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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只羊

2019-03-20杨宁宁

少年文艺(1953) 2019年2期
关键词:柴房兽医站柳枝

杨宁宁

1

1995年,我家里有过三只羊。一只母羊,两只小羊。

这只大母羊,我家买来时,它就怀了崽儿。

它犹犹豫豫地走进我家院子,黄褐色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它的肚子鼓鼓囊囊,马上就要垂到地上了。它就那么一副慢吞吞的模样。

我妈说,那果,把羊牵到圈里去,给它两把草。

我看看那羊,总觉得它有一种欠揍的气质在往外冒。

2

过了没几天,夜里,大母羊生了,这只羊真有耐性,生崽子它也不声张,咩咩叫了几声就不再叫了。我妈拿着手电筒拉我去看,大母羊瞅了我们一眼,然后继续舔它身下那肉乎乎的两只小羊。

我妈拨拉着看了看,说,一男一女。

我困得要死,我觉得这只羊挺会折腾人,大半夜的不让我好好睡觉。但我什么也不说,我妈以前教训我说,那果,你再碎碎叨叨地说个不停我就把你的嘴缝上;后来我不说话了,我妈又继续教训我说,那果,你就是个大闷瓜;再后来我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两句,我妈说,那果,你和我说话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说,妈,我想回去睡觉。

睡吧睡吧,拉你出来看看你的羊,这都是给你买的。以后放学不准去疯玩,外边放羊去。

我又瞅了一眼那两只小羊,它们正想歪歪扭扭地站起來。

男的叫粗粗,女的叫细细。我回屋把给它们取好的名字写在了墙上。

我爸在外面打工,我姐在外面上中学,她住校,家里就我和我妈。

我爸走前对我说,那果,在家要听你妈的话,别惹她生气,多帮她干活。我回来给你带故事书看。我爸说,我让你妈给你买只羊放。

我姐周末回家,见了两只小羊喜欢得不行,嘁,以后又不是她放。

一个叫粗粗,一个叫细细。我姐说,名字你倒是挺会取的。

过了仨月,小羊断奶了,可能牙痒痒,到处找东西大吃大嚼。我家灯太暗,黄昏的时候我就搬把椅子放院子里当写字台,蹲在那儿写作业。我写了一会儿,发现粗粗赖着厚脸皮慢吞吞地往我这靠,我没想理它。这只小羊鬼得很,我看看它,它就抬头看我,一脸无辜相,我蹲在那儿写,它就低下头津津有味地嚼。我心想这家伙嚼的啥玩意儿,我一翻书才发现,这家伙把我的课本快啃了一半了。

3

1995年,我上三年级,我妈一个人忙里忙外,放了学我也不能再和二蛋他们找苏小键打仗去了,不能弹琉璃蛋,不能玩火匣枪,不能踢沙包,我要回家放羊。

我发现细细确实越来越像我给它取的名字了,它生下来就比粗粗小,现在更是这样,但这也说不上瘦,就是觉得它细里细气的,发育不良。它天天跟在大母羊身后,眼神怯生生的,像我们班里最小的柳枝。

柳枝坐在我前排,扎俩小辫,她总是用我的铅笔刀,那是我爸从天津给我买回来的。柳枝身架子小小的,说话奶声奶气的,比如她老对我说,那果,我能不能用用你的铅笔刀呀?她一说话就露出嘴里细碎整齐的小白牙,眼睛还忽闪忽闪的。有一次二蛋对我说,我发现柳枝就愿意和你说话,你们是不是好上啦?我揪住二蛋的嘴,说,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嘴缝上!二蛋说,我信我信。

我就觉得细细和柳枝很像。

有时候我坐在院子里写作业,看见细细就好像看见了柳枝,在那里安静地坐着;有时候我坐在教室里上课,看见柳枝就好像看见了细细,瘦瘦小小的影子散发着青草味。

粗粗特别好动。院子里基本上能啃两口的它都啃过了,过了一阵子,粗粗开始长犄角,两个圆圆的小黑苞在它头上不声不响地顶了起来。不知道粗粗什么感觉,它常常看着一扇安分的门就顶了过去,也不用力,就在那儿蹭,蹭完了再把门拱得咚咚作响。

有一次粗粗把我看成了门,低头就走了过来,我心想这家伙翻了天了,得给它点教训尝尝。我也学它趴在地上,低下头,等着它顶过来。粗粗把脑袋拱在我头顶上,我就使劲给它顶回去,粗粗的角还是软的,没我的头硬,顶了半天估计是脑袋疼了,咩咩叫了几声,走了。

4

最头疼的就是放羊。

我们村子经常能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羊群,牧羊人手持鞭子走在一旁,威风得很,那些羊也都听话,让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只有三只羊,可是我的羊却很难放,问题都在粗粗身上。

大母羊是个好妈妈,它很会带路,我带它们穿过马路的时候,大母羊就在路边耐心地等车少了再走,它还时常对着两个孩子叫几声,那意思好像是说,都别乱动,跟着我走!细细很听话,大母羊去哪儿它就去哪儿,寸步不离,但粗粗非常难管,它妈管不了它,我也管不了,它常常哧溜一下,就不知道钻哪儿去了,过马路更是横冲直撞,一副吊儿郎当的流氓相。

后来我就抓住它的脖子套了根绳子,没想到它一会儿就把绳子咬断了。

到了周末,姐姐回家来,她对我说,把粗粗放在篮子里,你提着它,我看它还有什么辙。于是我们俩去试验了一次,效果还不错。只是路上的人都问我,那果,你们家就是这样放羊的啊!

黄昏里,太阳又大又圆,光色柔和,我和姐姐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粗粗在篮子里,百无聊赖地叫起来,好像我们欠了它什么东西似的。

5

1995年,粗粗和细细在我家只待到了十月,它们是二月出生的。

粗粗给了三姨家,三姨夫说,这只羊活蹦乱跳的,当只种羊不错。

细细送给了外婆,外婆说,我只要一只羊。我妈就把细细给了她,外婆说,这小羊,弱不禁风的,能产崽儿吗?我妈说,放心吧。

大母羊一直待到1997年。

它还下过几只小羊,但总是养不活。

1997年的秋天,大母羊得了一种病,它不吃不喝,躺在麦秸垛里倒气。我妈说,我给它治治,她去兽医站要了点药,给大母羊灌下去,大母羊叫得嗓子都哑了。

没见好。

我妈又带它去兽医站打了一针,也没撑住,它死在麦秸垛旁边的柴房里,柴房的门板上还到处留着粗粗咬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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