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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雪门科学教育思想述评

2019-02-21

昭通学院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幼稚园科学儿童

(武夷学院 艺术学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张雪门,现代著名幼儿教育家,1891年生于浙江鄞县(现宁波市鄞州区),1973年逝于台湾。他从事幼儿教育事业五十年余,为民国时期幼儿教育的民族化建立了不朽的功勋,同时亦为光复后台湾幼儿教育事业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1]。其生命最后十几年患有严重疾病,仍笔耕不辍,最终留下著述约两百万言,成为研究中国现代幼儿教育的重要资料。张雪门的著述全方位涉及幼儿教育,其中不少专门研究幼儿科学教育问题,如:《幼稚园科学教育集》、《幼稚教育论丛》(部分章节)、《重视下一代民族的科学教育》等[2]。这些篇章集中反映了张雪门的科学教育思想,是研究张雪门科学教育思想的主要文献。

一、产生基本原因

(一)时代氛围:民国科学教育的兴起

民国初年新文化运动兴起,一大批有志于国家民族复兴的教育家、思想家、民主革命家等纷纷致力于向国内传播西方先进科学技术,一场科学教育运动在全国展开:1915年任鸿隽等人创办《科学》杂志,大力提倡科学教育;同年9月,陈独秀创办《青年杂志》,主张以科学改造社会。在这两本刊物的带动下,国内以宣传科学为主的报刊一时如雨后春笋。其中,由新教育共进社(中华教育改进社前身)主办的《新教育》杂志(先后由蒋梦麟、陶行知等担任主编),坚持“发健全进化之言论,播正当确凿之学说”,在1920年代宣传科学教育的大潮中独树一帜[3]。与此同时,一批来自欧美诸国的思想家也在中国各地进行科学讲演活动。这些工作都为科学教育思潮的高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有力推动了近现代中国科学教育的发展。如科学教学法的重要奠基人推士于1922年接受中华教育改进社的邀请,作为该社的科学教育督导[4]。而该社核心成员之一陶行知20年代便与张雪门相识,并在共同的工作与职业使命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作为亲历了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又与这场运动的重要推动人有密切往来,张雪门自然会受到科学教育的洗礼[5]。

(二)个人志趣:对幼稚教育的孜孜探索

张雪门回顾自己的人生时,把从事幼稚教育当作是“舍弃老家的安排,过自己发现的生活,是一年接着一年的摸索。”:从大儿子溜达路过祠堂停住的脚步,他就敏锐察觉到新式教育对幼儿的吸引力;参观国内多个城市的幼教机构,对一张白纸似的儿童,教育给予的到底是苍还是黄一直翻来覆去,直到1920年进入北京孔德学校后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进入北京大学,遇到一大批同好,偶然机会接触到福禄倍尔的著作,加上高仁山、王希曾等良师益友的关照与肯定,由此开启了他“一年研究福氏,一年研究蒙氏,更一年研究世界各国,然后以毕生工夫来研究我国的幼稚教育”的征程。

作为在1930年代就与陈鹤琴齐名的幼儿教育家,张雪门的教育思想与实践成就独具特色。几十年如一日的幼儿教育理论与实践研究,和与同行的密切交流,推动了他深刻而全面地认识和把握幼儿教育规律,并促进了其成熟的行为课程模式的产生,最终教育学说自成一系,居现代幼儿教育四大家之列[3],而且他的理论直到今天仍然还有很大的参考价值。从张雪门的论著来看,一方面他很早就意识到幼稚教育阶段关键就是要为儿童将来的全面发展打下基础(如张雪门行为课程主要包括手工、美术、言语、常识、故事、音乐、游戏和算术等,这些基本与今天我们划分的幼儿园五大领域涵盖的范围大致相当)。另一方面更是明确提出幼稚教育的目的,“应完全以儿童为本位,成就儿童在该时期内心身的发展,并培养其获得经验的根本习惯,以适应环境。”(后来对目的的认识有变)可见,张雪门对幼稚教育的研究全面而系统,因此我们有理由得出结论:张雪门在探索幼儿教育规律时,也应该包括了对幼儿科学教育规律的探索[6]。

(三)家国情怀:对国家民族的热爱

张雪门一生多数时间处于清朝末年和民国时期,历经了西方列强入侵、民国军阀混战、“九一八”事变及之后的抗日战争等中国近现代重大历史事件,使他对国家民族的落后面貌有深刻的认识[4]。那种由外敌入侵带来的屈辱感和社会混乱带来的种种痛苦,使他一直在思索这些状况的根源。他看到“现在中国之国民,言之诚令人心痛,就生理方面的体格而言,能担任新国民者有几何哉?”,“至心理方面,国民缺乏者更多:民众缺乏自治力、自动力,国民性中没有合作能力、缺乏责任心,更没有适应新生活的能力。”作为一个从事教育工作的人,他看到了教育主权丧失带来的“消极减弱中国民族的反抗,积极制造各国的洋奴”。的严重后果。他曾说:“强国必强种,而优秀之民族实基于幼稚教育。”因此,他寄希望于教育,渴望从最基础的幼稚教育开始着手,“从单纯的儿童教育转变到配合社会国家的建设”。在上述诸因素的共同影响下,张雪门的科学教育思想孕育萌发[7]。

二、形成基本过程

张雪门教育思想萌芽、形成期大部分都处于时局纷乱不堪的时代,强烈的国家民族情怀促使张雪门意识到教育尤其是幼儿教育对改造国家方面的重要性:“吾以为改造中国,其革命不在枪炮而在教育,而幼稚园应居其始。若能将此种教育自幼稚园起,始终贯彻,推而至于小学而中学而大学,其中经过二十二年之陶冶,彼等将来必可成为新中国之新国民。至新国民实现,新中国之革命于是乎成功。”

(一)起步期:1910年代后期起

1917年11月14日张雪门拟成《幼稚园数学应怎样教法》一文。该文对幼稚园数学教学问题提出了看法:“我们真要想解决幼稚园数学教学的问题,所以只有一条路子,就是和他生活发生关系。活用的教材,固然不用说了,便是预定的,最低限度也总当以能够适应他偶然的生活为标准。”尽管该文只是对幼儿数学教学做专门的探讨,并未涉及其他自然科学,跟完整意义上的科学教育还有很大的距离[8]。但是数学作为自然科学的基础,是通向其他自然科学的必经之路,是科学思维形成的关键因素,数学教育质量的优劣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自然科学的学习。因此,数学的教育理念亦应该归在科学教育理念范畴内,作为科学教育理念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此,张雪门正式踏上了探索科学教育的路途。

(二)发展期:1930年代初左右起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国家民族灾难愈加深重,张雪门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幼稚园教育不能仅仅停留在让儿童健康快乐成长的层面上,应该通过改变教育内容,推行以改造中华民族为目标的幼稚教育,从小打下抵御外辱,实现国家民族复兴的基础。若要改变国家民族面貌,最简单无非强化国家民族意识,增强国家建设本领——前者当属人文教育的内容,后者应为科学教育的范畴。这种强烈的教育救国意识迫使张雪门思考如何做好幼儿的科学教育工作[9]。因此,这一阶段当认作张雪门科学教育思想的系统发展期。这个时期诸多的教育实践表明张雪门对幼儿科学教育的探索相较之前明显更进了一步,例如:在向幼儿解释科学的问题上,张雪门用《蚕的故事》和《喇叭花为什么往上爬》两个侧重点不同的故事应该有不同的呈现顺序的例子说明了向儿童解释科学现象应该充分考虑儿童的认知特点:儿童长于感情短于理智。

本阶段的标志性成果应该为1934年11月由上海中华书局出版的专著《幼稚园教材研究》,其中第八章专门探索“算术”问题。在该章末尾,和其他章节类似,张雪门对幼稚园算术教材的制定系统地提了四个问题。问题涉及了儿童的经验、需要、环境适应和发展影响等。同时还将幼儿算术教育的目的划分为普通目的(应用功能)和特殊目的(延伸功能)两种。从这些问题的提出和目的的划分我们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相较于1917年的《幼稚园数学应怎样教法》,张雪门对算术教育的研究深入、全面了许多,已经形成了比较系统的算术教育模式。而且这些“经验、需要、环境适应和发展影响”等问题,本身就是科学的问题[10]。张雪门是用科学的方法思考科学的问题,毫无疑问,这个就是科学教育的应有之义。

(三)成熟期:1960年代初

随着教育实践的持续推进,张雪门对幼儿科学教育的认识不断加深,可以其1960年主编,1961年4月由台湾儿童书店出版的《幼稚园科学教育集》为证。在书中,张雪门第一次明确地说明了何谓“幼稚园科学教育”。此外,该书还收录了六篇当时已经很成熟的幼儿科学教育经验报告。该书的出版可以认为是张雪门科学教育思想成熟的标志。之后,张雪门又在《幼教十讲》(成书于1962至1963年间)中的《行动与科学精神》一文中对何谓“科学精神”明确表明了自己的看法,此可谓张雪门科学教育思想发展成熟的又一例证。后来,身体健康持续恶化的张雪门尽管还一直在从事幼稚教育的具体工作(接受晚辈的咨询或做顾问等)或相关研究(基本以整理前期著作或总结前期思想为主),直至去世前夕,但学术高峰已过。1967年,历时七年时间完成的自传性著作《幼稚教育五十年》标志着张雪门的学术生涯基本结束。

三、主要内容

在张雪门的著作中,最集中最完整最明确论述其科学教育思想的当属《幼稚园科学教育集》。该书刊载了张雪门写的引言和两篇论文,其余部分内容均为其同事或学生在张雪门的亲自指导或思想影响下撰写。在其中一篇名为《什么是幼稚园科学教育》的短文中,张雪门给幼稚园科学教育做了明确的描述:“幼稚园科学教育是利用幼儿各种感官的活动,使之和他们生活环境中事事物物相接触,从已知推到末知,因而有所‘发现’;这发现对于幼儿,正和科学家的发明,有同等的重要。至于和其他科目的联络,如故事之补充想象、工作之帮助表现、音乐之增强吟味,在科学教育仅属次要地位。希望从事幼稚园科学教育者,首先应该认识清楚这一点。”综合《幼稚园科学教育集》和张雪门其他时期有关科学教育的著作或文章,我们大致可以概括出张雪门科学教育思想的主要内容。

(一)科学精神是对问题的反复思索直到抵达真相为止,科学教育的目的就是培植科学精神

张雪门在《幼稚教育论丛》中用《行动和科学精神》作为标题阐述了他对科学精神的理解。张雪门认为,人们在行动实践中,一定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此时不能凭着成见,而是必须经过自己的观察和自己的思考,一次两次三次,反复思索下去,直至抵达明白客观的真相为止,此方为科学精神所在。由此可见,他认为,科学精神的达成,需要以行动、实践作为前提保证,行动是科学精神的载体,行动过程就是科学精神的体现。用这种精神研讨典籍文物的叫做考据家,研讨古铜汉玉及书画的叫做鉴赏家,研讨自然物和自然现象的叫做科学家。由此他认为“名称虽因研讨的对象不同而殊异,但需要的精神却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无论从事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还是自然工程技术研究,这种精神都是相通的。

张雪门还特别强调科学教育的目的不是科学知识的灌输,而是科学精神的培植:利用儿童感官注意生活环境的事物,启发儿童思考力,从行动中获得知识,培养儿童对于环境的事物有发现及创造力量。

(二)认可儿童自有科学精神,也意识到其对幼儿教育的两面性

在对一般性“科学精神”论述的基础上,张雪门进一步对儿童的科学精神及其教育影响做了分析。张雪门以一个中班儿童自己主动摸索,发现购买的吹泡泡水有酒精那种特殊的味道,认为添加酒精是关键,从而成功调制出吹泡泡水为例,得出幼儿“自有他的科学精神”的结论。同时张雪门还认为,乡村儿童因为家长终日劳作,较少注意孩子,结果贫家儿童多半是在户外生活,在街上所见所闻的事物,当比关在家里要多得多。他们既不敢把户外的见闻随便报告家长,也只有靠自己的感官和思考,不断地观察和推索,以满足自己的需要,自然会比富裕的儿童多有“自我教育”的机会,因此一般乡村儿童更易于获得科学精神。尽管一般的儿童科学精神的获得有天然的优势,但是其消极的一面也应该引起重视,即“不应对幼儿科学的问题,做过于详尽的解释”。当然,积极的一面,自然是教师“应该设法扩大‘自我教育’的范围,利用儿童各种感官,使之与生活环境事事物物相接触,从已知推及未知,因而有所发现,才是培植科学精神的正路,也就是对于幼儿首应养成的习惯和态度。”

(三)科学教育使用的工具应该以简单日常用的为标准

张雪门在《幼稚园科学教育集》书末致同行友人的一封信中,明确建议说“科学教育应用的工具,以简单的日常用的为标准”,他说:“工具简单,儿童的问题也简单;工具复杂,儿童问题也复杂。复杂的问题即使教师明白它的理由,但让儿童明白就很困难了。”张雪门的这一选材标准,应该解读为两重含义:一是教师获取材料的难度比较简单,都是日常生活当中常见常用的,经济成本很低甚至无需经济成本;二是材料本身的机械结构比较简单,没有或者很少人工加工改造、组装的痕迹,符合幼稚园儿童的心理认知水平。该书收录的六篇幼儿园科学教育实践案例中所使用的物品(工具):认识空气和风中的化学袋,认识水中的砂子,认识火中的水壶、扇子,认识光使用的剪影人,吹泡泡用的细竹管等等,均为生活中较为常见或者稍加改造、简单组装即可使用的物品。张雪门还专门举例说:台北市儿童乐园所卖的吹泡泡工具,因为里面有铁丝,比细竹管复杂,跟着儿童的问题也就复杂了。幸而老师解释得很清楚,小朋友也聪明,所以一说就明白了。为此,张雪门特别补充说:“因工具复杂引起了难题,平时总不容易解决的。”

(四)科学教育应该尽量让儿童多想多做并注意新旧经验的衔接连贯

张雪门建议教师让儿童自己先独立去做,无须担心儿童在做的过程中会犯错。即便知道儿童会错,“但先不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体验出错误的原因,让他们自己改进……”。让儿童自己积极“以身试错”,在行动中体验,从行动中去发现 “才是科学教育真正应注意的地方”。张雪门仍然以吹泡泡为例:有的儿童只用水,有的儿童用大块肥皂少量的水,有的儿童用多量的水小块的肥皂,显然这三种情况吹泡泡不一定会成功,但是没有关系,让儿童去试即可。只要有一个成功了,全体儿童都会哄上去观察,看他的材料是怎样的?从比较上会明白这肥皂和水的应有分量。钱玲娟女士在《张雪门先生——可敬的爱国主义者》一文中,也介绍张雪门“科学教育最重要的是利用幼儿‘好奇’、‘好问’的天性,在日常生活行为中培养幼儿研究科学的兴趣、习惯和态度,启发幼儿思考想象及创造力,为将来幼儿成长奠定良好的研究科学的基础。”还有如上文所提,《幼稚园教材研究》第八章“算术”的末尾,提的四个问题中的其中两个“经验和发展影响”正是关注儿童新旧经验衔接,注意后续发展的理念的体现。因此,张雪门认为正是抓住了科学教育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即科学教育必须让儿童有犯错的机会),儿童才能够从旧有的错误的经验中产生正确的崭新的经验,才能够让经验具有较好的衔接性和连贯性,经过这种流程下来所产生的经验才是具有教育价值的经验,否则今天得一个新经验把昨日的经验抛弃了,明天又得了新经验,把今天的经验有抛弃了,这样获得的经验虽多,但各个的经验都是孤立的不相衔接的,在教育上并没有价值。

(五)科学教育的过程也是行为课程的过程

1952年10月张雪门出版了《幼稚园行为课程》一书,1965年做了较大的修订后更名为《增订幼稚园行为课程》,于次年8月由台湾书店出版。书中,张雪门将行为课程的组织过程分为动机、目的、活动、活动过程、应用的工具材料共五大部分。为严谨计,还对课程实施的准备做了明确的要求:第一是知识上的准备,第二是技术上的准备,第三是作业程序分析的准备,第四是工具材料的准备,第五是集中心理的准备。不仅如此,张雪门还对课程的具体指导也做了明确的规定:第一是计划上的指导,第二是知识上的指导,第三是技术上的指导,第四是兴趣上的指导,第五是习惯上的指导,第六是态度上的指导。

我们现在把注意力集中到《幼稚园科学教育集》中讲述的张雪门与他的学生就如何编写以电为主题的科学教育课程进行讨论的一个例子。张雪门说,可以先设想幼儿在电的课题中会发生哪些问题,再简明扼要地写出来看,就像是行为课程里面的活动要点,接着在行动中出示这些问题,让幼儿观察、思考和体验,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磋商,把每一个问题的行动都举出来,这些所举的方法就是动作过程。有了活动要点,又有动作过程,根据行为课程的格式,把剩余的部分补充完整,就是一份完整的课程了。在整个讨论过程中,张雪门所提到的活动要点、动作过程等步骤均是行为课程的核心要素,比照上述行为课程的组织过程、课程准备和具体指导三大要求,我们可以确定这个普通的科学教育的例子张雪门自己都认为完全符合行为课程的一般性内涵,是个标准的行为课程的实例。

(六)重农的传统社会和道德灌输及功利的教育导致了中国科学的落后

张雪门认为,古老的中华民族,过去向来缺乏科学观念。和欧美先进国家相比较,简直不知落伍到多少年,其原因并非民族的根性,而是由于社会和教育,正是历代帝王为维持这一社会,向来采取重农政策,凡有害于这一政策者都在悬禁之律,故才导致了中国科学落后的面貌。中国传统的教育一直偏重于以儒家经典为主的道德观念灌输教育,偶有的科学创造均被看做“奇技淫巧”,难以得到社会和政府的重视。即便今天,幼稚园多数家长还在要求教师注意读书识字,满足于升学等教育的功利。他们不明白人生在学龄前阶段,一切经验均来源于行动,更不知从行动中所得的经验最为真切。张雪门的这种论断,与那个时代人们对中国落后根源的认识是相符合的。传统认为,中国人的思维重伦理,而西方人重逻辑。(冯友兰语)与之相对应,中国人比较长于艺术和技术(西方有学者感叹:当今世界的技术发明,至少有一半可以在古代中国找到源流),而西方人在科学方面则更见高明(西方的另一位学者感叹:当代世界科学理论,至少有一半可以在古希腊找到萌芽)。但是,重农的传统社会和道德灌输及功利的教育忽视甚至压制了中国人这种思维方式的特点,导致了中西方在自然科学方面成就的巨大差距。

四、评价

(一)重视幼儿科学教育

张雪门后来把“唤起民族自信心、铲除民族劣根性、养成民族具有劳动与客观的习惯态度,以及锻炼我民族为争取中华的自由独立而向帝国主义做斗争的决心与实力”当作办幼稚教育的基本目标,要实现这些目标,改造国民愚昧面貌是其重要内容,而普及科学教育,树立科学精神正是最有效的手段。科学教育与改造民族的对应关系使得张雪门对从幼儿就开始抓科学教育的重要性有较为深刻的理解:幼儿是人生发展的最初阶段,抓好幼儿的科学教育,就是打好了改造民族面貌的基础。这种理解的集中具体反映就是张雪门十分重视幼儿园科学教育课程的开发,最典型的就是撰写了大量对幼儿进行科学教育的经验报告。这些经验报告涉及的内容都是生活中的常识,都是最基础的自然现象,是进入科学大门的必备钥匙,即便在今天这些仍然是很有价值的幼儿科学教育启蒙素材。

纵观张雪门的著作,有多处明确以“科学”或“科学教育”为书名或演讲题目,他重视幼儿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件小事,呵护幼儿人性中与生俱来的科学精神,而弥漫在其两百万言著作中的思想更是一种用科学思维探求幼儿教育规律的科学精神。其中《重视下一代民族的科学教育》更是以直接呼吁的方式表达了对幼儿科学教育的高度重视。正是张雪门的重视,幼儿园以科学教育为课程,对于我国科学教育往下扎根的基础工作有极深刻的贡献。

(二)因时因地制宜,简单务实的科学教育主张

张雪门奠定教育思想核心内容的时代基本都是国家内忧外患时期,经济落后,民生凋敝,社会诸领域物资匮乏,教育经费极其有限,甚至很多时候还需要自己筹集经费。在此背景下,充分挖掘潜力,根据国家、社会、当地的经济、物资、物产状况因时因地制宜地进行科学教育成为了必然的选择。因此,张雪门的科学教育思想也呈现这种鲜明的特色:所用的教具几乎唾手可得,经济成本低廉甚至没有经济成本;尽量保持教具的原汁原味,没有对教具做过多的后期加工或者额外的改造,省却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成本。如此下来办的教育,既是幼稚园本身承担得起的,也是普通大众上得起,受欢迎的幼稚园。这也跟张雪门为改造民族,让更多人接受教育的初衷相一致。与张雪门完全处于同一时代的陶行知曾经对民国时期的城市幼儿园办教育指出了三大毛病,即外国病(外国内容,外国器具,外国模式,外国食物等),花钱病(当时进口的东西普遍昂贵)和富贵病(收费高导致一般人群难以进入幼儿园学习)。患有三大毛病的幼稚园只有权贵才能上得起,这限制了当时幼教事业的发展。陶行知先生总结的这三个毛病无疑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张雪门科学教育的这一特点。

我国经过四十年的改革开放,经济建设取得瞩目成就的同时,铺张浪费回潮,崇洋媚外在社会各领域颇为常见,幼儿教育领域亦不例外——“三大毛病”又不同程度地重犯了。在此背景下,重温张雪门简单务实办科学教育的理论具有现实意义。

(三)浓厚的生活气息,强烈的实践意味

张雪门1920年代在北京大学工作时曾师从陶行知研究教育学,后续在学术研究、幼教师资培养等方面也有密切的交流与合作,对其生活教育理论亦十分赞赏,并在办学中积极实践。陶行知的生活教育理论特别强调“生活”在教育中的分量,在陶行知那里,生活是教育真正的源头,生活的过程就是教育的过程,教育即是为了生活的需求而展开的,完全是寓教育于生活当中。共同的时代背景、同样深受杜威教育思想的影响、相近的事业追求、对彼此的欣赏与支持,最终张雪门的行为课程理论与陶行知的生活教育理论相似成为了必然。

关于教育与生活的脱节,科技与人文的割裂,知识分子与普通大众的分层甚至对立给国家、民族、社会带来的危害,陶行知有精彩的论述:失望中国传统教育的知识阶级只劳心,从来不劳力,造成教书人“死于教书”、读书人“死于读书”,最终致使国家“危机四伏,存亡一缕”。同为有教育救国救民理想的张雪门于此也有充分认识,他有感于那种只劳心不劳力或者只劳力不劳心的传统教育态度已经越来越难适应当时科学的进步和千变万化的幼儿了。

正是因为这些深刻的认识,让张雪门的科学教育理念也充满了浓厚的生活气息,强烈的实践意味:科学教育的教材可以是幼儿一日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惑,科学教育的情境是幼儿最熟悉的日常生活,科学教育的内容是生活中最常见的风、火、光、电等自然现象,科学教育对象(幼儿)的生活经验的反复求证,科学教育所使用语言的生活化表述……

对比张雪门与今天学者对幼儿科学教育的具体表述,虽然采用的字词有不小差异,但两者的生活化实质却是一致的。这种科学与生活相融或者说寓科学于生活的教育理念,充满了浓浓的人文气息,跟当代普遍倡导的科学教育与人文教育并重,体智德美全面发展的教育潮流也是相符合的。这也正是今天研究、学习张雪门教育思想的价值所在。

(四)与行为课程理念的高度一致

幼儿园课程的内容与编制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我国幼儿教育理论和实践探索中的一个热点问题,也是张雪门在幼儿教育方面的重要贡献。按照张雪门的定义,“生活就是教育,五六岁的孩子们在幼稚园生活的实践”,就是行为课程。关于行为课程的教材问题,张雪门还指出:教材的种类为研究上便利起见,有手工、美术等分别。但生活是整个的东西,教材的变换流转都随着生活,当然不是孤绝地能够分割,更不是专待外面装到儿童肚子里去的货品。由此可以看出,行为课程的内容就是儿童周围生活的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中能为儿童所接受并有助于其身心发展的各种经验——简单说,就是生活,环境、经验。再从张雪门对科学教育的描述中提炼五个关键词——感官、活动,生活,环境,发现。对比这两组关键词,我们可以发现:多个词大致对应或者有些词虽然字面上不一样,但是其实存在明显的前后逻辑对应关系,比如:“发现”某种意义上就是“经验”过后的应有结果之一。

由此可见,作为脱胎于张雪门教育实践的科学教育思想,作为张雪门教育实践最核心成就的行为课程理论,两者的理念或者精神内涵是高度一致的。某种意义上“张雪门”与“行为课程”之间可以是简单的“等于关系”:凡张雪门有关课程的论述,必有行为课程的影子,对幼儿进行的科学教育实践也不例外。可以说,行为课程的内容在涉及自然科学的情境时就是科学教育的内容,行为课程理念有机地融进了常规的科学教育当中,科学教育实践处处体现出行为课程的精髓。

(五)对中国科技落后的认识仍然属于常规的认识,未获突破

张雪门对中国科技落后的认识在其生活年代属于主流观点。自鸦片战争以降,中国在历次对外战争中几乎全部处于劣势,由此而来的割地、赔款让几千年来积累的民族自信心在几十年间被狂速摧毁。清朝末年至民国,仁人志士在寻求救国救民的道路上,几乎都把中国积贫积弱的源头算在了两千年来中国的社会与教育上,并成为了那个时代的共识,五四新文化运动应运而生。因生活的时代正好与其重叠,在此背景下,张雪门的认识也仍然在这个范围内,没有超出或产生新的认识。但如果从科技史专家的角度来看,中国尤其是清代以来科技落后原因的传统说法尚有修正的空间。如以当代研究中国科技史的顶尖专家、中科院院士席泽宗为例,其于1999年发表的《论康熙科学政策的失误》一文,在查阅大量史料的基础上,在文末总结性地明确指出:“按照明末发展的趋势,中国传统科学已经复苏,并有可能转变成为近代科学。由于清军入关,残酷的战争中断了这一进程。到了康熙时期,全国已基本上统一,经济也得到很大发展,而且有懂科学的传教士在身旁帮忙,国内、国外的环境都不错,是送上门来的一个机遇,使中国有可能在科学上与欧洲近似于‘同步起跑’,然而由于政策失误,他把这个机会失去了。”几乎与此文同时出版的专著《康熙皇帝与彼得大帝--康乾盛世背后的遗憾》(田时塘著)其核心观点与席文不谋而合。此外,更早于1995年,陈美东在《明季科技复兴与实学思想》中亦指出:这一时期(明末)“中国科技已然是繁花似锦,西来的科技知识,更是锦上添花”,“群星灿烂,成果辉煌”,当时科技发展有几个特点,其中“重实践、重考察、重验证、重实测”和“相当注重数学化或定量化的描述,又是近代实验科学萌芽的标志,是中国传统科技走向近代的希望。”

今天中国成长为大国的过程中,文化自信是重要的基础。因此重新认识清代以来中国科技落后的原因,不简单归因于我国的文化社会传统而是转换至科技史的角度来看待,有其深层意义。

张雪门从26岁开始发现幼稚教育,并将其作为一生追求的事业。在半个世纪的幼稚教育实践中,张雪门的每一次教育思想的变化与改进,都与他对幼稚教育于民族于国家的作用的认识息息相关。对科学的认识,对科学教育价值的认识,使得张雪门教育探索 道的每一步进程,我们都能从中看出科学内容与科学精神的背影。这与张雪门追求教育的目的是相符合的。正是对科学的追求,才让张雪门的教育实践有了丰富的科学内容,教育思想有了丰富的科学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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