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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抑或悖离
——时段理论与早期年鉴学派史学思想的互动与共通

2019-03-16杨泽宇

安顺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布罗代尔史观

杨泽宇

(云南大学历史与档案学院,云南 昆明650000)

年鉴学派是现代西方新史学中最有影响、最有成就的一个学派,它代表的是西方史学在当代的发展趋势以及理论特点,成为 20 世纪西方史学甚至是世界性史学的主流理论,“是经济史和社会学结合的典范”[1]。其第二任领袖人物费尔南·布罗代尔作为饮誉全球的史学宗师提出的长、中、短“三段型”的“时段论”,尝试将历史发展融入时刻处于变动的时空之中进行解读,并把以往散落于传统史学研究角落的地理结构、经济、思想进行系统性、整体性的糅合,打开了实证学派与诸多学科“老死不相往来”的困局,真正意义上实现历史学与人类学、社会学等学科的交叉、多维研究,使得早期年鉴派学者倡导的“总体史观”“问题史观”和“跨学科研究法”得以发展和完善。但是近年来,随着中西学术文化交流的繁多,“时段论”的治史方法和叙述模式在国内学界关注兴趣之余,也引起部分学者的思考与质疑。有人认为“时段论”并非传统年鉴学派的正统思想,更是偏离了“总体史观”,违背了年鉴学派早期代表人物费弗尔和布洛赫倡导“历史是人的科学,是关于人过去的科学”的“人类主体性原则”,使历史研究陷入了“环境决定论”的误区。目前,学界对“时段论”是否背离年鉴前辈之思想,并未给出定论。本文拟从布罗代尔的学术背景以及“时段论”的建构、演变和内涵出发,述明其理论生成源于年鉴学派前辈们的史学思想,并非无本之木,并未背离学术前辈的研究轨道。疏漏谬误之处,还请方家指正。

一、布罗代尔对费弗尔史学思想的继承与延续

布罗代尔年轻时曾师从年鉴学派创始人吕西安·费弗尔,可以说,他能成为年鉴学派的第二代领导核心和推动“新史学”发展的里程碑式人物,与恩师的传道授业及其对所学知识不断的反思、创新和探索密切相关。

布罗代尔于1937年留学归国,结识了时任《经济与社会史年鉴》总编辑的费弗尔,并对这位年长自己近20岁学者的博学和见识甚是佩服。“二战”后,德国战败,被俘的布罗代尔归国后在费弗尔的引荐下进入《年鉴》编辑部。当时,与费弗尔同创《年鉴》的马克·布洛赫被纳粹迫害致死,费弗尔伤痛之余缺少共同进退的得力干将,此时,布罗代尔的到来为《年鉴》注入了一股新生力量,其学识、素养及踏实勤奋的精神也得到费弗尔的认同,逐渐成为其学术研究的左膀右臂。

费弗尔的史学思想集中体现在“总体史观”上,其中也蕴涵着对“历史时间”的思考与解释。在他看来,人与历史时间的关系是历史学研究的重要对象,人处在一定的时间和地缘条件中,因此,时间对于历史研究具有特殊的意义。在“总体史观”的启发下,布罗代尔完成博士论文《地中海与菲利普二世的地中海世界》的撰写,文中他将“历史时间”进行深层推理和内化总结,并根据个人对“时间与空间”和“人、地理与历史”的理解,开创出“时段论”的崭新视角,即将历史发展时段分为长、中、短三个部分,阐述人类历史发展的逻辑规律,并在动态和静态的历史演变及从宏观和微观的层次界定中揭示“历史”进程和史学本体,以求达到“将历史的真相还于历史”的目的。

“时段论”将人类历史融于多时段的研究方法与费弗尔、布洛赫提出的“历史时间”注重对社会整体结构及各种社会现象的分析,注重对社会演进过程的探讨,这与“必然的或是先天决定的可能性要素,而持久性的变化与转换、周期性的休眠状态与瞬间的复苏,这一切均由人类活动而致”[2]有异曲同工的功效。因此“时段论”并没有脱离前辈们的学术框架,而是在借鉴和参考前人学术经验的基础上,将没有经过系统加工、理性分析的浅显思维进行学理性升华。

布罗代尔和费弗尔师生之间情谊深厚,行动上能相辅相成、默契配合,思想上亦可以相互借鉴、彼此学习,达到心灵的共鸣与调和。不难发现,费弗尔和布洛赫两位前辈的历史观和治史法,与布罗代尔的“时段论”存在天然上的延续与承袭,正是在这种继承、发展与创新中,年鉴学派开始步入鼎盛时期。

二、“时段论”的历史逻辑与理论建构

于年鉴学派而言,费弗尔和布洛赫提出的“总体史观”“问题史观”和“跨学科研究”是打开历史之门的钥匙,作为后辈的布罗代尔也正是在“三面治史旗帜”的基础上开创出“时段论”。虽然从表面上看,“时段论”的研究内容和探索视野与前人之学有所不同,但从其起源、发展和开拓的过程分析,两者却存在必然的逻辑关联,核心本质和意识形态亦是殊途同归、一脉相承的。

(一)“总体史观”的“纵向”延伸和发展

“总体史观”以“社会历史与文化”为研究对象,是年鉴学派研究历史的出发点和归宿地,与兰克学派的“实证主义”分庭抗礼,极力主张“历史不容画地为牢”,期望冲破传统史学局限于政治史、军事史的羁绊,将历史研究的主体扩散至经济、社会、思想文化史等广阔领域。正如布洛赫在《历史学家的技艺》一书中谈到:“如果历史没有用更宽阔的网络去笼罩真实的话,那么它就永远不会令人满足;因为如果说它一方面是关于转变的研究,那么它另一方面则是关于多样性的研究。”[3]57因此,要认识真正的历史活动,发现推动历史的真正动力,就必须深入到这些表象背后去探索,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因在于表象背后。

但稍存余憾的是,“总体史观”强调的“社会史”“经济史”以及“思想史”,提出之初也仅停留在横向层面,属于覆盖范畴之广,而非涵盖内容之深,其纵向跨度,缺乏理论依据作为指导,从而使时间范围内的历史概念趋于模糊,虽有费弗尔“历史时间”作为补充,但仍就没有处理好“时间”与“历史”间的有效衔接,僵硬的代入模式也使得“时间节点”和“空间变奏”未真正地用于历史研究。因此,布罗代尔在“总体史观”横向研究的基础上,运用空间纬度对“历史时间”理论进行了“时段论”的创新,使“时空”正式成为历史研究的基点,开启了纵向时间研究的先河。

严格意义上讲,“时段论”最能体现“总体史观”的是“长时段”结构。布罗代尔认为所谓的“长时段”,即“一种文明最根本的实在性,就是强使这种文明像植物那样生长,强加给它限制的地理空间”[4]29,简言之,是指代人类历史中存在的各种结构和结构群的稳定以及很少变化的一种现象。可见“长时段”是时间跨度大、演变进程缓慢的“结构型”历史,即地理环境演变时段。其以“结构”为首要内容,确立了“时间”与“结构”两个显性概念,形成“历史结构主义”的理论框架。“结构”是指社会上现实和群众之间形成的一种有机的、严密的和相当固定的关系。对历史学家来说,结构无疑是建筑构件,但更是十分耐久的实在,“我们一方面正在发现文明概念的有限,另一方面却在发现超越这个概念的必要性”[4]49,故张广智曾评道:“社会是一种结构,这种结构是由各种系统组合起来,构成为社会的主体。结构主义往往把各种社会结构视为心灵的下意识的产物,把各种社会形态的演变视为社会结构中各个系统之间的逻辑转换。”[5]据此看来,“结构历史”既包括对研究对象周边环境,如山川、海岸、岛屿、气候等地理因素的科学探究,也蕴含人与自然的关系,对社会组织、文化习俗在内的地理环境与人类社会的联系进行综合考察;同时“时间”相伴于“结构”,在“结构”时空的纵向表现中,通过多元化和层次性搭建起连接“时间”“历史”与“人地”的桥梁。

综上所述,“时段论” 起始于“总体史”的纵向演变和发展,试图在空间纬度上寻求各个不同地区范畴中的内在联系,是对“总体史观”思想核心有益的思考和创新,两者从理论渊源、逻辑本质上分析,属于“同族同派”,而非“一家之言”。

(二)“问题史观”的体验、反思与回归

费弗尔曾说:“提出一个问题,确切地说来,是所有史学研究的开端和终结,没有问题,便没有史学”[6],这便是年鉴学派的另一学术原则“问题史学”。确切地说,“问题史观”是在历史研究的过程中,通过提出问题、假设成立、给予验证、分析证实等一系列步骤来考据历史、探讨史实,集中力量解决目标问题,使历史研究在“问题”模式中有的放矢、收放自如。

相对于“问题史观”而言,史学研究传统方法多以枯燥的叙述对“历史”加以“自觉”的记载和“自我”的解释,缺乏针对性和目的性,过于强调研究者在问题研究方面的主观作用。而“问题史学”的出现,则一改昔日治史之风。历史研究者通过对史料加以甄别和选择,提出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并在假设和推断的前提下,进行考证、辨伪和辑佚,继而对该问题形成自己的逻辑判断,使历史避免进入一种单调、循环的无限重复。如该学派第三代核心人物的雅克·勒高夫曾说:“不是一种让史料自己说话,而是由历史学家提出问题的历史”[7],保罗·利科也在分析年鉴学派以问题史学代替叙事史学的理论方法与价值取向时亦言:“不是把史学家限制在某种严格的理论框框中,而是强调理论要为实践服务。他们扩大了历史研究的领域,开阔了人们的视野,使历史研究适合于现时代人们的要求,这就是年鉴模式为什么能够走向世界的原因”[8],布罗代尔继承了“问题史观”,并将其研究方法归纳到“时段论”中,强调“人的主体性原则”,提倡历史研究者遵循研究基本原则前提下的真实体验与现实情怀。如在其《历史和社会科学:长时段》一文中,他强调人类历史研究与地理结构结合的必要性,指出地理环境是构成人类社会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虽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类交往习惯,但在人与自然之间,人仍是占主导地位的[9]。可见,布罗代尔在讨论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充满辩证精神与唯物意识,认同人类的能动作用,亦明确山川、原野、气候等地缘、自然环境对人类性格、习俗和活动的影响。因此,“时段论”的历史分期集中于处理人地之间看似纠结、矛盾,实为共存、一体的关系问题之上,与费弗尔“历史是关于人的学科”的论断颇为相似。

显而易见,“时段论”遗传“问题史观”中重视研究者能动作用、强调史家现实感受和生活体验的学术基因,其能被广大史学研究者接纳,并在世界范围得到推广,无不与所蕴含的顾及探究历史原像、群体现实体验的“问题意识”以及关注人类群聚体生存、生活状态的人文关怀情结联系密切。

(三)“跨学科研究”的多元统计和实践探微

与传统史学只注重史料考证、强调史学的独立性不同,费弗尔和布洛赫强调研究方法的革新,具体表现在:跨学科进行历史研究,采纳社会学、经济学、地理学、统计学等学科的科学方法,进行总体史研究,以图打破传统史学与其他各门社会科学的界限,这一点在《年鉴》杂志发刊词中有明确且生动的表述:“现在,在历史学家之间,在从事其他研究的专家之间,存在着一种不相往来的闭塞状况。倘若每一个学者除了埋首于各自的专长,耕耘各自的学术花园外,更能观察邻居工作的进展,那就最好不过了。”[10]

布罗代尔也充分认识到“跨学科研究”可以借鉴诸多学科的思路、模式和轨道,实现学科间的渗透,对研究对象进行大面积、自由式的调研、勘探和分析,从而全方位、多层次地厘定历史线索、还原历史真貌。所以,在“时段论”中,他亦提倡运用社会学、人类学、民俗学、经济学等诸多领域专业知识进行历史分析。如引入社会学的理论分析人类社会结构的时段演变,辅助“长、中、短”三种阶段,宏观把握人类发展的规律与周期性演变;结合人类学和地理学的知识,归纳出地理环境结构于人类的重要影响,得出“长时段”中“结构型历史”的显性因素;在《地中海与菲利普二世的地中海世界》一书中,更是采用民俗学的框架,将地中海的风土人情条分缕析,字里行间散发出浓郁的地中海情怀;在《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一书中,运用经济学的理论,剖析了人类社会发展的推动力,从物质生活、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三个层次对世界经济现象进行了调研与探究。与此同时,布罗代尔将数学化的计量方法引用进历史研究与勘探,利用公式、模型、曲线和图表施以研究,使之词约义丰、简明扼要。

不难发现,“跨学科研究”的实践探微不仅为“时段论”提供了相应的理论依据,是对早期年鉴学派史学方法的创新继承;同时,丰富了史学研究的现实需求,打破了传统史学的学科界限,揭示了结构、情势和事件之间的有机联系,促成了全球的一体化学科研究的发展,突破了史学一向以来叙述取向的历史研究与写作传统[11],是“新史学”的一次成功探索与尝试。

三、“时段论”的内涵特质与基本精神

“时段论”将整个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分为“长”“中”“短”三个时段进行考量,亦或对应称之为“地理时段”“社会时段”和“个人时段”,这三种时段分别根植于历史的动态延续之中,具有各自的属性和特质。从时间视角上分析,三段式是依据历史时间的长度、节奏和变化速率而区分;而从空间角度探讨,更多的是以“总体史观”的“多方位、多层理的地缘结构”为参照进行分类的。因此,可以通过由静及动、从缓到快的时段速率中解构“时段理论”的内容和特性。

(一)趋于静止的“地理”时段:“长时段”

“长时段”又被学界习惯性称为“结构历史”或“地理时段”,其中最为主要的概念是“结构”和“时间”。在布罗代尔看来,“长时段”应以世纪作为时间度量单位,属于“自然时间”,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地理环境演变史”,故称之为“一种缓慢的流逝、有时接近于静止的时间”[12]的历史运动状态。按照他的观点,在时间上,“长时段”以变化缓慢、跨度很大、受外界干扰极小为其基本特征;在结构上,则是一种长期延续的客观存在,一种能在历史环境中同时起到支撑和阻碍双重作用的历史话语。

在《地中海与菲利普二世的地中海世界》一书中,布罗代尔尽可能将地中海世界的历史与文化置于“长时段”的语境中加以考量,尤其在第一部分中便不遗余力地叙述地中海附近区域恢宏蓬勃的地理风貌、独具一格的地貌结构,其目的则是将地理环境沧海桑田的演变历程纳入历史的嬗变之中,说明地理现象在特定时空内的极缓变化对人类社会进程潜移默化却不容忽视的影响。同时,布罗代尔认为,一旦这种长期趋于静止的“地理时段”稳定局面苏醒,即便其变化极其缓慢,但对人类社会的决定作用也绝非人类轻言可撼,人类文明无法以任何方式超越其架构。

(二)过渡匀缓的“社会”时段:“中时段”

“中时段”以经济和社会为首要关注内容,其特征是节奏较缓,但一般以数十年为周期发生变化,故有迹可探,有规可寻;又因位于“长”“短”之间的“局势”层面,亦称为“局势史”或“社会时段”。

格奥尔格·G·伊格尔斯在《二十世纪的历史科学——国际背景评述》中解释“中时段”概念时,认为布罗代尔借用经济学术语中的“情势”“周期”和“循环过程”的表达方式,叙述人类社会发展的某一特定趋向[13]。因此,如政治史中朝代更替、制度变迁,经济史中赋税演变、物价起伏和生产增减,社会史、文化史中女权兴衰、人口消长、思想进步等所谓“历史”,既非长时间的潜移默化,也不是仅靠短时间的冲击可以完成的,而是在平缓的时间节奏与速率中渐趋过渡的一种历史变迁模式,都属于“中时段”现象及“局势史”的研究范畴。

(三)瞬息即变的“人类”时段:“短时段”

“短时段”的概念,相对于“长”“中”时段而言较为简明,指的是兰克实证主义研究范畴中的、人类整体历史进程中出现的偶然特殊且不能撼动整体进程的事件,如:政治、军事外交、战争等,而这些事件如同大海表层的浪花或如“闪光的尘埃”,一掠而过,转瞬即逝,在整个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只能起到极其微小的作用,故又称为“事件史”或“个人时间”。

“时段论”诞生后,西方不少学者诟病其忽视和看轻了“短时段”的作用,对传统史学追求的“政治、军事外交、精英人物”等历史因素抛于脑后、不予理睬。但笔者认为,布罗代尔并非因过于注重“长时段”和“中时段”的价值和意义而忽略了“短时段”,而是将短时期的“事件史”融于历史长河中加以辨别,从历史总体性、逻辑性和顺序性出发,使“偶然事件”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能够更加清晰地显示自己的用途和作用。布洛赫曾经说过:“在一个或数个不同的社会环境中,选择两种或数种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某些类似之处的现象, 然后描绘出这些现象发展的曲线”[14]。同样,在布罗代尔看来,并非刻意地抹掉那些短期的事件,而是因为在事件的背后,方能看到了文明的历史、文明深层的历史的实在性。由此可见,无论是“闪光的尘埃”,还是“表层的浪花”,都会对人类文明进程产生一定程度的历史作用。

四、传承视野中“时段论”的历史价值

布罗代尔“时段理论”强调历史的“横向结构型功能”和“纵向时间的区分”,以创造性思维及革命性实践开辟了史学领域的新方法、新模式,不仅对年鉴学派的发展和繁荣起到重要作用,对未来史学研究进程、前景和方向亦产生深远影响。

虽然近年来一些学者对“时段论”的实用效果提出质询,如:孙晶在《布罗代尔的长时段理论及其评价》一文中认为长时段“缺乏完整的、详实的理论体系,也没有总结出规律与法则”,同时指出布罗代尔“三种时段”是“在总体史的名义下,却割裂了历史”[15]。陈曦的硕士论文《年鉴学派“结构”概念的演变》在谈到“结构范式”问题时,以为长时段为在“不恰当地将自然地理条件和生态环境作为决定历史发展的最重要因素”,此影响下,“一些历史学家不断把人驱逐出历史舞台,而代之以环境或生态,写出了没有人的历史”[16]。王宇博、唐炎宝在《法国年鉴学派评述》一文中认为,从布罗代尔的著述如《地中海与菲利普二世的地中海世界》《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等书中发现他并没有继承年鉴前辈的思想和内核,属于在传承过程中的“车轮打滑”,偏离了年鉴学派创始人原定的研究轨道,同时认为“长时段理论明显有着重理论、轻规律的缺陷, 这妨碍着史学研究的进行,甚至造成误导”[17],甚至走上与“总体史”“问题史”相对的极端。

在“传承还是悖离”的问题上,笔者认为“时段论”是传承前人之学,而非违背既定思想。虽然持否定态度的学者多以“时段论”割断“总体史”、倾向于“地理结构决定论”和忽视传统史学研究范畴等方面而立论。但在经过上文对“时段论”与年鉴学派前辈史学思想关系的探讨中不难发现,两者间存在天然的内在互动和紧密的逻辑联系。准确来说,“时段论”在综合“总体史”“问题史”和“跨学科研究”的基础上,对历史进行时间纬度的梳理和整合,紧扣年鉴学派前辈研学的“三大旗帜”,使“多方位”“多层次”的研究模式能在“历史时空观”的驾驭中,力图解密最真实的历史档案。而常被诟病的“结构决定说”也仅是从浅层对“时段论”进行补充,并未涉及本质核心,其所谓的“结构”亦是人类社会的“结构”,与人相伴,在作用于人的同时,反之也受制于人,并未涉及一方以单方面、强有力的态势制约和干扰对方,倘若不以辩证思考的方式对待,便极易陷入“结构主义”的陷阱,进而对“时段论”形成曲解和误会。

西方史学自“史学之父”希罗多德以来就有“探寻真理”的意志,后世史学家们也都以追求“真理”为己任。布罗代尔是年鉴学派正宗的继承人,对“历史真理”的专注追求不亚于年鉴学派的前辈们,“如果我看得远,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上”,可以说布罗代尔正是在继承老师费弗尔思想和经验的基础上,通过自己勤于思考、奋于探索、重于实践的精神,回答了布洛赫在《历史学家的技艺》中提出“如果历史学家太惧怕说错话,那么他在写作时会受到太大的压抑。也许,不偏不倚确实不可能做到”[3]90的思考与疑惑,距离“历史真理”更近一步。

从“新史学”发展的趋势来看,布罗代尔的“时段论”从理论的高度给予了时间因素以足够的重视,使人们在源远流长的文明之中,在寻求历史规律的长久艰途中找到了领航的长明灯,“在新史学看来,历史认识所体现的现在与过去的对话,可以更确切地表述现在的人(历史学家)与过去人的对话,历史学家的研究对象是处于不同时间和空间的人”[18]。目前为止,“时段论”的诞生已有半个世纪之久,布罗代尔先生也已离世三十余年,我们享受着史学前辈们费尽心血开创的治史方法,为我们研究历史带来福利与方便的同时,应当饮水思源,不能忘记布罗代尔先生与年鉴学派前人在史学研究上的贡献。

五、余论

“时段论”能以“新史学”的代表性理论的身份在世界范围内广泛传播,缘由颇多。但笔者认为,其在历史研究中极为注重“总体史”与“局部史”、宏观与微观、广度与深度之间的关系,将“时空”的概念与史法有机结合,是被众多学者接受的关键原因之一。确切地说,“时段论”已经冲破了传统史学的框架,推动史学研究向新域拓展。当我们将关注焦点回归到“传承还是悖离”的问题上,如果简单机械地把“时段论”的创新思维与探索原则与“偏离既定航道”“车轮打滑”两类不同层面的论据牵强附会,那么“时段论”的“源头活水”又来自何地何处呢?

其实,无论是从学术师承的角度,亦或理论本身的内在特质、意蕴内涵,都能指明,“时段论”不仅未偏离和背驰学术前辈的思想主流,而且是继承和创新先辈之学的研究思路和治学方法,是一种传承前辈、启迪后世的扩展与实践。同时,当前在年鉴学派的相关研究中,已经将费弗尔和布洛赫时代视为年鉴史学的积淀与酝酿阶段,而布罗代尔时代则是思想迸发与绽放的时期,“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若无土壤,巍山堪能树地而起?倘若没有之前的蛰伏与铺垫,又怎能博观约取,厚积薄发,将思想之花映照得如此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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