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人口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公共服务与消费研究
2019-04-12宋月萍
宋月萍
(中国人民大学 健康科学研究所,北京 100872)
1 引言
在流动人口规模快速增长的同时,人口流动家庭化逐渐成为我国人口流动的一个显著特点和趋势(周皓,2004;翟振武等,2007;段成荣等,2008)。面对这样的大背景,公共服务均等化和农民工社会融合问题成为学界和政府关注的焦点,但是这方面的研究几乎停留在制度探讨层面,还没有研究实证探究过在家庭化的背景下农民工家庭消费结构的变化,以及农民工家庭消费相异于城镇居民家庭的特征。
消费是经济活力的表现,对经济增长和产业结构都有重要的影响。但以往研究习惯把流动人口尤其是农民工作为生产主体,考察其对城镇经济发展的影响,缺乏对消费行为的关注。实际上,流动人口家庭既是生产性的,也是消费性的,流动人口群体规模庞大,在城市消费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特别是近年来人口流动家庭化趋势带来了农民工家庭结构的重大变化,这必然使得流动人口家庭消费行为水平和消费结构产生重要变化,进而影响流入地社会经济发展,因此对流动人口家庭消费行为的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
推动经济增长的需求因素依赖国内消费的拉动。社会政策为家庭提供保障,降低收入不确定性,对家庭消费水平有重要的促进作用(Leland,1968)。而流动人口消费需求不足的一个主要原因是他们不能享受城市全部的公共服务,他们的消费有更多的后顾之忧。从这个角度讲,流动人口家庭消费水平及结构特征,不仅受到其收入水平、人口结构的影响,也能反映出其在城市享受的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水平。本文涉及的公共服务,主要体现在教育服务与医疗服务,这是五大城镇基本公共服务(教育、就业、社会保障、医疗、住房)中最为重要的两方面,也是《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中规定的农村迁移人口应享有的城市基本公共服务(侯慧丽,2016)。在“推动城市公共服务均等化,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合”的大背景下,研究流动人口家庭消费,特别研究流动人口教育、医疗等受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影响较大的消费特点,能够提供重要的政策信息。而不同年龄阶段的家庭成员对不同类型的公共服务需求存在较大差别,因此,本文考察处于不同年龄阶段的家庭成员构成对家庭不同类型消费的影响,对比流动人口和户籍人口家庭之间的差异,以发现公共服务均等化对我国流动人口家庭发展、福利提升的重要性。
本文使用原国家卫生计生委2014年中国计划生育家庭发展追踪调查数据,分析处于不同年龄阶段的成员构成(年龄构成)对流动人口家庭消费结构的影响,并对比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对农民工家庭和城镇户籍居民家庭消费结构影响的差异性,以期发现差异背后的政策价值。具体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将对已有相关文献进行综述和评价。第三部分对本文使用的数据进行描述并对研究方法进行介绍。第四和第五部分对数据分析结果进行描述和解释。最后一部分是本文的结论和对研究的讨论。
2 文献综述
有关流动人口消费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探讨流动人口消费现状及其影响因素。钱雪飞(2003)利用南京市流动人口研究的调查资料,实证分析了南京市农民工的消费现状、特点。有学者研究发现,新生代农民工和流动人口家庭的消费模式与传统的老一辈农民工相比存在很大区别(肖金平,2011)。除工资水平这一基本因素之外,义务教育制度、住房保障制度、医疗保障制度、农民工工作职位、婚姻状况以及家庭整体迁移方式等都会显著影响农民工消费需求(孔祥利等,2013)。失业风险显著减少了流动人口的消费,而在流入地参加的社会养老保险及失业保险对消费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张华初、刘胜蓝,2015)。
经典消费理论对社会保障和消费的关系都进行过探讨。绝对收入理论(Keynes,1936)认为,社会保障水平越高,相当于增加了边际消费倾向较高的低收入者的收入水平,对整个社会消费有促进作用。永久性收入理论(Friedman,1957)认为社会保障会改变居民的收入预期,并且相当于一种永久性收入,对居民消费有很大的积极影响。预防性储蓄理论(Leland,1968)认为,储蓄的一个重要的动机是预防未来收入的下降,社会保障的保险功能降低了家庭未来收入和支出的不确定性,从而会降低家庭预防性储蓄,增加家庭消费水平。但是,行为生命周期假说(Sun,2001)却认为社会保障对居民消费支出会产生负效应。尽管理论上得出的社会保障和消费关系的结论并不完全一致,但几乎所有的消费理论都承认社会保障对消费存在影响,这也构成了本研究的一个重要基础。
理论上探讨年龄结构对消费的影响主要有两种解释。其一是生命周期假说,该理论认为,消费者是根据自己一生的收入来分配不同时期的消费,人的一生的消费等于收入,在年轻时和老年时期主要是消费,而在壮年时期主要是储蓄(Modigliani and Brumberg,1954;Ando and Modigliani,1963)。其二是Neher(1971)提出的家庭储蓄需求模型。家庭储蓄需求模型认为孩子是父母未来生活的保障,因此可以作为家庭储蓄的替代品,子女越多,家庭的储蓄倾向就越低,消费比例越高;子女数量少,父母就会倾向于增加储蓄而减少消费。
实证研究上,目前已有的研究主要是利用宏观数据研究人口年龄结构对消费的影响,特别是许多研究集中于讨论老龄化背景下人口年龄结构变动对社会消费的影响。但是,无论是国内研究还是国外研究,关于年龄结构对消费的影响,结论并不一致,甚至有完全相反的结论。国外研究方面,有学者针对抚养比和储蓄率的关系进行了研究,发现少儿抚养系数和老年抚养系数都与储蓄率呈现负相关性,也即意味着抚养系数的上升会增加社会消费(Modigliani,1966)。并且,无论是在发达国家还是在发展中国家,上述结论是一致的(leff,1969)。也有学者从劳动年龄人口结构出发,发现劳动年龄人口比重增加,国内消费明显减少,也对生命周期假说进行了证明(Erlandsen、Nymoen,2008)。但是,Adams(1971)认为高生育率会促使人们努力工作,增加资本积累和社会储蓄,因此,高的人口抚养系数并不必然意味着社会消费的增加。Hurd(1990)也认为生命周期假说不总是成立,由于遗赠动机的存在,父母可能会降低自身的消费,这些因素应该被考虑进来。
国内相关研究集中在老龄化对消费的影响上,但结论也大相径庭。有研究指出,劳动年龄人口比重上升将增加消费,降低社会储蓄率(陈如,2010),老年人口比重上升会增加居民储蓄,降低居民消费倾向(袁志刚、宋铮,2000;宋宝庆,2010),并推测这是人口转变中个体的理性选择(袁志刚、宋铮,2000)。也有研究得出老龄化对储蓄率有负向影响(王德文等,2004),老年抚养比上升对消费具有促进作用的结论(祁鼎等,2012)。有学者在探究人口年龄结构对消费影响的前提下,进一步对其中的影响机制进行了详细的分析。还有研究指出,少儿抚养比升高导致储蓄率先升高后下降再升高,老年人抚养比升高导致储蓄率先升高后下降,并将年龄结构对储蓄的作用分为 “行为效应”和“年龄结构效应”(赵文哲、董丽霞,2013)。同时也存在研究得出老年抚养比对消费、储蓄作用不显著的结论(李文星,2008)。
在总体上探讨年龄结构对消费水平影响的基础之上,相关研究开始关注年龄结构对消费结构的影响。Hurd(1993)发现,老龄化使得医疗消费支出增加,而私人交通花费降低。Luhrmann(2005)研究了德国老龄化对其消费结构的影响,结果显示老龄化增加了住房和休闲消费,降低了食品和衣着消费。于潇等(2012)利用历年统计年鉴中的GDP、消费和人口年龄信息,分析了老龄化对消费结构的影响。研究表明,相对于其他年龄段人口,老年人对食品、衣着、文教娱乐的消费需求更低,而在家庭设备、交通通讯和医疗保健等方面的消费需求明显增加。茅锐等(2014)利用2002-2009年城镇住户调查数据分析指出:老年人食品和医疗保健支出较高,青少年的教育、文化、娱乐和衣着支出较高,而成年人居住、家庭设备和交通通信等方面的支出较高。
以往研究虽然对年龄结构和消费的关系做了大量的研究,但是绝大多数研究都是从宏观层面出发探讨人口年龄结构对消费的影响;而且,大部分研究从产业结构发展的角度出发关注整个人群,缺乏公共服务和政策视角,因此没有关注消费结构年龄模式的人群差异。特别是,目前国内针对流动人口消费行为和消费结构的研究还比较少,几乎没有学者系统研究过流动人口家庭成员的年龄构成对家庭消费结构的影响。本研究从微观家庭层面考察成员年龄构成对家庭总消费水平和教育、医疗等消费支出的影响;从公共服务视角出发,关注流动人口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对家庭消费的影响,并与城镇居民家庭进行对比,以发现流动人口家庭在城市生存发展所需的公共服务薄弱环节。
3 数据与方法
3.1 数据说明
本文采用原国家卫生计生委2014年中国计划生育家庭发展追踪调查数据,问卷既包含了调查对象的家庭成员信息,同时也对家庭收入和消费支出情况进行了全面详细的调查。本次调查共在城市地区(居委会)获得14007户家庭信息,其中,户主为流动人口的家庭共2930户,占20.92%,户主为本地(县)户籍人口的家庭共11077户,占79.08%。其中,乡城流动人口家庭1259户,占流动人口家庭的42.97%,城城流动人口家庭1671户,占流动人口家庭57.03%。[注]与其他流动人口调查相比,2014年家庭发展追踪调查中城城流动人口家庭比例较高,作者认为与抽样过程和本研究样本选择过程有一定关系。
3.2 研究方法
本文主要采用多元回归和对比分析方法研究流动人口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对家庭消费的影响。研究消费行为最大的挑战是一般调查数据中消费信息都是家庭消费数据,而年龄却是个体信息。茅锐等(2014)采用混合回归的方法将家庭消费分解到个人层面。本文采用了另一种思路,即从家庭层面来考察年龄构成对家庭消费结构的影响。本文并不把家庭消费分解成个人消费,而是关注在流动人口家庭中,是否存在某个年龄(段)的人口对其家庭消费的影响,也即将个人年龄融入到家庭层面进行研究。
问卷对每个受访家庭的成员信息都有详细的记录。首先生成二分类虚拟变量DUMMYi,存在第i个年龄段人口的家庭,则DUMMYi= 1,否则DUMMYi= 0。而后建立关于家庭成员年龄构成与家庭消费结构的原始回归模型:
E=α+βi*DUMMYi+e
(1)
其中E为家庭消费支出,本文主要考察家庭总消费以及与城市公共服务相关的教育消费、医疗消费情况。家庭总消费依据国家统计局的消费分类进行计算,主要包括食品、衣着、居住、家庭设备、医疗保健、交通通信、教育文化及其他[注]家庭总消费中最有争议的是住房支出,对于居住支出,城镇居民通常是购房(自有住房),问卷所度量的住房消费明显偏低。在处理此度量偏误时,现有研究往往采取两种办法,一种是将自有住房同价值的租金算入住房消费,即,为自有住房家庭匡算出相当于租金的部分计入住房消费,具体计算时,按照城镇地区住房寿命50年、农村地区30年为基础,城镇和农村家庭分别按照建筑成本的2%和3%来计算虚拟租金。考虑到此种做法没有考虑房屋市场价格等因素,另一种做法是对自有住房家庭按照当地同等条件的房屋市场租金给予一个“影子租金”。本研究采取第二种做法,按照同一社区内同等设施条件给每个自有住房家庭估计了一个租房支出,计入其家庭消费。。其中,教育消费主要指2013年通过学校和各类培训机构提供培养过程的花费,包括正规教育、成人教育、技术教育、特殊教育、兴趣教育等。医疗消费是指2013年家庭所有成员除去报销部分的医疗费,包括生病、住院、买药等的医药费和治疗费。
为了控制其他因素对家庭消费的影响,在模型中纳入收入水平、家庭规模、户籍性质等作为控制变量。同时,在对比流动人口和户籍人口家庭消费结构在年龄上的差异时,本文并不关注具体的数额,这里并不对消费量进行回归,而是对因变量E取对数后再进行回归[注]为对消费做对数处理,将所以消费支出的0值处理为0.1。,控制变量收入水平也取对数,上面的模型就变为式(2):
ln(E)=α+βi*DUMMYi+γ*X+e
(2)
其中,X表示模型中的控制变量。此时,E对DUMMYi求偏导数,可以得到E’/E =βi,因此模型中βi的具体含义是,对流动人口家庭来说,在控制其他条件的情况下,相对于没有i岁人口的家庭,存在i岁组人口的家庭,其家庭消费支出会增加(减少)βi*100%。最后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本文更关注生命历程对消费的影响中体现出的政策价值,因此,在具体操作时本文并不完全依照单岁组或者说五岁组进行回归,而是一定程度上遵循生命事件来划分年龄。0-6岁为学龄前儿童,但由于我国3岁以下儿童并未纳入托幼服务体系,因此将0-2岁儿童单设一组;在义务教育阶段,因小学与中学的学籍限制与教育消费均存在差异,因此将其分为7-12岁组与13-15岁组。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流动人口家庭中60岁及以上人口同家庭一起外出流动的情况比较少,合计不足10%,本文将60岁及以上人口合为一组。户籍人口家庭中有老年人口的家庭比重并不小,但是为了方便比较,对户籍人口本文采用与流动人口方程一致的设定。
4 数据描述
4.1 流动人口和城镇居民家庭规模及年龄差异
表1提供了分户口性质的流动人口和城镇居民家庭规模相关情况。所有城镇地区家庭的平均家庭规模为2.63人,流动人口家庭平均规模为2.45人,略低于城镇居民家庭;乡城流动家庭(农民工家庭)平均规模达到2.56人,已经接近城镇非农居民家庭的2.59人。在城镇居住的农业户口本地居民家庭规模最大,但也不到三人。而进一步比较户规模分布,流动人口家庭的户规模分布看起来与城镇居民家庭相差不大,均以二人户、三人户为主,流动人口家庭的一人户比例略高于城镇居民人口、而三人以上的比例略低于城镇居民家庭。
表1 流动人口和城镇居民家庭规模相关情况
表2 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的年龄构成差别
进一步分析流动人口和城镇居民家庭不同年龄成员的构成差异,可以发现,流动人口家庭有0-2岁人口随同父母一起在城市居住的家庭比重超过10%,尤其是乡城流动人口家庭中约13.2%有3岁以下幼童共同居住;而城镇居民家庭该比例仅为6.5%,尤其是城镇非农居民家庭中,仅5%的家庭有3岁以下幼童共同居住,这一方面反映出城乡人口生育行为的差别,另一方面也说明流动人口家庭尤其是乡城流动人口家庭的妇幼保健需求是非常庞大的。流动人口家庭中,有3-5岁学龄前儿童共同居住的比例也要高于城镇居民家庭, 这对城市托幼服务供给提出了新的挑战。而随着儿童年龄的增长,由于处于不同的教育阶段,其随父母流动的比例逐渐下降。流动人口家庭中有7-12周岁小学儿童的比例和城镇居民家庭已经差不多持平,而有13-15周岁青少年的比例要低于城镇居民家庭,仅8.6%的流动人口家庭中有13-15周岁的青少年。处于这个年龄段的青少年正在接受初中教育,由于一些地区的中考、高考户籍、学籍限制,部分流动人口家庭将初中阶段孩子送回户籍地接受教育,造成了不同年龄阶段孩子随迁比例存在差别。可以看出,流动人口家庭中老年人口随迁的情况仍然比较少,相较于此,城镇居民家庭中有老年人口的比重明显高于流动人口家庭。36%的城镇居民家庭中至少有一个60岁以上的老人,而乡城流动人口家庭中这个比例不到10%。
4.2 流动人口和户籍人口家庭的收入和消费情况
收入是影响家庭消费最重要的因素。问卷中总收入包括2013年工资收入、生产经营性收入、退休金、财产性收入、集体分红、低保金、计划生育扶助金等转移支付收入及其他收入。无论是从总收入还是从人均收入(共同居住家庭成员的平均收入)来看,流动人口家庭均高于城镇居民家庭。这一方面反映出流动人口在流入地城市的就业能力较强,另一方面,也与城镇居民家庭的年龄结构有很大关系:城镇居民家庭年龄结构老化,收入必将下降。
图1 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收入状况比较
流动人口家庭收入虽然明显高于城镇居民家庭,但在消费水平上与城镇居民家庭相差不大。图3显示,流动人口家庭人均年消费约为27300元,仅比城镇居民家庭高了约2000元,尤其是乡城流动人口家庭人均年消费仅为21800元,虽然其人均收入要高于城镇居民家庭平均水平,但其消费量要远低于城镇居民家庭。
图2 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消费状况比较
进一步比较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的消费倾向(即家庭消费占家庭收入的比例),可以发现流动人口家庭消费占其收入的比例为59%,而城镇居民家庭达到67.6%。其中,乡城流动家庭收入中用于即期消费的仅为一半,而城镇非农居民家庭将家庭收入的70%用于消费支出。乡城流动人口家庭消费需求低,消费潜力还未得到充分释放,虽然依据家庭规模和成员结构,可以看到大部分流动人口家庭已经实现核心家庭化,但流动人口、尤其是乡城流动人口还未真正实现市民化、社会保障程度低,消费有后顾之忧,使其不能像城镇居民家庭的模式进行消费,需要更高的储蓄预防不时之需。
图3 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消费倾向比较
4.3 流动人口和户籍人口家庭的主要消费结构
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的提供主要体现为教育和医疗,因此本文在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人口家庭的对比分析中重点关注教育支出和医疗支出两个方面。另外为突出教育和医疗等依托于公共服务的消费特点,本文还选取其他类型消费与之进行对比,由于食品消费占人均总消费的29%,为仅次于房租的主要消费,因此本研究先选取食物、医疗和教育这三项重要消费支出进行比较。总体来看,流动人口家庭食物支出要略高于城镇居民家庭,这与家庭收入、年龄结构等的差别相关。在总样本中,人均医疗支出占样本人均消费的8.3%,而流动人口家庭的医疗支出要低于城镇居民家庭,尤其是乡城流动人口家庭的人均医疗支出仅仅是城镇非农居民家庭的三分之二,这与流动人口家庭更年轻、医疗支出相对较少有关系,难以反映出社会医疗保障对家庭医疗消费的影响。当本研究集中看待那些医疗保健需求更强的家庭,包括有3岁以下婴幼儿的家庭和有60岁以上的老人的家庭人均医疗支出,可以看出,流动人口家庭中有0-2岁婴幼儿的家庭人均医疗支出要略高于城镇居民家庭;而有60岁以上老人的乡城流动人口家庭的人均医疗支出比城镇非农家庭还要高,这说明了社会医疗保障程度的城乡差别、户籍差别确实对家庭医疗消费产生了明显的影响,流动人口家庭尤其是农民工家庭社会医疗保障程度低,会加重其医疗支出负担。
在教育支出上公共资源的作用更为明显。在所有样本中,教育支出占人均支出的5.7%,但有学前教育阶段幼儿的流动人口家庭,其人均教育支出达到2331元,比城镇居民家庭高出近700元。我国的学前教育还未进入义务教育范畴、公立幼儿园虽然能得到政府财政支持,但城镇地区公立幼儿园往往与户籍挂钩,导致流动人口家庭、尤其是乡城流动人口家庭只能通过向市场购买服务来实现随迁幼儿入学。反映在家庭教育支出上,相较于城镇居民家庭,随迁幼儿将显著增加家庭的教育支出。即使在义务教育阶段,这个趋势仍然存在。同样有6-12岁儿童,流动人口家庭的的教育支出将达到每年2384元,比城镇居民家庭要高出近700元,尤其是城城流动家庭的教育支出近2900元,比城镇非农居民家庭要高出912元。
表3 流动人口和户籍人口家庭重要消费支出情况比较(元)
5 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对家庭消费影响的实证分析结果
在考察家庭成员年龄结构对家庭人均总消费、人均教育支出和医疗支出的影响时,本文分别在模型中纳入了“该家庭是否有某一年龄段人口”这一系列反映家庭成员年龄构成的变量,同时控制了家庭人均收入、家庭同住成员人数、 户口性质等对家庭消费产生影响的因素。为能反映出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的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对其消费的影响是否存在差异,本文在模型(1)中加入“是否为流动人口家庭变量”;而后分别对流动人口家庭(模型2)和城镇居民家庭(模型3)进行回归;最后,为能进一步验证流动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间家庭成员年龄结构对家庭消费的影响不仅有差别,而且这个差别是显著的,本文在模型(4)中增加了“是否为流动家庭”与“是否有某一年龄段人口”的交互项。
5.1 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对人均消费支出的影响
从表4可以看出,总体上来看,家庭成员年龄构成确实对其消费支出产生显著影响,总的来看,有婴幼儿将显著增加家庭人均消费支出,有老年人会降低家庭人均消费支出(表4第1列)。而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的家庭成员年龄结构对其消费支出的影响存在一定差别,对流动家庭来说,有3岁以下婴幼儿会使其人均消费增加约7.8%,而仅会增加城镇居民家庭4.3个百分点(表4第3列)。通过纳入交互项可以发现,有无婴幼儿对家庭消费的影响在流动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间差别是非常显著的。家庭中新生儿的降临将会加大对妇幼保健的需求,而相对而言,城镇居民家庭的妇幼保健服务可以得到更多公共资源的支持,包括户籍人口才能享受的免费服务项目以及社会医疗保障政策的支持等,这会使城镇居民家庭的消费支出远低于流动人口。
表4 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人均消费回归模型比较
而类似的,家里如有学龄前儿童,不会显著影响城镇居民家庭的人均消费支出,但会显著增加流动家庭的整体消费支出(增加14.8%),流动家庭被排斥在城市公共托幼服务之外是重要因素。
老年人口消费倾向低是定论,在城镇居民家庭中,如果存在60岁以上的老人,其家庭人均消费支出将减少4.7%,但对流动家庭来说,如果和60岁以上老人共同居住并不能降低其家庭人均消费支出。老年人虽然日常消费倾向低、但医疗保健需求更大,对流动老人来说,由于没有社会医疗保障的有效覆盖和公共卫生服务的有效供给,其将面临更大的家庭医疗支出压力。
5.2 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对教育支出的影响
进一步考察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对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教育消费的影响(表格5模型2)。在控制了其他影响因素的前提下,对于所有家庭来说,有3-6岁、7-12岁、13-15岁人口的家庭,其平均教育消费支出均得到显著增加。然而,更为重要的是,对于流动人口家庭来说,有学前教育段人群、小学教育段人群和中学教育段人群的家庭,其家庭人均教育消费支出上升的幅度均大于城镇居民家庭。为了进一步探究两类家庭中这种差异是否显著,在模型4中纳入交互项,可见,家庭成员年龄结构对两类家庭教育支出影响的差异聚焦在学前教育:有学前教育阶段儿童对流动家庭教育支出的影响要显著大于城镇居民家庭。这反映出城市在流动人口教育、尤其是学前教育的公共服务提供方面存在着很大不足,流动人口的学前教育没有获得很好的保障。流动人口和户籍人口由于身份的差异无法获得均等的学前教育资源,大多数流动人口因为户籍制度的隔阂被公立幼儿园拒之门外,他们只能转而寻找较好的私立幼儿园。然而,相对公立幼儿园,私立幼儿园大部分运营成本——包括土地成本和教师工资等占比较高的部分——都需要自己承担,因此私立幼儿园只能靠收取高昂的入学费用来弥补运营成本。而对公立幼儿园来说,土地成本和教师工资很大程度上都由国家或社区承担,运营成本相对私立幼儿园大大降低。户籍人口家庭的子女能够顺利进入公立幼儿园上学,因此他们要承担的除教育以外的费用很低,而流动人口家庭的子女由于只能到私立幼儿园上学,他们必须承担除教育以外的高昂的运营费用,大大增加了家庭的教育支出压力。在城镇化快速发展的大背景下,城市要推动流动人口和户籍人口公共服务的均等化,学前教育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表5 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教育支出回归模型比较
5.3 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对医疗支出的影响
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对家庭医疗支出的影响在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之间也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具体体现在幼龄人口和老年人口对家庭医疗消费支出的影响上。对所有家庭来说,有6岁以下幼童和60岁以上老人都将显著增加其家庭人均医疗支出,但流动人口家庭受到的影响更大。流动人口家庭如有一个3岁以下儿童,其家庭人均医疗支出将翻倍(增加125%),而三岁以下儿童使得城镇居民家庭的人均医疗支出增加30.8%,两者之间的差异是非常显著的(表6模型4)。而60岁以上老人将使流动人口家庭人均医疗支出增加193%,使城镇居民家庭人均医疗支出增加131%,两者之间的差异同样显著。
流动人口在城市没有享受到和户籍人口同等的医疗保障,流动人口医疗保障的覆盖程度和保障水平都要远低于城市户籍人口,甚至部分流动人口家庭的医疗费用完全需要自己承担,这大大增加了流动人口家庭的医疗负担。而户籍人口的医疗费用很大程度上有医保支付,因此家庭的医疗负担相对较小。在流动人口家庭化的过程中,随迁人口往往是儿童和老人,他们的医疗保健需求更大,因此,在促进流动人口家庭发展的过程中,降低流动人口家庭的医疗费用负担是关键,推动医疗保障和医疗服务的均等化至关重要。
表6 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人均医疗支出回归模型
6 结论与讨论
流动人口及其家庭身份市民化、待遇均等化是目前我国城市化进程的核心。在城市包容性发展的过程中,流动人口群体将发挥出巨大的消费潜力。但是,目前流动人口所经历的市民化,是一种不完全的市民化,尤其是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的不健全,是制约农民工家庭释放消费需求的重要原因。
本文利用2014年全国计划生育家庭发展追踪调查数据研究了流动人口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对家庭消费结构的影响,对比分析了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对家庭消费结构的影响在流动人口家庭和城镇居民家庭之间的差异,探讨了差异产生的原因和政策背景。分析结果表明,对流动人口家庭来说,婴幼儿随迁会显著增加其医疗消费支出;学龄前儿童则会显著增加家庭教育消费支出;而老年人口随迁会显著增加其医疗消费支出。与城镇居民家庭比较分析结果表明,家庭成员年龄构成对家庭教育和医疗消费支出的影响在城镇居民家庭和流动人口家庭之间存在较大差异:流动人口家庭无论是总消费支出,还是医疗和教育支出等,更易受到家庭成员年龄构成的影响,流动人口在实现城市家庭团聚的同时,也因公共服务供给短缺而承担更大的家庭发展成本,从而制约其家庭消费需求。
根据本文的研究结论,城市在推动流动人口家庭公共服务均等化方面还存在以下两点需要改进:第一,城市在流动人口学前教育服务提供方面还存在很大不足。推动流动人口随迁子女教育机会平等化,改善流动人口家庭子女受教育条件,减轻流动人口家庭教育支出负担,学前教育资源提供的均等化是重要环节。第二,提高流动人口医疗保障覆盖率和保障水平是减轻流动人口家庭医疗负担的重点。鉴于家庭成员的异质性,流动人口家庭化的同时其医疗保健需求将大幅增加,要减轻流动人口家庭医疗负担,重点在促进城乡间、地区间社会医疗保险制度的可携带性、可转换性,缩小不同医疗保险制度间的保障水平差异,最终实现医疗保障体系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