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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里孟郊“得意”过头了吗?
——《登科后》赏析

2019-04-10○卓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探花杏园登科

○卓 晖

说起科考及第诗,古往今来最脍炙人口的作品,当推中唐诗人孟郊的《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全诗虽平白如话,却把新科进士狂喜忘形的情态刻画得入木三分。及第之后,他们立刻把过去的种种落魄困苦抛诸脑后,视作“龌龊”之事,不再提起。趁着明媚春光,正好放荡游玩,任凭思绪无边无际地飞扬。他们乘着快马,心情愉悦,还畅想一天之内看尽长安城的无数鲜花。

作品捕捉住了经典瞬间,描写的场景与人们常识中的状元游街重合,切合无数期待一飞冲天的蛰伏人士的心态,因而广为流传,被千千万万的读者接受。同时,创造出“春风得意”“走马观花”两条成语,形象生动,韵味无穷。

时至今日,无论你读不读唐诗,有没有听说过孟郊,对这首诗,特别是后两句,应该都能感觉似曾相识。这表明,作品具有强大的语言艺术魅力,诗句已经融入了汉语文化,丰富了我们的日常用语。

按理说,写出这么一首诗,诗人必定深受赞誉。可是,自南宋以来,很多评论家并没有说什么好话。比如,南宋周紫芝在《竹坡诗话》中点评:“喜忧至于如此,宜其虽得之而不能享也。”明代瞿佑则在《归田诗话》中质疑:“长安花一日岂能看尽?此亦谶其不至远大之兆。”明代黄白山更是直言:“才获一第,便尔志满意得,如此尤为小器。”

简而言之,这些评论家认为,孟郊情感表达过度了,太张扬了,有违中国“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

更严重的是,孟郊的诗风原本险僻凄苦,作品常常感叹贫窘失意。比如,他连续落第时,曾写出“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刃伤”“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抑郁痛苦之情,溢于言表。他登第之后,作品却肆意放荡,毫不收敛。评论家们依据大悲大喜的情绪宣泄判定孟郊心胸狭窄,格局太小,诗歌也受连累,变得小家子气了。

不明真相的读者可能会问:“孟东野难道真是汲汲于功名、锱铢必较的诗人?”

如果略微了解一下史料,我们就会发现情况似乎不是这样的。

本诗作于唐德宗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孟郊此前曾两度应举失败,终于在这一年登进士第。唐代极为重视科举,每届进士科考试在春季二三月间放榜,随后将为登科的进士举办盛大的庆祝活动,有曲江大会、杏园宴、雁塔题名等,持续时间长达一个月,皇帝还会亲临曲江大会,与之同乐。本诗描写的正是杏园宴的场景。

唐人喜爱赏花,《开元天宝遗事》记载,每年春天,“都人士女……各乘车跨马,供帐于园圃或郊野中,为探春之宴”,从中可见当时的风尚。

所谓“杏园宴”,就是在长安的名胜杏园举行的“探春之宴”,杏园故址在今西安市大雁塔以南。据《秦中岁时记》披露,“杏园初宴,谓之探花宴,便差定先辈二人少俊者,为两街探花使;若他人折得花卉,先开牡丹、芍药来者,即各有罚”。

为了表达对新科进士的敬重,长安的一些名园在庆祝之日会对他们开放。由进士们选出的两位年少英俊者会作为“探花使”,到各大名园攀折花卉。这项活动是带有竞赛性质的,如果“他人”抢先摘得开放的牡丹或芍药返回筵席,“探花使”便要受罚。牡丹、芍药的花期大约在四五月份,当杏园宴举行时,长安城里这两种花盛开的并不多,这也增加了竞赛的难度。

上文中的“他人”指谁?一定是与宴的其他进士。双方为了赢得“比赛”,自然会骑着马往来奔走,到各大名园寻找“芳踪”。那一年,孟郊已经46 岁,同榜进士共30 人,恐怕怎么也不会选他去做“探花使”,诗人多半是跟着“大部队”,在长安城随处游荡。

因而,全诗传达出来的张扬、狂喜之情,与其说是孟郊个人所感,毋宁说是集体所感。时值春季,东风骀荡,马蹄轻快,志得意满的新晋进士们一边寻花,一边谈天说地。因为有30 人分散于城中,“一日看尽长安花”就不是虚张声势的臆想,而是完全合理可行的了。

由此可见,孟郊只是把当时的情境如实地记录了下来。

事实上,孟郊并非醉心于功名之人。

他少隐嵩山,称处士,在诗酒场中放浪形骸,度过了壮年时光。直到40岁以后,他才决心弃隐出仕。如果他甘心困于功名利禄之中,为何时过中年才来应举呢?

他决定出仕,也是因为有政治理想,这在诗中明白可见。他的《百忧》诗云:“朝思除国难,暮思除国仇。计尽山河画,意穷草木筹。”《古兴》诗云:“楚血未干衣,荆虹尚埋辉。痛玉不痛身,抱璞求所归。”其中就洋溢着昂扬奋发、锐意进取的气息。

他狷介耿直,批判时局,不同流合污。他的《寒溪》以鱼鸟被冻杀之事,感慨民生之惨痛,直言不讳地斥责:“因冻死得食,杀风仍不休。以兵为仁义,仁义生刀头。刀头仁义腥,君子不可求。”

请问,这样的人物真的会被名缰利锁束缚,两眼只看到一些鸡虫得失吗?他为落第而痛心,难道不是缘于抱负不伸、时不我待吗?他为登科而兴奋,难道不是缘于未来可期、壮志可遂吗?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孟郊登科之后并没有获得重用,只被任为溧阳县尉,“春风得意”又变作人生失意。此后,他又充任高官幕宾,仍然位卑清苦。最后在元和九年(公元814 年)的一次赴任中贫病而死,结束了凄凉寂寞的一生。

1200多年前的那个欢喜无限的日子,孟郊兴会淋漓,灵感勃发,可能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刻画了一群进士志得意满的形象,这给他带来了千古文名,也带来了无尽的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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