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阿忠
2019-04-15江一平
文/图 江一平
我家二弟阿忠,从小就心灵手巧,现在年近六旬了,依然如故。
二弟8岁的时候,有一回跟我一起回老家江寨看望乡亲。我们看到大堂兄双察哥用垃圾堆里捡来的废弃钢锯片和山上砍来的树枝做成的几样小型木工和木刻用具。双察哥就用这套工具为我们做了一把小“二胡”。据说二胡的音筒是要用大蟒蛇的皮来蒙的,大蟒蛇可不容易抓到,堂兄就夜里带我们到池塘抓了只大青蛙,剥了青蛙皮蒙了小二胡。虽然音质远不如正规的二胡,但“咿咿呀呀”也拉成了一支曲子。看到这些的时候,平时不吭不哈的二弟一反常态地开心,眼睛也变得特别明亮。
二弟9岁的时候(1968年冬),父母在“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遭受迫害,全家人无家可归,4个年幼的弟妹随奶奶回到老家深山土楼里生活。恰好土楼里有家邻居是远近有名的木匠“以足伯”,人很倔,手艺却很精。二弟无处上学,又恰好与“以足伯”的小儿子青东很要好,就天天窝在木工房里看以足伯带着儿子们做木工活。以足伯除了教自家儿子外从不收徒,二弟得以在木工房里旁观已是破例。大概因他年纪小又是青东的好玩伴的缘故,以足伯没有怕二弟偷艺的戒心。
几年后形势略微宽松,二弟带着三弟四弟回县城上学。新租的房子家徒四壁,几兄弟读书写作业连桌子板凳都不够用。每天放学回家后,才十三四岁的二弟就在柴火堆里拨拨拉拉,像双察哥一样用垃圾堆捡来的废弃钢锯片和烧火用的劈材做起了一套木工用具,再用这套“土工具”把劈柴变成了小凳子。父母发现他有这等本事,大喜过望,挤挤凑凑帮他整齐了一套像样的木工工具。从此,我们家的劈柴用量大增,那些稍微粗大的劈柴片(劈柴比木料便宜多了)都被二弟当成了好木料。渐渐地,家里有了靠背椅、书桌、衣箱、碗柜甚至大床。我们家也像模像样地齐全了各式家具,只是外人谁也看不出,那些家具竟然不是买来的,而是一个初中生利用课余时间靠自制工具用劈柴打造的。
以足伯或许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一辈子传儿不传女的手艺,不期然早就被一个“只许看不许摸”的邻居小玩童给偷走了!
到了高中时,二弟做够了家具,就向更精细的工艺挑战,用劈柴做了一把月琴,还想着有朝一日要做小提琴……
阴差阳错,二弟长大后并没有顺理成章地考上理工科成为工程师,却随遇而安地上了属于文科的法学院,当上了检察官……
斗转星移,在基层检察院忙碌了一辈子,休息日基本泡在山野挥锄种树的阿忠,大概自己也没有预料到,日趋退休的时光会偶然因一个激将法练起了隶书,并很快成了获得省级业余书法比赛优秀奖的书者。
大约去年春夏之际,检察院新来了个大学毕业生,是个业余书法爱好者,也是个心直口快的豪爽人。聊天时年轻人口无遮拦,说书法是少年的专利,老了就难学成了云云。阿忠随口回答,那倒不见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那年轻人趁机挑战地送来笔墨纸砚与他打赌,看谁先把“曹全碑”隶书学会。从来不摸毛笔的阿忠就这样练了起来。两个月后,年轻人拱手认输,二弟却从此乐书不疲……
前不久,我搬新家,给住所起名“水木坞”,请阿忠给我提个门匾以为逗趣。阿忠就写了,用手机拍照发微信给我。我虽不懂曹全碑书法艺术,却能领略其优雅之美,也看到了二弟写字之用心。你看那“水”字,用墨均匀、走笔柔软、字迹清秀、水意充分,而木字则浓干并施斑驳参差,岂非一株枝干苍劲的老树!不过一年多从零起步的练笔,就能够如此得心应手,也真颇为值得赞许。
我在电脑上画了两枚假印章盖上便贴于门脸,也拍了照片发在家族微信群里。外甥在群里开玩笑,说要是换成黄纸做底就像贴“符”(乡下人贴的平安符)了。我也玩笑——要的就是像“符”,可保我平安。
门上贴符当然保不了平安。但像阿忠这样从小到大不服命运磨难的执着与坚强,却让我这不合格的大哥,一辈子一直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