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容的勇气和力量:《绿皮书》的跨文化传播透视
2019-02-20闫斌
□闫斌
2019年2月25日,种族主题《绿皮书》荣获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此后在中国内地仅上映四天就拿到1.25亿票房,获得“20年来中国内地金像奖作品票房冠军”殊荣。《绿皮书》的成功不止是奥斯卡种族电影的一次完美“突围”,也是一场经典的跨文化传播仪式。
种族主题电影,即以多民族矛盾和冲突为题材的类型电影,其中以有色种族问题最受关注。该类型片惯以政治正确性常为国际奖项青睐,却难免失之于笼臼之下的乏味。《绿皮书》的“伟大”就在于“以文艺片之质行商业片之实”博得国际市场的极大成功。本文在跨文化传播视域下对《绿皮书》予以解读,剖析其文化跨越可能性及传播策略,给中国影视提供些许思想资源。
一、从“隔离”到“包容”的电影文本叙事
1962年美国仍存在“白人高贵、黑人劣等”的种族隔离,《绿皮书》讲述的就是该时期白人司机托尼和黑人钢琴家唐·雪利博士在种族歧视严重的美国南部巡回演出的故事。初至南方的雪利不允许住白人酒店、买西装不允许试穿、不能在白人家上厕所,但最后当雪利拿着香槟走进托尼家时,种族歧视现实已有弱化意味,隐喻着种族关系从“隔离”走向“平等”。
另一方面,黑人精英雪利与市井白人托尼之间的跨文化碰撞也是重要组成部分。《绿皮书》人物设定极具反差:一是肤色的白与黑。白人托尼是一个了无文墨却享有“白人特权”的打手;黑人雪利是一个有博士头衔却遭遇歧视的钢琴家。二是性格的俗与雅。托尼率性而粗鄙,说话文野不分;雪利博士常带知识分子的“清高”和“架子”,举止强调文雅。三是处事方式的粗暴与理性。托尼坚信“拳头理论”是屡试不爽的致胜法宝;雪利博士却笃定“讲道理”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影片以主人公们肤色与资质禀赋的错位所造成的各种“事故”为叙事线索,意在表达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阶级在最广义的文化维度上彼此跨越藩篱、相互走近并剔除文化芥蒂,从而实现从“隔离”走向“包容”。
二、由“多元”走向“复合”的跨文化传播策略
文艺作品跨文化传播的最大障碍是受众或显或隐的文化差异所导致的错位认知。因而在跨文化传播中获得成功的作品,其创作逻辑都是尽量减少地域色彩,采用深层结构化叙事、融入普世价值、运用典型化符号和创新表现形式等手段降低文化折扣。
(一)深层结构的布设
用结构主义叙事学解读《绿皮书》便不得不提格雷马斯的“意义矩形”:即“由一组核心的二项对立式(设定为A/B)及其所推演出的另一组相关且相对的二项对立式(-A/-B)建构而成”的范式①。以种族为线索,将《绿皮书》的角色作为二项对立元素进行矩形排列,便获得了一个深层叙事框架。
A(白人保镖托尼)与-B(黑人钢琴家雪利)在伙伴关系、性格特征、种族肤色上构成互补关系,并在南部巡演中磨合成为跨种族挚友。B(黑人贫困群体)与-A(白人富裕群体)互补构成整个60年代美国社会人群图景。另一方面A与B、-B与-A的对抗性活动贯穿于整个故事并不断推动情节发展。最终A、B、-A、-B之间构成了一个笼罩着种族主义阴影的美国。
中国没有种族歧视的历史包袱,但近代遭受的民族压迫使《绿皮书》契合了中国受众对种族主义的自我想象,让中国人在“意义矩阵”中找到相应的关系嵌套,直接跳出了不同文化基因所造成的接受障碍,“人权平等”诉求才得以殊途同归。
(二)价值通约性的追求
霍尔的“高低语境文化”理论认为,“高语境文化互动的特征是传达的讯息少,隐含信息多。低语境文化互动特征是传达讯息多,隐含讯息少。”②中国是主要靠语境传递意义的高语境国家,所以《绿皮书》必须要在深层次上引发中国受众共鸣,这里的“语境”可以引申为“普世价值”。
“美国信念”,即“个人尊严、人人平等、人人皆有不可剥夺的自由权利、机会均等以及公正”③,这种身份特性在台词中有充分体现。正如雪利所说:“如果我不够黑,我不够白,我甚至不够男人,那么告诉我,托尼,我是谁?”雪利遭受的所有不公平都是对美国种族主义的控诉和对“人人平等”的人权精神渴求,这就是铭刻于民族特性中的“美国信念”。
另一种普世价值是“美国梦”,它脱胎于美国建国初期西进运动中敢于冒险的拓边精神,并逐步转化为通过奋斗来获得美好生活的进取精神。雪利明白光靠演奏才华远远不够,他还需要踏上种族矛盾根深蒂固的南方,忍受歧视的目光、舟车劳顿甚至牢狱之灾仍坚持走完南巡之旅,以寻求改变世俗对黑人的印象。这种赢得“自我尊严”的拓边之旅背后,是在冒险和进取过程中获得人生幸福的价值预设。
美国影视文化虽然从根本上体现着美国式的价值观以及意识形态,但其中显现的具有通约性的普世价值往往超越了国家、民族、政体,最终在跨文化传播时成为异文化受众理解与接受的核心要素。
(三)典型化符号的运用
麦茨认为,“电影的特征从一开始就是想象,那种创立虚构意图的(可能的)复制在电影中要后于那总是已经存在且创立能指的第一复制。”④跨文化电影文本的视觉符号必须在“经验范围”内,以寻求不同人群取得一致性认同。
《绿皮书》中出现了几种经典视觉符号:一是镜头语言,托尼和雪利首次见面时托尼穿着西装坐在低木椅上,雪利衣着绸缎坐在右侧“王座”上,一组强烈的隐喻性镜头传达出雪利对种族歧视的无形示威;二是饮食符号,公路边肯德基吮指鸡的广告牌以及鸭绿色轿车里的汉堡和炸鸡块,都代表着全球化下美国的快餐消费符号;三是节日符号,圣诞节夜晚一直被托尼设定为时间底线,电影也以所有人的圣诞相聚结束,“圣诞节”成为团圆与和平的所指。典型符号全部在受众的“经验范围”内,这就解决了不同文化背景受众传播和交流的障碍问题。
(四)自传体的喜剧外衣
《绿皮书》没有像其他最佳影片那样因为题材原因在跨国传播伊始就“胎死腹中”,很大原因在于喜剧导演彼得·法拉利的加盟。《绿皮书》故事原型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Dr.Shirley,他获得了音乐、心理学和礼仪艺术博士学位并毕生追求有色人种的人权平等,在此意义上的《绿皮书》是一部有自传体、文艺片、种族片三大标签的小众电影。喜剧导演彼得·法拉利却利用主人公之间的语梗和笑料,让这一沉痛的敏感历史话题变为观影者津津乐道的剧情。将“种族”问题包裹上喜剧外衣,让这样一部以小众文艺的自传体为内核、以喜剧消遣的公路片为外衣的种族主题电影最终引发了中国受众的广泛讨论与传播。
三、中国影视作品“走出去”及其生态前瞻
《绿皮书》的成功并非偶然,从其内容文本的跨文化可能性到传播策略可行性都不同程度地揭示了影视跨文化的运行规则。中国电影想要突出重围,首先要根植于民族文化土壤,同时减少异文化观众的误读。传播策略上选取有“经验视阈”的叙事结构,视觉表达上恰当运用镜头语言、色彩符号等,如何包装“喜闻乐见”的形式也要慎重考虑。当然至始至终都应当秉持尊重其他国家的形象和文化的原则,文本表达上进行“节制”,因为“宽容、互重是构建跨文化传播全球伦理规范的基本理念”⑤。
客观的电影市场生态也不可忽视。内地电影市场日渐成熟、中国首个艺术院线联盟步入正轨、流媒体平台的多样化播放渠道等,都让小众电影拥有了内地放映的市场空间和实践土壤,这对中国影视作品的制播与发行来说都是不可忽视的现实生态。
注释:
①戴锦华.电影批评戴锦华[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75.
②[美]爱德华·霍尔.超越文化[M].何道宽 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90.
③[美]塞缪尔·亨廷顿.谁是美国人?——美国国民特性面临的挑战[M].程克雄 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10:51.
④[法]克里斯蒂安·麦茨.凝视的快感[M].吴琼 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35.
⑤谢丹,杨小彬.跨文化传播中的伦理缺失及全球伦理的构建[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8(05):2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