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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眉山到汴京
——论苏轼早年的书学观与书风渊源

2019-04-05宋子杨

书法赏评 2019年6期
关键词:学书行书东坡

宋子杨

苏轼作为宋代书坛的领军人物,在中国书法史上地位极高,关于其书法的研究对后世书学发展意义重大。苏轼在随父出蜀之前,由于蜀地自然地理特征与家世门第等因素的制约,在书法学习资源方面可谓匮乏,这对其书法学习与发展极为不利,但结果却恰恰相反,苏轼行书早期的风格、特有的执笔姿势以及用笔技巧均在此时期形成,创作于出蜀后不久的《奉喧帖》便是很好的例子。汴京时期的苏轼,得到了众多当朝元老的赏识与提携,学书条件大为改善。中年以后的苏字,更多的倾向于结字、线条与章法等方面的夸张对比,笔法与基本结字形态仍以早期特征为主。

一、书学观

在古代社会,书法在文人参加科举及之后的仕途中极为重要,读书作文先须识字写字,由于竞争激烈,还需达到较高水平。书法教育在我国起源极早,熊秉明先生在《中国书法理论体系》中曾说:“《周礼》的“六艺”是教给贵族儿童的六种技术学科,其中有“书”,指识字和写字”,[1]《汉书·艺文志》中也曾记载:“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教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2]由此可以得到,书法教育体系最晚至汉代已经较为成熟。宋代教育更为繁荣,据何忠礼先生统计“北宋仁宗一朝的十三榜进士第一人,就有12 人出身于平民之家”,[3]这样的比例远远高过之前任何一个朝代。在如此时代背景中成长起来的苏轼,自然也避免不了历史大势的影响。他曾说:“婴儿生而导之言,稍长而教之书。口必至于忘声而后能言,手必至于忘笔而后能书,此吾之所知也。”[4]在他看来,婴儿生下来稍微长大一点就开始学习书法就像小孩子学习说话,是极其自然而然的事情。东坡也如此教子,他曾说:“儿子比抄得《唐书》一部,又借得《前汉》欲抄。若了此二书,便是穷儿暴富也。呵呵!老拙亦欲为此,而目昏心疲不能自苦。故乐以此告壮者尔。”[5]可知“稍长而教之书”与“教壮者抄书”此般书学观正是苏轼所提倡并身体力行的。

二、学书方法

南宋何薳《春渚纪闻》卷六下载:“晃丈无咎言,苏公轼少时,手抄经史,皆一通。每一书成,辄变一体,卒之学成而已。乃知笔下变化,皆自端楷中来……”[6]其意为苏轼少时有手抄经书之习,每抄则一通,抄完一本时择它种书体复抄,直至完全掌握。宋代陈鹄在《西塘集耆旧续闻》卷一《东坡抄汉书》条目下亦载朱敦儒拜访坡公时的一件趣事:“偶一日渴至,典渴已通姓名,而东坡移时不出,欲留,则伺候颇倦,欲去,则业已达姓名,如是者久之。东坡始出,愧谢久候之意,且云‘适了些日课,失于探知。’坐定。公朱敦儒请曰‘适来先生所谓日课者何?’对曰‘钞《汉书》。’公曰‘以先生天才,开卷一览,可终身不忘,何用手钞耶?’东坡曰‘不然,某读《汉书》,至此凡三经手钞矣。初则一段事,钞三字为题,次则两字,今则一字。’[7]即便到了中年,东坡先生仍然在坚持抄书的习惯,抄书学习的方法固然并不是纯粹出于学习书法的目的,但大量的抄写经书无疑是东坡书法学习的重要途径,正是得益于大量的抄读学习,他才于不经意间练就了自己独特的用笔习惯与技巧。作于嘉裕四年的《奉喧帖》,是苏轼现存最早的行书拓本作品,整体章法平实无险,结体稍扁,笔画之间略带篆意,虽是拓片却仍然无法掩盖其用笔的纯熟与爽利,与中年时期行书代表作《新岁展庆帖》(图3)有异曲同工之妙,表明时年刚满24 岁的苏轼在书法艺术上已经初步形成自己的风格,这正得益于其早年的书法学习。

三、早期书风渊源考

(一)个人天资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白此句将蜀道之险描绘的淋漓尽致,封闭的环境使得四川极少受到外部影响,学习资源自然十分有限。弱冠之前,苏轼长期居于蜀地,加之出身非达官显贵,并没有接触名家法帖的机会。据苏辙言:“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8]可视为苏轼随父出蜀之前生活的真实写照。这样一来,其出蜀前的书法取法问题便无从解答。黄山谷曾说:“东坡书如华岳三峰,卓立参昴,虽造物之炉锤,不自知其妙也……此公盖天资解书,比之诗人,是李白之流。”[9]意思是说东坡在学习书法方面有远超常人的天资,同于唐代诗赋领域的李白。孔凡礼版《苏轼诗集》卷五下《次韵子由论书》中亦载:“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10]可知,苏轼本人也认同学习书法通晓其内在的玄机要比一味地练习更为重要,而掌握内在机理就要求客体具备一定的天赋。纵观苏轼一生的书学成就,若言其全然来自天赋,未免有夸大天赋功用之嫌,但若作为其书法成就的重要原因,则言之凿凿。

(二)家学影响

苏轼出蜀之前,其父苏洵曾收藏颜真卿《邠州碑》拓片,苏洵在《颜书四十韵》中曾提道:“任君北方来,手出《邠州碑》……此字出公手,一见减叹咨。使公不善书,笔墨纷讹痴。思其平生事,岂忍弃路岐?况此字颇怪,堂堂伟形仪。骏极有深稳,骨老成支离。点画乃应和,关连不相违……因此数幅纸,使我重叹嘻。”[11]文中苏洵对此碑字形的结体、笔法、源流以及颜鲁公忠义品质分别进行了简要论述,从外在的笔画技法到内在所蕴含的思想感情,几乎涵盖了书法艺术作品所有的审美要素,足见苏洵于邠州碑之欣赏与推崇。少年时期,苏轼在其父的教导下读书、习字,父亲的施教非常严厉,乃至晚年谪居海南岛的东坡还曾梦到幼时读书练字的情形,其《夜梦》中载:“夜梦嬉戏童子如,父师捡责惊走书。计功当毕《春秋》余,今乃粗及桓庄初。怛然悸悟心不舒,起坐有如挂钩鱼……”[12]儿时的苏轼也像其它的孩童一样贪玩,但父亲对其学习进度却安排得很严格,按照计划,本应学完《春秋》时间尚且有余,但是他才粗习至桓公庄公的部分。因为担心父亲检查功课,所以总是感到提心吊胆,好似嘴里咬了鱼钩的小鱼一般焦虑不安。在如此严格的家学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苏轼,父亲的影响自然是潜移默化且深远持久的。如此,颜鲁公《邠州碑》便对苏轼早年的书法学习产生了或直接或间接的影响。

苏轼在其《评书》中也曾谈及:“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柳少师书本出于颜,而能自出新意。”[13]颜真卿“变古法”,柳公权“出新意”,正与东坡“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14]的思想相契合。由此可知,东坡本身也极为推崇颜真卿的书法。

(三)汴京丰富的书法学习资源

入仕以后的苏轼,初期可谓平步青云。先后担任七品入侍延和、四品中书舍人以及正三品翰林学士知制诰等官职,学书条件大为改善,不妨来看一下东坡的自述:“三馆曝书防蠹毁,得见《来禽》与《青李》。秋蛇春蚓久相杂,野骛家鸡定谁美。玉函金钥天上来,紫衣敕使亲临启。纷纶过眼未易识,磊落挂壁空云委。归来妙意独追求,坐想蓬山二十秋……”[15]其意为,三馆为防止虫蚀而晾晒所藏珍迹,东坡得以见到逸少《青李来禽帖》等书法作品,甚至回家之后还在思索追摹帖中妙意与画中美景。有关三馆的收藏之盛,梅尧臣也有相关记述:“羲献墨迹十一卷,水玉作轴光疏疏。最奇小楷《乐毅论》,永和题尾付官奴。”[16]仅王羲之与王献之的墨迹便有十一卷,且精美程度连朝中元老梅尧臣都称奇,可想见当时东坡书法学习资源之优越。关于东坡不同时期的取法对象,黄庭坚说:“东坡道人少日学《兰亭》,故其书姿媚似徐季海;至酒酣放浪,意忘工拙,字特瘦劲似柳诚悬,中年喜临写颜尚书真行,造次为之,便欲穷本。”[17]其中“少日”应指此段时期,苏轼在此时期的行书代表作为《宝月帖》(图4),字体为行书,章法开始趋于跳宕,字形大小对比夸张,笔画粗细对比极为明显,当为表现苏轼早期行书风格的经典作品。如上所述,丰富的内府收藏与早期积学共同成就了世间绝无仅有的苏轼行书。

图1 《奉喧帖》(局部)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

图2 《眉阳奉候帖》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

图3 《新岁展庆帖》故宫博物院藏

图4 《宝月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四、结语

纵观苏轼一生,其行书风格基本以沿袭“二王”一脉为主,且此风格在东坡初到汴京时便已经初步成熟,汴京为官之前的学书经历是其一生书法发展的基础。本文主要从苏轼早年的书学观、学书方法、天资以及家学等角度出发探讨了其早期的学书经历以及书风渊源。综上所述,正是东坡勤恳扎实的学书方法、过人的天资、得天独厚的家学以及初到汴京时优质的学书资源等因素相互交融、渗透,才造就了苏轼早期的行书风格,进而为苏轼书法的辉煌成就奠定了坚实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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