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肯斯坦》的反讽艺术研究
2019-03-15杜佩云
杜佩云
(江西财经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2)
《弗兰肯斯坦》是英国浪漫主义时期著名小说家玛丽·雪莱的代表作,因其故事的创造性和前瞻性,即“对责任和现在被称为‘科学’的知识体系作出了极有价值的道德探索”[1],被视为世界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科幻小说,是哥特小说和科幻小说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时至今日仍备受海内外学者的关注。小说在哲学、伦理学、文学和艺术等领域激起了广泛的讨论,衍生出一系列的文化产品,作者玛丽·雪莱也因这部小说在文坛展露锋芒,被誉为“科幻小说之母”。
近年来,国内学者大多从女性主义、生态批评和心理分析等宏观角度探究小说的文学价值,如李玲等[2]-[5]分别从身份视角、生态批评、女性主义、人格结构理论等宏观角度对小说进行深度分析解读。其中,也不乏部分学者从叙事风格等微观角度研究小说。刘新民[6]通过对小说的主题及艺术风格的剖析,揭示当时社会矛盾斗争及社会风貌,阐述哥特小说浪漫化的艺术风格。李伟昉[7]从叙事视角、叙事时间及重复叙事等角度探讨《弗兰肯斯坦》的艺术魅力。然而现阶段对于小说反讽艺术的剖析鲜有涉及。小说在语言艺术、人物形象塑造或是情节设定等方面多处运用反讽手法,揭露一种不为人知的摧毁性力量。本文拟从反讽理论出发,分析小说中的言语反讽、情景反讽,以期探索《弗兰肯斯坦》的反讽艺术,揭示反讽与叙事紧密结合下的人物形象塑造、主题构建等方面的艺术魅力。
1 言语反讽与人物刻画
玛丽·雪莱在创作过程中,采用书信体和记叙体相穿插的叙事形式和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使小说人物形象更为饱满,故事情节衔接更为紧凑。此外,作者采取大量的对话形式推进小说进程,包括主人公弗兰肯斯坦同家人、怪物间的对话,以及其他人物间的对话,这些对话中大部分包含了反讽的成分,从侧面反映甚至批判了小说中的人物性格。
小说第八章,贾斯汀因涉嫌杀害威廉被捕,在生死问题上,弗兰肯斯坦因一己私欲未能提供任何有效的证词,只是苍白地一遍遍重复“贾斯汀是清白的”。事实上,此时的他已下定决心不为贾斯汀作证,他的言语间充斥着虚伪和软弱。当判决书下达时,弗兰肯斯坦更是将这种虚伪发挥到极致,他劝慰伊丽莎白“那判决是你可以估计到的。所有的法官都是宁可错十个也不肯放走一个的。而且,她已经承认了。”这看似无奈的言论实则充满了谎言,面对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甚至一点惭愧之心也没有,反倒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弗兰肯斯坦充满正义、珍视情谊的正能量外表下,掩盖的是一颗虚伪、懦弱、自私的阴暗之心。
小说第十章,弗兰肯斯坦首次与怪物正面交锋时,曾大声谩骂指责它是“魔鬼”,是“凶险的害人虫”“歹毒的怪物”,并态度坚决地宣称不该将其制造出来,应该将它“碎尸万段”。言语间的极度愤怒与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形成鲜明对照,充分讽刺了弗兰肯斯坦的两面性。事实上,弗兰肯斯坦本可将一切悲剧扼杀在摇篮中,但他在怪物被造出之后的两年内,听之任之,不采取任何措施,他的沉默最终导致悲剧发生。弗兰肯斯坦此后面对怪物所作出的一切看似“马后炮”的行为再现了他的无为和软弱。
小说自第十章起,以怪物的视角,讲述了一个个温馨又凄凉的经历,展现了其由善良到残暴的转变,从侧面讽刺了人类社会的伪善和自私。面对弗兰肯斯坦充满仇恨和轻蔑的咆哮,怪物也发出了最后的通牒。对于怪物而言,弗兰肯斯坦就是它的“造物主”,本应该以最公平、宽厚、甚至慈爱的态度对待自己,但恰恰相反的是,弗兰肯斯坦一直挖苦嘲讽甚至仇恨它。怪物将自己比作“堕落天使”,它对弗兰肯斯坦的控诉,更是加剧了其对包括“造物主”弗兰肯斯坦在内的全人类的反讽力度。作为人类社会的异己,怪物游离在温暖和谐的大家庭外,虽然它“努力学习人类语言,认识并强化自身生存意义,不懈追寻友情、亲情、爱情与理解,企图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取社会的认可”[8],但始终得不到人类的认同,作为人类社会的“局外人”,只得与孤独黑暗为伴。怪物将一切痛苦归咎于弗兰肯斯坦,它愤怒的言语中,充满了对人类的不解与仇恨,讽刺了人类社会关于公平正义的定义,进一步揭露了弗兰肯斯坦伪善的面孔和不负责任的行事风格。
2 情景反讽与主题构建
情景反讽是“指某种事态的发展违反常情,与一般预料相反,有人称为‘情景的嘲弄’”[9],它取决于作者的反讽意图和读者对于特定语境下背景知识的掌握。在小说中,作者巧妙地设计了情景反讽,故意让情节发展与预期相反,使得整部作品极具反讽意识,升华主题,引人深思。
曹山柯[10]认为小说的悲剧在于主人公颠覆了基本的社会伦理道德,最终导致小说中人物陷入父不父、母不母、子不子的尴尬境地。小说伊始,弗兰肯斯坦怀着满腔的热情,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人造人”的实验当中。作为父体的弗兰肯斯坦,突破生理界限,想尽办法运用科技的手段制造出一个新生命,他不分昼夜追踪大自然的奥秘,但当作品完成后,弗兰肯斯坦非但没能体会到作为“创造者和祖先”的喜悦,反而无比嫌弃厌恶这个新生命体,并想尽办法摆脱与怪物间的联系。后期,当弗兰肯斯坦不断受到怪物的威胁时,他又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亲手毁灭它。这样一个前后对照的反讽结构,突显了小说的主题,即在不违背伦理道德的原则下合理运用科技并为之带来的后果承担责任。弗兰肯斯坦在探索生命奥秘的旅途中,始终相信自己的努力是有意义的,是符合科学发展进步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说,他的尝试是符合科学伦理的,但是他忽略了科学选择必须要被纳入现存的伦理环境中。对弗兰肯斯坦而言,掌握生命奥秘是一项不可多得的技术,同时这项技术也赋予他尊贵的“造物主”身份。但他未能意识到获得新身份的同时,也要主动承担起相对应的责任,履行相应的义务。弗兰肯斯坦只关注创造生命的可行性和成功后的荣耀, 却从来没有考虑这种行为引发的长远后果和社会影响[8]。当发现他的创造物面目丑陋时, 就不假思索地遗弃了它,并没能承担起作为“造物者”的后续责任,对其不管不顾,任其发展,难以经受科学家职业道德的拷问,这也是导致怪物性情大变的外部原因之一。
此外,“善与恶”作为统领小说的另一主题,既是怪物对于人类文明社会的思考,也是人类的自我反思。小说前三章讲述了弗兰肯斯坦进行生命探索实验前的人生经历,着重描写了其和谐的家庭生活,向读者展现了父慈母爱、兄妹和睦的幸福之家。小说第十一章与之呼应,以怪物的所见所闻描绘了男耕女织、相亲相爱的温馨田园生活,再次体现了人类社会的真善美。小说中每个人都是上帝的化身,他们宽容、友善、公正、纯真,虽不具有上帝之名,但都有着拯救世人的博爱情怀[11],是“善良”的代名词。极具反讽意味的是,这些友好善良的情景与对待怪物的场景完全相反,面对怪物时,这些生性善良的人第一反应是将其赶尽杀绝。作为一个原生态的生命,在逐步认知世界的过程中,怪物也受外界的影响,由无知变善,进而再由善转向恶,怪物的这一系列极端转变与人类对其的态度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刚进入人类社会的怪物如同一张白纸,通过观察农舍内一家人的生活,逐渐学习规范自己的行为,并尽可能帮助他们。本以为当村舍居民了解自己对人类的崇拜时会同情自己,不在乎自己的奇形怪状,但收获的仍是罪恶的棍棒之刑,因此在经历了绝望之后,怪物开始对人类社会展开报复性反击,随之也被定义为“恶”的代表。事实上,作为与周围世界割断联系的个体,怪物因外形丑陋被冠以“恶”的罪名一直游离在人类社会之外。怪物对人类“善良”品质的认识是片面的,它没能意识到人类的友好善良是狭隘的,只限于感官上“善良”的人,而对于外形丑陋可怖的怪物,出于对自我的保护,“善良”是不复存在的。小说场景中对人类善良品格的极致渲染,既展现了人类社会的美好,又讽刺了人性的阴暗面,即在遵循公平公正原则的同时,也未能摆脱偏见,以善良的心平等对待不同于大众的他者。
3 结语
《弗兰肯斯坦》在海内外学界备受关注,除了因其在科幻小说界具有里程碑意义之外,与作者别具匠心地叙事风格密不可分。本文从反讽理论下的言语反讽、情景反讽两个角度出发讨论小说中的人物性格和主题构建,批判了主人公弗兰肯斯坦的冷漠、无为以及不负责任的行事风格,突出了人类应该如何合理运用科学并为之承担后果的主题,以及对“善恶”的思考。小说的讽刺意味深深蕴含在人物的对话和人物心理的前后强烈对比中,对读者造成强大的审美冲击力。分析小说中的反讽艺术,有助于加深读者对小说的理解,领会其深刻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