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小说呈现隐含作者的特点
2019-02-20唐敏
唐 敏
(四川音乐学院 戏剧影视文学系,四川 成都 610500)
隐含作者虽是小说文本的统领性元素,不过他隐而不显,需要在叙述中呈现。从符号叙述学角度看,小说作为叙述文本,“起主导功能的模态,就是邦维尼斯特说的‘陈述’,主导的语力是奥斯汀说的‘以言言事’;言说本身就是目的[1]34”。作为陈述,小说的真正叙述者是隐含作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故事的结果,其潜在叙述是从故事结束后才开始叙述故事。但他不能直接在小说文本中出现,而是找一个代理人——叙述者代他叙述。在二度区隔中,也就是小说的虚拟世界中,叙述者是一个独立的人格,其叙述并不一定会从故事结束后开始,因而叙述者常与隐含作者不一致。但无论怎样,叙述者都必须为隐含作者的呈现服务。叙述者叙述的主要目的,就是凸显小说文本的“意义—价值”,即通常所说的主题。隐含作者就是读者阅读小说文本时归纳出的“意义—价值”的承载者。许多时候,其虚拟人格都被读者直接当成作者。叙述者通过叙述凸显小说文本的“意义—价值”时,隐含作者得以呈现。
鲁迅小说的叙述者有时扮演躲在小说虚拟世界旁边的偷窥者,实时“报道”虚拟世界内发生的情况;有时像看完了虚拟叙述世界内发生的事后,以回顾性的口吻讲述事情的经过;有时其客观地直接引述人物的叙述;有时又间接地转述人物的话语或偷窥人物的内心。鲁迅小说所有的这些叙述方式,都为凸显小说的“意义—价值”服务。作为现代文学的奠基人,鲁迅小说如何通过叙述者呈现隐含作者对当时和后世的文学创作影响很大。
一、鲁迅实时“报道”型小说呈现隐含作者的特点
鲁迅这种类型的叙述者受虚拟人格限制,知道非常有限,他讲述的都只是他的虚拟人格看到或知道的。如果越出这个界限,其叙述将会像电影镜头“穿帮”,进而“破坏”小说的虚拟叙述世界的封闭性。受叙述者虚拟人格的限制,这类小说叙述如同实时“报道”。鲁迅这类小说有《狂人日记》《药》《明天》《头发的故事》《风波》《故乡》《白光》《在酒楼上》《幸福的家庭》《肥皂》《长明灯》《示众》《高老夫子》《兄弟》《离婚》《补天》《奔月》《理水》《采薇》《铸剑》《出关》《非攻》和《起死》等23篇。
《狂人日记》的叙述者“我”的每一则日记记录的都是“我”当时的所见所闻和所想。“我”的叙述只可以往前追述,而不能讲述“此时”之后要发生的事,即便有所提及,也只能是一种猜测,而不能作为“此后”的事实来证实“此时”。叙述者“我”的虚拟人格受被叙述的人物“狂人”的人格的限制(在小说的虚拟叙述世界,二者是一致的),不能以清醒和完全符合经验事实的方式进行叙述。同时叙述者“我”又是以记日记的方式进行叙述,最终完成的小说叙述便呈现出实时“报道”的特点。
《药》的叙述者的虚拟人格不与小说中某个人物的虚拟人格一致,完全是一个偷窥者。只是这个偷窥者不仅能偷窥到人物的行动,还能偷窥到人物的想法。其叙述也呈现出对所见所闻实时“报道”的特点。《示众》是一篇非常典型的实时“报道”型叙述小说,叙述者完全受其虚拟人格的限制,像一架摄影机器一样不对小说中的人和物做任何评价,只把所见所闻客观地“报道”出来。
《明天》和《风波》稍有不同,这两篇小说也采用实时“报道”型叙述。只不过这两篇小说的叙述者没有扮演好偷窥者的角色,在一些地方把头探入了小说的虚拟叙述世界之中。比如《明天》中,单四嫂子想等天明再带宝儿去看病,叙述者跳出来说她是个蠢笨女人,不知道“但”字的许多可怕。偷窥型叙述者把头探进小说虚拟叙述世界会形成叙述者干预。这种叙述者没有借助人物的身份进入小说的虚拟叙述世界情况,可看作是叙述者超出其虚拟人格限制而导致“穿帮”。只不过这种“穿帮”并非都对叙述不好,有时它会成为一种叙述技巧。《风波》的情况与《明天》相同。
《补天》《奔月》等《故事新编》中的小说,和前文本相比,既丰富了情节,又限制了叙述者的叙述。叙述者受制于虚拟人格,不再像原来那样做回顾型的叙述,而是实时“报道”发生的事。《起死》的叙述者就像不能加入自己看法和评价的“主持人”,只把自己看到的说与读者听,完全客观地实时“报道”现场发生的事。
鲁迅这类小说呈现隐含作者的方式与小说实时“报道”的叙述形式密切相关。鲁迅最为看重这种叙述形式,也着力最多。他一共创作了34篇小说,其中23篇都是这种类型。他利用这种类型小说叙述的特点,弱化限知限能的叙述者和隐身的叙述者的叙述功能,同时在晚清小说的基础上强化不安分叙述者的叙述功能。这样的创新,既使小说的“意义—价值”更突出,又让小说的隐含作者更鲜明地凸显了出来。
实时“报道”型叙述的叙述者看见什么说什么。鲁迅利用这种特点,充分发掘了限知限能叙述者在小说虚拟叙述世界中的人格独立性。叙述者人格的独立极大地限制了叙述者的叙述功能,他所知道的与读者一样,非常有限。这样的叙述者有时与隐含作者处于一致关系,有时与隐含作者处于不一致关系。受虚拟人格的限制,叙述者所见所闻所想和他叙述的内容之间对等。小说通过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之间的可信和不可信以及可靠和不可靠关系来呈现隐含作者。《狂人日记》《头发的故事》《故乡》《在酒楼上》等小说,要么叙述者认识能力或认知方式有问题,叙述者的叙述不可信,要么叙述者的价值观与隐含作者的价值观相反,叙述变得不可靠,要么叙述者与隐含作者没有距离,叙述者直接替隐含作者表达观点。叙述者和隐含作者的这几种关系,正是叙述者的叙述功能被限制后的体现。
实时“报道”型小说隐身的叙述者有《示众》和《起死》两篇。这两篇小说叙述者的叙述功能被极度限制,处于一种“隐形”状态。真正呈现出罗兰·巴特所说的叙述的零度。“十一二岁的胖孩子,细着眼睛,歪了嘴在路旁的店门前叫喊[2]70”。《示众》的叙述者像冰冷的摄影机,仅实时记录“镜头”前的事件。相较于《示众》,《起死》的叙述者连“镜头”的痕迹都没有,小说中只有景、人物动作和对话,几乎看不出是叙述者在叙述。当然这只是假象,《起死》除了标题,其余内容都是叙述者叙述出来的。这两篇小说是鲁迅对实时“报道”型叙述的创新和推进。这种创新和推进以更加客观冷静的态度揭示小说的主题。小说的隐含作者也就以全新的方式呈现出来。
不安分的叙述者在古典小说中很常见。叙述者原本在小说的虚拟叙述世界之外,但他不安分,常常把头伸进小说的虚拟叙述世界之中去,打破小说二度区隔的界限,形成叙述者干预。这种叙述者干预往往与小说的情节和人物一起凸显主题。鲁迅加强这类叙述者的叙述功能,他不仅让叙述者叙述,还让其评价,替隐含作者表达观点。《风波》《明天》《肥皂》《离婚》等的隐含作者呈现就属这种类型。这类小说叙述者叙述“所见所闻”时,会对其中的人事进行“不合时宜”的评价,给人一种“多嘴”的感觉。鲁迅充分利用不安分叙述者的这一特点,让他在适当的时候对小说中的人或事进行评价,从而加深小说主题的表达。如《明天》中几次对单四嫂子的点评,《肥皂》中对四铭的卑劣的评价。这样的叙述不仅加深了主题表达,也让隐含作者呈现得更加显在而明确。
实时“报道”型叙述在晚清小说中并不少见,鲁迅却利用其特点开创了新的小说叙述模式。这些叙述模式能加深小说的“意义—价值”的凸显,同时也能更好地呈现小说的隐含作者。鲁迅之后的现代作家如庐隐、丁玲、许钦文等,都曾向鲁迅学习实时“报道”型小说呈现隐含作者的方法。
二、鲁迅回顾型小说呈现隐含作者的特点
这种类型小说的叙述者受其虚拟人格的限制,往往在事情发生以后再来叙述事件,叙述更加灵活多样,被叙述时间可以打乱,后面发生的事可以用来给正被叙述的事做佐证。叙述者所受限制较小,把头伸进小说的虚拟叙述世界中去不一定会出现上一种叙述那样的“穿帮”现象。鲁迅这类小说有《孔乙己》《怀旧》《一件小事》《阿Q正传》《端午节》《兔和猫》《鸭的喜剧》《社戏》《祝福》《孤独者》《伤逝》等11篇。
《伤逝》的叙述者“我”的虚拟人格与被叙述人物涓生的虚拟人格一致。叙述者“我”站在涓生的立场,对涓生与子君之间已经发生的事做回顾,被叙述时间有一个由现在到过去再回到现在的变化。《怀旧》叙述者站在人物“我”成年以后的立场去叙述当年之事,叙述者所叙述之事小于叙述者现在的所见所闻所想,他可以在叙述时以人物的口吻插入评论而不会“穿帮”。《一件小事》的叙述者在叙述那件小事的时候就插入了自己的评论,说自己不能裁判车夫,而那几年的“文治武力”意义不大。因叙述者是站在人物“我”的虚拟人格的位置上评论的,且是以回顾的方式评论,因此没有形成叙述者干预。
鲁迅这类小说通过调整叙述者的叙述功能加深主题表达。叙述者叙述功能的调整首先体现在情节组合上。因回顾型叙述方式是站在时间的最后点回顾之前发生的事,事件的叙述和安排相对更加灵活,情节组合也更加多样。《阿Q正传》属超叙述层倒叙型情节模式,《孔乙己》《一件小事》《伤逝》《社戏》等是插入倒叙型情节模式,《孤独者》是完全倒叙型情节模式,《端午节》《怀旧》《兔和猫》等是时间先后顺接型情节模式。鲁迅运用这些不同的情节模式加强小说主题的表达。比如《阿Q正传》利用回顾型叙述的特点设置了超叙述层,超叙述层说阿Q没名没姓,也不知道哪里人,与题目“阿Q正传”形成反差,从而起到反讽的效果。小说后面的情节如摸小尼姑的头、与小D打架、卖偷来的衣服等,也与“正传”的意义不符,这样的情节安排极大地突出了阿Q这个人物形象以及鲁迅的国民性批判主题。
《孔乙己》利用回顾型叙述的特点,设置了第一人称叙述者“我”。表面看小说主要是关于孔乙己的,然而从插入的人和事以及最后猜测孔乙己是死还是没死看,小说除了孔乙己,还有另一主要人物——看客。看客与孔乙己的对比是鲁迅突出小说主题的重要手段。鲁迅正是利用回顾型叙述选择事件和叙述顺序灵活的特点,把叙述者“我”也植入了看客群体之中,貌似“我”是事情的见证者,实则“我”也是一个看客。小说批判国民麻木的看客心理的主题由此加强。
其次,鲁迅利用回顾型叙述的特点调整叙述者的叙述功能,让其在小说中直接替隐含作者表达观点。如《一件小事》中,叙述者“我”在回顾车夫撞到老女人的小事时,直接表达了对车夫的歌颂和赞美,并且将之与自己和那些年来的“文治武力”比较,突出国民正直无私和勇于担当的品性远高于政治家们的纸上谈兵这一主题。《伤逝》不是客观叙述,而是在涓生悔恨而又自我辩白的回顾中展示封建伦理对年轻人的残害以及人性的虚弱本质。涓生一方面对子君的死自责,另一方面又把子君的死归因于社会环境和子君在同居后的蜕变,从而为自己开脱。小说借叙述者之口直接批判封建伦理不合理的同时,间接批判人性的自私与虚弱。《孤独者》利用回顾型叙述的特点,在魏连殳从直接反抗到间接反抗再到死亡的过程中,插入叙述者“我”对魏连殳的同情和对社会的批判。这些插入内容,鲁迅借叙述者之口直接表达隐含作者的观点。
回顾型叙述的叙述者的所见所闻所想要大于被叙述的内容。叙述者可以借助人物的虚拟人格直接介入小说虚拟叙述世界进行评论,叙述者和读者处于一种不平等关系。鲁迅利用这一点,在情节安排和叙述者评论上做文章,从而突出小说主题。小说的隐含作者以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呈现。
三、鲁迅小说通过人物的叙述呈现隐含作者的特点
隐含作者虽是小说文本的统领性元素,但他却不得不受制于叙述者。然而,隐含作者并不甘心受制于叙述者,总在找机会突破,尤其是叙述者与他的观点不一致时。在小说的虚拟叙述世界中,除了隐含作者和叙述者具有虚拟人格,人物也具有虚拟人格。在小说的二度区隔内,人物是真实的。人物虽也受制于叙述者,需由叙述者叙述出来,不过他可以直接出现在文本中,还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与叙述者对抗。人物的叙述可以与叙述者的叙述一致,也可以不一致,隐含作者因此也可以借助人物表达自己的观点。大多数叙述者与隐含作者的价值观不一致的小说,隐含作者都会借助人物表达自己的观点。
人物的观点一般通过两种方式表现出来。一种是被叙述者直接叙述出来,人物是怎样叙述的,叙述者便怎样叙述,在文本中表现为直接引用。另一种是叙述者转述叙述者的观点,包括转述叙述者说过的话以及没有说出来的想法和念头等。在小说的虚拟叙述世界中,人物是被叙述出来的。叙述者直接引用的人物的叙述话语与转述或“窥探”人物的叙述或内心想法对隐含作者的呈现作用并不相同。鲁迅在小说创作中充分利用人物、叙述者和隐含作者三者的这种关系来呈现隐含作者。
首先看鲁迅小说在叙述者直接引用人物的叙述时呈现隐含作者的特点。叙述者直接引用的人物的叙述话语,小说文本一般用引号标识出来。叙述者直接引用人物的叙述话语必须符合三方面的要求。一是要符合叙述者叙述目的。叙述者引用人物的叙述话语虽也为人物服务,但首先是为叙述者自己的叙述服务。如《孔乙己》中“我”引用孔乙己“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等话,就是为了达到“我”的叙述目的,即“我”要说明孔乙己是一个迂腐可笑的人。二是要符合人物叙述的目的。虽叙述者引用人物的话是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但那些话同时也要符合人物自己的目的。如前面孔乙己问茴香豆的茴字怎么写是想要卖弄自己的学问。三是要符合人物的虚拟人格要求。这要求引用人物的话不仅要符合叙述者和人物的目的,还要符合人物的身份和性格。孔乙己看见茴香豆不多了,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这符合他的身份和性格,如果改成“唉,我已经不多了”,对于表现主题和呈现隐含作者都会有负面影响。《狂人日记》中有这样一段话:
最奇怪的是昨天街上的那个女人,打他儿子,嘴里说道,“老子呀!我要咬你几口才出气!”他眼睛却看着我。我出了一惊,遮掩不住;那青面獠牙的一伙人,便都哄笑起来。陈老五赶紧上前,硬把我拖回家中了。[3]446
这里叙述者“我”直接引述女人的话,“老子呀!我要咬你几个才出气!”叙述者、人物和隐含作者的观点在这句话中都有所体现。叙述者“我”引述这句话的目的是站在迫害妄想狂患者角度认为女人话外之音是要咬他,也就是想吃他。女人说这句话其实是因为小孩惹了她不高兴,她说气话。隐含作者虽不像“我”那样认为女人真的要咬“我”,不过却通过“我”的这种错位认识指出了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我”的价值观与隐含作者形成一种错位的相同,而人物的价值观与之相反,二者形成对抗。主题在这种对抗中凸显,隐含作者由此呈现。
《头发的故事》中叙述者“我”引述N先生的话,“多少故人的脸,都浮在我眼前。几个少年辛苦奔走了十多年,暗地里一颗弹丸要了他的性命[3]485”。从叙述者的目的看,“我”引述这句话是想要说明N先生的无聊和乖张,常跑到我那里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不赞同他的观点的。从N先生的立场来说,作为知识分子他同情少年革命者的遭遇,说那些话是想表达对现实的不满。从隐含作者立场来说,他站在N先生的立场,同情少年革命者的遭遇,对现实不满。隐含作者与人物N先生价值立场相同,与叙述者“我”的价值立场相反。在两种价值观的对抗中,隐含作者得以呈现。
《孔乙己》引用孔乙己的话“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时,隐含作者的价值观既不与人物孔乙己相同,也不与叙述者“我”相同,而是在二者的对抗之外,即既不赞同孔乙己的显摆才学,也不赞同叙述者“我”的冷漠嘲讽,对两者都充满批判。
鲁迅小说通过叙述者直接引用人物的叙述来呈现隐含作者有四种形式,第一种形式是隐含作者的价值观与叙述者同,与人物不同,如前面所举的《狂人日记》中引述女人的话。第二种形式隐含作者的价值观与人物相同,与叙述者不同,如前面所举《头发的故事》中引述N先生的话。第三种形式是隐含作者的价值观与人物和叙述者都不同,如前面所举《孔乙己》中引述孔乙己的话。第四种是隐含作者的价值观与叙述者和人物都相同,如《故乡》中叙述者引述闰土的话,说生活非常难,总吃不够,还不太平。
鲁迅小说通过叙述者间接转述或“窥探”人物内心的想法来呈现隐含作者的小说,在形式上没那么多样。对人物叙述话语的转述,除了符合直接引用人物的叙述话语的三个特点之外,还往往会加上叙述者的虚拟人格特征。对人物叙述话语的转述,尤其是通过“窥探”的方式转述人物的叙述(在小说中体现为描述人物的心理活动),在“五四”以后的小说中成为一种重要且普遍的手法,在中国古典小说中则很难见到。《药》《明天》《端午节》《幸福的家庭》《兄弟》《离婚》《白光》《高老夫子》等小说中,对人物叙述的转述或内心的“窥探”所占比重非常大。
《药》中对华老栓的叙述转述或内心的“窥探”很多。“老栓听得儿子不再说话,料他安心睡了”“天气比屋子里冷得多了;老栓倒觉得爽快,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3]463-464。这些内容首先契合了叙述者的叙述目的,这些想法是老栓买人血馒头过程中的所见所想,叙述者把一个带着希望而又怀着不安的愚蠢的父亲的心理很好地呈现了出来。其次符合老栓的行动目的,老栓在《药》这篇小说虚拟世界中的虚拟人格是一个爱子心切的父亲,同时又愚昧无知。再次符合老栓的身份,他是一个茶馆老板,胆小、懦弱而又迷信,看到人围看杀人时产生那样的想法很符合他的性格。最后这些内容还带上了叙述者的人格痕迹,比如“天气比屋子里冷得多了”,这既可以看作是老栓的感觉和想法,也可以看作是叙述者自身的想法,老栓的想法应该是“爽快”和充满精神,而“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是叙述者的看法。
《白光》中陈士成的心理,“隽了秀才,上省去乡试,一径联捷上去,……绅士们既然千方百计来攀亲,人们又都像看见神明似的敬畏,深悔先前的轻薄,发昏,……他平日安排停当的前程,这时候又像受潮的糖塔一般,刹时倒塌,只剩下一堆碎片了[3]570”。这话同样带了叙述者自己的痕迹。陈士成落榜后,心里十分失落,往日的安排如糖塔倒塌一样只剩了一堆碎片。这个比喻,是叙述者对陈士成心理状况的描述,而不是陈士成自己这样想的。
这种叙述者间接转述或“窥探”人物内心的想法的小说受限于叙述者的身份,叙述者往往和隐含作者的价值观相同,隐含作者的价值观通过叙述者的描述表达出来,隐含作者通过叙述者对人物的语言或想法的引述呈现。
四、结语
隐含作者在所有小说文本中都存在。然而其身份特殊,只能在与叙述者和人物这两种虚拟人格的比较中呈现。在叙述者层面,鲁迅小说的隐含作者在实时“报道”型和回顾型两种叙述中呈现的特点不一样。在实时“报道”型叙述中,鲁迅重在通过加强或弱化叙述者的叙述功能来呈现隐含作者,如弱化限知限能叙述者和隐身叙述者的叙述功能,加强不安分叙述者的叙述功能。在回顾型叙述中,鲁迅主要通过调整叙述者的叙述功能来呈现隐含作者,如调整情节的顺序,适时加入叙述者的评价等。在人物层面,鲁迅主要通过人物、叙述者和隐含作者三者的价值比较来呈现隐含作者。鲁迅小说呈现隐含作者的特点,从另一个层面体现了鲁迅在小说形式上的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