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东晋门阀政治斗争中芜湖的地位
——以琅琊王氏、颍川庾氏家族为例
2019-03-02黄伟
黄 伟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面对政治破产、信仰崩溃的时代,司马氏犹如一介庸医,他开出的药方不但没有治世反而加速了西晋的灭亡,使其成为历史上一个短命的王朝。西晋陨灭后,在王敦、王导兄弟的辅佐下,琅琊王司马睿于江左创建了东晋,开启了司马氏与侨姓士族共同治天下的特殊政治格局。东晋一朝,门阀士族合力迫使司马氏皇权屈服,各大家族在确保自身利益不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可以接受某一士族与司马氏共天下,但绝不会容忍某一士族独天下的局面发生,因此门阀政治虽使皇权微弱,但也使得江左的政治处于相对的平衡,由王敦、桓温之败即可得知。东晋门阀政治由琅琊王氏发端,颍川庾氏巩固,两者作为士族领袖为其共同的利益有过合作,但在涉及家族和个人利益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利害冲突。笔者在阅读相关史料时发现,在两个家族的政治斗争中,双方围绕芜湖这个地方进行过多次政治博弈,而目前学术界专门研究芜湖在两者政治斗争中所处地位重要性的文章尚不多见。本文尝试从双方家族成员入镇芜湖情况的角度出发,以此来论述芜湖在王氏和庾氏家族政治斗争中的重要地位,也希冀可以换个角度来审视其时各世家大族之间的政治关系。
一、琅琊王氏家族与芜湖的关系
(一)王敦与芜湖关系初探
东晋初期得以在江左立足,王敦可谓居功甚伟。晋元帝司马睿刚刚到建康时,南方士族都不承认其地位,“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导患之。”[1](P1745)一个月过去了也没有人前来归附,王导着急,就开始替司马睿谋划。“会敦来朝,导谓之曰:‘琅邪王仁德虽厚,而名论犹轻。兄威风已振,宜有以匡济者。’会三月上巳,帝亲观禊,乘肩舆,具威仪,敦、导及诸名胜皆骑从。吴人纪瞻、顾荣,皆江南之望,窃觇之,见其如此,咸惊惧,乃相率拜于道左。”[1](P1745)其时王敦在江左“威风已振”,如若没有王敦的相助,晋元帝在短期内估计很难被南方士族所接纳,可见王氏兄弟对司马氏在江左地位的奠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也正因如此,其后王氏家族才拥有超常权遇。王氏家族在东晋初期的策略很明朗,王导入主中枢,王敦列兵方镇,凭借里应外合来维持家族利益的最大化。
关于王敦是否入镇过芜湖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但从零碎的吉光片羽中探赜索隐,对王敦与芜湖的关系还是可以窥其梗概的。
王敦有关芜湖的记录,在《晋书》卷七三《庾亮传》中有所记载,“时王敦在芜湖,(元)帝使亮诣敦筹事。敦与亮谈论,不觉改席而前,退而叹曰:‘庾元规贤于裴頠远矣!’因表为中领军。”[1](P1915)这则史料中只提到了王敦在芜湖,却没有表明王敦在芜湖的具体时间。但根据其他零散的材料加以考证和推测,王敦当时在芜湖的时间应为建武元年(317)。所引记载如下:
《宋书》卷二九《符瑞下·木连理》:建武元年十一月,木连理生武昌,大将军王敦以闻晋王[2](P856)。
《宋书》卷二九《符瑞下·木连理》:晋元帝太兴元年七月戊辰,木连理生武昌,大将军王敦以闻[2](P856)。
《晋书》卷二七《五行上·火》:元帝太兴中,王敦镇武昌[1](P806)。
《晋书》卷二七《五行上·木》:元帝太兴四年,王敦在武昌,铃下仪仗生华如莲华,五六日而萎落[1](P802)。
《宋书》卷二四《天文二》:永昌元年三月,王敦率江、荆之众,来攻京都,六军距战,败绩[2](P707)。
按,第一条《宋书》卷二九《符瑞下·木连理》记载,建武元年(317)十一月王敦在武昌镇守,据上述第二条材料记载,太兴元年(318)七月王敦还在武昌,其中只相差八个月,王敦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去镇守芜湖又再次回镇武昌,再说这期间建康也并未有大事发生①。再将第二、三、四条记载合起来看,会发现王敦太兴元年(318)、太兴中(319—320)、太兴四年(321)都在武昌镇守②,即使不确定太兴中具体是指319年还是320年,王敦此时入镇芜湖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在这前后的记载都表明他身在武昌。又从《宋书》卷二四《天文二》记载可知王敦率江、荆之众叛乱的时间是永昌元年(322)三月,而《庾亮传》中记载元帝让庾亮“诣敦筹事”,显然王敦在芜湖的时间应在他叛乱之前,即在永昌元年(322)之前,否则元帝不可能会让庾亮去找王敦筹事,王敦还上表庾亮为中领军。
因此王敦从建武元年(317)十一月到永昌元年(322)三月之间一直镇守武昌,故其在芜湖的时间应在建武元年(317)十一月之前,又从《庾亮传》中得知司马睿已经为晋元帝,晋元帝从建武元年(317)三月启用建武年号的,所以王敦在芜湖的时间是在建武元年(317)三月之后。取其交集,可以判断王敦其时在芜湖的时间应为建武元年(317)三月到十一月之间。王敦此时在芜湖究竟是暂时停留还是镇守呢?兹引史料如次:
《晋书》卷九八《王敦传》:敦党吴兴人沈充起兵应敦。敦至芜湖,又上表罪状刁协[1](P2559)。
《晋书》卷九八《王敦传》:时帝将讨敦,微服至芜湖,察其营垒[1](P2561)。
《魏书》卷九六《僭晋司马叡传》:王敦将篡,讽绍(明帝)征己……复使兼太常应詹拜敦丞相、武昌郡公,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敦于是屯于芜湖[3](P2095)。
按,第一条史料中“上表罪状刁协”可知记载的是王敦第一次起兵,王敦在靠近建康时选择屯兵芜湖,兵寇建康之前再次上表表明自己是正义之师,是来清君侧,并非谋反。第二条和第三条史料是有关王敦第二次起兵的记载,王敦仍然选择在芜湖屯兵。建康上游可以屯兵之地不在少数,且起兵有倾家覆族之险,而从上述三则史料中得知,王敦两次起兵都将屯兵地点定在了芜湖,如此大事王敦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见并非偶然,表明王敦对芜湖是相当的了解和信任,所以要说王敦此前在芜湖一点根基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综上所述,笔者判断王敦在移镇武昌之前曾镇守芜湖,这个推测另一个的合理性在于建武元年东晋刚刚建立,朝廷内部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芜湖在建康的上游有居上临下之势,密迩建康便于把握朝局,就算建康有何风吹草动,也能及时掌控,同时也方便与建康的王导相呼应,确保东晋初期家族地位在江左的稳固。
(二)王允之入镇芜湖
在王氏与庾氏家族的政治斗争中,王氏家族第二次选择入镇芜湖是由王导安排,王允之完成的。
王允之字深猷,王舒之子,王敦、王导是他的从伯。王允之在平定苏峻之乱后开始崭露头角,史载:“及苏峻反,允之讨贼有功,封番禺县侯,邑千六百户,除建武将军、钱唐令,领司盐都尉。”[1](P2002)王允之可以说是王氏家族继王敦、王导之后的下一代中为数不多的佼佼者,尤其是他的军事能力,在其时家族严重缺乏军事人才的情况下,他格外的被王敦和王导所看重。“总角,从伯敦谓为似己,恒以自随,出则同舆,入则共寝。”[1](P2001)王敦觉得允之是子侄中最像他的一个,所以一直让他跟在身边,出门坐同一辆车,连睡觉都在一起,希望通过言传身教让他有所增益,可见王敦对王允之是何等的器重。同样,王导对王允之也十分看重,王舒死后,朝廷封王允之为义兴太守,而他却以守孝为由不去上任。而当时王氏家族正危机四伏,王导在给他的书信中说道:“吾群从死亡略尽,子弟零落,遇汝如亲,如其不尔,吾复何言!”[1](P2002)言辞恳切,期望之深,希望他能够上任,担起责任,缓解家族危机。
王允之出镇芜湖的政治背景是庾亮由芜湖移镇武昌,这恰好给了王导一个部署势力、还击庾氏家族的大好机会。从咸和四年(329)庾亮因引发苏峻之乱引咎离都、居镇芜湖,到咸和九年(334)统领荆州、江州的陶侃去世,庾亮趁机移镇武昌,庾亮在芜湖一共屯驻了五年之久。在此期间,庾亮利用在芜湖居上临下的优势,将建康的王导压制的无法动弹,极大地限制了王氏家族势力的发展。而庾亮改镇武昌顿时给了王导可乘之机,田余庆先生认为庾亮“虽上流分陕,而顿失内权”③。王导没有放弃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立马开始布局,安排王允之入镇芜湖,试图缓解家族危机。
王允之屯驻芜湖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由王导安排分两步完成的。庾亮徙镇武昌后,王导采取的策略是先镇于湖,再伺机入驻芜湖。据《晋书》卷七六《王允之传》记载:“(允之)咸和末除宣城内史,监扬州江西四郡事,建武将军,镇于湖。”[1](P2002)于湖和芜湖相隔甚近,都属于丹阳郡。据《晋书》载:“(丹杨郡)汉置。统县十一,户五万一千五百,建邺、江宁、丹杨、于湖、芜湖、永世、溧阳、江乘、句容、湖熟、秣陵。”[1](P459-460)所以于湖对王导来说只是为接下来安排王允之入镇芜湖而选择的一个跳板,也是对庾亮的一种政治试探。史料中的咸和末当指咸和九年(334),也就是说庾亮前脚刚去武昌,王导后脚就安排王允之进驻于湖。要说王导让王允之屯兵于湖有些刻意的话,那第二年也就是咸康元年(335)王允之出镇芜湖就显得水到渠成了,这还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石虎。因为在咸康元年(335)春,石虎南下入侵历阳④。据《晋书》卷一六《石季龙载记》记载:“季龙(石虎)自率众南寇历阳,临江而旋,京师大振。”[1](P2763)如此天赐良机王导岂会轻易放过,立即上表请求征讨,并开始进行军事部署,“夏四月癸卯,石季龙寇历阳,加司徒王导大司马、假黄钺、都督征讨诸军事,以御之……建武将军王允之戍芜湖。”[1](P179)简而言之,此次征讨是王导为达到内政目标和缓解家族危机的一次军事行动,先机拜石虎所赐,后续由王导筹划,衔接的异常完美。
就这样,王导借着石虎南下的契机,打着征讨的旗帜,名正言顺让王允之从于湖移镇芜湖,前后只一年时间,就完成了在建康上游抵御屯驻武昌庾亮的军事部署,可见王导对占据芜湖的迫切性。芜湖对王氏家族的重要性还可以从一个细节反映出,据《晋书》记载:“(咸和八年)六月甲辰,抚军将军王舒卒”[1](P177)可知王舒死于咸和八年(333)六月,而王允之镇于湖是咸和九年(334),镇芜湖是咸康元年(335)四月,相隔只有一年多,按理说王允之为父守孝丧期未满,却在此时被王导安排出镇芜湖,可见王氏家族的危机之深,芜湖的位置何其重要⑤,[4](P114-115)。王导此举极大地缓解了庾亮在上游施加给王氏家族的压力,有了王允之屯驻芜湖,建康的王导才仿佛有了屏障,方能得以安心,不会担心庾亮由武昌朝发夕至。在此次两个家族政治斗争的博弈中,芜湖的地位可见一斑。
二、颍川庾氏家族与芜湖的关系
(一)庾亮出镇芜湖
史载:“成帝咸和四年,侨立豫州,庾亮为刺史,治芜湖。”[1](P1714)庾亮出镇芜湖是在咸和四年(329),有一点我们需要知道,庾亮并非情愿外镇,而是无奈之举。当时的政治局面是苏峻之乱刚刚得以平定,而苏峻之乱是因庾亮而起,所以庾亮选择引咎外镇,可又不敢远离政治中心建康,于是屯驻芜湖,试图就近掌控朝局,与身在建康的王导相抗衡。
建康上下游可以外镇的地方很多,而庾亮却选择了芜湖,这肯定与芜湖特殊的地理位置有关。田余庆先生认为庾亮选择离开建康、出镇芜湖只是一时之计,是对王导暂时的退让。豫州、扬州相隔甚近,对彼此的相持没有太多缓冲的余地,如果真的兵戎相见对豫州和扬州都没有好处,历阳的苏峻兵攻建康就是前车之鉴。庾亮既然在此时不想和王导撕破脸,则他屯驻芜湖只是一时的策略,待时机成熟他肯定会溯游而上去发展力量,再以居上临下之势压制建康的王导[4](P108)。其实庾亮外镇之后是有机会重回中枢的,但他放弃了。据史书记载:“顷之,后将军郭默据湓口以叛,亮表求亲征,于是以本官加征讨都督,率将军路永、毛宝、赵胤、匡术、刘仕等步骑二万,会太尉陶侃俱讨破之。亮还芜湖,不受爵赏。”[1](P1921)这则史料只说明了庾亮和陶侃合力平定了郭默的叛乱,却没有指明确定时间。但我们从另一则史料中可推知,“(咸和)四年七月,丹杨、宣城、吴兴、会稽大水。是冬,郭默作乱,荆豫共讨之,半岁乃定。”[1](P815)郭默是在咸和四年(329)冬天作乱的,荆、豫分别指陶侃和庾亮,半年才得以平定,说明叛乱结束是在咸和五年(330),也就是庾亮出镇芜湖的第二年⑥。如果说庾亮咸和四年(329)是引咎出镇芜湖,此时已过了一年,事情应该已经平息下来了,再加上平叛之功,庾亮完全可以重回建康,按理说这样可以更好地掌握朝政,可是庾亮却选择返回芜湖,且不接受爵赏,此举深意不言而喻。再加上我们从之后的咸和九年(334)上游统领荆、江两州的陶侃一死,庾亮就迁镇武昌的事来看,田余庆先生的分析无疑是合理的。
庾亮出镇芜湖虽是在苏峻之乱后为平息群情而被迫出镇的,可其选择在芜湖屯驻不得不说是化解被动的一个完美方案,虽失先手,补于后手。据《王导传》记载:“于时庾亮以望重地逼,出镇于外。……时亮虽居外镇,而执朝廷之权,既居上流,拥强兵,趋向者多归之,导内不能平。常遇西风尘起,举扇自蔽,徐曰:‘元规尘污人’”[1](P1753)。元规就是庾亮,从“望重地逼”就可看出庾亮上居芜湖就好比在下游建康王导的头上悬了一把剑,王导不知道这把剑何时会刺下来,庾亮施加给王导的压力让其时时提心吊胆。再者芜湖密迩建康,既能让庾亮暂时避开苏峻之乱带来的不利影响,又不会远离朝局,“而执朝廷之权”,同时还能向上游发展庾氏家族的势力,庾亮选择屯驻芜湖这一手着实漂亮。这个局面一直持续到咸和九年(334)庾亮移镇武昌才得以结束。
(二)庾怿回镇芜湖
咸康元年(335)王允之出镇芜湖是由王导一手安排完成的,异曲同工之妙的是五年之后庾怿由魏兴回镇芜湖,同样是由庾亮一手策划进行的,而且也分两步完成。
庾怿字叔预,庾亮的弟弟,史载庾怿“以讨苏峻功,封广饶男,出补临川太守,历监梁、雍二州军事,转辅国将军、梁州刺史、假节,镇魏兴。时兄亮总统六州,以怿宽厚容众,故授以远任,为东西势援。”[1](P1926)说明庾怿不仅有优秀的军事才能,还有不错的政治才能,能够委以远任,独当一面,是庾氏家族里的重要人物。
庾亮对王允之入镇芜湖的事显然是心生芥蒂的,不可能放任不管,就在王允之入镇芜湖的第五年,也就是咸康五年(339),另一种异常事态在江州突然出现,这就是庾亮弟庾怿急率所部进驻江州的半洲[4](P115)。要知道半洲位于武昌与江州治所寻阳之间毗邻寻阳的地方,对于当时镇守武昌的庾亮来说至关重要,进则可临建康、芜湖,退则可回武昌。庾怿回屯的原因据《庾怿传》记载:“所镇险远,粮运不继,诏怿以将军率所领还屯半洲。”[1](P1926)若真如史料中所说,是因为镇守的地方险远,粮草不继的话,可前文提到庾怿因其政治才能常被庾亮委以远任,为东西势援,可见他镇守魏兴的重要性,那为何会突然放弃远任、还屯半洲,恐怕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吧。后面的事情证明庾怿还屯半洲的确不是结局而只是开端,据《庾怿传》载:“(庾怿)寻迁辅国将军、豫州刺史,进号西中郎将、监宣城庐江历阳安丰四郡军事、假节,镇芜湖。”[1](P1926)从“寻迁”可知庾怿并没有在半洲停留太久,很短时间内就改镇芜湖了,这就足以证明前面的判断是对的,并非镇守的地方险远,粮草不继,而是另有图谋。结合时势,我们可以断定庾氏家族此举是针对王氏家族的。这是继庾亮咸和九年(334)由芜湖移镇武昌后,庾氏家族再一次入镇芜湖,既是对下游王导安排王允之镇芜湖的一个反击,也是庾氏家族在政治博弈中对王氏家族势力发展的一个限制。庾怿屯兵芜湖,居建康之上游,扼江而监理四郡,此举将之前王导苦心布置的防御措施瞬间化为乌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庾亮当初镇守芜湖压制王导的局面。
咸康五年(339)对王氏和庾氏家族来说都是不平凡的一年。咸康五年(339)庾亮安排庾怿回镇芜湖,对王氏家族予以回击。咸康五年(339)还发生了另一件不可忽略的大事,那就是同年七月王导去世,庾怿匆忙回镇芜湖和王导的离世这之间必然有不可分割的联系,极有可能是庾亮趁王导离世,在王氏家族失去主心骨的时候进行反击。翌年正月(340),仅隔五个月,庾亮也去世。王导和庾亮既是东晋初期的权臣,亦是两个家族的中流砥柱,他们的相继去世意味着两个家族对芜湖的博弈告一段落。
三、结论
东晋毫无疑问是一个不思进取的王朝,偏安于江左,却无北归之心。江左群臣即使如桓温一样曾有北伐之举,其真正用意也是为其政治目标而服务,而非新亭对泣,忧思故土。比起北伐,江左的政治领袖们更在乎的是自己家族在东晋新朝的利益,在合力使东晋皇权屈服后,于江左这一隅之地尔虞我诈,斗的不亦乐乎,全然忘却克服神州之任。东晋初期,王、庾两个家族为其各自的利益展开了政治博弈,双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手里的棋子落在芜湖这个点上,笔者试图从芜湖这个点出发,藉雪鸿泥爪之迹来重新审视王、庾两个家族在东晋初期的政治斗争过程。两个家族对芜湖的争取从时间上来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建武元年(317)到咸和四年(329)。王敦是最早入镇芜湖的,其后因庾亮还未掌握权柄,王、庾家族不存在利益冲突,所以进入一段蛰伏期,不过这个阶段的特殊性在于王敦入镇芜湖并不是针对庾氏家族的;第二阶段是咸和四年(329)到咸和九年(334)。等到庾亮以帝舅之尊掌权后,因其引发苏峻之乱,故而引咎于咸和四年(329)外镇芜湖,直到咸和九年(334)移镇武昌,在芜湖屯驻五年之久,期间对下游的王氏家族势力发展造成了很大限制;第三阶段是咸和九年(334)到咸康五年(339)。咸和九年(334)庾亮徙镇武昌后,王导把握时机安排王允之入镇芜湖,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家族危机;第四阶段是从咸康五年(339)开始的。在王氏家族入驻芜湖五年后,庾亮突然进行反击,安排其弟庾怿由魏兴回屯芜湖,将王导之前部署的防御措施瞬间捻为粉碎,使局面再一次朝着有利于庾氏家族的一边发展。从以上四个阶段可知,王、庾家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围绕芜湖这个点多次展开博弈,两个家族都希望把芜湖的控制权握在自己手里,利用芜湖密迩建康、屯居上游之势抑制对方势力的扩张,故不愿见到对方长时间镇守芜湖,因此无论哪一方获得芜湖的控制权,另一方都会处心积虑将其家族势力从芜湖排挤出去,然后嵌入自己的军事势力,反映出芜湖在两个家族的政治斗争中地位的重要性。同时也从侧面反映出东晋时期的各世家大族之间既有为共同利益而产生的合作,也有为家族利益而产生的倾轧,研究芜湖在王、庾两个家族政治斗争中的地位,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其时世家大族之间的政治关系。
注释:
① 建武是晋元帝司马睿启用的第一个年号,时间是317年3月—318年3月,跨度上是2年,其实时间间隔正好只有1年。318年有两个年号,1月到3月属于建武二年,3月到12月属于太兴元年。
② 太兴年号只存在四年,即从318年3月—321年,所以确定太兴中应为为319年—320年。
③ “虽上流分陕,而顿失内权”原出自《晋书》卷八五《刘毅传》,本是评论刘毅的。田余庆先生在《东晋门阀政治》一书的112页借用来评论庾亮由芜湖改镇武昌一事,认为刘毅与庾亮实力演变相近。
④ 关于石虎南寇历阳一事,田余庆先生据《晋书》卷八三《袁耽传》:“咸康初,石季龙游骑十余匹至历阳,耽上列不言骑少。时胡寇强盛,朝野危惧,王导以宰辅之重请自讨之。既而贼骑不多,又已退散,导止不行。朝廷以耽失于轻妄,黜之。”记载,从“游骑十余匹”“耽上列不言骑少”“既而贼骑不多,又已退散”等句中认为石虎南侵并没有多严重,判断王导之所以小题大做,只是以此为契机部署军事防御,还击上游的庾氏家族罢了。
⑤ 王汝涛先生在《魏晋时期琅琊王氏家族研究》一文中说:“王舒死,(王允之)守制期满,除宣城内史,监扬州江西四郡事。”先生认为王允之在出任时守制之期已满,但并未说明王舒的卒年。余晓栋在《王舒与会稽——兼论王敦之乱对琅琊王氏的政治影响》一文中认为《晋书》卷七《成帝纪》记载的“(咸和八年)六月甲辰,抚军将军王舒卒”有误,与其他史料存在抵牾,考证后认为王舒应卒于咸和四年(329)。
⑥ 《宋书》卷二四《天文二》记载:“(咸和四年)十二月,郭默杀江州刺史刘胤,荆州刺史陶侃讨默,明年,斩之。”依据这则史料我们也可推知郭默之乱的平定是在咸和五年(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