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燕丹子》辑校的几个问题
2019-02-21宁稼雨
宁稼雨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燕丹子》,汉代传记小说。阙名撰。《隋书·经籍志》小说类著录,一卷。原注:“丹,燕王喜太子。”[1]1101《旧唐书·经籍志》作三卷,题“燕太子”[2]2036撰,无据,恐望文生义。《永乐大典》卷四九○八所载分上中下三卷。《四库全书》一仍其旧,列入小说家类存目。清代孙星衍从纪昀处传得抄本,加以校勘,先后刻入《岱南阁丛书》《问经堂丛书》《平津馆丛书》(见各本孙星衍《燕丹子叙》),为通行之本(简称“孙本”)。齐鲁书社《四库存目丛书》所收系据《问经堂丛书》本影印。1985年中华书局程毅中点校本据孙本参校“大典本”及他书,为目前善本(简称“程本”)。此后各本均据孙本、程本翻印,没有校勘价值,不再一一列举。
现将各本短长和本研究工作原则、方法胪列陈述。
“大典本”为目前最早完整之本,各本均据以校勘,但“大典本”存在明显不足与遗憾。其一,文字有错讹遗漏,孙本、程本均有纠正。如卷上“则一剑之任,可当百万之师”[3]8805句,原无“则”字,孙本据《太平御览》引补。又如卷上“若有倡兵,楚乃来应,韩、魏必从,其势可见”[3]8805句,“有”字“大典本”作“无”,不通,孙本改为“有”[4],正确。其二,结尾戛然而止,显非足本。关于“大典本”结尾缺失部分的可能样貌,参见关于本研究佚文说明。
孙本长处为发现并纠正不少“大典本”的文字错讹疏漏,并列出若干与《燕丹子》文字相关之参照文献,但其明显问题是对底本(“大典本”)不够尊重,大量“大典本”内容文义圆通,甚至优于他本者,孙本多采用类书文字径改,有些并非必要,有些则是误改。如卷上“秦王遇之无礼,不得意,欲归”[3]8805句“欲归”二字,孙本据《艺文类聚·水部》《初学记·天部》引改作“欲求归”[4]。程本从孙本。检宋吴淑《事类赋》卷十九“鸟部”引《燕丹子》与“大典本”同,故应据以回改为“欲归”。孙本另一问题是很多误校错校。如卷上“大典本”有“以奉养之,重币甘辞以市。秦贪我赂”[3]8805,孙本称从《太平御览·皇亲部》引补“贪”字,作“以奉养之,重币甘辞,以市于秦,秦贪我赂”。孙案:“案‘贪’字从《太平御览·皇亲部引》补。”[4]程校指出孙本所错:“大典本无‘于’字,亦不重‘秦’字,有‘贪’字。”[5]4故程本删除孙校,甚确。又如卷中“今燕王母病,与轲促期,从吾计即生”[3]8805句,孙本作“从吾计则生”。孙案:“‘则’本作‘即’,又重一‘生’字,从《意林》引改。”[4]检“大典本”并未重一“生”字。孙校误。
程本系以孙本为底本,主要用“大典本”校勘,堪称集合汇总了“大典本”与孙本的优长。程本不仅校出很多孙本的遗漏舛误,还搜集很多与《燕丹子》故事内容相关的其他历史文献,有助于参照理解本书校勘和后续笺证工作。但程本也有完善空间。一是在底本选择上,由于孙本大量采用类书文字径改“大典本”文字,且未必完全合理,故其底本原始权威性已严重受损。其次,为一些孙本没有校出乃至误校之处,程本也未纠正。如卷下“召姬人鼓琴,琴声曰”句,孙校:“今本无两‘琴’字,从《意林》《史记·刺客列传正义》引补。《太平御览》兵部、乐部、章服部引,皆与今本同。”[4]检“大典本”两“琴”字俱在,与《意林》《史记·刺客列传正义》所引同。又《太平御览》卷三百四十四“兵部”、卷六百九十一“服章部”、卷八百一十六“布帛部”所引均作“召姬人鼓琴,声曰”。孙校误。另《艺文类聚》卷八十五“布帛部”引《燕丹子》作“召姬人鼓琴,琴曰”[6]1461,与诸本皆不同。又如卷下“罗縠单衣,可掣而绝句”[3]8807,孙校:“‘掣’,《北堂书钞·衣冠部》《太平御览·兵部》引作‘裂’。”[4]检《太平御览》卷六百九十一“服章部”引作“绝”,非“裂”[7]3084,孙校误。以上二例程本亦失校。
鉴于以上情况,本研究仍以“大典本”为底本,用孙本、程本和其他子史文献所引《燕丹子》文字进行校勘。其原则是,充分尊重“大典本”原貌,除明显文字错讹据改外,其余文字基本尊重“大典本”原貌。所有疑问是非和文字歧异问题均在校记中交代说明。
程本发现、搜集不少与《燕丹子》故事相关的各种文献材料,笔者也发现了类似文献。因这些文献没有明确注明《燕丹子》为文献出处,所以基本不具备校勘价值,但将对本书笺证工作具有重要参考作用。故这些材料不再单独胪列,将在笺证部分尽可能全部使用。
本研究依据前贤成果,发现四条《燕丹子》佚文附在卷末,缕之如左。
王充《论衡·书虚篇》谓:“传书又言:燕太子丹使刺客荆轲刺秦王不得,诛死。后高渐丽复以击筑见秦王,秦王说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冒其眼,使之击筑。渐丽乃置铅于筑中以为重。当击筑,秦王膝进,不能自禁。渐丽以筑击秦王颡,秦王病伤三月而死。夫言高渐丽以筑击秦王,实也;言中秦王病伤三月而死,虚也。”[8]63-64程本点校说明猜测此文或为燕丹子佚文。此说又有新发现材料可为左证。《敦煌遗书》伯二六三五号《类林》引《燕丹子》:
高渐离者,齐人也,善击筑,与燕人荆轲为友。见荆轲刺秦始皇不中而死,渐离于是毁形改姓,入秦国,于市中击筑而乞。市人观之,无不美者。以闻始皇,始皇召渐离于前,令使击筑。始皇善之,心犹疑焉,瞽其两目,置于帐中,使遣作乐。始皇耽之,日日亲近。渐离望始皇叹息之声,举筑撞(禾童)之,中始皇(月来),皇怒,遂诛渐离也。(1)① 转引自王三庆:《敦煌本〈类林〉校笺及其研究》(上),《敦煌学》第十六辑,第123页,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0。
此事另有《太平御览》卷六百九十九“服用部”引作《燕丹太子》:
秦始皇置高渐离于帐中击筑。[7]3120
《类林》与《太平御览》所引《燕丹子》文字与《论衡·书虚篇》所引虽文字互有歧异,但作为关键性情节之瞽目和击筑两个要素大体吻合。由此基本可以断定三者同出《燕丹子》,但依据蓝本不同。三段文字互校,不但可落实《燕丹子》佚文可靠,也给《燕丹子》原书版本流传情况提供了有用线索。
除《类林》和《太平御览》所引高渐离击筑故事外,明代郑若庸《类隽》还有两条《燕丹子》引文,一并附在《燕丹子》佚文中。
水平能力所限,研究中谬误在所难免,恳请方家赐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