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阳祁剧之伦理探究

赵 莉

(邵阳学院， 湖南 邵阳 422000)

祁剧是湖南地方戏种之一，过去称为“祁阳戏”，又称“楚南戏”，因形成于祁阳(包括今祁东)而得名，至今有五百余年的历史。祁剧明朝中叶由江西弋阳腔传入祁阳，通过与本地的民歌、小调相结合而形成雏形；到明万历年间，祁剧对“百戏之师”的昆曲唱腔进行借鉴，形成了祁剧中的昆腔；随后至康熙年间，通过与徽调、汉调以及秦腔的充分融合，祁剧的弹腔应运而生。祁剧南北结合的唱腔，在对人物心理活动的揭示、渲染和对感情诉求的表达等方面，具有强烈的艺术效果，使其具有独特而新鲜的生命力。

与唱腔逐渐丰富相对应的，是祁剧剧目以及演剧方式的发展与创新。目前我国湘南、湘西、赣西南乃至新疆等地都可见祁剧的“身影”。所谓“祁阳弟子满天下”，是因为祁剧不但占据了湖南的半壁江山，而且广泛演出于五岭地区。艺术来源于生活，同时也是是人民生活的反映。当地人的人情美、人性美等都融入了祁剧的血脉之中，成为祁剧最有生命力的、也是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祁剧以特定的艺术形式表达了特定地区人们的集体性意识，也是特定地区人们认识世界、表达对世界的理解的重要工具之一。

戏剧通常带有鲜明的公共色彩，它受到特定的社会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和思维模式的影响。尤其是中国传统戏剧，在艺术理念中特别强调戏剧对伦理道德观念的表现，以对民众起到指引和教化的作用。[1]从文化的角度对祁剧进行分析时，会发现这种来自草根、表现民众的情感和生活的艺术形式，必然会反映与之相关的普通民众的生产生活关系，其伦理的相关性也会在祁剧的表达中体现出来。它呈现的是大众耳熟能详的民间世界，表达的是民间朴素的乡土情怀和精神诉求，其中没有刻意的道德说教，更多的是表现蕴含伦理元素的人们的生活实况。因此，从伦理研究的角度揭示邵阳祁剧的内涵，其价值会进一步展现。

一、邵阳祁剧体现的社会伦理关系

祁剧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直接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如《失子惊疯》《浯溪兄弟》《村官》《打樱桃》等。这些祁剧直接表现了当时民众的生活与情感、价值取向、喜怒哀乐以及他们为人处世的方式。同时，通过特定的语言和戏剧情节，祁剧还表达出当时人们的道德理想以及社会的伦理现实。

首先，作为一种地方化的民间艺术，祁剧具有鲜明的地方色彩和很强的平民化倾向，它代表了底层民众的价值取向，渗透了底层民众朴素的价值观和情感取向，所以祁剧有很强的阶级性。很多邵阳祁剧中出现的位高权重的人代表着恶势力，他们是使主角生活发生巨大波折的主要原因，也是其获得圆满结局的最大阻碍，如《浯溪兄弟》中心狠手辣的申大桂，杀害卢圣成以后还要将他两个儿子赶尽杀绝；又如《二度梅》中的奸相卢杞，为了排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而被压迫的劳动人民大多都是善的化身，大多数祁剧中蕴含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思想，通过善良人的奋斗，最终一定能把邪恶的力量消除。祁剧中出现的这种现象反映出其中蕴含的价值判断的主观性，从伦理研究的视角切入，就是阶级属性与人性善恶密切相关。

其次，在邵阳祁剧中，特别是在一些以描写个人感情为主的祁剧中，也体现出了社会伦理的现实。在祁剧中有不少年轻女性试图摆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桎梏，追求自由恋爱的桥段，暂且不论她们的结局如何，这种情节的出现，体现出年轻女性对更独立的伦理地位的向往与追求，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其道德意识的觉醒。如《打樱桃》中因打樱桃相识的穆女与丘，又如《恩仇记》中“红楼私会”的卜小姐与邓炳如，虽然结果并不如人意，但对当时的女性而言，那种自由的伦理生活意识无疑对她们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第三，在邵阳祁剧中，遭受不幸命运的民众未有过多的思考，更多的是哀叹自己的命运不公，充满了认命的思想，如同鲁迅笔下经历折磨后变得麻木的祥林嫂。与之不同的是，祥林嫂至少试图反抗过，她的麻木是一次次的反抗失败对她身心打击的结果，而祁剧中备受欺压的可怜民众，是一开始就只悲叹哭泣任人宰割的羔羊。当然，邵阳祁剧作为一种民间戏曲，创作者大多为普通的民众，自然不会有脱离历史局限的觉悟，人们的伦理角色在社会环境的巨大压迫下某种程度上被固化，所以当人们面对命运的捉弄时，往往认为这是一种必然，而他们的悲叹，也是对其必然的、不幸的命运的哀叹。如《失子惊疯》中胡氏在即将生产时遭人诬陷无奈出逃，又遇金眼豹逼婚，弃子而逃后再寻已不知子下落，最终“胡氏失子疯癫，四处奔走寻找”，面对生活中的重重磨难，她毫无还击之力。祁剧在表达底层人民的情感诉求的同时，也折射出对社会伦理现实的批判。

二、邵阳祁剧中的伦理教化内涵

中国经历了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而支撑这漫长的历史背后，必定有一个庞大的道德伦理体系。祁剧作为一种地方民间戏曲，必然会受封建思想的影响，也会存在传统伦理道德的内容。当人们论及中国传统道德，往往以“忠孝节义”作概括，[2]53“忠孝节义”看似是四个相互独立的单元，其实是有密切联系的。

首先是“忠”，朱子云:“为人谋时，竭尽自己之心，这个便是忠。”(《朱子·语类》卷二十六)在祁剧中，“忠”表现为“反奸臣”主题的作品，如大型传统历史祁剧《岳飞》，对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忠良的秦桧给予猛烈的抨击，体现“忠”的同时，也表现了底层人民强烈的爱憎。又如《二度梅》，虽有爱情描写，但还是以扳倒奸相卢杞为主线。推崇“忠”，就将不忠之人作为讨伐的对象，最能体现中国传统“礼义”原则的积极意义。

《论语》云：“君子务本，本立道而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3]71“孝”是百善之首，百德之先，孝文化在中国是有着悠久的历史的。“孝”不光是封建社会人们必须遵守的道德伦理规范，就是在今天，也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孝”是祁剧中极为重要的一个伦理原则，祁剧《目连救母》，讲述佛陀的大弟子目莲费尽心力救其母出地狱的故事。这样一个故事之所以能代代流传并且具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与《目连救母》中所蕴含的劝人行孝、劝人向善的道德伦理教化内涵是密不可分的。

“节”，指的是为人的节气、节操，也指妇女的贞洁，要能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在祁剧中，关于女性“节”的问题更为突出。如《孟丽君》中的孟丽君，未婚夫被陷害，她本可以再寻如意郎君，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可她却不同寻常，为救皇甫少华，她男装离家，中试官居丞相。皇帝识破其伪装，欲纳其为妃，她本可过上一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的生活，可她不从，后得太后相助，铲除奸相，成功救出皇甫少华，有情人终成眷属。孟丽君对皇甫少华的坚定，正是“节”在祁剧中的最好体现。与之相反，《恩仇记》中未能守节，“悔不该与王公子暗度春风在红楼”的卜小姐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令人唏嘘不已。通过未能守节之人的悲惨结局，更突出了祁剧对于“节”的重视。

君子义以为上。“义”要求能够遵守道德规范，承担道德责任。《程婴救孤》中的程婴，为救赵盾之子，他失去自己的儿子、妻子，默默忍受着屈辱，承担着被人误解的痛苦，当程婴如泣如诉地在舞台上告白时，观众无一不为其慷慨大义而折服。《程婴救孤》改编自元杂剧《赵氏孤儿》，这部戏曾被改编成多个版本，但邵阳祁剧将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融入现代理念，运用祁剧独特的艺术处理手法，在内容上强化了程婴在危难时刻的大义，同时又赋予这种“义”新的时代内涵。

总之，祁剧通过宣扬“忠孝节义”的道德伦理，使祁剧的观众们受到道德伦理方面的熏陶，其通过富有深意的情节让观众产生伦理反思，从而影响民众的伦理情感。

三、邵阳祁剧的伦理教化路径

祁剧体现的是底层民众朴素的道德观和基本的价值取向，并通过程式化的艺术形式展现给观众，给观众以伦理反思和道德选择的空间与可能性，从而实现其劝人向善、遵守“忠孝节义”的传统伦理道德规则的伦理教化目的。

首先，化用广为人知的神话、传奇和道德故事，将它们与祁剧的表演形式相结合，突出其伦理道德意识，在让听众产生共鸣的同时，潜移默化地对观众进行伦理教化。邵阳祁剧中很大一部分是以传统的人物或者故事为题材，这些人物或者故事都是之前就广为人知的，如《白氏求草》讲的是白素贞冒死求灵芝草救夫的故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是由吴承恩《西游记》中而来，《出塞》讲述的是以王昭君为主角的故事，祁剧所做的，便是于“旧瓶”中装上“新酒”，即通过祁剧特有的地方艺术形式进行处理，使“旧”的故事焕发出新的生命力，陶冶听众的艺术情操。

其次，强调因果报应。祁剧中的情感色彩是十分鲜明的，种下恶因的人必定会自食苦果，如《恩仇记》中的卜小姐，若未曾“偷食禁果”，就不会气死其父以后又被抛弃惨死，而邓炳如若未曾作恶多端，让卜小姐一尸两命，最后也不会被斩首。祁剧通过特定的情节向观众传递“善恶终有报”的意识，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一定的劝诫、约束的作用。

最后，进行道德规劝。祁剧通过展现作恶之人的下场来约束人们的行为，告诉人们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什么是应该做的。这种规劝分为社会规劝与家庭规劝两个方面。从社会规劝的角度来说，就是反对对社会产生恶劣影响的行为，如《活捉三郎》中的张文远与阎惜娇私通，败坏社会风气，阎惜娇死后活捉张文远，去阴间再续前缘。在封建社会，人们迷信鬼神，通过《活捉三郎》张文远的遭遇，能对类似的败坏社会风气的行为产生某种程度的约束作用。另一方面是家庭规劝，主要是维持家庭的和谐，遵守家庭的基本伦理规范，夫妻和睦，子女孝顺，如《目连救母》，通过目连为救母的所作所为来劝人行孝。

四、结语

传统戏剧的魅力不仅在于艺术的怡情，更在于其伦理价值的传导与教化。祁剧通过特定的教化形式，传达特定的伦理教化内容，在展现自身艺术魅力的同时也引导人们进行伦理反思，因而形成了鲜明的思想特色，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作为一种极富代表性的传统文化载体，祁剧是数百年来人民群众情感和地方戏剧精华的沉淀，它通过丰富多样的艺术表现反映了人民的心声，为社会主流价值和伦理思想的传承发扬提供了良好的途径和文化生态环境。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且做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源自于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明历史所孕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科学判断，指明了“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深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结合时代要求继承创新，让中华文化展现出永久魅力和时代风采”[4]。历史与现实密切相关，包括传统戏剧在内的诸多历史资源在今天产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认同感，并形成跨时空文化聚合效应，对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具有潜移默化的教育作用和推动作用。[5]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指导下，如何从传统戏剧中发现有益于未来的文化因子，激活历史资源，凝聚人文精神，如何在发展中创新祁剧，在保持祁剧特色的基础上与新时代新理念相结合，使祁剧与新时代价值取向相符合，让祁剧跟随时代的步伐得到更好的发展，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