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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号学视角下的土家族哭嫁文化研究

2019-03-21李玲鑫江钰莹史少君

传媒论坛 2019年11期
关键词:符号学土家族符号

李玲鑫 江钰莹 陈 希 史少君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北京 102488)

一、引言

土家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主要分布在湘、鄂、渝、黔交界地带的武陵山区。哭嫁是一种土家族等少数民族独具特色的传统婚姻习俗,它广泛地存在于我国土家族的聚集地内。作为土家女孩,在婚期到来之前,每当劳作之后,饭毕之时,亲友姊妹,聚首痛哭,边哭边唱。越是婚期临近,一家人的哭声就会愈加悲切凄凉。婚期到了的那一天,哭嫁便到了高潮。

追溯哭嫁歌的历史,清末民初《永顺县志》记载:

“嫁前十日,女纵身朝夕哭。且哭且罗离别辞,父娘兄嫂以次相及,嫁前十日,曰填箱酒,女宾吃填箱酒,必来陪哭。”

从史料来看,“哭嫁歌”在“改土归流”时期就已经相当流行,土家族没有民族文字,不少文化习俗通过这一独富特色的传统口耳相传保留到了今天。“哭嫁”是一种具有很大民族民间艺术价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它反映了土家族社会性别意识的发展历史,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土家族的文化认同。

中国关于哭嫁研究的资料搜集与整理,真正有代表性的成果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之后才出现,长达五十多年的研究历程让土家族哭嫁在学术界有了一定的认知度。有对土家族哭嫁的起源问题与发展流程的梳理,也有对土家族哭嫁民俗文化意蕴与社会教育功能的研究,有对土家族哭嫁歌音乐风格特点与音乐文化特色的分析。学者们对于哭嫁中的“哭”表达的情绪是悲还是欢一直有争议,有学者认为,“哭嫁”仪式是对传统习俗的继承,但更多是具有娱乐成分,也带有一定的仪式性。[1]也有人认为土家族的婚姻是一种封建形式的买办婚姻,这也让哭嫁成为了待嫁姑娘倾诉个人情感的一种方式。待嫁姑娘通过哭嫁叙述了对亲人的不舍和思念,以及对婚姻自由的向往[2]。

总的看来,以往学者多是侧重于对哭嫁歌的音乐角度进行赏析,对哭嫁仪式的其他过程研究略有欠缺,其二侧重于对哭嫁歌的文本分析,实地考察较少。本文首次运用符号学领域相关理论,针对湖北省恩施州土家族少数民族传统叙事的具体研究,结合现有社科文献资源,以符号学理论作为指导,就土家族的“哭嫁歌”的音乐符号,哭嫁礼仪的传播符号等方面分析,使用定性研究的方法,在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实地采访和观察,探索哭嫁流程中的构成要件的符号意义与价值,具有一定的创新意义。

塔拉斯蒂认为:要了解每一个社会的根本问题,即为什么个人会遵守社会规矩并成为“社会化”的人,就有必要看到,主体的心灵将社会规矩和律法“内涵化”了[3]。社会有必要是“内涵的”,不然它对主体将难以产生任何影响。这种内涵化的进程涉及存在符号学的理论基础。

符号学有两个分支,一方面是哲学的,以反对萨特的存在主义而产生,另一个方向则主要是从索绪尔语言学发展而来的,经由叶姆斯列夫和罗兰巴特的发展,确立了符号学的概念。结构主义语言学奠基人索绪尔提出了符号学中“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的概念,能指是意义符号,所指是能指所表现出的意义[4]。符号是在一定的指代和表述关系中产生的且在形式上独立存在,人们以符号为介质进行信息传播,从而达到有意义的交流和互动。

土家族哭嫁的传播仪式中邀请两方亲人参与,各自获得了新家庭组成后在日常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完成了对新娘主体意识的召唤,某种程度上说,有一种“加冕”的意味。本文认为,哭嫁仪式并非全如之前部分学者所解析的那样,是包办婚姻下女性无力反抗男权社会的情感宣泄,而更应该看作一种以女性为中心的礼仪范式和符号表演。

符号学不仅研究人类文化,还研究个人化的认知活动、心灵活动,一切有关意义的活动。而符号的所指——意义的产生、发送、传达、接收、理解、变异,是人文与社会学科共有的核心问题,符号学的任务就是提供研究意义的基本方法,从符号学着手,哭嫁文化就有了一个新的认知理论和方法论框架。

二、符号学角度对土家族哭嫁的研究

(一)哭嫁中符号语言的构成要素

1.歌词符号

歌词是一种语言符号,是经由图像和世界发生联系,这种关系一方面表现为“语象”展示,另一方面表现为一种视觉图像的外化和延宕。此处以一段哭嫁词为例:

“哎呀我的妈哎,女到婆家去哟,你给我陪嫁的是莫子呀,样样都要得呀,样样都要得呀。”

这段唱词传达出母女之间的不舍之情,从传统的山歌民歌侧面观察哭嫁歌可以看到,哭嫁歌的歌词形式与山歌民歌并无明显区别,都带有语气助词,重复使用形成叠词加强韵律,具有百转流回,长短句结合押韵的特点,同时借助一些常见的生活事物来抒发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特定场景下心情的一种寄托。

在哭嫁的时候,哭嫁歌的存在巧妙地弥补了待嫁女儿和父母之间“欲说还休”的复杂情感。在出嫁的之前,父母姊妹之间无法一对一地用语言去表达,相应的,哭嫁歌的形式正好弥补了这一缺点:信息的传播模式是一对多的。父母对出嫁女儿的祝福和女儿对父母的不舍之情,由哭嫁歌代替对话也显得更利于情绪表达。通过哭嫁这一仪式符号,亲人间互相有效地传达心中的感情。

歌曲中,“呀”字作为韵脚出现频率最高,通过“呀”字的重复使用以及不同音调的婉转切换,使得整个哭嫁歌节奏紧密、韵律和谐,形成一种民俗音乐特有的舒缓和绵延。此外哭嫁歌中还常出现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基本元素,例如“石榴”“月亮” “燕子” “石头”等等,这反映了哭嫁歌的创作和使用的原生态特点,勾勒了一幅民俗生活画卷。

2.歌词伴生符:旋律符号

哭嫁歌之所以生生不息、历久弥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其韵律和谐,创作传播方便。哭嫁歌的音调结构是三音列,主要乐音是do和la。

例如:《土家哭嫁歌·哭爹娘》:

我的爹呀啊我的娘,哦伊啊哈伊

我是你的欸啊一个儿啊。啦哦伊啊给伊

父母养我啊万苦辛,哦伊啊哈哦

难报父母诶啊半点恩啊。耶啦哦伊啊给伊

此曲旋律主要就是do、re、la三个音,节奏也只有所有格形式的A的B,音调节奏都比较单一;旋律大致可以分为14个小节,前七个小节和后七个小节大致相同,其中所谓的带下滑音的哭腔就多次出现,例如“呀、啊、娘、啊、伊、诶、啊、伊……”而总的来看整段歌词不到六十个字,哭腔韵脚出现了32次之多,可见在哭腔的运用中,突出了用简单旋律文字表现叙述性和抒情性的特点。

哭嫁歌的创作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方面是偏继承性质的,这部分歌词通常比较复杂,有一定的次序和韵脚,大多都是在口授间代代传承。

此外还有一部分则是演唱者即兴创作的一些曲调,歌词大多数依据哭腔,同时借助身边生活常见的意象,通过韵律合拍填词,边编边唱,类似给了词牌的“飞花令”形式。

哭嫁的歌词伴生符不仅对歌词中表达的悲伤情绪有辅助作用,其本身也有自己的审美意义。

“十呀姊妹花呀儿,打呀是打荷包呀,姊妹那个分呀别,呀依呀啊,在呀在今朝呀。妹个妹的个今呀日,出门了呀依呀,晓得的那个哪天啦呀,才回哟到啊。月儿你莫落呀,太阳你莫升,女儿舍不得哎哟,离呀家门。”

这段哭嫁歌中,燕子、日落、月儿,都能很明显感受出和新娘出嫁,思念娘家相关的象征意义,能让人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歌词中的象征符互动具有双层意义的符号。第一层是符号的表面意义,即实际的荷包、燕子,日落,月儿等表达生活场景的符号。第二层是符号的类比或者联想意义,类似文学中的“比兴”修辞手法,借景抒情、借物抒情,形成心情表达的一种境域。此外,哭嫁的哭腔具有非常明显的特征,“哭腔”是指哭嫁整体的悲伤哭泣风格,是一种土家族歌唱时特殊的腔调——在哭嫁歌中,几乎每一句的落尾都有类似哭腔的下滑音。

通过哭腔的使用,在每句的乐句中或者是句尾,形成了统一的平仄曲调,烘托出一种悲伤的氛围。在实际场景中,唱哭嫁歌必须掩面痛哭,因此哭腔凄烈,成为了哭嫁歌中的典型歌唱特征。

除了典型的哭腔唱法以外,歌词中的咏叹词也是这种悲伤氛围的营造重要要素之一。音乐和语气助词的交叉引用、相互叠加,形成了百转流回的腔调,不仅对歌词中表达的悲伤情绪有辅助作用,其本身也有自己的意义,作为一种符号传递亲情。

(二)传播特征

1.寓意深刻,形式丰富

传统的哭嫁婚礼有讨吉祥,重情义的特点,“跨火盆”寓意红红火火,烧“喜蒿”寓意喜事临门,“露水衣” “露水帕”等物件象征干净纯洁。土家族婚嫁的哭唱表演,象征着美好生活的起点。哭嫁歌曲具有音律性和节奏感,说中带唱,巧妙运用比兴、比拟、联想、夸张、排比、谐音、双关等多种修辞手法。此外,还分为一人独唱,双人合唱,众人合唱等多种形式。

歌词的主要语言要素是土家方言,属于北方语系,但不同于普通话的是在音调、部分生僻发音、特殊称谓上会有所不同,此外作为土家族方言还带有一些不清楚的语素,这种语素的存在一部分是来自于祭祀时期的巫术语言,即以一种不容易被普通人理解的语素发音垄断与先祖、图腾的交流权、话语权。

2.象征互动性强

土家族自古有唱山歌的传统,唱山歌是抒发心情,传播信息的群体性活动,这一基因也延续到了哭嫁中。哭嫁哭嫁,形式在哭,实质是新婚的喜悦。母女哭诉,姐妹陪唱是常见的形式,情到深处,宾客也会加入合唱,歌词多表达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和对未来的祝福,某种程度上说,哭嫁是新娘一场感情上的互相表演。这是一个盛大的社交场合,在唱歌互动中,个人、他人和群体之间能分别进行角色扮演和意义理解,哭嫁是承载着独特文化价值的象征互动过程。

(三)文化价值

1.独特的情境意义

哭的符号意义一直认为是不吉利的、难过的。在土家族哭嫁里,情况显然更加复杂[5]。在土家族的结婚习俗里,哭着对唱具有独特的情境意义,在八仙桌十姊妹十弟兄对唱时[6],亲朋的在场围观形成了对新娘的角色期待,引用戈夫曼的社会戏剧理论,外部传播情境会对新娘产生直接或者间接的影响,形成一种霍桑效应,在这样共通的意义空间里,新娘出嫁的哭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仪式。这是本民族独有的文化语境。

人类创造并使用符号来表示周围的世界,符号互动创造、维持和改变着社会结构,对于哭嫁的习俗研究可以与土家族“跳丧舞”的研究形成鲜明而隐晦的对照关系,“跳丧舞”指土家族葬礼时一项必须欢庆歌舞的习俗,此处不过多赘述,族人死亡的时候近乎狂放的奔放舞蹈与嫁娶成家的哭诉离别都有对宗法制反叛的意味,如果说跳丧是男性在宗法制度下对于秩序和规则的戏谑性挑衅,那么哭嫁则是土家族女子自我展示的舞台,这种古老而反叛的特殊文化习俗令人瞠目结舌却又奇异地维持了土司制度下社会结构的长期稳定。

2.哭嫁背后的权力建构

人们需要通过符号交流、分享意义,建立“想象的共同体”。这种想象意味着独特的意义认同、共同的价值追求,确证人作为整体和自我的身份[7]。土家族的新娘是哭嫁各个环节中绝对的主体,一切仪式围绕着女方展开,这一点体现了一定女性主位特征,此外,嫁歌从创作、演唱、传承都是一个以女性为主角的活动,可以说是土家族内部一块比较独特的文化空间[8],这些文化内涵对于土家族制度建设有着很强的维护作用,需要认识到的是,封建制下的女性在哭嫁仪式表演和艺术表达中的绝对主角地位,这一特征游离于儒家“三纲五常”影响之外,形成了独特的话语空间,构建出独特的少数民族文明,事实上,土家族聚居地的女性确实剽悍开放,家庭地位也一直相对较高,哭嫁中土家族新娘的权力形象构建,是对当地社会环境、民俗风采和文化魅力的呈现,这深刻地影响着土司地区乡村社会民众的生活方式,塑造出一种别样的民族性格。

三、结语

土家族长期与汉族、苗族混居,汉化色彩明显,不少风俗也与苗族存在归属之争,“哭嫁”的传统习俗不仅传达着丰富的符号意义,更是作为所剩不多的民族符号,为长期被诟病汉化严重的土家族独特民俗提供了一个典型例证,也对偏安一隅的土家族聚居地女性地位的发展史研究提供了惊鸿一瞥,对于加深本民族认同感的有重要的支持作用。从这方面来看,哭嫁歌是土家族人民在劳动与实践过程中,创造出的一种悠久的灿烂的为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大众文化,在现代工业文明的冲击下,这种婚嫁习俗正在被西方婚嫁美学观念吞噬,只有在全力挽救的基础上适应时代的变化,哭嫁才能在矛盾冲突中才走向更新与发展。土家族哭嫁能够在强大的现代文化影响下被保留下来,有其深刻文化背景和群众基础,但哭嫁也面临无人可传的困境,青年一代婚嫁观念改变,哭嫁歌无文字记载内容大量流失,甚至部分独特习俗在被学界发现挽救前就已经消失殆尽。当地政府现已认识到了土家族哭嫁特有的音乐、礼仪及历史价值,并希望通过对哭嫁的保护来促进当地旅游经济和文化事业的发展。需要指出的是,在哭嫁灭亡前加强对哭嫁的研究,对其保护和传承具有抢救性的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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