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阻碍了她们成为更优秀的自己?
——兼论中国妇女在社会和家庭中的作用
2019-02-21辛湲
辛 湲
(黑龙江省妇女研究所,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2013 年,习近平主席在同全国妇联新一届领导班子成员集体谈话时强调,要注重发挥妇女在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中的独特作用[1]。一方面,妇女在社会发展、社会进步中的作用与其在家庭中的作用是相辅相成、互相促进的;另一方面,有限的个人精力和时间资源又势必会造成妇女个人在社会与家庭中力量投入、时间消耗的此消彼长。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在政治、经济、文化、科技、教育等各条战线上涌现出大批优秀的女性人才,她们为中国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然而,与占半数的女性人口基数相比,我国优秀女性人才仍然偏少。是什么因素阻碍了她们成为更优秀的自己?本文试图从中国女性在社会和家庭中的不同作用、社会角色与家庭角色的冲突入手,探究大批普通中国女性未能脱颖而出,从而湮灭于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中的原因。
一、理想愿景:中国女性本应在社会生活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一)扩大女性的政治参与、经济参与是社会进步与经济发展的需要
1.现代社会需要更多的女性管理者。有研究者认为,现代领导力正在向柔性化趋势发展,传统的刚性的领导理念正逐渐被柔性的领导理念所取代。柔性化的领导趋势决定了21世纪将可能有更多的女性担任领导者。女性领导者倾向民主决策、注重沟通交流、善于激励与鼓舞、更具亲和力并注重人文关怀的性别特点使她们更能适应现代管理方式的要求[2]。
2.女性经济参与度的提高将带来巨大经济红利。《2017 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指出,改善性别平等状况可带来巨大经济红利。实现经济上的性别平等可使英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增加 2,500 亿美元,美国增加17,500 亿美元,日本增加5,500 亿美元,法国增加3,200 亿美元,德国增加3,100 亿美元。另有数据指出,若中国能够在 2025 年提升 25%的女性经济参与度,本国 GDP 可增长 2.5 万亿美元,同期全球 GDP 亦可增长 5.3 万亿美元[3]。
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兼执行主席克劳斯·施瓦布(Klaus Schwab)表示:“我们正在进入一个人才为王的时代,一个国家或企业的竞争力将前所未有地依赖于创新能力。这个时代的赢家必将是那些懂得接纳女性并助其发挥潜能的领导者。”[3]
(二)女性社会参与的困境制约了其社会作用的发挥
社会进步、经济发展需要大批优秀女性人才,然而在现实生活中,针对女性的就业性别歧视仍时有发生。黑龙江省统计年鉴数据显示,近3年来,黑龙江省城镇单位就业人员中的女性比例始终徘徊在35.6%左右。据黑龙江省人社厅公务员局统计,2015~2017年3年间全省公务员招考计划岗位总数为22238个,其中限定为男性报考的9411个,占计划总数的42.3%,限定为女性报考的354个,占计划总数的1.6%。本应在政治、经济、文化建设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女性却常常被阻拦在劳动力市场的大门外,连社会参与机会的获得都面临困难,很多女性为了找到工作迫不得已降低求职条件,更谈不上女性在社会发展中独特作用的发挥了。
此外,由于传统性别分工、社会文化偏见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女性的政治参与仍面临诸多问题,突出表现在女性管理者的比例仍然偏低。《2017 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调查数据指出,中国女性在公司董事会级别的人数占比仅为 9.4%[3]。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数据显示,女性在各级领导岗位上任职的比例偏低,担任正职的女性更少;女性在社会组织中担任高层和中层管理者的比例也低于男性;2.2%的在业女性为国家机关、党群组织、企业、事业单位负责人,仅为男性相应比例的一半。高层人才调查数据显示,在高层人才所在单位,一把手是男性的占80.5%,单位领导班子成员中没有女性的占20.4%[4]。
二、现实生活中女性被鼓励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
除了与男性比肩在职场冲锋陷阵外,中国传统性别观念对女性还提出了额外要求:做好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社会主流文化和社会主流话语鼓励和歌颂女性为家庭作出更多的贡献甚至牺牲。女性的家庭责任越来越被强调和突出,多重角色重压下的女性疲惫不堪。
(一)为人妻:“男主外、女主内”的紧箍咒
“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性别分工模式在中国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根深蒂固地根植于人们的头脑中。现代社会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男性能够和妻子共同承担家务劳动,但是与女性相比,男性承担的家务劳动仍然少得多。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数据显示,72.7%的已婚者认为,与丈夫相比,妻子承担的家务劳动更多;女性承担家庭中“大部分”和“全部”做饭、洗碗、洗衣服、做卫生、照料孩子生活等家务的比例均高于 72.0%,而男性均低于16.0%。女性承担“辅导孩子功课”和“照料老人”主要责任的占45.2%和39.7%,分别比男性高 28.2和22.9个百分点[4]。《2017 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也显示,在中国,女性花在照顾家庭等无报酬工作上的时间占总劳动时间的44.6%,而男性的这一数字仅为18.9%[3]。
对于工作能力同样强、工作业绩同样突出的男性和女性,没有充分承担家庭责任的男性会得到较为普遍的理解,甚至会成为事业心强、舍小家顾大家、“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治水精神的典范。相反,一个事业成功却没有照顾好家庭的女性会受到更多的指责,被认为是“不顾家”,没有尽到自己的本分。“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性别观念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一样紧紧束缚着女性的手脚,沉重的家务负担使职业女性被迫在同等条件下与男性竞争的同时负重前行,进行着一场并不公平的竞赛。
(二)为人女:无法尽孝的无奈与愧疚
女性自结婚另组小家庭到生儿育女抚育下一代,小家庭繁重的家务劳动与日俱增,年复一年,周而复始。2013年,子女“常回家看看”作为一个硬性规定列入到修改后的《老年人权益保障法》并正式实施。但身负工作和小家庭重担的女性分身乏术,“常回家看看”只能挂在嘴边。有些小家庭甚至需要求助父母协助完成孩子的抚育、上下学及课外辅导班的接送。父母一旦身体健康出现问题而卧病在床,住院陪护就成为孩子、工作之外压在女性头上的第三座大山,特别是独生女,更是无人可以替代,只能自己在职场、父母、孩子三者间疲于奔命。无法全力尽孝、回报父母养育深恩的无奈与愧疚深深折磨着为人女的职场女性。
(三)为人母:母职的经济人化趋势对现代女性提出了新要求
今天的儿童是祖国明天的劳动力和建设者,但在儿童成为劳动力的漫漫长路中,是家庭这个私领域承担了儿童抚育、教育的主要职责。家庭内部在以母亲为主的丧偶式育儿方式的基础上又衍生出更高、更专业化的育儿要求。
根据学者杨可、肖索未等的研究,当今母亲在家庭育儿中处于轴心地位,家庭中的母职实践已经突破了私领域内照料儿童的传统内涵,教育方面的职责陡增,呈现出“经纪人化”的特征:母亲需发挥了解教育市场产品与目标学校需求、定制个性化学习路线、规划影子教育学习时间、亲身整合教育资源等一系列作用,以帮助子女在未来激烈的教育竞争中争取优势资源[5]。这种经济人化的母职实践在黑龙江省的教育市场上也为诸多的母亲自觉不自觉地执行着,它对母亲的信息收集、合理规划、沟通协调、网络构建等诸多能力提出了全方位的要求,在女性已然沉重的双肩上又增加了新的负担。
三、当理想冲撞现实:在职场与家庭夹缝中身心疲惫的妇女
社会学中用“母职惩罚”(motherhood penalty)这一专门术语来概括已生育女性在职场遭遇的系统性弱势。电影《七月与安生》中,七月的妈妈说:“女孩子啊,无论走哪条路都很辛苦。”事实上,不止是已生育女性,身为女性就会在社会和生活中遭遇到方方面面的系统性弱势。从这个意义上讲,“母职惩罚”应该扩大化为“女性惩罚”。
(一)角色冲突:女性自愿或被迫为家庭作出牺牲
当事业与家庭发生冲突时,如何取舍?现实生活中的大多数女性都愿意兼顾事业与家庭,两全其美。然而个人的时间资源是如此的有限,当二者不能兼顾时,职业女性必然要有所取舍,有所侧重。
职业女性如果选择以家庭为主,则会遭遇“母职惩罚”,如事业发展上的停滞不前;选择以事业为主,又会面临子女“学业惩罚”的风险,如儿女的教育失败。如果以事业为主减少了对子女发展成长特别是学习关键期(如初中到高中的六七年)的关注而影响孩子一生的发展前途,那么儿女教育失败带给母亲的这种负罪感将会是终身的。
那种完全抛弃事业专心相夫教子操持家务的全职妈妈,则会受到“只能靠男人养”的非议。此外,尽管全职妈妈对家庭贡献巨大,但由于经济上不独立,不掌握家庭核心经济资源,家庭地位却并不高;还要面临老公出轨、被扫地出门的恐惧,而完全不要家庭只顾事业的女性则尚属少数。
现实中大多数女性只能在职场与家庭的夹缝中艰难挣扎。《2009年中国职业妇女生存状况调查报告》有关“如果升职需要长期赴外地办公,与家庭生活产生冲突,你会如何处理?”这一问题的调查结果显示仅有5%的女性坚决选择事业。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数据显示,被访者 3岁以下孩子由家庭承担照顾责任的占99.9%,其中,母亲作为孩子日间主要照顾者的占63.2%。城镇 25~34 岁有 6 岁以下孩子的母亲在业率为72.0%,比同年龄没有年幼子女的女性低 10.9 个百分点;农村 25~34岁有6岁以下孩子的母亲在业率为79.7%,比没有年幼子女的农村同龄女性低6.7个百分点。18.9%的在业母亲“有时”或“经常”为了家庭放弃个人发展机会,比男性高6.5个百分点。还有19.8%的女性高层人才认为性别给自己的职业发展带来阻碍[4]。
女性为家庭的这种奉献和牺牲是自愿抑或是被迫?有一种观点认为,女性的奉献和牺牲是自愿的:是出于对丈夫和孩子的爱,或是为了下一代的健康成长考虑。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女性这样做是出于家庭利益最大化的考虑,因为丈夫的职业发展往往更具前景(升迁可能性更大),女性往往会为了家庭整体利益牺牲个人在事业上发展的可能。
内化于心的社会性别观念似乎是大多数女性自觉维护现有社会性别分工的内在动因。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数据显示,有 61.6%的男性和 54.8%的女性认同“男人应该以社会为主,女人应该以家庭为主”的观点,男性比女性高 6.8 个百分点。男女共同承担家庭责任虽然已被大多数家庭所认同,但挑战现有社会性别分工的行为所付出的代价(成功的可能性低,又影响家庭和谐)还是让多数女性望而却步,只能选择独自咬牙坚持。
(二)背后那只看不见的手:女性的一生均受到无形的传统性别观念的左右
教育、就业、婚姻是人生的三块基石。在传统性别观念作用下,女性和男性在教育、就业、婚姻中所得到的区别对待,一步步决定和左右了女性的一生。
从儿童时代起,女孩和男孩就被父母寄予了不同的期望。从女孩和男孩的名字上,从她和他得到的玩具上,从父母潜移默化地引导和对孩子职业生涯的规划上无不体现出这种性别差异,那就是希望女性美丽、可爱、温柔,长大后从事稳定的工作,如教师、医生、办公室文员,做贤妻良母。对男孩则鼓励他们做男子汉,培养他们独立、敢于冒险的性格,对其职业生涯也没有更多的限制和条条框框。对男孩的高期望值和对女孩相对较低的期望值形成了鲜明反差。所有这些在儿童成长过程中,父母、老师在传统社会性别观念作用下有意无意地对男孩和女孩所采取的区别对待及不平等的态度,都会导致男女儿童生存与发展机会的不平等,在客观上均不利于女童与男童平等健康地成长。
在父母、教师甚至全社会的男强女弱、“男主外、女主内”等社会性别观念这只看不见的手的引导下,女性在进入高等院校后主要集中在医护、人文、社会科学等与女性照顾角色相关或职业声望与收入有限的专业上,也有人将这些专业称之为“妇女家庭角色的社会延伸”,即所谓的“女性学科”;而男生则主要分布在计算机、工程、建筑、机械、交通、能源等一些技术性、职业声望和收入都较高的专业领域,即所谓的“男性学科”。
根据学者刘伯红的研究,高等教育普遍存在的学科和专业的“性别分流”或“性别隔离”现象直接导致了就业领域的职业和行业的性别隔离,针对女性的就业性别歧视更是缩小了女性在就业上可选择的范围。于是女性更多地出现在与家庭角色相关、辅助性的、不需要较高技能、不需要更多固定时间的低技能、低收入、低社会声望的工作中,包括非正规就业的工作。
收入低、资源少,社会支持网络不强大,这使得很多女性在家庭中缺少话语权,男强女弱的格局被完美地复制。女性继续在传统社会性别观念的规训下奉献着自我,并自觉不自觉地维护了既有的性别分工格局。也许曾经她们也有自己的梦想,也曾幻想过征服世界,但最终却湮灭于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中。
四、思考与讨论
社会的发展进步需要女性发挥更大的作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伟大事业、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也需要中国妇女贡献出自己的最大力量。当前中国人口老龄化严重、劳动力短缺的趋势已开始呈现,开发好占人口一半的女性劳动力资源具有深远的意义。
政府应该充分认识到开发妇女人力资源的重要意义,在这个深化改革开放、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历史关键期,妇女应该充分发挥的并不是其在家庭中的作用,而恰恰是其在社会中的作用。
中国妇女在社会中更好地发挥作用有赖于制度化的保障。强大的传统社会性别观念固然短时间内难以根除,但是游戏规则的制定和改变却可以由政府主导。
政府应该积极行动起来,由政府主导、各级妇联组织协同、充分动员和发挥全社会可以动员和调动的力量,共同为女性发展构筑优良强大的社会支持网络。当前的重中之重是在政府主导下继续加大社会性别主流化的推进力度,推动建立法律政策性别平等评估机制,分析和评估现有政策中可能存在的对女性发展的不利影响,从政策和福利上为女性发展提供更多的支持和倾斜。实施家庭友好型人力资源政策,制定并完善男性强制育儿假,大力发展高质量的公共托幼服务,提高家庭托幼津贴,促进女职工的机会和待遇平等……在改善女性发展环境、切实帮助女性更好地平衡工作和家庭方面,政府部门可做可为之事还有许多。
2015年9月2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球妇女峰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中国将更加积极地贯彻男女平等基本国策,发挥妇女“半边天”作用,支持妇女建功立业、实现人生理想和梦想。每一名普通平凡的中国妇女的人生理想和梦想都是我们中华民族伟大中国梦的一部分,千千万万名普通中国妇女圆梦之日,也必将是我们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实现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