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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兰亭集序》的文学价值探析

2019-02-21刘书平

宿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兰亭集序名士王羲之

刘书平

(安徽省宿州逸夫师范学校 安徽·宿州 234111)

纵观中国文学史,以书画兼长的作家颇多,王维、苏轼、黄庭坚、后主李煜等,但他们的诗文之名皆胜过书画之名,以其文学创作流传于世,独王羲之因其书法扬芳,世人鲜少提及他在文学上的成就。殊不知,他的散文《兰亭集序》不仅开了清新质朴、自然流畅文风之先河,而且对东晋文坛及陶渊明诗文有很大影响,具有重要的文学研究价值。

文学价值,即体现在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等文学作品里的必要的思想和精神价值,包括审美、思想、核心价值理念等,主要指文学作品的内在艺术价值以及作品本身所发挥的积极作用和人生启示。以下从内在价值、精神价值、文化价值及人生启示价值方面对《兰亭集序》进行研究探析。

一、打破骈俪,开自然清新之文风

兰亭集会中所写的兰亭诗,袁行霈先生在其主编的《中国文学史》(第二卷)中认为无论是写山水还是写玄理,艺术水平及价值都不高,因此也罕少流传。但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却被世人传颂,在东晋文坛上占有一席之地,成为千古盛传的名篇佳作。究其缘由,在于《兰亭集序》一文独有的艺术风格。

(一)风气高爽,破常流玄言

王羲之所处的时代政治极为严酷,门阀制度一统天下,统治阶级集团互相倾轧,“天下名士,少有全者”,士大夫不满黑暗政治,在思想上普遍崇尚老庄,追求清静无为自由放诞的生活。于是玄学盛行。钟嵘《诗品》:“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文人行文常常以盛行的骈体文为主,多专注于形式上的技巧,因而不免流于辞藻之华丽,繁缛堆砌,内容却空洞无物,词多而意少,完全丢失了建安文学的风骨和气概。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一反“清虚寡淡,尤善玄言”的风格,破除了藻绘相饰、专尚形式的东晋文坛怪象,开创一股自然通畅、格调清新的文风。如首段有散有骈,重在写景,笔墨不多,却全然把兰亭清幽秀雅的美景展现在我们读者眼前,使人心往之。“一觞一咏”,四字动作性很强,特别有画面感,我们读来也仿佛置身其中,把盏吟诵,寥寥数语便充分展示了名士贤才此次聚会的尽情、尽兴、尽致! 又如第二段作者抒发生死感慨,死与生已是深邃玄远的内容,但王羲之却摒弃了当下风行的玄之又玄、虚化无物的玄言格调,语言平实质朴、通俗易懂,让人观之了然于胸,丝毫不见晦涩藻饰之痕,为东晋文坛注入了一股清气。通篇文字清新中浸润着风流,朴实中透露着峻雅,给人云淡风轻之感,又多用四字词语,灵动活泼,如游目骋怀、清流急湍、放浪形骸、情随事迁、世殊事异等,这些词语现在我们仍在反复使用,可见《兰亭集序》在语言风格上的独树一帜。《世说新语·赞赏》中评价:“高爽有风气,不类常流”。王莉(2007年)在《从文学艺术的角度重新审定〈兰亭集序〉的价值及其对后世的影响》和宋鹏云(2015年)在《简论〈兰亭集序〉的历史背景及文学价值》中均对《兰亭集序》的语言风格进行了翔实地研究,点明其清丽峭拔、飘逸俊朗的文学艺术价值。可见《兰亭集序》冲破了时下生涩拗捩的玄言这一主流风气,舍弃骈俪常流,带给读者另种清新自然的审美体验,是为《兰亭集序》一个重要的内在价值表现。

(二)风骨清举,创自然风格

王羲之虽为名门名士,但极为淡薄宦情,被时人誉之“清贵人”。李白尤为赞赏,“右军本清真,潇洒出风尘”,身为诗仙的太白却认为王羲之更为“潇洒”,可见右军风骨清举,果是东晋的真名士!《兰亭集序》即为他亲近自然在文学上的抒写,这种清新自然的文风不仅给玄学盛行的东晋文坛带来了一股清流,而且对陶渊明及其诗文有所影响。两人在性情上相似,在文风上亦几近。陶渊明自是喜闲静,爱丘山,不被功利羁绊,不为五斗米而折腰,毅然解印弃官,从此归隐田园。而且陶渊明在王羲之自然风格的基础上,成功地将“自然”提升为一种审美至境,成为他书写行文的主题,将玄言注疏老庄思想所表达的玄理,变成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一些常见事理,让诗歌再次回归日常生活,开创了田园诗这一新的题材。陶渊明的诗文、辞赋与散文都倾注了他独有的文学创作情感,他对“自然”的理解不言教化、不事雕琢,注重情感的自然抒发,注重诗文的自然天成,达到了极高的境界,既是人生的真实化,又是人生的艺术化。王羲之在前,陶渊明稍后,同是亲近自然,爽朗真率,皆为东晋风流的典型,为人、为文大抵相似。无怪乎林云铭赞之曰:“其笔意疏旷淡宕,渐近自然,如云气空濛,往来纸上。后来惟陶靖节文庶几近之。”王羲之《兰亭集序》 自然风格对陶渊明诗歌的影响是为精神价值的一个体现。

二、有感而发,取真实生活之素材

王羲之出身名门望族,虽贵为官宦,却本有一往隽气,性情清致而真率,淡泊名利,好与时下名士友人流连于会稽宜人的自然风景中,或清谈,或赋诗,或畅游饮酒,如庄周般逍遥游,以吟咏山水、畅怀自然为乐。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三日,众名士齐聚兰亭“修禊”。“禊”,古代的一种巫祭形式,是人们对水(水神)的祈祭崇拜。人们在水中或水边洗濯,消灾,洁净身心,后人袭承这一巫觋遗风,并把祭祀弱化,成为亲朋志友嬉游欢聚之日,逐渐由巫祭风俗演变为文化雅会,这也是中国传统节日的演绎嬗变过程,就如现在我们的重阳节、端午节、春节等。兰亭集会即为这样的一次文化集会,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王羲之、谢安、孙绰等41 位名士荟萃兰亭,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皆有,他们赏山乐水,流觞赋诗,极尽欢娱之乐事。所以王羲之他们借修禊之由,不是祈福消灾,而是品鉴山水、怡情赏心、乃士大夫的悠游,这也是《兰亭集序》横空出世的先前条件,并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文人雅致生活情趣的缘由。事后将此日所作之诗汇编成集,题名《兰亭集》,由王羲之将各人诗作一一记录,还作序一篇,记叙其事,并抒写内心感触,这就是《兰亭集序》。可以说,《兰亭集序》的成书,是一班才子名士雅集的真实生活情趣在文学上的显现,也是魏晋风流的体现。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兰亭集序》即取材于兰亭唱和的真实生活和当时的风俗民情,有感而发,这是其文化价值的一种体现。

三、感慨人生,揭生命价值之真谛

(一)脉络清晰,抒人生感慨

《兰亭集序》不单单局囿于写景叙事,文章借宴游之盛境,抒人生之乐,思人生死生之悲,阐明生死悲欢各有不同而又自然转化的人生哲理,形成了“乐—痛—悲”三层情感波澜,发表议论,抒写感慨,思绪深沉,低徊曲折,却显而不露,深而不涩,衔接自然,在叙述事由之后,方引出对周围景色的独到描写,面对良辰美景、高朋满座、流觞畅饮,喜悦之情油然而生,情绪达到一个高潮,“信可乐也”! 第二段却笔锋一转,作者想到了人与人相处得到的一些人生感慨,情绪顿时由宁静欢娱转向悲怆凄凉,特别是想到死生等重大问题时,作者情绪陡转而下,由“乐”而“痛”,“岂不痛哉”! 文末再一次由“痛”而“悲”,“悲夫”!作者思想情感之脉络在文章中清晰毕现,行文却丝毫不显肤浅直白,完全不见斧凿之痕迹。王羲之不仅写到了人们生活方式及生活态度的各不相同,性情癖好静躁各异,而且围绕死生等人生重大问题抒写了自己的见解与感慨,对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进行深入地探求与哲理性思考,情之所至,起伏斗转,“乐-痛-悲”的情感脉络自然承接,转成巧妙,引发读者跟随作者深思与感叹。

(二)“若合一契”与生命主题

《兰亭集序》中出现一个词——若合一契,“若合一契”中的“契”,指古代法律中所用的符契合同,古代符契,中间剖开,双方各执一半,作为凭证。合则为一,完全吻合,以资验证真假。文中作者借用“若合一契”说明古人也有感于死生之际,古人对生死发出感慨的原因,跟我(作者)如同符契那样相合。王羲之对生死的阐释,不被玄谈家们的论调所蒙蔽,他针对士大夫阶层中崇尚虚无思想的倾向,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力斥其说。作者由开始时“信可乐也”的感受,联想到人的两种不同生存状态。美丽的山水,尽情的欢娱,可以令人忘记烦忧,“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但是,不知不觉中时光已经流逝,“不知老之将至”,作者很快由开朗欢畅转为慷慨悲怀,指出这种变化是生命的常态。古人有之,今人亦有,同样后人也将会有,人们的生死之情是客观存在的,那种均齐生死寿夭的观念完全是虚诞意识。他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体验,这种情绪又是永恒的、客观存在的,并且发现自古以来人们所兴感所抒发的生死之情,“若合一契”。王羲之认为对生的执著追求,对死的本能排斥是人对生命本质所共有的情感,“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既然生死是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的,那么与其哀叹不如让生命拥有价值,去享受生活、珍惜时光、热爱自然、实现自己的抱负,这一观念大大超脱了东晋清谈的虚无思想,是对个体生命进行理性思考,探求更深层的价值志向,并生发出旷达高远的生命情感,让我们看到一个真实的王羲之。生死观,是文学一个亘古不变的主题,玄学将其虚无消极化,王羲之却在《兰亭集序》中描述了生命的不同状态,任情哀乐,抒发了自己旷远的宇宙情怀,境界更加开阔,由己悲人,由古推今,甚至希望打破时空界限沟通后世读者,共同感悟探寻生命的意义。魏晋时期是人的自觉亦是文学的自觉时代,王羲之的生命体验正是这一“自觉”的本质显现,也是对东晋文学生命主题的一次洗礼与升华。

结 语

书帖《兰亭集序》一出,便盛名远扬,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其“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笔法直蔽文章之美,让人们都驻足惊叹于他的书法造诣,忽略了文章本身的高爽风气。王羲之的文学价值正如王冕诗“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所言,在东晋枯燥虚无的玄学中独留一股清气在天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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