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70年文学中的农民形象
2019-02-21李维杉
李维杉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110036)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 周年以来,文学画廊中出现了许多优秀的农民形象。从梁生宝(柳青《创业史》)、萧长春(浩然《艳阳天》)到陈奂生(高晓声“陈奂生系列”)、高加林(路遥《人生》)、孙少平(路遥《平凡的世界》),以及新世纪的曹双羊(关仁山《麦河》),这些人物莫不与时代的变迁、农村政策的调整息息相关。通过对建国70 周年农民形象的梳理,可以发现中国农民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过程中不断克服自身缺点茁壮成长的心灵史,探索那些不畏艰难险阻为建设社会主义而奋斗的新人背后的国家形象和精神导师。此外,也可对当下农村题材现实主义作品给出建议。
一、农民身份的转变与土地政策
1950年6月30日,中央人民政府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它规定废除地主阶级封建剥削的土地所有制,实行农民的土地所有制。农民的身份从雇农、佃农甚至农奴转变为自耕农,真正成为土地的主人。
中共中央于1953年12月通过《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定》,要求把全面推进农业生产合作、供销合作和信用合作,作为对小农经济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三种形式同步进行。农民的身份随着加入合作社,由自耕农变为合作社社员,合作生产、合作经营。赵树理的《三里湾》是第一部描写合作化运动的作品,柳青的《创业史》刻画了农民新人梁生宝,浩然《艳阳天》中党支部书记萧长春引导东山坞的村民们团结一心、发展生产,新人形象多为党在农村的基层干部。
1982年1月1日,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第一个关于农村工作的一号文件正式出台,明确指出包产到户、包干到户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高晓声的“陈奂生系列”生动地表现了陈奂生借着改革的春风从“漏斗户”主变为种田大户的奋斗历程。路遥《人生》中的高加林则经历了更复杂、更曲折的成长过程。高加林在城市和农村之间的数次辗转,遗留下的未解决的道路选择问题终于在《平凡的世界》中解决了。改革开放后七八十年代农民形象多为依靠个人奋斗努力致富的农业个体户和进入城市另辟蹊径的年轻人。
2004年,国务院颁布《关于深化改革严格土地管理的决定》,其中关于“农民集体所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可以依法流转”的规定。关仁山的《麦河》以冀东平原的麦河流域农村为背景,描写农村土地流转政策施行后,回乡进行土地流转的企业家曹双羊带领村民致富的故事。新世纪以来,农民形象中农民企业家开始成为典型,他们从城市回到农村创业反哺,反映着时代和农村的变革。
二、农民形象典型
农民形象典型是农村题材小说的主人公,也是精神核心。其中农村新人形象代表了国家对农民身份转型、思想进步的期望。他们按照党的指示,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是农村建设的先锋人物。以下六位新人是反映新中国成立后各时期土地政策和农村环境、农民精神风貌的代表性人物。
1.持续成长的新人——梁生宝
《创业史》中的梁生宝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出现的第一个新人典型,是一个持续成长的形象。“持续成长”是因为他在处理矛盾时从幼稚变得成熟,思想上不断接近党组织。
梁三老汉劳作数十年没有完成的“创业”却由梁生宝完成了,从侧面证明梁生宝这类新人才是符合甚至推动历史发展,对社会主义农村建设有巨大贡献的人。梁生宝与郭振山的矛盾是对蛤蟆滩农业生产领导权的争夺,也是党在土改时上任的干部与合作化运动的新干部之间的分歧。梁生宝所有工作都是为集体,甚至没有时间和改霞谈恋爱;郭振山则自私自利,个人致富优先。梁生宝与郭振山的冲突,深化了对社会主义农民新人的理解。表面看来是新旧两位代表主任的矛盾,实质是对于代表主任职责的理解的冲突:是把“代表主任”看成公共利益的看守者,还是获取一己私利的通行证。
梁生宝在面对合作化的种种阻力、情场的失意时,愈挫愈勇、不断发展。但他从来都不是完美的,一开始他也想过买小牛种地致富,避免与郭振山的冲突,在书记杨国华、村民的帮助下才逐渐成长起来。从入党开始,到婚姻大事上果断清醒,主动化解和父亲的矛盾,他从教训中不断悟出政治政策的合理性,提升自己。梁生宝是在实践中持续成长的新人。他代表的是农村社会对党的政策的高度理解,是农村自下而上对合作化的拥抱。梁生宝有一句口头禅“有党领导,我慌啥”,充分信任党组织。这种信任不是盲目的,而是在理解党的政策能发展生产、能致富的基础上的人生信仰。如果《创业史》继续写下去,梁生宝的人格还会进一步发展,柳青笔下的人物是与新中国共同成长的人物。
2.近乎完美的新人——萧长春
《艳阳天》通过京郊东山坞农业生产合作社麦收前后发生的一系列矛盾冲突,对农村各阶层人物的思想认知、精神风貌都做了描绘,热情地歌颂了萧长春这类新生力量。《艳阳天》借萧长春这一光辉的英雄人物,表达了社会主义永远是“艳阳天”的坚定信仰。故事全篇都始终洋溢着一种乐观主义精神,以及对社会主义的赞美。《艳阳天》与柳青的《创业史》相似,都是描写农业合作化运动的壮阔历程,揭示运动过程中纷繁复杂的阶级关系的长篇巨著。《创业史》中作者有意弱化了贫富农之间的矛盾斗争,而《艳阳天》则将农村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表现得更为尖锐复杂。
萧长春之所以是近乎完美的新人形象,在于其公社支书和复员军人、农民的三重身份让他的政治背景无可挑剔。他对于政治话语的熟练运用,没有显出梁生宝式的违和感,因为他以复原军人身份以及丰富的人生阅历作支撑,而梁生宝还太年轻。他复原回到柳镇,遇到了焦淑红。面对焦淑红的询问,他回答回家生产、搞农业、参加国家建设。他对上级和长辈都是用敬语“您”,即使是面对李乡长那种擅长搬弄是非的人,也能够冷静思考,以大局为重。他对待同志和落后分子都像春风一样温暖。在工作中,他总是要不厌其烦地劝导村民,实在不能解决了,才去请示一下上面。当萧长春的儿子小石头被马小辫推下山,他竟然还可以顶住巨大的压力继续工作。他对祖国和社会主义的信念是经过一个成年人在历经磨难后的深思熟虑,是党性人格化的最高体现。
3.有限成长的新人——陈奂生
陈奂生的成长是有限的,其局限性在于始终没有走出农民的生产思维定势,但相较于原先的小农意识有了进步。这种有限的成长对于陈奂生是真实、恰当的。他没有梁生宝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萧长春历经沧桑后的老练成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通过个人奋斗过上好日子。
陈奂生是高晓声着力塑造的一个处于社会变革时期的老一代农民的典型形象。在他身上,既凝聚着农民的传统美德,折射出新时期农民的深刻变化;同时,还承受着因袭的心灵重负,体现了作者对社会人生国民性的深深忧虑和严肃思考。陈奂生得知住宾馆一晚上五元钱前后态度和行为举止的反差,可谓农民形象的精彩一笔。他既有对现代化的向往,又有对现代化的畏惧,比如离开土地他就难以生存得舒适。《陈奂生出国》表现得尤为明显:陈奂生见到美国与家乡不同的事物和现象,总爱站在自己的角度,运用自己的观点加以评说。他发现自己打工20 天赚的钱却连颗牙都换不起。他修饰草坪时翻土种菜,后来才知道一平方米草皮值几十美元。他无法适应美国的生活,不久就飞回上海了。
陈奂生因为与吴楚书记建立起了交情,被举荐为社队企业的供销员,在村里的威信很快提高了。吴楚书记对他的照顾又提高了他的思想觉悟,努力劳动致富。可以说,吴楚书记是他的精神导师,陈奂生的成长依靠与吴楚书记的相识。吴楚书记对陈奂生的照顾象征着国家对农村新人的要求和期望,即个人将自己的发展道路和国家的前进方向联系,个人的成长就会得到国家政策的扶持,从而更好地建设祖国。这是个人成长与国家建设互利的双向支撑。
4.浪子回头的新人——高加林
高加林是一位活跃在城市与乡村的年轻人,他面临的诱惑要比之前几位新人复杂得多。他是几位新人中少见的犯过重大错误的典型,但人物也因此更深刻、更复杂。高加林与梁生宝年岁相当,但少了阶级斗争的意识,多了文化知识水平。但是高加林身为教师的文化素养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不足以帮助他做出正确选择,他的人生信仰是在经历失败后建立的。
高加林是一位有着很高精神追求的农民知识分子,但他遭遇的现实与心中的理想相去甚远。他在人生中要抉择的地方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一方面是他太年轻禁不起诱惑,另一方面也是他对现代化的理解过于简单。高加林既不了解城市的规则,也看不到乡村的发展前景,自我认知过高。这是改革开放浪潮中年轻人的典型心理,他们都会经历挫折,但是像高加林能幡然醒悟,重整旗鼓的年轻人却少之又少。
《人生》中,高加林民办小学教师的岗位被大队书记高明楼的儿子顶替了,不得不回到农村。此后,他也报复性地选择利用关系得到城内工作,在被人告发后第二次回到农村。黄亚萍果断离开他,巧珍也嫁作人妇。事业和爱情的双重打击让高加林几乎绝望。而他这次撕心裂肺的成长、悔悟是因为村民们对他的宽容和爱护。他本以为村里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家乡人却围上来安慰他。德顺爷爷鼓励他人生的道路还长,要认识到在党的政策下农村的前程不可限量。高加林身为小知识分子的骄傲褪去后,让自己和农村的关系和解,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国家、社会对于“误入歧途”的青年是格外宽容的,永远提供机会给青年大展身手,回归到社会主义建设中。
5.城乡两条道路的新人——孙少安、孙少平
路遥深受柳青的影响,《平凡的世界》人物关系与《创业史》相似,但是书中的主人公孙少安、孙少平两兄弟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少安留在农村照顾父亲,同时发展砖窑生意,日子越过越好;少平进入城市在矿山挖煤,后来成长为优秀的工人。兄弟二人性格上,一个锐意进取,突发奇想;一个踏实肯干,不畏困难。二人始终坚持人生正道,都收获了美好的生活。路遥用孙家兄弟的经历回答了高加林未解决的问题——如何在改革的浪潮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如何面对人生中的苦难和不公平。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无论国家政策如何,都要为人正直,努力奋斗。要将苦难视为动力,用乐观和自我坚守面对不公平。
少安和少平都经历数不胜数的苦难:少安先是与润叶分手,娶了贺秀莲。种地留不下粮食,搞生产又被田福堂阻碍。自主创业开砖窑,被砖窑技术师欺骗受很大损失。砖窑生意红火起来,妻子却得了肺癌。少平与郝红梅的感情破裂,好友金波远赴他乡。进入城市却只能在建筑工地揽活,忍饥挨饿中还会读一本《白轮船》。和田晓霞感情日渐深厚,却在抗洪抢险中痛失爱人。在煤矿工地上看着身边的矿友生离死别,病痛缠身。少平为救护徒弟面容尽毁,拒绝了金波之妹的表白。但少安和少平始终没有放弃,在朋友、情人、领导、同事的帮助下,又重新站起来。兄弟二人各自奋斗,互相鼓励,终于成长为社会主义建设的领头人。少安和妻子贷款维持生产,生意走上正轨,将砖厂挣来的钱捐给当地的小学。少平从医院出来,面对了现实,又充满信心地回到了矿山,迎接他新的生活与挑战。
《平凡的世界》用温暖的现实主义表现普通劳动者的真实生活。它的独特之处在于:把苦难转化为一种前行的精神动力。描写苦难的作家不乏其人,但真正把苦难转化为一种精神动力的作家却并不多,可见路遥的功力。孙少安是立足于乡土矢志改变命运的“奋斗者”;而孙少平是拥有现代文明知识、渴望融入城市的“出走者”。他们的故事构成了中国社会普通人人生奋斗的两极经验。
6.农商二重人格的新人——曹双羊
曹双羊的独特之处在于,他已经具备了成熟的商业人格和思维模式,但骨子里还有农民对土地的眷恋和良善。曹双羊的人生经历了大起大落,从身无分文的农民到身家过亿的商人。他人生的几次重回正轨都依靠白立国对他的指引。曹双羊是高加林进入城市成功发展的结果,孙少平事业成功的后续,但比他们面临更严峻的道德考验。
1998年曹双羊开始在赵蒙手下经商,后因为恋人桃儿的移情别恋,对赵蒙产生仇恨。曹双羊完成原始积累后,除掉了赵蒙。这时,他的资本家不择手段地积累原始资本的心态开始暴露。白立国给曹双羊讲了苍鹰虎子蜕变的故事,启发了曹双羊,是第一次引导。曹双羊完成了农业人格到商业人格的转型。他变卖了煤矿成为新型富翁后到城里闯荡。曹大娘看到迷失在欲望中颓废堕落的儿子,将他打醒,是第二次引导。曹双羊开发了“麦河道场”方便面品牌,在白立国“连安”土地神故事的启发下,回到村中搞土地流转,这是第三次引导。曹双羊的弟弟曹小根发现了大哥把参加土地流转农民的土地证作为银行抵押贷款的违法行为。在乡亲们和弟弟的斥责中,曹双羊悔悟了,这是第四次引导。
从这四次引导可以看出,白立国是曹双羊的精神导师。曹双羊对白立国信赖、敬仰,在长期与白立国的相处,他学会了责任和担当。《麦河》的独特之处在于将农村的生态环境对人心灵的净化作为主题思想之一。国家土地流转政策对于自然环境的合理利用、国家法律法规对于农民、农村权益的保障。在农商合作、农商斗争中,以生态环境的形象引导新人的成长。
三、农民与国家
上述各类农民形象都对土地有深深的眷恋,对家庭和祖国有深厚的情感。一方面,农民在国家政策的号召下,努力奋斗争取幸福,为建设社会主义农村做贡献。另一方面,国家、党性、社会主义信仰以“精神导师”的形象出现在作品中。具体表现在:
其一,农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乐观主义精神,对上级党组织的信任。《艳阳天》中萧长春一边抽着烟,一边思谋着“不要急躁,不要害怕,毛主席和党中央一定有了全面的战斗部署。”梁生宝和萧长春在语言运用上包含了大量政治话语。他们对党和国家忠诚,将个人发展的途径与国家政策方向联系在一起。易晖认为:“正如战争年代中国农民把他们翻身做主人的希望和途径寄托在党和领袖身上一样,建国之初,他们依旧把过幸福日子的希望和途径寄托在党和领袖身上。”[1]高晓声在《且说陈奂生》中说到:“他们(农民)很少幻想,他们最善务实。他们活着,始终抱着两个信念:一是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条件下,相信能依靠自己的劳动活下去;二是坚信共产党能够使他们的生活逐渐好起来。”[2]
其二,小农意识向集体意识的蜕变。主要表现在人们对国家政治、经济、法律与自身关系的关注和自觉,民众开始以“集体”的形象出现,这与当时合作化生产对生产方式的要求相吻合。“在建国初期的历史条件下,现代农业所需要的资金、技术和设备,政府对农业生产的扶持,都只能在集体生产的条件下才能实现。因此,在许多合作化小说中,我们都能读到互助组、合作社的集体生产通过变革劳动方式和技术带来生产力的发展,如《创业史》里信用社贷款、引进新稻种、集体进山搞副业、新法育秧、施用化学肥料;《三里湾》里修水渠、改进灌溉;《艳阳天》里种植果木,新法养牛……”[1]《创业史》中常说,社员要以社为家,重大事项都要有集体共同表决。甚至在个人情感选择上也要以政治标准为第一。当梁生宝发现自己的婚姻对象与政治道路发生了冲突时,他毅然选择政治正确的道路。他曾说:“我梁生宝不能为了男女问题,叫郭振山同志说长道短。”
其三,精神导师对新人的指引。精神导师的合理性在于国家政策的施行必然要通过农村基层干部传达给广大农民。渭原县委副书记杨国华非常欣赏梁生宝,关注他在蛤蟆滩的作为,鼓励他积极参与党内最新安排下来的工作。《艳阳天》里萧长春曾说:“咱们这个社会最能感化人”。小说字面上诉诸的是:党的政策,团结、拧成一股劲儿斗争,耐心的说服动员工作。但其实需要的是萧长春这样的肉身榜样。[3]《“漏斗户”主》中陈奂生的堂兄、小学教师陈正清对他“提升政治自觉”的提醒。禾场开秤时,书记称第一批稻谷给陈奂生。此外还有吴楚书记对陈奂生的照顾;德顺爷爷、刘巧珍对高加林的宽容和帮助;田晓霞、田福军、《白轮船》对孙少平的帮助;白立国对曹双羊的引导。
四、农民形象的意义
鲜活的农民新人形象背后是国家形象、精神导师的力量。这些形象的塑造,对于国家历史与现实的反映,对发展、繁荣的记录,对农民的人道主义关怀等具有重大意义。
1.对时代变迁的反映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农村矛盾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土改前,是农民与封建地主之间的矛盾,是敌我矛盾。合作化运动期间,是个人致富与共同富裕之间的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施行后,更多呈现的是城市与农村之间的矛盾。
从《创业史》到《麦河》记录了国家70年来农村工作的思想路线和伟大成就。在人物典型上,也出现了像孙少平、孙少安这样特殊年代的特殊人物。从人物中可以探索出他们的性格心理和文化心态,时代的环境氛围。《麦河》叙述鹦鹉村的土地历史目的在于为鹦鹉村当下的土地流转和规模化经营提供特定的历史背景,为其注入新的历史内涵和意义。
“在新世纪乡土叙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农村土地关系的历史变迁,对土地的破坏与保护,农民对土地的疏离、抛荒与坚守,新的土地流转制度与现代农业的规模化尝试,与土地有关的各种难以调和的社会矛盾等。对土地问题的剖析,显示了新世纪乡土小说对中国乡村社会变革的认识所能达到的历史深度与广度。”[4]在对时代的反馈上,小说主要内容从重阶级斗争到深入农民的劳动方式转变、内心世界。农民也从固守农村,开始向外流动,出现了“流动农民”的形象。人物活动范围扩大、内心世界更丰富。从农民与新中国农村建设的关系(如《创业史》《艳阳天》等),到农村与城市的矛盾(如“陈奂生系列”、《人生》等),再到物质与精神的较量(如《麦河》),每一代的作者都能牢牢把握住各个时代的新人形象和社会矛盾。
2.书写农民的心灵史、成长史
我国拥有全世界最大的农民群体。国家实现新型城镇化、新型工业化,就必须要实现农业现代化,转变农民的思想认知和劳动方式。农民是社会发展进程中必不可少的力量,然而直到新中国成立,农民才以高大、勤劳的正面榜样形象登上文学舞台。农民群体是中国最广大的人群,只有了解了农民的心路历程、生活方式才能了解中国和中国人。
周立波在创作《山乡巨变》时提到:“塑造人物要远比讲故事来得重要。”[5]“旧农民”和“新农民”这两个概念的区分意味着两种话语的转换和新的主体本质开始建立,“新农民”形象同时也是“整个国家的形象”,意味着这也是文学中新国家的主体本质和现实意义秩序的建立。我们要注意到:农村改革的过程中,有形的压迫容易被打倒,而精神层面的奴役束缚却难以摆脱,在帮助他们翻身的同时“翻心”,才能切实地推进土改运动。[6]梁生宝、萧长春的形象足够完美、坚强,柳青和浩然着重表现农民对农村的眷恋、对土地的依赖。从陈奂生和高加林开始,人物身上的丰富性与复杂性显露出来。高晓声和路遥深入农民的精神世界,发掘农民内心隐藏着的对饥饿、封闭、落后的恐惧。《麦河》中作家让人物自己实践,曹双羊在不断的犯错和改错中领悟正道,同时表现出这种精神成长的艰难和复杂。
3.新时代写好新农村
进入新时代,作家要思考中国农村未来将发生的变化,以及如何书写新时代的新农村。结合新时代的农村政策,有两大题材较受作家青睐。其一是乡村振兴战略。关仁山的小说《金谷银山》(2017年)关注农村的生态环境,考察人与环境的休戚相关。他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进行了文学化的独到诠释。小说《金谷银山》以京津冀协同发展为大背景,讲述十八大之后中国北方农村的发展故事。燕山白羊峪青年农民范少山培育“金苹果”,团结乡亲们修路,带领村民们致富。落后的小村庄不仅转型为旅游观光村,还进行生态文明建设,发展绿色乡村。将诗意和生态美学引入乡村小说。
其二是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马平的中篇小说《高腔》(2018年)以花田沟村要在两年脱贫摘帽的脱贫工作为主线,成功塑造了第一书记、农村新型女性、帮扶干部、村支书以及贫困群众等人物形象。忽培元的长篇小说《乡村第一书记》(2018年)讲述了网络信息时代影响下农村经济的变革,农民们积极开发药枕、保健围脖、艾草理疗、黄金蜂蜜等多种创业形态的生活景象。主人公“乡村第一书记”白朗帮助乡亲们一起克服困难,携手创业。
当下“乡村第一书记”已经成为最典型的新人形象。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振兴乡村计划实施之际,他们身兼重任,用智慧和勇气解决发展中出现的复杂矛盾。关于乡村第一书记的形象还有待作家们继续开发。综上,新的乡村文本能否实现突破,关键在两点:一是作家能否塑造出新的农民典型;二是能否建构乡村书写新美学。
在反映时代变革、追求作品“新意”的同时,也要学习和继承老一代作家们的创作态度和对现实主义的坚守。
在创作态度上,作家不能只在都市书房里“想象”农村,必须要“深入生活、扎根农民”。1952年柳青在西安农村落户,身体力行地投入到田间生产中,才有了《创业史》的灵感。《平凡的世界》是路遥从1975年开始,三年准备、三年创作完成的。《艳阳天》的许多人物、情节多取材于浩然在1960年山东省昌乐县东村8个月的难忘劳动锻炼。作家们唯有进入乡村亲身体验才能写出真实的、生动的中国农村。
在创作方法上,要坚持现实主义原则。路遥学习了巴尔扎克式的“时代的书记官”的写作态度,尤其体现在对田福生等领导层的描写上,客观、准确、真实。由细节捕捉到了时代的脉搏和人们观念转变的艰难程度。现实主义笔法是最适合我们乡土小说创作的笔法,使小说兼具壮丽的时代背景和真实的细节描摹。
五、结 语
六位新人形象是新中国70年文学中农民形象的典型。他们虽然成长于不同年代、不同社会环境,年龄、身份、性格各不相同,却都是当代文学中有创新意义的“新人”形象。
他们对党和国家忠诚、对土地热爱留恋,他们的成长路上都有自己的精神导师。他们是对时代变迁的反映,代表了中国广大农民的心灵史、成长史。在新时代新农村,“乡村第一书记”将加入“新人”农民形象的画廊。新一代作家不能把书写乡村作为创作“象征性良心作品”的途径,要严肃创作态度,深入农村下功夫,坚持现实主义笔法,才能创作出不愧于时代的佳作。
作家们要开始思考如何站在新时代的高度,继承柳青、路遥等留下的乡村书写的优秀传统,沿着社会主义文学的道路在新时代探索关于新农村书写的更多可能性。在不久的将来,我国“乡村振兴战略”必将收获新成果,我国农村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更多的农民形象典型有待作家们去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