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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女医·明妃传》看古代女性医家之医学教育途径

2019-02-22任晓丽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医术医家

任晓丽,叶 成

(1.山西医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1;2.山西医科大学 人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1)

《女医·明妃传》的编剧张巍把明代女医谈允贤的生活年代提前,进行艺术加工,使其与明英宗、明代宗兄弟产生情感纠葛。该剧虽然具有戏说成分,但从这部被媒体称为中国版《大长今》的电视剧中,我们大致可以了解古代女性医家的成长途径。

一、历史中的谈允贤及其《女医杂言》

谈允贤又名杨谈允贤,生于1461年,卒于1556年,明代南直隶无锡人。据记载其祖父谈复字采芝,是无锡名医,祖母茹氏精通医药,父亲谈纲官至南京刑部主事,母亲为钱氏,弟弟名谈一凤。在剧中允贤家人冤案得到平反,剧中字幕标注其为谭允贤,这与历史不符。谈允贤在50岁时把自己从医经验口授于儿子杨镰,杨镰整理成《女医杂言》一书。明世宗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谈允贤病逝,享年95岁。

二、《女医·明妃传》中反映的女医医学传承

《女医·明妃传》描写了允贤成为一代名医家的艰辛历程。电视剧为了使谈允贤这个人物更加丰满,允贤学习医术的途径几乎囊括了古代女性医家的习得医学技能的所有途径。

(一)世家祖传——学医最传统的捷径

古代中医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家庭技艺在代际、亲人间传承,很多专业医生都是从与家庭内从医者的合作中学得医术的,当然,也有少部分人是通过自学和实践习得的[1]。谈允贤的父亲谈纲、伯父谈经在朝中做官,未能从医。其祖父因为不愿意让祖传医术失传,决定让允贤学习医学,其祖母茹氏是其启蒙老师。该剧中第1集就强调允贤的医术主要得益于祖母茹氏。祖母茹氏在允贤擅自开方救徐老妇人挨打后,亲自承认是自己给她讲解医书要意,说允贤很小就刻苦攻读《难经》《脉诀》等医学典籍。我们可以看到,在以后的剧集中,允贤但凡开方抓药,祖母总会指点一二。

古代女性几乎没有机会接受正规教育,家庭成为传授生产、生活经验的场域。父母的言传身教、父母子女之间或子女之间情感交流等方式对女性的成长和发展影响最深。女性如果生在中医世家或有从医人员的家庭中,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女性对医学的认识、对望闻问切的把握,作为一种家庭技艺而被承继下来。家庭教育是女性医家接受医学教育的最传统的捷径。晋代女医家鲍姑的丈夫葛洪是著名的炼丹家,明代杭州郭琬妻毛氏,父亲与丈夫同时行医。明代名医徐孟容的妻子陆氏,安徽休宁人蒋氏、方氏婆媳,均秉承家学。清代有儒医王珠之女王恒其、名医顾锡之女顾淑昭,受父辈影响而通医术。允贤祖母茹氏之父,也是著名的医生。这些女性因为家庭原因,方能以医术济世。

(二)三姑六婆——民间底层医术传承

《女医·明妃传》开篇旁白道出时代背景——大明中期,程朱理学兴盛,礼教苛严,女子地位地下,贵族女子不得抛头露面,即使生病,也要谨遵男女有别,以致于隐疾难治。而女子从医则更是容易被世人议论为“三姑六婆”,名声不雅。“六婆”中有在民间为普通家庭提供医疗服务的“医婆”“药婆”“稳婆”。

该剧中强调官宦家的闺阁女子只要女红好,才德好就行,扎针看病一般是医婆的事情。在第2集中谈纲在烧医书时强调“大家闺秀不能做医婆药婆之事”。于东阳的夫人小产后血流不止,生命垂危,依然看不起民间医婆。允贤因徐夫人一事受到百姓、官员、太医的大加嘲讽和嫌恶,被视为不守妇道的药姑、药婆。即使饱受霍乱威胁,男人们也不愿意让女医看病。明英宗甚至告诉允贤,药婆、稳婆行医杀人,乱开药方,身在青楼的女子也看不起她们。在第5集中,允贤在狱中医治的大姐突然昏死过去,狱中送饭的“药婆”罗大娘将一桶冷水浇到已经昏死过去的病人身上,又叫允贤就地取指甲、蚯蚓等污秽之物制成救命药,病人服用后捡回一命。此剧中把药婆形象描绘得非常糟糕——面部狰狞、说话粗声粗气、走路一瘸一拐,并且借罗大娘之口道出世俗之见:“医婆、药婆没文化,走家串户害死人。”透漏出当时“三婆”在社会中的地位。

在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影响下,妇女有病不愿请男医家医,万不得已时也只能让男医家隔帐搭脉,判断病情。但是在民间,女子总是要生育、生病的,女医数量极少,医婆、药婆和稳婆就成了民间女子治病的主力。由于“三婆”大多未受过正规教育,学习医术只能是通过口授习得。又由于平常百姓经济状况一般,常见病、多发病以及疑难杂症等多用民间验方,因其用药简单、价廉、疗效独特而受百姓的欢迎。罗大娘教给允贤不少实用的治病“土”方。剧中允贤用酸酪浆治愈了王妃的腹泻,允贤用咬过脱不花的疯狗的脑髓混合一些鸡屎鸭粪之类的污秽之物给脱不花服下之后,脱不花恢复了神智。这为后来允贤成功使用民间偏方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像罗大娘这种方式成长的女医,使得民间底层医术得以传承。最早的女医是西汉时的义姁,她从小就对药草有兴趣,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汉宣帝时的宫廷女医淳于衍,也是在民间行医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清朝女名医曾懿也非常重视民间偏方,比如,她用浓鸡汁略加姜汁治噎隔症,获得了很好的效果。

(三)药膳祝由——道家养生医心之术

1.丰富的道家药膳养生之法。费侠莉指出:“疾病的治疗可能是一种家庭技艺,也可以是文人的业余爱好,甚至可以是一种低贱的手艺,或者是一种仪式化的宗教活动。”[2]在中国,宗教文化与药膳相结合,形成了许多派别,最著名的有道家药膳、儒家药膳、释家药膳。在剧中允贤落水后被南戏班从河中救起,跟着王道士学做菜,发现王道士擅做药膳,机缘巧合学了道家医学。道家主张道法自然、归真返璞,重视摄生养性祈求长生,通过对食物的挑选、搭配,达到修心养性,治病长生的目的。道教男女皆可修仙成道的宗教理论使女性可以挣脱世俗的约束,并且有机会学到养生治病的医学知识。汉末在道教始创阶段,女子就可入道;南北朝时女子入道修行渐盛;唐朝公主入道修行的较多,影响、带动较多女性入道;宋金元时期女性入道人数更多。道教传道以医药作为手段,使得道家医学得以光大并且保留。前述晋代鲍姑,晋代南岳魏夫人传播《黄庭经》。唐代女道医胡愔、蔡寻真救人疾苦。释家僧尼为解除信众之痛苦,不少僧尼在传法过程中以悲悯情怀从事医术研究。如清末女尼越林上人,著有《逸舲医案》,清代嘉庆时期的了然尼姑精于正骨之术,深受民众信赖。

2.神奇的道家祝由医心之术。在学习药膳的过程中,允贤向王道士学习“符祝禳祷”,即祝由术。祝由术是古代中医十三科之一,与大方脉、小方脉、妇科、伤寒科等齐名。“祝由”最早见于中医经典著作《内经》。

在剧中王道士强调:祝同咒;由,病由。祝由就是以祝祷画符的方式来给病人治病。这世上的许多人光靠吃药是治不好病的,要靠心术来医,祝由术治疗的就是心病。村民们没有一个识字的人,跟他们说奇经八脉、说什么阴虚阳虚,能有一个人听得懂吗……那些看似装神弄鬼的灵符神汤,不能仅仅当作愚人使诈的骗术,它们对目不识丁的普通百姓来说更像是一剂心药。对于民间医者来讲,只有让百姓先相信,化解了他们心中的怀疑,再施以药物,才是最有效的医治之法。允贤悟出“怀着恭敬的心情去了解疾病的缘由,通过药、咒、法术、心理工作等办法,化解病人的疾病”,“正宗的祝由,和巫婆神汉完全是两回事”。 治病先医心,要跟病人之间建立信任和联系,即“信则医”。

太后眼疾发作,允贤假称可以将太后眼上的疾病转移到脚上,并让太后蒙眼数日;同时劝太后放宽心不要过于操心朝政。几日后太后的眼疾痊愈,脚上也并无毛病。允贤使“祝由术”,把握太后心理,对症“下药”。太后性格刚毅,不愿服输,并不愿意别人得之有病在身,听说得了重症,就明显燥火上炽,只有先静其心而后医其病。《黄帝内经》记载“治神为本”“主明则下安,以此养生则寿”就是这个道理。对于古代女性病家而言,生活的圈子很小,生病时候情感脆弱、抑郁、孤独无助,容易接受暗示和诱导。祝由术恰恰是医家给予病家积极的暗示、有效安慰的治疗方法。病家了解疾病,愿意积极接受治疗,病自然恢复快。

(四)太医院——最正规的医学教育

太医院是古代医疗机构名称,主管医学教育。汉代从民间选取良医,国家设立专门的医学教育机构。魏晋时期形成医学教育雏形。南朝刘宋时周朗建议恢复医学教育,他指出:“太医官男女习教,在所应遣吏授业”[3],但并未形成女医官方教育。唐代已经有了专门培养女医的教育机构,人数少,质量高。宋代《天圣令》中提到:“诸女医,取官户婢年二十以上三十以下、无夫及无男女、性识慧了者五十人。”[4]宋代医学重儒、重理,元代要求所有医学生必须精通儒家经典,致使女医发展边缘化。

明代太医院的医生都是从医药世家子弟里选拔,凡是欲入太医院者,必须参加考试。太医院强调男女有别,一般不设女医。如果不是英宗特许,允贤是不能参加考试并学习的。允贤要考入太医院,太医院众人认为允贤考太医院有违医道,对男性医家是一种侮辱。为了让允贤顺利进入太医院,皇上特请万供奉为允贤辅导考试内容。考试分两类:其一,书卷类,分为墨义、脉义、大义、论方、假令法、运气一共六项。其二,实证类,考生自选三项。涉及的书籍有《素问》《难经》《诸病源候论》《脉经》《伤寒论》等等。可见,太医院的医生在未进太医院之前就精通医典并有一定的实践经验,入太医院之后再进行分科。如刘院判让允贤专攻妇科与祝由之术。虽然太医院是医家最正规的医学教育途径,从秦汉至清代,始终没有形成完整的女医制度,历史记载中女医能在太医院接受正规学习的人少之又少。

(五)蒙医疗病——各民族医术之融合

土木堡之变,允贤随英宗流放到草原。在草原期间,允贤帮助牧民治病,赢得了草原上百姓的爱戴。英宗受也先刺激,气得口吐鲜血,允贤无力医治英宗,脱不花眼见英宗没了气息,用蒙医的“牛腹疗法”救回了英宗性命。允贤跟蒙医多特大叔学习医术,学会“扎萨勒”这种古老而又最基本的疗术,为大明皇帝及俘虏治疗和预防风湿关节炎。同时允贤也认识到蒙医、蒙药具有操作方便、器具简单、费用少、对疑难症作用迅捷、治愈率高等优点,蒙汉结合,才是最好的医学道路。

三、《女医·明妃传》中折射的女医临证风格

(一)以女性独有的细腻琢磨

《女医杂言》中记载一位43岁的妇人,“其夫因无子,取一妾,带领出外。妇忧忿成疾,两腿火丹大发”[5]。因病人感到羞耻,不好给医家说其病症,故一直未能治愈。允贤观其病症,对症开药,指出妇人病在心,由于未能生子,心情抑郁。允贤开出人性化的药方,让妇人每天散步,经常沐浴,把自己打扮漂亮一些,让丈夫多多关注她。强调所开药方有助孕生子之效,妇人欣然接受,不久病愈。郑国公家的小儿子两岁多患上了“相思病”,允贤指出小公子无心饮食,表面上说是脾胃不振,但真实的内因是心中思念突然之间消失的乳娘,因为太小不会表达才会不断地哭泣,日久了就忧思伤脾,找回乳娘就是治病的良方。

从这些病案中我们可以看到古代女医家因其母性本能,富于爱心、同情心和怜悯心,以女性独有的细腻通过与病家的对话,了解病由。这是一般男医家所难以企及的。

(二)女性医家一般更加擅长妇幼两科

1.女性医家更易为女性患者信任。明代医家孙一奎曾记载:“吴氏妇有隐疾,其夫访于予,三造门而三不言,忸怩而去。后又至,未言而面先报赧。”[6]病家的丈夫三次登门延医,未启齿而面红耳赤,羞于向医家说明妇人具体病症。于东阳夫人小产后,于东阳仍然认为针灸之术导致男女肌肤相亲,拒绝与夫人治疗。允贤救治于夫人后,于东阳幡然醒悟:这世间确有无数女子,生了病或因归于羞怯,或因糊涂如我这样的丈夫、父亲,守着陈规旧俗反而耽误了性命。

女性身体有病,更何况还是隐秘之处,使女病家羞愧不已,请男医家治病,或秘而不宣,或歪曲病情,这就使女病家医病困难,导致延误治疗。女医家因对女性身体的熟悉,在治疗女性病家疾病时,因身份特殊,既可以保护女病家的名节,又能治愈疾病,更容易被女性病家信任和接纳。

2.女性医家能更好地为妇幼服务。允贤在顺天府公堂受审使闺誉受损。永庆庵医治霍乱,允贤名誉再次受损,允贤为郕王母亲治疗霍乱一夜未归,谈父便认为允贤等同失节。即便祖母茹氏相劝,其父以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堵住老夫人的嘴,更以吏部何大人的三姑娘10岁绝食殉节为例,准备棺材要亲手置允贤死地,以全礼教尊严。明代宫廷《内令》规定:“凡宫中遇有疾病,不许唤医人入内,止是说证取药。”[7]

男性医家讲究男女大防,不愿意为女子看病,但这也为女性医家的崛起创造了条件,女性医家更多地为女性或儿童服务。故《女医杂言》病案31例,患者均为女性,病证多为妇科病,包括月经不调、血崩、安胎难产,兼及疮肿等。其中育龄妇女占多数。钱太后原本是宫寒,脾虚之症,恬淡少语,入宫三年却无子嗣;王二娘仅仅因为肝胆湿热,无法怀孕。允贤作为女医家,相比于其他太医有了许多近身问诊的机会,能够亲自查验其病情,把握病家心理,作出更为准确详尽的判断。太医院的医生隔纱号脉,细微之处难免不易把握,若是隐秘部位也只能是让医婆与宫女们代看,如此一来就可能判断失误。女医本身要生儿育女,熟知从胎儿孕育到生产和产后照顾的艰辛,能感同身受,将心比心。由于古代照顾儿女的任务是由女性完成,故儿女生病,为了方便一般也选择女性医家为其诊治。女性医家擅长妇科、儿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蒋氏、方氏就以儿科闻名于世,顾德华是妇科名医,冯氏擅长针挑痈疽,深得女性病家及其家属的认可。

3.女性医家亦有擅长针灸之术者。针灸由“针”和“灸”组成,乃针法和灸法的合称,是以针刺艾灸防病治病的方法。在《女医·明妃传》中,徐太夫人突然中风,通于医理的允贤镇定施救,用“刺血法”放血,及时救回徐太夫人的性命。这是允贤第一次采用针灸之术出手治病,允贤考太医院时最后一项实证考题就是针灸题。波罗洲的渤泥国王妃不愿吃药,允贤只能施以针灸治病。万大夫教给允贤用艾绒按一定穴位熏灼皮肤,利用热的刺激来治疗霍乱。很多女性医家以针灸之术作常用疗术,鲍姑精通灸法,是医学史上第一位女灸学家,宋代张小娘子等女医也擅长针灸之术。

总之,《女医·明妃传》的确未能与历史史实完全吻合,剧中谈允贤的从医经历太过丰满。在封建社会,一般女医家或家传、或民间自学成才、抑或出家修行得以成医,这也是我国史上记载女医凤毛麟角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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