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质量、文化价值观和大学信任:基于47个国家数据的实证研究
2019-02-22高学德
高学德,赵 静
(1.兰州大学管理学院,甘肃兰州730000;2.兰州文理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一、问题的提出
一个时代的民众之于大学的感受既是大学发展状况的记录,也是我们全面理解大学及大学问题的一个重要依据。大学信任作为这一认知、表象和感受的结果,对于理解大学形象和大学组织发展过程中的问题具有重要的意义。信任问题在教育研究中已开始得到关注,但在高等教育领域却很少涉及[1],只有较少的学术论文针对高等教育机构(组织)内部的信任问题以及教育机构与其他要素间的信任问题进行了初步探讨[2]。在这些为数不多的研究中,关于大学信任和认同危机的反思成为研究的重点。在很多学者看来,政府、公众等群体对大学的信任正在不断侵蚀[3-4],高等教育中的学术腐败,如徇私舞弊、裙带关系、保护主义、行贿受贿、挪用公共财物等活动导致了公众对高等教育不满情绪的日益高涨[5-6]。同样在我国,大学公信力下降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正面临着深刻的信任危机[7]。
那么,哪些因素导致了大学信任的危机?从已有的文献来看,对大学信任影响因素的探索并不多见,大多是基于重建大学信任对策或路径基础上的附带性思考,较少关于影响因素的深入探讨。总的来说,有关大学信任影响因素的研究是从两个方面进行的:内生性因素和外生性因素。内生性因素是影响大学信任的内部因素,与大学自身的发展有关,如大学的内部治理、大学理念和大学精神、大学教育质量等,外生性因素是那些外化于大学自身的外部条件或环境变量,如政府的投入、市场的介入、舆论的传播、大众的评价标准以及大学信任赖以生成和发展的文化传统等。就大学信任的外生性因素而言,制度和文化是两个相互竞争且极其重要的变量,它们也是学术界研究信任来源的两个重要视角。
那么,究竟是制度因素还是文化因素对大学信任具有更强的解释力呢?不同的制度变量和文化变量是否对大学信任产生不同的影响?这种影响是否随着不同的样本国家而表现出一定差异性?基于以上考虑,本研究将运用来自47个国家宏观层面的样本资料,从制度变量①(政府质量)和文化变量(文化价值观)两方面考察大学信任的影响因素。
二、文献综述与研究假设
(一)制度抑或文化:大学信任的外生性影响因素
信任本质上是简化社会复杂性的机制之一,它与社会结构、制度变迁存在着明确的互动关系。信任本身就是嵌入在社会结构和制度之中的一种功能化的社会机制[8],而特定的制度反过来往往成为信任资源增加或消减的温床。从制度的视角来解释信任的形成是信任研究的一个古老传统,该视角强调宏观的社会结构和制度决定了信任水平的高低[9-10]。大学作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一个要件,其生存发展直接与国家的政治体制和制度紧密相关。这些制度可以降低人们与作为机构的大学进行交往和交换过程中的风险,从而创造与培植秩序[11]。
与制度主义解释路径强调大学信任是民众对国家制度和政府效能等进行理性评价的观点不同,文化主义解释路径更强调从历史和文化的脉络解释大学信任的形成机制,无论是个体早期社会化过程中形塑而成的文化价值观和社会习俗,还是植根于文化传统的威权主义政治文化,都是影响大学信任产生的重要外生性因素。文化传统既为教育信任提供基本的规范,也成为教育信任发展的动力[12]。
(二)政府质量与大学信任
政府质量作为衡量和评估政府政策制定、执行和效能的重要指标,引起了学术界越来越多的关注。人们普遍认为,政府质量在许多重要的非经济现象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13]。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考察政府质量对社会及公众个体的影响,如居民幸福感[14-15]、社会福利[16-17]、社会公平[18]等。那么,政府质量是否是影响包括大学信任在内的信任的重要原因呢?大量研究表明,政府质量的提高对于居民对警察、公务员以及其他人的信任都有显著的提升作用[19],政府腐败将破坏和阻碍信任等社会资本的生成[20],政府行政权力的限制和司法独立程度与一个国家国民的信任高度正相关[21]。国内的研究也发现,良好的信任与社会制度密切相关,对政府行为的规范和限制是改观低信任现象的重要措施[22],民主制度评价、行政效能评价、法治水平评价以及腐败控制评价等政府质量的主观评价指标都显著影响着社会信任水平[23]。
就政府质量对大学信任的影响而言,为数不多的研究大都聚焦于与政府质量有关的一些指标对大学信任的负向影响上。政府通过特定的政策、法规、制度等方式将其控制力强加于大学,引导大学知识生产的不同方向,从而造成对大学独立性的威胁,并进而侵蚀大学的自治能力和公信力,使得不公平的社会结构通过教育得以再现[24]。贝尔特和希普曼(2007)指出,当大学面临来自外部特别是政府相关机构的规章制度和业绩考核压力时,大学活动就会丧失公众信任,特别是人文和社会科学更易遭受公众信任的侵蚀,从而出现哈尔西所说的“学究式”统治的丧失[25]。维多维奇(Vidovich)和柯里(Currie)系统分析了澳大利亚不断变化的联邦政策与高等教育信任之间的关系。结果表明,尽管政府和大学之间的信任-不信任的动态关系是复杂的,但整体而言,联邦政府的国家治理方案导致了澳大利亚整个高等教育领域的不信任文化[26]。
基于以上文献分析,我们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H1:政府质量对大学信任有显著的影响作用,高政府质量显著提升大学信任,低政府质量则显著降低大学信任。这一假设通过以下三个具体的假设来实现:
H1.1:高政府效率对大学信任有显著的提升作用,而低政府效率则降低大学信任;
H1.2:完善的法治环境对大学信任有显著的提升作用,而不完善的法治环境则降低大学信任;
H1.3:低腐败水平对大学信任有显著的提升作用,而高腐败水平则降低大学信任。
(三)文化价值观与大学信任
大学作为遗传与环境的产物,其信任模式和特点不可避免地也将打上文化的烙印。在文化变量中,文化价值观是其重要的精神内容。概言之,文化价值观是“某个社会成员所具有的不同于其他社会成员的集体思维方式”[27]。它既可以内化为个人行为层面上的规范和准则,也可以是某一群体成员共享的一套观念体系。文化价值观不仅影响人际信任,如物质主义价值观与人际信任之间显著负相关[28],高物质主义者的人际关系较为冷漠和紧张,将他人视为实现个人目标的工具[29];也深刻影响着人们对教育的态度和行为,如英国的绅士文化把崇尚知识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但同时也形成了人们对教育变革的保守态度,而德国理性主义文化氛围孕育了德国以“修养、科学、自由和寂寞”为特质的古典大学观[30]。刘爱生(2014)通过对美国大学治理结构的文化基础进行分析后发现,美国社会的低权力距离文化价值观培育了美国大学治理结构的共享性、制衡性和松散型特征,基于民主、平等、共同参与等去中心化的文化价值观念最大程度上维护大学的学术性[31]。而就不确定性规避对大学信任的直接影响而言,包括大学信任在内的任何信任本质上都是个体面对不确定性时而产生的决策判断。在不确定性规避程度低的社会当中,人们普遍有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的获得有助于提升对他人或组织的信任度;而在不确定性规避程度高的社会当中,人们则普遍有一种高度的紧迫感,这种紧迫感可能会降低对他人或组织的信任度。
由此我们提出以下研究假设:
H2:文化价值观对大学信任会产生显著的影响作用。这一假设通过以下三个具体假设来验证:
H2.1: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对大学信任有显著的提升作用,而物质主义价值观则会降低大学信任;
H2.2:低权力距离对大学信任有显著的提升作用,而高权力距离则会降低大学信任;
H2.3:低不确定性规避倾向有助于提升大学信任,高不确定性规避倾向则降低大学信任。
三、数据、变量和模型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使用的部分数据来自世界价值观调查(WVS)第六轮(2010-2014)的相关数据。该调查收集到了来自全球60个国家的74042个样本数据,采集了公众对家庭、社会、政治、环境、工作、宗教、道德、国家认同等与一般价值观有关的主观评价②。部分数据来自于世界银行有关全球治理指标的相关数据、透明国际有关世界各国清廉指数的统计数据以及霍夫斯塔德有关世界各国价值观的统计数据。
(二)变量测定
1.因变量
本研究的因变量是大学信任。世界价值观调查(WVS)第六轮调查中设计了针对大学信任的调查项目:“你对下面这些组织的信任程度如何?”变量赋值为1~4的整数,分别对应着被访者对“很信任”“信任”“不太信任”和“根本不信任”的回答。但为了更直观显示得分与大学信任度之间的关系,我们进行了反向计分。由于本研究是在国家层面上进行研究,故将每个国家被试回答的平均分作为大学信任的最后得分。得分越高,表示对大学的信任度就越高;得分越低,则表示越不信任大学。
2.自变量
政府质量 政府质量是个多维的概念,目前对于政府质量的宏观测量多以腐败指数、法治指数、治理指数等作为替代性指标[32-33]。本研究借鉴罗斯坦(Rothstein)等人的做法[13],主要从腐败水平、政府效率和法治三个指标来刻画政府质量。腐败水平数据来自于“透明国际”发布的各国清廉指数(CPI)。该指数以各国际组织收集的数据为依据,对各国政治家及公务员的“清廉度”进行评分,得分越高表明清廉程度越高或腐败程度越低。政府效率和法治指标是来自于世界银行发布的衡量各国治理水平的两大核心治理维度。政府效率指标代表一个国家公共服务的质量、行政部门的质量及其在政治压力下的独立程度,政策制定和实施的质量,以及政府对此类政策做出的承诺的可信度;法治指标代表执法人员对社会制度的信心和服从程度。以上两个指标得分越高,表明政府效率和法治水平越高,反之越低。尽管以上三个指标在少数国家存在一些差异,但总体而言三个指标契合程度非常高,其相关系数达到0.93。
文化价值观 就文化价值观的分类而言,霍夫斯塔德的价值观维度一直以来都是跨文化研究分析的标准分类模式。霍夫斯塔德将文化价值观分为五类:权力距离、不确定规避、个人主义/集体主义、男性化/女性化和长期取向/短期取向。基于前面的研究综述,这五个维度中的权力距离和不确定规避可能对大学信任有重要的影响,这两个维度可以作为本研究的自变量指标。同时,已有的研究也表明,物质主义/后物质主义价值观深刻影响人们对高等教育的态度和行为,因此,本研究亦将后物质主义价值观作为文化价值观的另一指标。对权力距离和不确定性规避的测量数据是基于霍夫斯塔德对102个国家所做的文化价值观的调查结果得到的。得分越高,权力距离越大,不确定性规避倾向越低;反之,得分越低,权力距离越小,不确定性规避程度越高。后物质主义/物质主义的数据是基于WVS(2012)第六轮调查中的后物质主义变量得到的。得分越高,越倾向于认同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得分越低,越倾向于认同物质主义价值观。
3.控制变量
本研究引入了两个内生性因素作为控制变量。其一是各国高等教育质量和竞争力,该指标数据来自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全球竞争力报告》中衡量各国全球竞争力(GCI)十二个指标中的“高等教育与培训”指标,得分越高,表示该国高等教育竞争力越高。其二是各国民众的平均受教育程度,该指标数据来自WVS调查中各国受访者的平均受教育水平。
本文所涉及的研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及变量说明情况见表1。
(三)分析模型
本研究采用线性概率模型研究文化和制度对大学信任的影响,回归方程如等式(1)和(2)所示:
表1 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其中,Unitrust代表结果变量,即大学信任;控制变量包括edu(受教育水平)和highedu(高等教育与培训);等式(1)中的自变量为腐败水平(cpi)、政府效率(qov)和法治(law),等式(2)中的自变量为后物质主义(postmat)、权力距离(powerdis)和不确定性规避(unceravo)。
等式(1)中的系数β3、β4、β5反映了在控制受访者受教育水平和样本国家高等教育状况的条件下腐败水平、政府效率和法治这三个制度变量对大学信任的影响。等式(2)中的系数β3、β4、β5反映了在控制受访者受教育水平和样本国家高等教育状况的条件下后物质主义、权力距离和不确定性规避这三个文化变量对大学信任的影响。
四、实证分析
(一)政府质量、文化价值观与大学信任的相关分析
从表2可以看出,大学信任与政府质量和文化价值观各指标间均有非常显著的相关。就大学信任与政府质量各指标间的相关来看,大学信任与政府效率和法治呈显著的正相关,与腐败水平呈显著的负相关。也就是说,高政府效率、高法治环境和低腐败水平与高大学信任有更为密切的关系,而低政府效率、不完善的法治环境和高腐败水平与低大学信任有更为密切的关系。就大学信任与文化价值观的相关来看,大学信任与权力距离和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呈显著的正相关,而与不确定性规避呈显著的负相关。也就是说,高权力距离、后物质主义文化价值观和低不确定性规避与高大学信任有更为密切的关系,而低权力距离、物质主义文化价值观和高不确定性规避与低大学信任有更为密切的关系。
表2 大学信任与政府质量、文化价值观的相关分析
(二)文化价值观、政府质量对大学信任的影响
表3为大学信任影响因素的线性回归模型。模型1是基础模型,模型2是在控制变量的基础上加入政府质量后的分析模型,模型3是在控制变量的基础上加入文化价值观后的分析模型。可以看出,政府质量和文化价值观对大学信任的影响表现出了差异性。整体而言,文化价值观对大学信任的影响大于政府质量对大学信任的影响,在没有加入文化价值观变量的各指标之前,模型的R2为0.210,而在加入三个文化价值观变量后模型的R2增加到0.383,而加入三个政府质量指标后模型的R2为0.316。由此来看,文化价值观比政府质量对大学信任有更大的影响力。
表3 大学信任影响因素的多元线性回归分析
具体来看,就政府质量对大学信任的影响而言,政府效率对大学信任有显著的积极影响,高政府效率显著提升大学信任水平,而腐败和法治水平对大学信任无显著的影响作用。假设1.1得到了验证,而假设1.2和假设1.3未得到验证。就文化价值观对大学信任的影响而言,不确定性规避和后物质主义对大学信任有显著的影响作用,而权力距离对大学信任无明显影响。也就是说,后物质主义文化价值观和低不确定性规避有助于显著提高大学信任水平,而物质主义价值观和高不确定性规避则会降低大学信任水平。研究结果验证了假设2.1和假设2.3,而不能验证假设2.2。
(三)分群样本估计结果
以上我们系统考察了政府质量和文化价值观是否以及在何种程度上影响该国民众对大学的信任。尽管我们得出了一些具体的结论,但一个国家的制度和文化如何影响其大学信任可能与另外的一些因素有关。在本文的研究中,我们也希望考察制度和文化在影响大学信任的过程中,是否与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或居民收入水平以及该国总的人力资本状况等因素有关。这不仅对深入探讨制度和文化影响大学信任的内在机制具有重要的意义,而且对提升不同国家的大学信任水平有更为针对性的借鉴意义。
本文采用了两种策略对样本进行分群,然后采用线性回归模型估计了政府质量和文化价值观各指标对各群体居民大学信任的影响。
首先,我们根据各国人均GDP的高低③,将样本国家分为低收入国家和高收入国家(人均GDP低于8000美元为低收入国家,高于8000美元为高收入国家)。结果显示(表4),文化变量和制度变量均对低收入国家的大学信任有显著的影响,而对高收入国家的大学信任未表现出明显的影响。就两类变量对低收入国家大学信任影响的比较而言,文化价值观比政府质量对大学信任有更大的影响力(解释力R2分别为0.835和0.595)。具体来看,文化价值观中的不确定性规避和后物质主义对大学信任有显著的影响作用,而权力距离对大学信任无明显影响。也就是说,后物质主义文化价值观和低不确定性规避显著提高大学信任水平,而物质主义价值观和高不确定性规避则会降低大学信任水平。就政府质量对大学信任的影响而言,法治环境对大学信任有显著的积极影响,完善的法治环境有助于提升大学信任,而政府效率和腐败对大学信任无显著的影响作用。
其次,我们根据各国人力资本的总体状况④,将样本国家分为低人力资本国家和高人力资本国家(按人力资本指数得分高低排序,前一半为高人力资本国家,后一半为低人力资本国家)。结果显示(表5),仅有文化价值观对高人力资本国家的大学信任有显著的影响,而文化价值观和政府质量对低人力资本国家的大学信任均未表现出明显的影响。就文化价值观对低人力资本国家大学信任的影响而言,后物质主义文化价值观和低不确定性规避显著提高大学信任水平,而物质主义价值观和高不确定性规避则会降低大学信任水平,权力距离对大学信任无显著影响。
表4 政府质量和文化价值观对大学信任的影响:不同收入国家的比较
表5 政府质量和文化价值观对大学信任的影响:不同人力资本国家的比较
五、讨论与结论
(一)文化价值观与大学信任
文化与大学的关系是高等教育研究的重要内容,而文化上的差异往往体现在价值观念的差异上,作为重要文化内容的文化价值观很大程度上制约和影响着人们对高等教育的态度和行为。就物质主义/后物质主义价值对大学信任的影响而言,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强调自我表达、言论自由、性别平等、政治参与等人类更高层面的精神需求的满足,这与追求“学术自由、独立自治、开放宽容”等现代大学最根本的价值观有高度的契合性,因而人们越是认同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就越对现代大学表现出高度的期待和积极的信念,从而提升大学信任。而物质主义价值观更强调财富、地位、利益等工具性目标的实现,而这些态度与仁爱、忠诚、责任、诚实、公平、公正、公益性等大学精神相违背,因而它在本质上会损害大学信任的质量。
就不确定性规避对大学信任的影响而言,其内在的影响机制可能与两种不同规避倾向者对风险的需求和对大学规则的依赖性有关。不确定性规避倾向高的文化对认知的模糊性容忍度低,不愿意冒风险,信赖正式的规则、制度以及信息系统[34]。在这样的文化中,规则处于保守的态势,其文化成员往往会消极和被动地应付外部的环境,致使规则不能发挥应有的效用,从而形成僵化的规则[35]。这种倾向会投射到高等教育和大学管理中来,如过分重视模仿和教学纪律,忽视大学生和大学教师创造性的发挥,并由此降低公众对大学的信任。而在不确定性规避倾向低的文化中,人们对认知的模糊性容忍度高,并能够积极和主动地调整自己以适应外部环境,形成严谨的规则。在这样的文化中,人们乐于冒险和接受新奇、陌生的事物,并在高等教育和大学管理中强调创新和自由的氛围,因而有助于提升大学信任。
本文的结论未能证实低权力距离显著提升大学信任的假设,这可能与权力距离影响大学信任更为复杂的内在机制有一定的关系。一方面,高权力距离文化背景中的信息常常是自上向下的单向流动,而低权力距离文化背景中的信息常常是双向流动[36]。高权力距离下的单向信息流动更有可能使大学管理模式和课堂教学模式趋向于以管理者和教师为主导的专权和中心化特点,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将破坏大学民主、平等、自由等大学精神,并进而损害大学在民众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另一方面,大学作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一个要件,其生存发展直接与国家的政治体制紧密相关[37]。作为文化价值观念的高权力距离在政治上体现为一种治理模式的政治威权主义,其核心特质为对中央政府的高度信任,而对作为类政府机构的大学的信任,其信任水平来源于政府信任的效应[38]。就此意义而言,高权力距离不仅不会降低大学信任,反而有助于提升大学信任。由此可判断,权力距离对大学信任的影响可能存在以上两种完全相反的影响机制,权力距离之所以未对大学信任产生显著影响,或许是以上两种相反的影响效应相互抵消的缘故所致。
(二)政府质量与大学信任
我们的研究证实,尽管政府质量中的政府效率因子对大学信任有积极的提升作用,但法治和腐败维度对大学信任却未表现出显著的影响。研究还发现,政府质量对大学信任的影响力小于文化价值观对大学信任的影响力。这一研究结果与已有关于政府质量影响社会信任的研究结论不太一致。已有研究发现,政府效率、法治和腐败这三个指标都能显著影响包括社会信任和人际信任在内的信任水平。如:特奥雷尔(2009)[19]通过对52个国家进行实证研究后发现,政府效率、腐败控制和法治水平作为衡量政府质量的指标体系都能显著提升民众对警察、公务员以及其他人的信任水平;苗红娜(2014)[23]对来自中国的样本的研究发现,行政效能评价、法治水平评价以及腐败控制评价等政府质量评价的分指标都显著影响着社会信任水平,并且腐败控制评价对社会信任水平的影响具有稳健性。其他相关研究也得出了政府高效率、司法公正和低腐败都有助于提升社会信任的结论[39-40]。本研究之所以未得出与以上研究相同的结论,可能与所研究的信任类型不同有关。尽管大学信任属于广义上的社会信任,但它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信任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它属于系统信任的一种,人们对大学这一抽象对象的信任机制与对具体人群的信任机制可能有很大的差异性。
(三)分样本情况的分析
为什么政府质量和文化价值观仅对低收入国家的大学信任有显著影响呢?就政府质量而言,海利威尔和黄(2008)区分了两类政府质量:政府民主质量和政府技术质量。本研究中涉及的政府效率、法治水平和腐败控制都属于政府技术质量。在他们有关政府质量影响国民幸福感的研究中发现,民主质量对相对富裕的国家更重要,而技术质量对相对贫穷的国家更重要[14]。相比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的居民更希望政府能够提高行政效率和法治水平等技术质量,而不是提高民意表达程度和政治稳定程度等政府民主质量。这些高质量的技术“环境”有利于发展中国家的居民生活得更有安全感,也更有可能对包括大学在内的公共机构产生信任。就文化价值观仅对低收入国家的大学信任存在显著的影响而言,可能的原因是,与高收入国家相比,低收入国家民众无法通过政府提供的更好的公共福利、民主质量以及良好的高等教育等途径来建立对大学的信任,这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文化价值观对大学信任的贡献率。
本研究还发现,文化价值观对高人力资本国家的大学信任有显著的影响,而对低人力资本国家的大学信任无显著影响。人力资本作为劳动者的知识程度、技术水平、工作能力以及健康状况等方面价值的总和,既是高校教师自身价值的标志,也是高校教师进行人才培养学术创新的基础。与低人力资本国家相比,高人力资本国家的民众可能有更高的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和低不确定性规避倾向,因此也更可能表现出对大学的高度信任。
注释
①与大学信任有关的制度或制度系统包括两类:一是与大学运行密切相关的作为“环境”而存在的外部制度,二是规范和调节大学微观运行的内部制度。本文分析的重点主要是指大学外部制度方面。
②本研究的因变量“大学信任”、文化变量中的“物质主义价值观”以及控制变量中的“高等教育水平”均来自于该数据库,由于在“大学信任”变量中有8个国家样本的数据缺失,德国的样本数据分西德和东德来收集,考虑到东德和西德大学信任的平均数(分别为3.10和3.00)和标准差(分别为0.65和0.64)非常接近,我们将该两个数据进行合并将其平均值作为德国样本的大学信任得分。津巴布韦、加纳和巴勒斯坦虽有大学信任数据,但文化变量和制度变量数据缺失较多,故也排除在外。由此,本研究最后利用的有效国家样本共47个。
③各国人均GDP数据来源于2013年世界银行发布的各国人均GDP数据。
④各国人力资本状况的数据来自于2013年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人力资本报告》中每个国家的人力资本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