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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寻访草川村

2019-04-08

甘肃农业 2019年3期
关键词:舅爷马鹿太爷

马 璘

细雨拍打着车窗,我不知道这次出行意义何在,却还是执拗地想去看一眼,看一眼那个传说中的我的舅太爷生活过的地方——草川。

马鹿的草川,除了知道名字,其他的我们一无所知。过了闫家店,手机导航再加上向路人打听,几经周折,我们终于找到了去草川村的小路,虽说是小路,却是可供一辆汽车通行的水泥路。走不多远,又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同行的朋友二话不说,选择下车问路,我蜷缩在车里,茫然中有点凄冷。

朋友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姨,草川咋走啊……一番交涉之后,那人答应为我们带路,而我们则顺道捎她一程。车门打开,一位大娘带着感激与一丝不安上了车,将她置办的半袋货物放在了脚边。她说她今年68了,去马鹿赶集回来,准备回草川的家。她腿脚慢,买得东西又多,结果误了回村里的车。

我看着大娘,忽然就想起我的舅爷,那个有着很长的眉毛,又高又瘦,慈眉善目的老人。他每逢从张川赶集回来,总喜欢站在廊沿上,笑得满脸褶子,逗我开心:我的蛮,舅爷给你买了个果丹丸儿,要不?下次又说,我的蛮,舅爷给你买了个丹果丸儿,要不?次数多了,我终于知道,果丹丸儿和丹果丸儿就是一回事。

要说恭门也有集市,可人们总是希望去到更大、人更多更热闹的地方,于是,去张川就成了所有人的向往。可三四十年前哪有现在这么方便,等一天,也不一定能坐上班车,有时候人坐满了,路过的时候,司机不一定停。幸运一点的,还可以坐拖拉机,大多数人就只能靠双脚走着去了,一是等不到车,二是口袋里没钱。而舅爷赶集,用的是架子车——两个轱辘,一个车厢,车厢两侧两根长长的车把,中间一根结实的辕绳。舅爷一路拉着去,又一路拉着回来。去的时候,装一两袋粮食,或者洋芋,回来的时候,就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了。

在我稍大些的时候,曾经跟着舅爷去张川,车上装着粮食,我坐在粮食上面。舅爷拉着车,两手握着车把,辕绳深深的勒在肩上,低着头,曲着腿,身子弯成了一张弓,喘着粗气,脸涨成了黑红色,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使足了浑身的劲,拉着几百斤重的车子,一步步丈量着恭门到张川的距离。而其他人,在车后吃力的推着车子。只有在下坡的时候,大家才可以坐到车上来。舅爷靠车把控制着方向,还必须得有一个人手扶着车厢两侧,弓着腰站在后面,好压住车尾。我死死拽着装粮食的麻袋,害怕掉下去。架子车的车把高高翘起来,车尾拖在地上,车子随着舅爷,滑行、减速、拐弯、加速……像一条鱼,在路上游弋,就这样一路滑下来。

我还记得,舅爷有时候会双脚离地,如蜻蜓点水,也有点像金庸先生笔下的凌波微步,耳边呼呼的风声,沿路后退的山和树,风驰电掣般的感觉,那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从未有过的兴奋让我欢快得恨不得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车突然停下来,给一群羊让路。大娘还在絮絮叨叨。我瞅着窗外,发现这一路走来,却比城里还要干净整洁。沿着水泥路,两边分布着民居,房前屋后,绿树环绕,绿草萋萋,野花争艳。远处目光所及,山顶笼罩在如烟似的雨雾中,林木茂密,郁郁葱葱。依着山脚,铺着高低起伏、连绵不断的巨型绿毯,点缀着各色野花,牛、羊散落其上。

靠近民居的地方,开垦出了一块块农田,农田之间,是一种不知名的黄色野花成了分界线。因着小雨的梳洗,大地干净而妖娆,绿的苍翠欲滴,黄的红的艳丽逼人。到处洋溢着一派安逸祥和的田园风光。如果要“择一城终老”,这里倒是个很好的去处,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里。

此行,源于几天前跟我妈的一次闲聊:原来舅爷出生于马鹿的草川,当年一家四口,清贫却还可勉力支撑,没想到灾难从天而降,舅太爷外出打柴,被不知道那里窜来的土匪枪杀。一家人从此失去了顶梁柱,孤儿寡母,在那个人人自身都难保的年月,凄苦无依,饥寒交迫。不得已,舅太太只好带着大舅爷(舅爷的哥哥)和舅爷,投靠娘家亲戚,就此落户在了恭门镇。至于草川现在还有没有舅爷的亲人,我妈就不得而知了。八九十年前的事情,想来已经没几个人记得舅爷一家了。第一次听说,让我很惊讶,我一直以为舅爷是土生土长的恭门人。唏嘘之余,不由得感怀:难道我对关山无以言状的眷恋,是因为我身体里流淌着八分之一的血液出自于那里吗?

送大娘到了家门口,正像她说的那样,政府帮她修了新房子,她和她有残疾的儿子,生活也算得上安康。

继续走下去,前面就是三队。我想象不来一百年前的草川是什么样子,但踏在我的先辈曾经生活的土地上,我似乎看到了我那熟悉而憔悴的先辈。我面前绿油油的麦田里,我的先辈曾挥汗如雨虔诚地播撒希望。我看到的远方的山,他们曾在上面攀爬寻找药材野菜,我仰望头顶浓云密布的天空,我分明看见他们抬头祈盼雨过天晴的眼神。

如今的草川,屋舍俨然,牛羊成群,到处一片富足、安定。时光荏苒,百年前曾经梦魇般的岁月早已不复存在。国泰才能民安,相比于先辈,我们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我突然想,我不是到草川了吗?那我不是可以替舅太太拜祭一下舅太爷吗?可又该去哪里?哪里才是舅太爷的埋骨之处?

我闭上眼睛,细雨拂面,清风拂过,因为这片土地而心生一种莫名的悸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虚无缥缈,无踪无迹,没有只砖片瓦可寻,没有一抔黄土可以祭奠,一腔缅怀之情,让人无从安放无处依托,空留下满腹的怅惘,在风雨中飘零,没着没落,可这土地,却是真实又真切的。人生百年,皆是过客,只有这土地,才是永恒的。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树,这里的草,这里的一切,都是见证,都是先辈生命的见证。双脚踏在这里,面对这里的山水,难道不是一种缅怀、一种寄托吗?

草川,是我生命的来源,是我生命延续的根。

这场细雨中的拜访,让我找到了自己生命的轨迹,生命中,从此多了一个可以遥相祭拜的精神寄托。

细雨依旧清冷地拍打着车窗,心,却因为这次出行而暖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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