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与莫言小说中死亡意象的审美价值
2019-03-22詹瑶璇
□刘 丽 詹瑶璇
在我国,有关“意象理论”之说,如“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等,其《周易·系词》中已有记载。不过《周易》中是以阳爻阴爻配合而成的符号与卦象,属哲学范畴。诗学借用并引申之为具体可感的物象。“死亡”与“意象”组合而成的死亡意象,是指死亡者中客观存在的事物与人的主观认识的结合,通过人的情感诉说对死亡的感受。“死亡”意象贯穿于余华和莫言的作品中,但他们要表现的绝不仅仅是“死亡”单纯字面的意思,而是蕴含着深刻而又丰富的审美意蕴。
一、对死亡无法抵御的认知
在死亡面前,人类是无法抵御的,显得既无能又无奈。不可避免的死亡是一种非自然的死亡,被杀害者往往对生命和未来带有很大的憧憬和希望。在莫言笔下,面对这种死亡的人通常都是一身正气的人,是那个时代真正的英雄。就像西门闹,他是个善人,用劳动致富,用智慧发家,在面对阎王一次次的折磨酷刑时,他在被炸得浑身都酥了的时候仍然没有松口,始终认为自己是冤枉的。那个时候很多人都死在了莫须有的罪名上,对于这种死亡莫言笔下的人表现出一种最真实情感的表达,或者是害怕,或者是惆怅,不论哪一种他们都最真实地表达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并且为捍卫正义死去,所以莫言的这种死亡意象中带有很强的赞美和感叹。余华笔下的人物对这种情感的表现似乎少一些,“他的小说题材曾经一度集中于关于暴力、血腥、死亡和性的故事,显得非常冷酷而另类。”他笔下面在劫难逃的人物一定是爱国志士或正义英雄,很多都是小人物,最普通的百姓,他们对于这种死亡麻木冰冷,似乎在经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像那一桩桩连环杀人的故事,对于死亡人们只看作是一种报复的手段,一种游戏式的存在,所以余华对这种死亡的意象感觉就是冷漠的,无论是承受死亡抑或接受死亡,始终表现得异常冷漠,没有人重视生命,自然就没有人在乎生命。面对那些无法预料,在劫难逃的死亡,人们只能选择坦然的面对。
二、对生命卑微的感慨
生命的卑微在于统治阶层的霸权,这一点是不可置否的,平民面对官家,一般百姓面对统治者,自己就成了蚂蚁,就像有权的人说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简单,这是一种生命的卑微。还有一种是从自身出发的卑微,最多的就是自杀,很多人说自杀是弱者的表现,还有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余华前期的作品对死亡的描写暴力、直接、冷酷,让人看了不寒而栗,他的卑微的生命观就是让人一点一点地残忍地掠夺,用最血腥的词汇表现在人们面前,但是却感受不到一点同情的情绪,后来他的文章有了一些转变。在《活着》中:被活活气死的是福贵的爹、病死的是老婆家珍、因抽血死去的是儿子有庆、产后大出血而死的是女儿、被水泥板砸死的是女婿二喜、吃豆子撑死的是外孙苦根、战场上被打死的是老全、被红卫兵逼死的是春生、被枪毙的是赌徒龙二……《活着》中的人物就这样都一个个死去。由死亡一桩桩、一幕幕地堆积而成,使读者始终处于那种阴郁、压抑的情感氛围之中。而对每一个死去的人而言,他们都活在无边的苦难里。每个人在生死关头,又都拼搏到最后,以努力争取自己活下去的权利,而最终又如草芥般卑微地死去。家珍已经病得无法下地干活了,哭着对福贵说:“福贵,我还能养活自己吗?”有庆死后,家珍看上去也不行了,她挣扎地活着,最终还是去了。在战场上老全曾说:“老大不小也打过几十次仗了,每次我都对自己说:老子死也要活着。”“只要想着自己不死,就死不了。”他是多么珍视自己的生命啊,可惜死亡还是不期而至。苦根死得既可怜又窝囊,在饥饿袭来时,豆子有时比生命重要。最终当剩下福贵一人时,福贵说:“我也想通了,轮到自己死时,安安心心死就是,不用盼着收尸的人,村里肯定会有人来埋我的,要不我人一臭,那气味谁也受不了。”人命不值钱。福贵一次又一次地邂逅死亡,默默地坚强地活着。“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这话看似矛盾,实则是余华对于“活”本身的思考,活着不易——因为生活中有太多的意外,苦根、二喜、女儿、儿子……的死,都是出于意外,因此,在苦难中能活下来,就值得庆幸。所以,福贵的活着,传达出的既是一种乐观豁达又是一种对生命的敬畏。福贵,这样卑微的生命依然在迷茫中坚持,在困境中生存,哪怕最后只有一头老牛也要“活着”,这是余华对卑微生命的另一种解读,就像小草一样,虽然生命卑微,但是一样要坚强地存活生存下去。
莫言的作品《白棉花》中的方碧玉迫于村里的压力,嫁给了支书的傻儿子,与李志高的恋爱让她看到了生命的曙光,但是由于李志高的懦弱让她失去了真爱,失去了退路,失去了生存的地方,所以她选择了自杀。生命就是如此的卑微,但是这种卑微是社会造成的,是社会没有给这些小人物一个生存的机会,是社会给了那些当官的人如此大的权力,甚至掌握了别人的生命。这种卑微的生命没有坚强的理由,这就是莫言对这种死亡意象的述说。
三、面对死亡时对人性的思考
面对死亡,每个人都有不同形态的恐惧,也会有不同的表达方式。人性在这个时候就表现出来了,那是一个人的本性。
余华笔下的人性就显得比较冷漠,“反映了作者与现实之间敌对、紧张的关系,”在《古典爱情》中,她们几个人将幼婴杀死然后肢解,最后一个部分一个部分地递给外面的人。这样的场景让人看得心惊肉跳,一个还没开始成长的孩子就这样死了,人们没有一丝的难过,甚至没有一点恐惧,做着一件如此自然的事情,这里的人性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就是这些机器一样的人,这就是余华笔下的人性。《现实一种》小说描写的是一个发生在家庭内部往复杀戮的悲惨故事。哥哥一家、弟弟一家与他们的老母亲住在一起。一天,哥哥山岗的儿子皮皮将堂弟摔死在水泥地上,失去儿子的母亲逼着丈夫山峰杀死了哥哥的孩子皮皮。山岗设计杀死弟弟山峰。最后,山岗又被弟媳妇设计从刑场送上手术台,她要借医生的手除去杀死自己丈夫的凶手。整篇小说给人的感觉是冰冷的,小说中两兄弟沉浸在报复与血腥的快感中,失去一切理智和情感,着了魔一样不顾一切地想置对方于死地,一系列连环的谋杀,人性的残暴扭曲赤裸裸地展现在面前。
在莫言笔下,虽然人的死亡有些悲惨,但是人性面对死亡的时候还是有光辉存在的,比如莫言的《生死疲劳》中的西门闹在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冻死在路上的时候,他能够发善心把他埋了;在我和春苗演戏的一段中,母亲的死很是体面,有正式的仪式,有不错的寿衣,还有我扑在“娘”身上喊对不起她的“孝顺”孩子,这一切都带有人性色彩,“我”面对死亡的“母亲”的难过就可以说社会中存在着感情,至少基本的感情存在。还有《檀香刑》中孙丙将要死去的时候,眉娘不避污秽地站在他面前给他赶苍蝇,这都是人性在面对死亡时的表现,一切那么真实自然地流露。在莫言看来,死亡时人性还是存在的,虽然多少不同,但是至少有人性的光环在发亮。
四、对社会的反讽
马丁·海德格尔说过:“死作为此在的终结乃是此在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确知的、而作为本身则不确定的,不可逾越的可能性。”死,跟生同,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一种生命现象。但是它对于人类来说却是最陌生的,因为它的不可体验而显得神秘,在文学作品中也是一样。20世纪80年代中期,特别是以余华为首的先锋小说家对死亡主题的关注,其对文学和社会均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影响。
社会中并不是只存在善良和美丽,还有丑陋的一面是人们不愿意接触的,余华和莫言把这些丑恶的一面夸张又真实地展现在人们面前,这就是对社会的一种嘲笑和讽刺,用这样的笔法嘲笑社会上那些歌功颂德的文章,嘲笑那些虚伪的事物,嘲讽那些利用所谓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欺压老百姓的官员。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莫言除了对社会的整体的讽刺外,他还讽刺了当时的统治阶级,比如说文革时期不明事理的统治者,清代末年昏庸无能的统治者,尤其在农村,村支书这样的干部是村里人惹不起的人物,他们打着为政府效力的旗号,残害了多少善良的百姓。这些对莫言来说接触是深刻的,也是真实的。那样的社会,那样的环境,能够存活的只有上层人物,而底层人物只能痛苦地活着,活着也就如死了。但是在医院长大的余华能够感受到人性的冷漠却对这些体会少一些,这也是两者生活的环境不同,接触的人物不同所带来的对社会的些许不同看法。
余华和莫言的生活经历让他们对死亡有不同的看法,在他们笔下死亡坚硬冰冷,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让人在恐惧害怕中感觉到人生的渺小,感觉到作为一个无名小卒的卑微无奈。从两位作家对死亡意象的描写中,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对待生命的感慨,对待社会的感慨,让人们为之动容。在故事中似乎可以感受到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主人公,在面对灾难杀戮时无能为力,在面对冷漠时无可奈何,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一切,虽然人们在思想中有反抗,但这就是那个时代带给人生命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