识的弱化导致生存环境的恶化,礼乐崩坏,民风大变。吴丽梅奔着汉代大儒张载满怀期待地来到她认为的人杰地灵的周原故地,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喧嚣鼎沸的城市反而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寂寞,这种孤独与寂寞就连甜蜜的爱情都无法消解。如火焰一般的吴丽梅在徐济云的家乡不到半年,身上就有了不为人察觉的寒气。人迹罕至的塔里木虽贫瘠荒凉,但旷野从来不曾寂寞,塔里木的鸟鸣羊叫驴笑是天地间最美好最和谐的音符,万物团结成兄弟。
2.人物生命状态的对比《太阳深处的火焰》里红柯写了一群男人,唯一塑造的两个女性人物也都与男主人公徐济云有着密切的联系。吴丽梅是徐济云的初恋,王莉是徐济云的妻子。一个来自新疆塔里木,一个是土生土长的渭北城市中产阶级;一个喜欢贝多芬的《欢乐颂》,一个欣赏莫扎特的《小夜曲》;一个像太阳深处的火焰一样带给徐济云温暖与光亮,一个却像摆布木偶一样让徐济云失去生命的光彩。她们俩都有一张菩萨脸,吴丽梅的脸娇艳无比,是一张上了油彩的西域活菩萨脸,是纯粹的具有佛的本相的脸,而王莉的菩萨脸是已经中原化了的脸,失去了原始本真的面貌。
十二岁对于红柯而言似乎是一个特别的节点,徐济云在十二岁那年吞下水银体验死亡的感觉,吴丽梅的十二岁与鸟群羊群马群为伴,小小年纪就已经像巴特尔巴图鲁一样策马驰骋在草原沙漠。徐济云的生命極阴,吴丽梅刚好相反,她像儿子娃娃一样阳刚血性。她的生命是一团火,她需要火来浇灌滋养,徐济云的生命之水却是冰凉。“大地不曾负我,小人负我”,千里之外吴丽梅的声音在徐济云的脑海挥之不去。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自惭形秽的徐济云突然明白:“我怎么能配得上如此高贵而美丽的女子呢?”
三、追求智慧的生命感知
“太阳说,来,朝前走!”
红柯反复引用青海诗人昌耀的这句诗,为陷在沼泽地里的生命寻找希望,为处在阴暗阴沉阴谋漩涡中的生命寻找太阳,为奄奄一息发出微弱之光的生命寻找火焰。如果有哪个地方能够直视太阳和人心,那就是遥远的西北之北、西北之西。关中的阴气源于人心,源于生命意识的弱化甚至丧失,人们的精力和注意力更多地转移到了生命意识以外的社会意识,追求权利地位、金钱名利这样的世俗幸福几近疯狂。“从书本里求知识,从自然中求智慧”,回归最原初状态的自然,找回最纯粹本真的自己,依然是红柯所倡导的主旋律。让阴谋诡计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遁形,让生命的火焰熊熊燃烧永恒不息,让我们驱除寒气与阴冷直视太阳与人心。吴丽梅放弃留在乌鲁木齐的机会,“自我放逐”到大漠深处寻找燃烧她生命的火焰。她一生都在做真实的自己,直至在考察太阳墓地时葬身大漠红柳。红柳是大漠里比胡杨还要有生命力的存在,吴丽梅用死亡来证明生命之火生生不息。
红柯在《太阳深处的火焰》中将大量笔墨都倾注在关中的人事上,讴歌和颂扬的却是神圣的西域。他站在周原故地回望遥远的大漠瀚海,将希望与信念都寄托在太阳深处的火焰之中。红柯写尽“执政乏术,弄权有方”的关中人物,其实是在构建一个他所期待的“理想国”。他向往的是《福乐智慧》里充满正义平等仁爱、尊重知识重视教育、人人有修养的君子国。治理国家就要保证民众的幸福,同样,每一个阶层的管理者都应该将追求幸福的智慧作为永恒的追求,给予身边的人以幸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人民都是我的同胞,万物都是我的同伴,君王也与众生平等,世界是一个和谐的大家庭。无法说这样的一个“理想国”是否能够成为现实,但这始终都应该是我们所追求的太阳,不是吗?
吴丽梅离开关中去往大漠前,将亲手织就的羊毛衫送给徐济云,这是用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原始羊毛织成的,是“吃胡杨叶子红柳条子骆驼刺长大的绵羊”身上的羊毛。这件具有强大生命力的羊毛衫像七彩祥云一样呵护着徐济云,为他抵挡生命中的一切寒冷,给他带来幸运与生命之光。随着徐济云买了一张没有目的地的机票飞往浩瀚长空,笔者也在读完这个故事的无限沉重中得救。太阳深处的火焰最终能照亮人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