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代书牍总集的类型及其他
2019-02-22陈晨
陈 晨
(南昌大学 中文系,南昌 330031)
书牍,有尺牍、尺一、手简、笺、简、札、帖、启等十几种异称,无疑是文体术语中称名最为繁复者,也是古今应用最为广泛的文类。事实上,由于“书牍”游走于“礼乐制度”“政治文化体制”及“现代文学观念”之间的复合品性[1],自宋代以来,就已成为社交、出版、文学三个领域的钟爱对象,无疑,也是最能涵盖中国古代士庶多元文化生活的一种文类样式。至明,在书牍写作、书牍批评、书牍出版等方面,又形成一个数量繁多、类型多元、精彩平庸并列的格局。显然,明人有关书牍的系列活动,理应是一种值得珍视的文化文学现象。实际上,明代书牍总集的编纂,在继承前代书牍传播和接受历史的基础上,融合当时复杂的社会文化背景与文学批评环境,从而拥有了专属于“有明一代”的特点与成就。正因如此,明代书牍总集自然成为其时文化教育、文学创作、文学批评、文学史建构等活动的重要载体。有鉴于此,本文将这些书牍总集作为研究整体,从界定、分期及分类入手,探讨各类书牍选本的成因及特点,并揭示其价值、影响及局限。
一、明代书牍总集的界定、分期及分类
明代书牍总集,顾名思义,就是明人按照一定标准选录前代或当代书牍并予以重新编排的书信文本,以多人作品集的方式呈现。在本文中,笔者确立的标准主要有:第一,作品须具一定篇幅,不能是摘句集锦;第二,没有完整选文的书仪,不被视为书牍总集;第三,编选在明末、刊行在清初的选本,少量纳入考察。据笔者所知见,大概有149种, 考虑到遗漏因素,数量应更多。基于表现形态及社会功能的差异,可分为“总集选文型”“选集选文型”“类书选文型”三种。下表拟分为四期,分别著录其名称、编辑者、卷次、刊刻时间、类型。
(一)成化、嘉靖、隆庆六种
1.群公小简,纂者不详,六卷,成化二十年刊本,选,家。
2.赤牍清裁,杨慎辑,五卷,嘉靖十三年刊本,总,家。
3.新刊精选古今大家翰牍遗矩、精选国朝诸先生手翰,顾洛辑,六卷、一卷,嘉靖三十六年刊本,总,坊。
4.新刊古今尺牍闻见拔尤,潘文渊编,嘉靖四十年刊本,选,家。
5.赤牍清裁,杨慎辑、王世贞校补,二十八卷,嘉靖三十七年刊本,总,家。
6.尺牍清裁,王世贞辑,六十卷、补一卷,隆庆五年刊本,总,家。
(二)万历八十种
1.刻卓吾李先生批评国朝名公书启狐白,李贽批评、汤宾尹精选、丘兆麟注释,六卷,万历元年刊本,类,坊。
2.翰墨文宗,杨淙编,十卷,万历元年刊本,总,坊。
3.鼎锲四民便用翰海琼涛,童养中辑,四卷,万历元年刊本,类,坊。
4.尺牍清裁,王世贞编,五十六卷,万历二年刊本,选,坊。
5.交游书翰,张时彻辑,四卷,万历三年刊本,选,家。
6.徽郡新刊名公尺牍,程大约辑,万历四年刊本,选,家。
7.新刊大家通用古今翰墨文宗后集,杨淙选校、李祖尧释注,万历六年刊本,总,坊。
8.赤翰宝珠编,王稚登评选,万历七年刊本,选,坊。
9.云龙翰简大成,谢天佑类辑,六卷、称呼二卷,万历七年刊本,类,坊。
10.慎氏交谊集,慎蒙辑,八卷,万历九年刊本,选,家。
11.国朝名公翰藻,凌迪知辑,五十二卷,万历十年刊本,总,家。
12.分门定类今古名贤尺素天海奇声,撰者不详,万历十二年刊本,类,家。
13.风教云笺前集后集,黄河清辑,四卷,万历十三年刊本,选,坊。
14.新镌赤心子汇编四民利观翰府锦囊,赤心子辑,八卷,万历十三年刊本,类,坊。
15.风教云笺续集,李惟寅辑,四卷,万历十五年或稍后刊本,选,坊。
16.苏黄尺牍,冯大镕辑,五卷,万历十七年刊本,选,家。
17.四六藻语,连标汇选,张寿鹏编次,二卷,万历十八年重刊本,类,家。
18.苏黄尺牍,张所望辑,八卷,万历十九年刊本,选,家。
19.搜采历朝贤豪笔舌珠玑,叶如璧采录,六卷,万历二十二年刊本,总,家。
20.新刻翰府通式,胡文焕辑,四卷,万历二十二年刊本,类,坊。
21.国朝名公翰藻超奇,徐宗夔辑评,十四卷,万历二十四年序刊本,选,坊。
22.历朝翰墨选注,涂山辑,十四卷,万历二十四年刊本,总,坊。
23.书记洞诠,梅鼎祚辑,一百一十六卷,万历二十四至二十七年刊本,总,家。
24.新镌历世诸大名家往来翰墨分类纂注品粹,黄志清辑,十卷,万历二十五年刊本,类,坊。
25.新镌古今名公尺牍汇编选注,王稚登编、俞肇光注,四卷,万历二十八年刊本,类,坊。
26.锲熙朝名公书启连腴,顾起元辑,十六卷,万历二十九年刊本,选,坊。
27.新镌翰府素翁云翰精华,佚名辑,十二卷,万历二十九年刊本,类,坊。
28.古今四六濡削选章,李国祥编,四十卷,万历二十九年刊本,类,家。
29.万树梅书集,王世茂辑,四卷,万历二十九年刊本,选,坊。
30.新镌注释历代尺牍绮縠,冯汝宗辑、王大醇注,四卷,万历三十一年刊本,总,坊。
31.国朝七名公尺牍,项伯达辑,八卷,万历三十一年新安刊本,选,家。
32.镌海内名家手柬鳞鸿新札,佚名纂,八卷,万历三十一年刊本,类,坊。
33.朱宗伯旁注五云笺,王尚俭辑、朱锦注,六卷,万历三十二年刊本,选,家。
34.汇选注释名公全启四六云韶,陈士兰辑、王召注,六卷,万历三十三年刊本,类,坊。
35.瑶翰,蒋以化辑,二卷,万历三十二年刊本,选,家。
36.风教云笺四卷后集四卷,黄河清辑,前四卷后四卷,万历三十四年刊本,选,坊。
37.新锲赤水屠先生注释天梯翰墨,俞启相编选,四卷,万历三十五年刊本,类,坊。
38.王麟洲先生选金兰翰墨,孔四可编选,四卷,万历三十六年刊本,选,坊。
39.金兰翰墨评林续集,郝世科增补,四卷,万历三十六年刊本,选,坊。
40.启隽类函,俞安期辑,一百二卷职官五卷目录九卷,万历三十七年刊本,类,坊。
41.好我篇,朱朝瞌辑,二卷,万历三十八年刻蓝印本,选,家。
42.旁注云笺一统,许以忠辑,八卷,万历三十八年刊本,选,坊。
43.历朝尺牍大全,王锡爵选录、李国宪序次,十二卷,万历三十九年刊本,总,坊。
44.新刻施会元士民通用一雁横秋,佚名,四卷,万历三十九年刊本,类,坊。
45.刻精释古今名翰,丘兆麟辑,六卷,万历四十二年刊本,总,坊。
46.车书楼汇辑各名公四六争奇,许以忠辑,八卷,万历四十二年刊本,选,坊。
47.新刻学余园类选名公四六凤采,丘兆麟辑注,四卷附一卷,万历四十二年刊本,类,坊。
48.镌昭代名公四六类编,汪时跃编,二十四卷、补遗一卷,万历四十二年刊本,类,坊。
49.海内名公贻牍,项桂芳辑,四卷,万历四十三年刊本,选,坊。
50.瑶笺,郁开之辑,四卷,万历四十五年刊本,选,家。
51.丰韵情书,邓志谟汇编 、南阳居士评阅,六卷,万历四十六年刊本,选,坊。
52.精选当代各名公短札字字珠,王焞许以忠辑、吴明郊注,八卷,万历四十六年或稍后刊本,选,坊。
53.车书楼汇辑皇明四六丛珠,许以忠选,王世茂、虞邦誉注,四卷,万历四十八年刊本,类,坊。
54.尺牍补遗,公鼐辑,四卷,万历刊本,选,坊。
55.赤牍随笔,周诗雅辑,二卷,万历间刊本,总,家。
56.精选分注当代名公启牍琅函,许以忠辑、虞邦誉注,六卷,万历刊本,选,坊。
57.四六明珠,朱锦选、王世茂、虞邦誉注,八卷,万历刊本,选,坊。
58.新刻小窗清笺,吴从先辑、陈继儒评,四卷,万历刊本,选,坊。
59.车书楼新刻当代名公尺牍类函,许以忠辑,八卷,万历刊本,类,坊。
60.车书楼汇刻翰墨鼎彝,旧题“朱锦鉴定,王世茂参阅”,十卷,万历刊本,总,坊。
61.新刊寸札粹编,胡文焕汇选,二卷,万历刊本,选,坊。
62.新刻注释雅俗便用折梅笺,冯梦龙辑,余长庚订释,八卷,万历刊本,类,坊。
63.新锓李先生类纂音释捷用云笺,旧题钟惺编、陈继儒评释,十一卷,万历刊本,选,坊。
64.新镌注释里居通用合璧文翰,旧题“屠隆编选,俞相启校正”,二卷,万历刊本,类,坊。
65.锲评释湖州弄丸集翰墨,吴之鹏汇选,周绍胤校释,四卷,万历刊本,类,坊。
66.留余堂名公尺牍,潘大复辑,八卷,万历刊本,选,家。
67.新刻国朝名公尺牍类选,吴之美选、吴之鹏订,十二卷,万历刊本,类,坊。
68.尺牍隽言,陈臣忠辑,十二卷,万历朱墨套印刊本,总,坊。
69.赤牍清裁,杨慎辑,十卷补遗四卷,万历刊本,总,坊。
70.尺牍双鱼三种,陈继儒辑,十九卷,万历间刊本,类,坊。
71.海内名公云翰玉唾新编,王稚登选校、屠隆评释,十二卷,万历刊本,选,坊。
72.车书楼当代各名公短札字字珠,蒋以忠、王焞辑,八卷,万历刊本,选,坊。
73.车书楼当代各名公短札字字珠新,项桂芳辑、许以忠选、王世茂注,六卷,万历刊本,选,坊。
74.新刻旁注四六类函,朱锦选类、闵师孔旁注,十二卷,万历刊本,类,坊。
75.新镌翰府素翁云翰精华,佚名,十二卷,万历刊本,类,坊。
76.新刻古今切要士民便览书简翰苑玄英,谢君度辑,四卷,万历刊本,类,坊。
77.香雪笺,许以忠、王焞辑,八卷,万历刊本,选,坊。
78.四六徽音,许以忠编、冯梦桢等评选,二十卷,万历刊本,选,坊。
79.寸札类选,胡文焕辑,二卷,万历《格致丛书》本,类,坊。
80.精选海内名公札启合璧,胡锴辑、张鹏翼注释,一卷,疑万历刊本,选,家。
(三)泰昌、天启十四种
1.评选古尺牍,王纳谏辑评,八卷,天启元年刊本,选,家。
2.车书楼批注分类片札铺茵,曹明可汇选、王世茂参订、蒋时机校,八卷,天启三年刊本,类,坊。
3.新镌通俗云笺,何伟然辑,二卷,天启六年刊本,类,坊。
4.尺牍青莲钵,何伟然纂,十二卷,天启六年刊本,类,坊。
5.新镌时用通式翰墨全书,王宇辑、陈瑞锡注,十二卷,天启六年刊本,选,家。
6.车书楼选注名公新语满纸千金,李自荣选辑、王世茂校注,八卷,天启七年刊本,类,坊。
7.尺牍青莲集,何伟然辑,十二卷,天启七年刊本,类,坊。
8.尺牍争奇,张一中辑、王世茂校,八卷,天启间刊本,选,坊。
9.方孟旋先生评选邮筒类隽,毛凤卿评选,十二卷,天启刊本,类,坊。
10.古今翰苑琼琚,旧题“杨慎选、孙矿评、陈元素校”,十二卷,天启元年刊本,类,家。
11.车书楼选注当代名公新制四六明珠,朱锦选、明王世茂注,八卷首一卷,天启刊本,选,坊。
12.如面谈,题钟惺辑、冯梦龙订释,十六卷,天启刊本,类,坊。
13.新刻一札三奇,邓志谟辑,八卷,天启刊本,类,坊。
14.鼎镌吴宁野选士民切要时制尺牍芳规,吴从先辑,四卷,天启刊本,类,家。
(四)崇祯四十八种
1.翰海,沈佳胤辑,十二卷,崇祯三年刊本,类,家。
2.翠娱阁评选书隽,丁允和品定、陆云龙评注,二卷,崇祯四年刊本,选,坊。
3.翠娱阁评选小札简,陆云龙选注,陆人龙校订,二卷,崇祯四年刊本,选,坊。
4.新镌选注名公四六云涛,钟惺编评,陆云龙增订,十卷,崇祯六年刊本,类,坊。
5.明尺牍谷音,汪之琦辑,七卷,崇祯七年刊本,选,家。
6.古今辞命达,胡正心编,八卷,崇祯十年刊本,总,坊。
7.尺牍类便,孙应瑞辑,四卷,崇祯十二年刊本,类,家。
8.如面谈二集,钟惺辑,十六卷,崇祯刊本,类,坊。
9.四六类编,李日华辑、鲁重民补订,十六卷,崇祯十三年刊本,类,坊。
10.翰海,沈锡侯辑,十二卷,崇祯刊本,类,坊。
11.尺牍奇赏,陈仁锡辑、钟惺评,十四卷,崇祯刊本,选,坊。
12.新刊张侗初先生汇编四民便用注释札柬五朵云,漱石生辑、陈士龙注,四卷,崇祯刊本,类,坊。
13.新刻含辉山房辑注古今启札云章,陈继儒鉴、郑梦虹编,六卷,崇祯刊本,类,坊。
14.笔媚笺,杨慎,十二卷,崇祯刊本,选,?。
15.新镌增补校正寅几熊先生尺牍双鱼,吴雨来辑,九卷附一卷,崇祯刊本,类,坊。
16.新刻一启三奇,邓志谟辑,八卷,崇祯刊本,类,坊。
17.简远堂辑选名公四六金声,题谭元春选,马世奇评释,十卷补遗一卷,明末刊本,选,家。
18.新镌幼学易知书札便览,撰者不明,一卷,明刊本,类,坊。
19.鼎刻眉公陈先生编辑四民便用柬札五云书,旧题陈继儒编,四卷,崇祯刊本,类,坊。
20.新刻翰府紫泥全书,唐玉编,八卷,崇祯刊本,类,家。
21.增补二刻陈眉公先生精选尺牍双鱼,旧题陈继儒辑评注,十九卷,明末刊本,类,坊。
22.新锓陆林二先生纂辑士民便用云锦书笺,陆培汇编、林时对音释,六卷,明末刊本,类,坊。
23.古今振雅云笺,旧题武林徐渭文成纂辑、茂苑张嘉和参定,十卷,明末刊本,类,坊。
24.新锲士林交际翰札新函,佚名辑,五卷,明末刊本,类,坊。
25.鼎镌漱石山房汇编注释士民便观云笺柬,陈翊九编,四卷,明末刊本,类,坊。
26.新刻友花居上林鸿,旧题钟惺辑,四卷,明末刊本,类,坊。
27.名公翰墨林,俞邦誉辑,四卷,明末刊本,类,坊。
28.新刻国朝万民通宝书简百震春雷,徐京元辑,四卷,明末刊本,类,坊。
29.如面谈新集,李光祚纂注,十卷,明末刊本,类,坊。
30.盛明七子尺牍,顾起元辑,七卷,明刊本佚,选,?。
31.鼎镌张状元汇辑便民柬牍霞天锦札,张瀛海辑,五卷,明末刊本,类,坊。
32.四六徽音前集后集续集征集,(前集)冯梦祯评、(后集)阎士选评选、(续集征集)汤宾尹评选,十六卷,明末刊本,选,坊。
33.四六徽音前集后集续集羽集,(前集)冯梦祯评、(后集)阎士选评选、(续集羽集)汤宾尹评选,十六卷,明末刊本,选,坊。
34.车书楼选注当代名公四六天花,许以忠选、王世茂注,八卷,明末刊本,类,坊。
35.苏黄尺牍选,题钟惺、谭元春辑,八卷,明末刊本,选,坊。
36.伯敬钟先生注释捷用云笺,钟惺注释,二卷,明刊本,类,坊。
37.名家竽牍,程弘宾辑,四卷,明刊本,选,坊。
38 启集狐白(四六狐白),瞿九思、夏守成等撰,周时代校,十五卷,明刊本,选,坊。
39.启品有函,陈仁锡辑,二卷,明末《四六函》刊本,选,坊。
40.书品有函,陈仁锡辑,二卷,明末《四六函》刊本,选,坊。
41.名公诒简,韩国祯辑,五卷,明刊本,选,?。
42.二戴小简,不著辑者,二卷,明刊本,选,?。
43.赤牍清裁,杨慎辑,十卷,明刊本,总,?。
44.仙释小简精选,题万玉堂主人辑,一卷,明刊本,选,?。
45.魏晋南北朝小简抄,题万玉堂主人辑,存一卷,明刊本,选,?。
46.宋元小简选,题万玉堂主人辑,二卷,明刊本,选,?。
47.隋唐五代小简精选,题万玉堂主人辑,一卷,明刊本,选,?。
48.国朝名公小简抄,题万玉堂主人辑,四卷,明刊本,选,?。
资料来源:国内外各级图书馆馆藏与明清以来公私书目题跋;文中“?”为存疑(作者注)。
据上粗略统计,各类书牍总集共计148种。就发展历程来看:成化、嘉靖、隆庆期间有6种(4%),万历期间有80种(54%),泰昌、天启期间有14种(9.3%),崇祯期间有48种(32.7%)。要之,万历之前量少却具标杆意义,万历年间最为繁荣,呈井喷状,泰昌、天启年间小有回落,崇祯年间是个小高潮。就文本类型来看:总集选文型共20种(13%),选集选文型共66种(46%),类书选文型共62种(41%)。要之,“类书选文型”与“选集选文型”是出版主流,“总集选文型”不受重视。就刊刻主体来看:商业出版即坊刻104种,是主流,介于商业与非商业之间的家刻33种,是补充,官刻没有,不确定有11种。要之,坊刻远超家刻,商业出版主宰书牍总集的选题、编纂与发行。
二、明代各类书牍总集兴盛的原因考察
大抵来说,明代中后期社会经济与文化消费的双重繁荣,是同期书牍总集盛行的大背景。至于各类书牍总集的具体成因,自是不同。为此,下面先分析其特点,并由此探讨各自成因。
先看“总集选文型”,它们有如下特点:第一,“网罗放佚”。如梅鼎祚编《书记洞诠》,凡例云:“是编主在苞举,不恡兼收。”[2];第二,注意书牍体性探讨,以及辨书牍古今衍变。如涂山在《叙翰墨选注》中辨体类云:
书记之用广矣,杂名多品,难以搂指,故有书、有奏记、有启、有简、有状、有疏、有笺、有札,而书记则其总称也。夫书者,舒也,书布其言,而陈之简牍者也。是以扬芬振藻、宣情暴臆、述事阐幽,其不翼而飞,不胫而至,非尺牍是资乎?[3]
第三,具有宏观文学史视野。如王世贞隆庆五年《重刻尺牍清裁小叙》云:
先秦、两汉,质不累藻,华不掩情,盖最称笃古矣。东京宛尔,具体三邦,亦其滥觞,稍涉繁文,微伤谰言。晋氏长于吻而短于笔,间获一二佳者,余多茂先不解之恨。齐、梁而下,大好缠绵,或涉俳偶,苟纵管斑,可窥豹彩,必取全锦,更伤斐然。隋、唐以还,滔滔信腕,不知所以裁之。迩岁诸贤,稍有名能复古者,亦未卓然正始。[4]
事实上,在坊刻或家刻的出版活动中,文人学者的积极介入,将这些原被视为通俗读物的总集纳入治文史的范畴,进而全面影响了这类书牍选本的编纂与发行,让它们具有了一定的文化属性或学术属性。
次看“选集选文型”,盛行的原因:一是“书牍创作的著述化倾向”[5]462。书信写作,原本是随意抒写没有范畴的,后却走上了著述化道路,“结果成了一种新式古文”[6]226。如,冯时雨《国朝名公尺牍叙》即云:
余观是集也,走讯兴居,蔼然有深注焉;辩驳机宜,侃然有卓识焉;宣郁纾忧,凄然有余感焉;酬恩布悃,蔚然有沉思焉,固非长编大章,然周之典雅,秦之雄畅,西京之丰藻精密,盖无备矣。[7]
与之相应,出版界也有不少人以著述态度来编辑书牍本(18)著述化倾向有三个阶段,详见赵树功《中国尺牍文学史》第一章“尺牍概说”,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0页。,如何伟然《尺牍青莲钵》编纂过程即是如此,“合得六百叶,诸同情敛金寿之木,一二游间欲插名著述,赚以赏工,严如扬子法言,不许也。”[8]二是明人好品评之习。“品评”就是评优劣、示精彩。出版界要想制造出不同于古文评选的效应,别寻他体是必然趋势。在这方面,“书牍”自有其优势与卖点,成了出版界的新宠。如吴京《国朝名公翰藻序》云:
文章彪炳于宇宙间,其品有二,有垂世,有经世。序记、传志、赋诵、碑铭、说赞之属曰垂世,奏对、书疏、论辨、启札之属曰经世。……经世者则或陈害利、或较是非、或息争忿、或吐畜积之怀、或摅睽隔之愫,皆出一时之筹划,往往取给于倥偬间,其在启札尤多卒办,贵精而又贵敏。[9]
三是明代文人喜标榜、嗜批点的习气。各类书牍总集,特别是“选集选文型”,在明代文人看来,也是阐述其文学理论、审美观点、写作要点及其他思想的载体与渠道。如,《寄黄兆胜》“雄浑古雅,有含锋留锐之度”[10]的旁批,就是编者有关书牍审美及写作观点的表达。
要之,选集选文型书牍选本的盛行,主要由这三方面因素促成的。由此,它们鲜明地烙上了“著述化”“好品评”“喜标榜、嗜批点”等特点。
复次看“类书选文型”。这类书牍本,从分类形态乃至使用功能都充分体现了类书的特点,近似以事类文的专门类书。为什么文人群与书商群会如此热衷编纂与出版它们呢?具体来说,既有现实需求的刺激,亦有类书自身发展的触动,还有就是书牍体性所致。“现实需求的刺激”,主要是社会各阶层获取书牍写作技巧与丰富品鉴知识的需求,如王在晋《名公新语序》云:
此非君之好也,而时之好也,非国家之用也,而世之用也。夫桂兰之舟楫不可涉江河,家习户诵将焉赖之。……合人道之交际,剖尘网之纠纷,……各象形肖貌,以趂其时之所趋习之所染。[11]
至于“类书自身发展的触动”,一是对类书“类而集”历史现象的理性总结,(19)胡应麟“近于集”说,详《少室山房笔丛》卷二十九,中华书局1958年版;祁尔光“类而集”说,详《澹生堂藏书约》,不分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二是时人治学乃至生活依赖类书的世俗现状。为此,近类书的编纂方式被广泛应用,如孙应瑞《尺牍类编引》即云:“兹一帙也,分类较然,是复从名家尺牍中取其明且易者而拔选之,令后学一开卷焉,而恍与性情有会,忽与齿颊有俾。”[12]此外,还与书牍“衣被事体”(《文心雕龙·书记》)体性相关,如,方应祥《邮筒类隽序》:
题曰《邮筒类隽》,门分事汇,用弘取精,既标其要,复笺其玄,自官阀伦戚以逮广与时务,咸胪而列之,自闻问庆吊以逮义学经纶,悉择而载之,自缙绅衿韦以逮方外闺房,皆赅而存之,分为百余类,合为十二卷。[13]
这类兼顾实用性与技巧性的书牍选本,涵盖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新镌注释里居通用合璧文翰》,“地理类”为邀人游山玩水之用,“人物类”为恭贺亲朋添子嗣之用,“器物类”为送器物与谢答之用,“文史类”为求文索字借书并答谢之用, “陶情类”为亲朋诉衷情之用,多不赘举。
无疑,“类书选文型”最能体现“书牍”游走于“礼乐制度”“政治文化体制”及“现代文学观念”之间的复合品性,从而也能为明人书信写作困境(20)无论“依仿成格”,抑或“贵尚自得”,都既要受限于书牍体类,又受制于复古世风。提供解决范本,这就是坊间热衷出版“类书选文型”的重要原因。
在明代各类书牍总集生产与流通过程中,尽管由于文人群、书商群、庶民群施加影响力的不同,它们在文本特征、价值追求乃至文化表象等方面呈现出了不少的差异;但它们都是明代文化教育、文学创作、文学批评、文学史建构等活动中的共生载体,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为此,有必要对各类书牍总集的价值、影响及局限做进一步探讨,特别是它们所代表文化的内在联系,必能深化对明代文化教育、思想学术、艺术审美、文学活动等的认识。
三、明代书牍总集的价值、影响及局限
以往对本论题的探讨,总有些隔靴搔痒,较难深入本质。原因就在于忽视了书牍总集的载体形式与明代社会文化网络产生的复杂联系,也疏忽了各类书牍总集在价值、影响及局限上的差异性。
从其综合载体的性质来看,明代书牍总集的价值绝不仅是见证了一种文类的兴盛,更重要的是积极反映了明代文化文学精神的变动。仅就编刊主体的变化来看,隆庆之后,随着大量诸生、举人、进士乃至退休高官的加入,出版书牍总集就成了文人与书坊主的利益共谋。这种变化,不仅是明代商业经济繁荣背后文化文学的通俗化问题,更是编刊主体群活动与同期文化教育、文学创作、文学批评、文学史建构等之间的勾连互动问题了。如,黄志清从传统伦理来教学书牍写作,其“君谕臣类”解题云:
兹以为翰墨之选首者何?盖王人之用物也弘,养气也浩,则其启口也必昌大而雄。祖之其声口,自与猥琐者不类,否则蝇韵蛙声,色泽虽工,体裁单矣,何以入钧天之耳,是以先之谕命。[14]
又如,《邮筒类隽》凡例宣称:“是选,专主大家,兼从众好;古范时趋,编中并载。以调世而寓持世之心,爰立宵而存立泄之义。娄江、历下之辈,牛耳奉为宗盟,下雉、梁溪之俦,鸡林难进于骖乘。追惟先哲,略备典型。虽月旦之闲评,或阳秋之定论已”。[13]
无疑,明人各类书牍总集活动是在明代文化文学活动大势裹挟中前行的;且由于书牍体类的特殊性,它们往往能敏锐且鲜活地表现明代文化文学精神的种种变化。
从各类书牍选本的差异性来看,“总集选文型”的价值主要有三:一是整理、保存了大量前代乃至明代的书牍文献。如《书记洞诠》编者梅鼎祚利用辑佚、校勘、辨伪等方法从经史簿录传状、方舆志记、类书文集中理出了大量唐前书牍文献。二是在“书牍体类理论”及“书牍文学史建构”上有推进。有关“体类理论”,既有“体性反思”,如黄澍《尺牍类便序》:
尺牍虽最谐俗,犹能使疏者忽亲,远者忽迩,况其至哉。……合而论之,随事寄情,拟议变化,具文之致;比物连类,吟讽欲绝,具诗之情。[15]
也有“体源探讨”,如王世懋《赤牘清裁后序》云:“夫文之近事理、会人情,剸决剖悉,莫善于书,笺表、章启、奏记、赤牍,皆书之沿也。”[16]有关“文学史建构”,如王世贞系列尺牍增辑本,确立了“三期七段”的书牍史建构:“三期”即“唐前古体期”“宋体期”和“今体期”,七段为“春秋”“秦汉”“两京以降”“六朝”“唐宋元”“明”。三是书牍文学批评亦有发展,并后一并讨论。
“选集选文型”虽不乏如上枚举的诸价值,但主要还在文学批评:一为鲜明的审美批评,开拓了书牍品鉴的文学路径。《启隽类函》《尺牍隽言》《方孟旋先生评选邮筒类隽》《翠娱阁评选书隽》《牍隽》诸系列,由“隽”切入,如陈玉辉《尺牍隽言叙》云:
夫气以才成,语缘情异,大都嘿喻于天真之自注,故回嘘应籁肖于谷响。叔世不蕲抒衷,专务摹境。夫假像太过,则与类相远;点染太工,则与情多悖,今曩之不相及,盖有以乎?[17]
编者及序作者对“隽”之诠释颇具哲学意味,从而呈现了相当的理论深度。《春雪笺》《丰韵情书》《如面谈》诸系列由“情”切入,如邓志谟《情书小引》直云:“顾情而不达以书,何以语情?书而不表以情,何以语情书?”[18]各自审美标准的标举,切实拓宽了书牍品鉴的路径。
二为附加文本(序跋、凡例、解题、批点、笺注、点抹撇截等)的批评化使用,不仅贯彻传达了编注批者的批评旨趣,也充分展现了各类书牍选本与同期文学文化演进的勾连。这种价值功能在“选集选文型”中尤为突出。如十四卷《国朝名公翰藻超奇》[9],在选文之外配以圈点及小字侧批。以卷五“吴维岳《柬冯汝言》”为例,该信主要为慰问好友、感慨仕途等内容,本文圈点之外,亦有侧批:
奇气翩翩
把世态人情好尚形容殆尽
想像中起议论,令人心地豁然
因时寄慨
观之屈平马迁,大概见矣
在切实传达批点者批评意图的同时,也正展示了与同期文学批评的勾连与互动。此外,附加文本也不乏学术性价值,从中亦可窥见对书牍体文的理论探讨,如《古今翰苑琼琚》以序、凡例、“选录翰苑琼琚书目”、选文等方式,展示了编者对书牍体类的研究心得——“自古及今,各具厥体,刘勰氏论之详矣,总之通已于人。”[19]
相对来说,“类书选文型”的价值,学界关注多在其为后世提供诸多明代政治经济、文化制度、社会生活的历史素材,这是“以事类文”特点决定的。郑振铎先生就曾呼吁:“斯类通俗流行之作……研讨社会生活史,将或有取于斯。”[20]10—11此外,由于“商业化书籍对象并不是社会大众,而是一个特定的阶层,即一种较为宽泛的'乡绅'群体”[21]48,所以,“民间商业出版越来越深入参与到通俗书本的印刷中,以其独特的力量推动乡绅文化对庶民文化的提炼以及二者的互动”[21]55。无疑,坊刻“类书选文型”就是这类商业化书籍,如福建书坊种德堂托人编书牍选本,要求“愿使君择其卑卑,无甚高论,以通诸闾巷细氓”[22],在实际编纂中,被委托者并没一味“悦市人目”,而是尽展自身才情见识,如卷二“人事类·候座师”的评点:
亦善作秦汉人语。(陈其志)
引譬既高,词调更古。(施天性)
诸如此类,不正是乡绅文化对庶民文化的提炼及互动的表现吗?事实上,这类书牍选本的多类受众,在获得往来应对礼节等信息的同时,也被裹挟进了以乡绅阶层为中介的文化文学互动之中。这正是“类书选文型”的另一重要价值,可为研究同期社会文化分层与文化互涉提供历史素材。
明代书牍总集编纂之风,直至清乾隆禁书才渐消歇,至清末民初又开始复苏兴盛。这股书牍总集编纂之风的影响,不仅体现在选编对象、编纂方式、总集类型等显性方面,还反映在对书牍体类的思考、对书牍文化的理解、对晚明思潮的接受等隐性方面。此外,其局限性也颇为人诟病,如“截长补短任意拼接”的文献处理;又如“点窜古人增附已说”的评点积习;又如“出主入奴持论不公”的门户之见,等等。
本文将明代书牍总集视为综合载体,关注其文献编年、类型划分、成因探讨、特点归纳、价值取向等系列问题,将研究重点置于各文学现象、事件间的联系。以笔者私见,这种视角确立及问题解决,从微观角度来看,既可以为明代书牍总集的综合研究提供史料基础与可行切入;也可以成为明代总集研究的有效组成。从宏观角度来看,围绕作家、作品、文学史的深入探讨,有助于揭示明代文学过程展开的具体样式与复杂面貌;聚焦作者、编注评者、读者的文章观念与时代文学文化思潮通过“书牍总集”这一载体而产生的复杂互动,则有利于深化对中国古代文章学与传统文化传播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