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莫言小说中绚丽张扬的丑
2019-02-21肖珍珍
肖珍珍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110036)
叶开在《莫言传》中,开场就说:“新时期以来的中国文坛中,莫言是一个异类,是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军领袖。这位山大王浓眉大眼,手脚粗壮,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常常打家劫舍胡作非为,率性所致,天马行空。”[1]莫言其人其文确实让人感觉如此。自从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发表并引起轰动以来,莫言便在自己的文学世界“高密东北乡”,山大王一般,特立独行地挥舞着他叛逆与创新的猎猎旗帜,在丰厚的民间资源中不断调用与挖掘,在叙事创新中横穿民间与历史,在诡谲意象中诉说生命体验,形成一种大胆无拘、天马行空,让人耳目一新的美学风格。在这个独特的美学世界里,他让美悄悄隐逸,让“丑”冲锋陷阵,甚至横冲直撞,收到了意想不到的细致解剖和深刻批判的效果。可以说,莫言的小说世界是一个充满了绚丽张扬的丑的批判的世界。但是他的部分作品也会因为过度依赖感觉体验,让丑阴翳了美,而滑向另一个极端。
一、莫言“丑之美学”的创作思想
与西方美学的发展演进历程相一致,刚刚开始进行文学创作的莫言是以爱美、崇美、尚美为追求的。他最早的小说《春雨夜菲菲》《售棉大路》《民间音乐》都是在诗情画意的温馨氛围中,展现浓郁的人情味和人性美,作品优美、含蓄、温柔、敦厚。那时的莫言声称,“不论多么严酷的生活,都包含着浪漫情调。生活本身就具有神秘美、哲理美和含蓄美。”[2]如果顺着这条美学之路前行,受到孙犁赞赏的莫言也许会成为“荷花淀派”的一位继承者。
然而,莫言的审美追求在自身的深入求索和当时文学语境赋予的内外动力的激活下是处于动态变化中的。《透明的红萝卜》的成功以及对社会历史更深刻的认识,使他开始了对“真善美独轮车”的反叛。他反思到,“在我们中国这个独特的社会里,我们一味地歌颂真善美,能不能准确地表现出我们社会的面貌来?”“要真实地再现社会、反映社会,实际上还是要把社会客观地表现出来,如果一味地歌颂真善美,恰好变成了一个独轮车。”[3]这是有责任的作家自觉的社会担当,如同刘东所说,“艺术家们毕竟是要忠实于自己的感受的。既然他们已经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荒诞’,感受到了‘异化’的现象,他们势必不能再唯美下去,而要自觉地凭艺术家的良心到另外的地方去求索。”[4]自此,莫言开始大胆地挥起“审丑”的武器,向美发起挑战,开始探寻一条具有自己特色的文学创作道路。莫言开始用其独具特色的意象、画面、语言深入批判腐朽腐败,深刻剖析现代文明进程中的种种毒瘤,深度反思现代社会的浮躁功利、物欲横流,让我们在“丑”的世界里开始怀念美的缺乏和可贵。
莫言在欣喜地一步步地建造他的“丑之世界”。他的小说创作也从《透明的红萝卜》《金发婴儿》《球状闪电》《爆炸》等前期小说对“丑”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到了《红高粱》《欢乐》的美丑并存,再到《红蝗》《酩酊国》《酒国》《天堂蒜薹之歌》《生死疲劳》中“丑”在美中的熠熠生辉。
莫言在他构筑的“丑”的世界里恣意驰骋,他在读到《喧嚣与骚动》的最末两行后,悟到:“我应该高举起‘高密东北乡’这面大旗,把那里的土地、河流、树木、庄稼、花鸟虫鱼、痴男浪女、地痞流氓、刁民泼妇、英雄好汉……统统写进我的小说,创建一个文学的共和国。当然,我就是这个共和国的开国的皇帝,这里的一切都由我来主宰,所有的人都是我的臣民,都要听从我的调遣指挥,有胆敢抗令者,斩无赦!”[5]成为主宰一切的皇帝固然是极其美好的感觉,但往往也会因此太过不加节制、随心所欲,因而莫言对“丑”的深刻揭露和批判中也时常携带着对“丑”的过度把玩和展览,甚至产生让人不舒服的“恶心”之感。
二、莫言“丑之世界”的居民
莫言的孤独深刻的表现之一便是对“丑”的呈现和批判,即“审丑”。“审丑”不仅要求主体具有强烈的否定和反抗现实的勇气,所谓“审丑近乎勇”,更需要具有高超的否定既有艺术范式的潜能和创造力。莫言最初的“审丑”意识也许来自福克纳、莫瑞森、卡夫卡,但他的“审丑”对象却实实在在来自“最美丽最丑陋”的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今的中国大地。这块大地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的人便是他“丑的世界”的居民。这些居民包括农民、知识分子、官员。
1.农村“恶之花”的绽放
《天堂蒜薹之歌》是莫言“丑之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它血淋淋地直刺落后的农村,那里农民的落后程度甚至会让我们误以为那是发生在蹇先艾时代的故事。金菊是《天堂蒜薹之歌》故事的女主人公,也是故事中的最大悲剧。20 岁的金菊是她的父母为40 多岁的残疾大哥娶妻的“三换亲”牺牲品,他的爱人高马用《婚姻法》捍卫他们的爱情,却被金菊家人和乡政府工作人员打个半死。二人被迫私奔后被抓,高马又遭毒打,因金菊怀孕在身,金菊父亲同意高马付一万块钱礼金与金菊结婚。寄希望于卖蒜薹娶妻的高马,见蒜薹因当地县政府的贪婪全部滞销后,一怒之下砸了县政府的办公设备,造成了“蒜薹事件”。结果,知道高马被捕后,金菊带着即将临盆的孩子吊死在爱人家的门框上。死后的金菊又被贪财的哥哥将尸体卖给村里人举行阴婚,死后被人掘坟。悲剧的制造者表面上看是金菊“丑恶”的父兄,而实质上却是农村思想封闭、观念落后、生存极端窘迫状态下的传统文化观念,是这些落后的文化孕育了农村地区“恶之花”的绽放。
2005年,莫言以喷涌般的气势创造了他最耀眼的农民“丑星”——《生死疲劳》中的西门金龙。他是地主西门闹的儿子,土改中西门闹被革了命之后,他马上改为佃户养父蓝脸的蓝姓,以保全自己;在合作化和人民公社运动中,他与信仰土地、一心单干的养父蓝脸决裂,与兄弟反目;在1966-1976年间,他文批武斗,发疯发狂,连对其有养育之恩的继父蓝脸也成为他批斗的对象;改革开放后,他立即改回西门姓,投机取巧,贪婪敛财,为祸一方。在50年的历史舞台上,他的各种丑恶以不同方式展现出来,是非颠倒、贪婪自私、道德沦丧的西门金龙和他生活表演的高密东北乡西门屯成为莫言拷问人性丑陋、审视历史是非的典型和背景。
在莫言笔下,农民不再是以往文学作品中沉默、隐忍、淳朴、善良的“黄土地”,而是在落后的中国大地上绚烂绽放的“恶之花”。而且,这种“丑”和“恶”不是社会个别人的“丑”和“恶”,它是发生在日常生活普通人身上的平常状态,是农村社会存在的普通景观,这彻底颠覆了中国几千年“人之初,性本善”的说教,退去了人性本善的神圣外衣,赤裸裸地展示了人性之丑。但是,莫言对农民人性之丑的揭露却不让人产生荒诞之感,这便是他“丑之世界”的农村残酷绽放的“恶之花”的现实意义。
2.知识分子的“变形记”
萨义德将知识分子定义为:“具有能力‘向(to)公众以及‘为(for)’公众来代表、具现、表明讯息、观点、态度、哲学或意见的个人。”[6]知识分子曾是时代的先锋和良心,可是面对商品社会的物质挤压和文化秩序的紊乱重构,贾平凹的《废都》、阎连科的《风雅颂》让我们看到了当代知识分子的异化和囧境。莫言也通过自己的小说对这个群体进行人性的解剖,把他们还原为人,进而对他们的“变形”进行审视。
莫言对知识分子刻画最成功也最深刻的是《丰乳肥臀》中富有隐喻意义的上官金童。上官金童是母亲与西方传教士马洛亚所生。他一生穷困潦倒,并患有恋乳厌食症,四处流浪后终归教堂。这一形象生动地隐喻了20 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在风云变幻的中国的曲折历程。“他的血缘、性格和弱点表明,他是一个文化冲突和杂交的产物,而他的命运,则更逼近地表明了知识分子在这个世纪里的坎坷与磨难。他身上的一切都是矛盾着秉承了‘高贵的血统’,但却始终是政治和战争环境中难以长大的有‘恋母癖’的‘精神的幼儿’,敏感而聪慧,却又在暴力的语境中变成了‘弱智症’和‘失语症’患者一直试图有所作为,但却始终像一个‘多余人’一样被抛弃,一个典型的‘哈姆雷特式’和‘堂吉坷德式’的徉疯者,但却被误解和指认为‘精神分裂症者’……”[7]上官金童身上带有知识分子普遍的影子,他人性的弱点、丑恶、复杂,都是知识分子身上所有的,莫言对上官金童人性的审视在更深层意义上就是对知识分子人性的思考。
在王三(《幽默与趣味》)、张赤球(《十三步》)异化和病态的背后,是当代知识分子从身体、能力到灵魂的退化、弱化,他们软弱、逃避,以知识为知识,闭门造车,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步伐,最后为社会所吞噬或遗弃。
曾经作为理想化身、人类良心的知识分子,如今却陷入现实无处容身、灵魂无处阪依、精神无人可解、情感无处宣泄的尴尬丑境,这种“变形”既是知识分子精神状态的写实,也是作家自身焦虑情绪的传达。时至今日,这种“变形”不但没有被遏制,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知识分子如何实现精神突围、走出困境、实现救赎,已经不仅仅是文学创作者的思考范围,而成为全社会共同关注的问题。
3.官员的“吃人宴席”
莫言笔下农民、知识分子的“恶之花”和“变形记”令人反思,他“丑之世界”中官员的“吃人宴席”更是让人触目惊心。《天堂蒜薹之歌》就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天堂县政府的贪腐渎职吃人图。本是农民致富渴望的蒜薹却因政府蒜薹热销时的贪婪和蒜薹滞销时的渎职成了众人悲剧的源泉。蒜薹未卖出,却被工商税务万般克扣的方四叔,在归家路上被乡委书记的车无端撞死;因方四叔的无故横死事件坐牢,犯重病保外就医回家后,听说金菊被掘坟阴婚,绝望地上吊求死;因“蒜薹事件”被捕的马脸青年,被警察扣在马路边的树上,被过路的车无辜撞死。
莫言直接揭露和批判官场的作品不多,却篇篇笔道有力,例如《倒立》《十三步》《红树林》《酒国》等,其中《酒国》影响最大。生活在酒国市的官员们生活腐靡,吃喝成风。老官僚专门找胎盘吃,女司机堕胎五次就为了供应胎盘为人享用。为吃出新花样、吃出新刺激,居然创造出了“红烧婴儿”这道菜。“红烧婴儿”应该是莫言的大胆想象,但这种“骇人听闻,充满狂热病毒与血腥味”[8]的欲望疯狂病和因欲望支配而人性凋零的官员却是现实的,如莫言所说,《酒国》“这部小说里的很多情节看起来是非常荒诞的,但是实际上在荒诞当中还是隐藏着一种非常真切的现实”[9],这种真实便是腐败官员的“吃人”现象。
如果说,《沧浪之水》中的池大为被迫与权力合谋后,还曾试图保留一丝坚守,而莫言笔下的官员则看不到任何道德与责任的约束,精神和肉体在无休止的欲望中不断膨胀、糜烂,进而上演了一幕幕或直接或间接的“吃人宴席”。
三、莫言“丑之世界”的构筑
莫言如此多彩而深刻的“丑之世界”是靠什么来建构的呢?丑之意象、丑之画面和奇之语言是他构筑莫言世界的三把利器。
1.丑之意象
当代作家中,莫言的创作思维方式与大多数人不同。他“不是以理性的逻辑判断驾驭形象和情感,而单纯是形象(通常具有象征意一义)在头脑中呈现和流动,通过对形象的感知和直接达到对事物和生活本庆的认识以及评判”[10]。
莫言小说的意象世界庞大博杂、美丑并存。其小说中的意象鲜明生动,呈现出繁复化、陌生化、感觉化与意绪化的审美效果。这些意象包括红高粱、红萝卜、蛙、乳、蝗虫、蝙蝠、大便、尿液、鼻涕、痰液、生殖器等。无疑,蝗虫、蝙蝠、大便、尿液、鼻涕、痰液、生殖器等鲜明的丑之意象的建构帮助莫言建构了他的“丑之世界”。他与拉伯雷一样,从人的自然生理状态和生理需求出发来表现人性和历史,他敢于采用以前毫无文学性的丑之意象,直率地、坦然地描写人的下体和吃、喝、拉、撒、生殖、性欲,这也是两位伟大独到的作家的人文主义精神和审美观念独特的表达方式。
2.丑之画面
如果说,丑之意象是独立、静态的,那么莫言的画面之丑则以动态的形式丰满甚至绚烂着他的“丑之世界”。莫言小说的画面有大面积的性爱、人兽交媾、吃屎、喝尿、撒尿、流鼻涕、吐痰、行刑。莫言的丑之画面,对于中国的大部分读者无疑具有巨大的震撼力。歌德曾在《浮士德》中说,人们的精神总是易于驰靡,动辄贪爱着绝对的安静;我因此才造成恶魔,以激发人们的努力为能。相信莫言的出发点也是如此。莫言丑之画面,写感觉的倾泻和放纵,写道德的缺失,写精神上的怪癖,都是有意为之,是有意突显其个性标志。这种具有现代意识的审美主体在更高历史层面上,向“原始时期”的审美形态回归的向度,使得丑的对象获得了一种神秘的、具有象征意味的审美观照特征。正是这些丑之画面,实现了对传统审美原则的颠覆,激起了我们对压抑性生命文化的重新审视,对美好生活的珍重和向往。
3.奇之语言
构筑莫言“丑之世界”的另一件武器,是他的语言。语言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行为主体的价值取向、世界观等。由此研究作品的语言,也就成为通向作家内心世界的桥梁。通过对作家语言的观照,也就能更加深入地理解作品的深刻意蕴[11]。读莫言的小说,那种畅快淋漓的狂欢感,那种语言组合的陌生感,那种又奇又丑的语言感觉是贯穿始终的。莫言小说中奇特陌生的狂欢化语言为他建造“丑之世界”平添力量,同时也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莫言民间精神强烈的反叛性和对自由生命形态的追求。以通感造成直接的感觉效应是造成莫言小说“奇之语言”的一个特点,这与他感觉化、意绪化的意象一起构成莫言小说独特的阅读体验。比如,《欢乐》中,鱼翠翠喝农药自杀了,到她家,“一进土门就闻到了出类拔萃的尸臭”;再如《酒国》中,孩子们过马路时“汽车的烟雾喷到他们身上。光焰白亮如炭,孩子们宛若一大串烤熟的小鸟,撒了一层红红绿绿的调料”。这种“恶”与“美”的对接,实在出乎人们的习惯性组合经验之外。也正是这些包含着如此丰富的语义对立、情感矛盾的奇特语言组合,酣畅淋漓地表达了作者郁积既久、爱恨交织、复杂难辨、悲怆激荡的深挚感情,又形成一种慷慨悲歌的回荡之气,其间所蕴含着作家复杂而多层次的价值判断,也是他“丑之世界”的构筑方式。
四、莫言小说“丑”之局限
在高密东北乡这个文化共和国里,莫言纵情歌唱“丑”带给我们解读和批判社会、人性、文化的深刻的同时,也因为作者“开国的皇帝”的任性,毫无节制地渲染和夸张“丑”,而滑向了炫耀和把玩的极端。
1.“写丑”对“审丑”的阴翳
写丑不一定就是审丑。真正的艺术“审丑”,需要作家明确的自我意识,也需要作家深层次地发掘貌似“丑陋”或“丑恶”现象背后的内在缘由,就如鲁迅先生所言,是刨开“坏种们的祖坟”,让观众们发出会心的微笑。可是《红蝗》里,九老妈陷进臭水沟,作家竟以百字篇幅细腻地描绘九老妈身上的污物,描绘得色彩逼真、有声有色;还有,文中还大写特写食草家族的大便、教授的大蒜味和工程师的放屁。可以说毫无节制、一味堆砌,产生李洁非所说的“恶心”之感。这样的描写与揭示人物性格、反映生活本质都毫无关系,作家却描写地不厌其烦,这种对“丑”的渲染只会大大妨碍小说本身的“审丑”批判。
2.快感对美感的阴翳
莫言小说快感对美感的阴翳的感觉也十分明显。《红高梁》中,作家纤细俱现地写了日本兵活剥罗汉大爷的全过程,先割下耳朵,再割下生殖器,然后从头往下剥下完整无损的整张人皮,最后罗汉大爷成了一个“肉核”。不可否认,这里有视死不屈的民族精神和对侵略者的刻骨仇恨,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过程亦有浓重的非审美的丑以及这种非审美的丑对于精神和仇恨的“审美感”的淹没,因为作家的描写实在太惟妙惟肖,太震撼人心了。我们的古典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对战争的残酷场面从没有这么赤裸裸的描写,但从来也没有影响我们对作品主题的准确把握和人物刻画的鲜活生动。也许,这种潜藏的嗜血欲望,积淀着众多的集体无意识,而作家的这种充满快感的描写,使这种欲望和无意识在小说阅读中得到了一种替代性满足,而我们知道这并不是一种值得提倡的事情。
3.狂欢对思想的阴翳
狂欢是莫言小说最明显的特点之一,可是过度的狂欢也造成其对小说思想的阴翳。比如,莫言在《〈丰乳肥臀〉解》中说,丰乳与肥臀是大地上乃至宇宙中最美丽、最神圣、最庄严,当然也是最朴素的物质形态,她产生于大地,象征着大地。这是莫言创作这部长篇巨著的初衷,母亲的爱可谓是大言稀声、大象无形、大之至哉。可是在莫言的笔下,《丰乳肥臀》中20 多种不同类型的乳房陈列,小说中“凡有女性出场必有乳房登台亮相——有母亲的乳,姐姐的乳,外甥女的乳,洋女人的乳;有未成熟的乳,处女的乳,荡妇的乳,主妇的乳,寡妇的乳……”[12]众多乳房的狂欢,形成了莫言小说的“肉体现实主义”特色,给人的不再是对母亲庄严朴素的追寻和顽强生命力的赞美,而是男性视角下的把玩与展览,让人有亵渎的感觉,阴翳了作品本身丰厚沉重的主题。
五、结 论
本文不是试图像李建军一样对莫言的小说做出“是大象还是甲虫”的简单的高低评判,而是期望通过客观的剖析,为创作提供借鉴。有人私下说,莫言“成也审丑,败也审丑”。事实上“审丑”作为一种艺术表现手法,本身只是手段,“审丑”完全可以造就伟大的作家,像波德莱尔、卡夫卡、韩少功,甚至莫言的成功也大部分源于“审丑”手法的运用、“丑之世界”的构筑,他通过对中国历史和社会现实中的种种丑恶现象进行深刻的批判,以及对中国人复杂的人性进行全方位审视,还原了一个真实人的本来面目。他在对不同人群社会丑、文化丑的批判和人性丑的审视中,注入了作家深刻的理性思考,进而探讨历史的本质,达到了审丑的艺术效果。只是,辩证法无处不在,做什么也不能过度和无节制,要做到蒋孔阳先生所说的,“不要忘记自己是人,不要像猪锣掉在泥淖中淹没自己,我们要前进,要超越”[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