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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辨与实践:藏学研究40年
——访著名藏族学者西南民族大学万果教授

2019-02-20贺健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3期
关键词:藏学民族学科

贺健

(西南民族大学西南民族研究院 四川成都 610041)

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这70年来我国藏学研究和人才培养事业蓬勃发展,成就斐然。这正是得益于一代代藏学研究工作者的辛勤耕耘和默默奉献。笔者受西藏大学学报编辑部委托,对著名藏族学者万果教授进行了访谈。此次采访中除了解万果教授教学、科研和行政管理工作的同时,围绕当下藏学研究领域的热突和难突问题进行了采访。

笔者:万果老师您好,感谢您在繁重的教学、科研、行政管理工作之余接受采访。首先,请您简单作个自我介绍,包括您的成长经历以及教学和科研情况。

万果教授:谢谢你的采访。我是1962年出生于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贵德县,幼年在当地学校接受基础教育;1974年至1979年在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民族师范学校学习;1981年至1988年在西北民族大学攻读本科和硕士研究生,当时师从才旦夏茸教授、多识教授、达瓦洛智教授等著名学者。在硕士研究生学习期间,我选择藏传因明学作为研究方向,藏传因明的研习中心自古以来就在藏传佛教传统经院教育体系中,尤其是格鲁派寺院,有悠久的传承历史,出现了许多术有专攻的大学者。1986年至1993年经学校和导师同意,在拉卜楞寺闻思学院依照传统修学程序系统进行了因明、般若、中观、俱舍和戒律等传统五部大论经典的学习。为我从事藏学研究和民族教育,打下了较为深厚的传统文化基础,也对藏族传统教育与现代教育有了一些思考。当时,藏族传统学者通过讲辩著、闻思修学习次第形成的深厚学养,注重思辨哲学、互励互淬的治学精神,以及理性而克制的道德修养,深深地感染了我,也培养了我在学术研究道路上理性治学、勤于思考的基本态度。1998年至1999年,我在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访学,师从方立天教授从事汉藏因明比较研究。

在工作方面,1979年至1981年我在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民族师范学校从事数学(藏)课程的教学工作;1988年至1993年在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藏文中学、甘南州编译局从事教学工作和民族语文翻译、古籍整理研究工作;1993年至今在西南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研究所、藏学学院、西南民族研究院从事教学、科研及行政管理工作。先后出版《隆钦七宝藏论》等译著12部,主编《藏译文化名著系列丛书》等著作24部,编《基础梵语》等10部教材,发表学术论文《藏传佛教利美运动的现实意义探析》等50余篇。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百年中国因明研究”“‘一带一路’与藏传佛教发展研究”等4项子课题,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3项,省部级项目10余项。目前已培养博士(后)研究生50余名,硕士研究生近200名,长期为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开设《藏传佛教文化》《因明学研究》《内明名著导读》《中观研究》《名家译著比较研究》《翻译理论与实践》《因明逻辑发展史》《五明概要》等课程,教学和科研成果曾获得多项国家级和省部级奖励。多次应邀前往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希腊、法国、德国、奥地利、葡萄牙、斯里兰卡、尼泊尔、俄罗斯、瑞典、泰国等国家的高校和科研机构参加学术会议和文化交流。

笔者:作为民族学一级学科负责人和民族学博士点首批博士生导师,您对民族学争创一流学科方面有哪些感悟?

万果教授:西南民族大学民族学学科于1951年建立,当时就汇聚了任乃强先生、李安宅先生、吴泽霖先生等一大批著名学者,在他们的带动和影响下,形成了良好的学术传统和厚重的学术积淀。在1951年人民解放军解放西藏、西南地区民族识别工作、民族语言文字工作会议、六江流域民族综合科学考察、西南地区历次民族综合调查等重要工作中,都活跃着西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专家的身影,几代学者政治上坚定、学术上求真、工作中勤奋,为重大事件保障、决策咨询和政策制定提供了重要智力支撑。进入新世纪后,学校党委高度重视民族学学科建设,在“一体两翼”发展战略引领下,依托西南民族研究院实现了快速高质量发展,在人才队伍建设、人才培养质量、科学研究水平、文化传承创新等方面实现了长足进步。比如,2003年,西南民族大学与中国藏学研究中心联合申报的民族学博士点获批,完整了学校人才培养序列,本学科至今仍然是四川省唯一涵盖本科、硕士、博士、博士后工作站的重点一级学科。近年来,西南民族大学民族学学科已有10项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立项数位于全国高校前列,民族学博士点师资规模和招生规模仍然位于全国前列,已累计招收、培养或出站博士(后)近400名。此外,民族博物馆、少数民族古籍文献研究中心、《民族学刊》、与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编辑部合办的著名学术会议品牌“中国民族研究西南论坛”、品牌学术活动“重走藏羌彝走廊大型学术考察”等,都取得了突出的建设成效,形成了良好的影响力。国家民委、文化和旅游部、四川省、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中国生产力学会等在西南民族大学设立了多个高水平科研和智库机构,为民族学学科更好服务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服务国家发展战略搭建了重要平台。2018年,西南民族大学第十一次党代会已为民族学学科发展明确了目标,学校还编制相关建设方案,相信未来西南民族大学的民族学学科一定会取得更好更多的成绩。

我是2003年民族学博士点首批四位导师之一,也是至今唯一连续招生的导师。初任博导时41岁,正值年富力强之时,当时就下定决心要为提高藏学博士培养质量和扩大藏学博士生数量做一些思考和探索,也为此付出了大量心血和精力,令人欣慰的是都取得了不错的建设成效。面对进校求学的年轻博士研究生,我提出必须做到“三个转型”,即“学科转型”“方法转型”“思维转型”。面对学科背景不同、研究方法各异、学科思维有别的现象,要求博士研究生必须从原学科背景主动向民族学学科转型,从原学科研究方法向民族学学科研究方法转型,从原学科思维向民族学学科理论转型。比如,原学科背景为藏语言文学的博士生,要求他们必须从学术观念、研究方法和学术视域上突破单一的工具思维意识,必须从注重文献、注重训诂考释以及文本阐释的传统藏学学科向民族学注重文化过程研究和文化在场研究转型。我带领博士生从西藏阿里岗底斯山到多元文化汇融的“藏羌彝走廊”考察,在藏文化互融互动的“边缘”地段,发现了许多文化变迁、涵化和濡化的事实。多篇博士论文中关于白马地区宗教、木里藏区文化变迁融合的论文等,都是在田野中获得的启发和文化依据。值得欣慰和骄傲的是,大部分博士生都用优秀的学术研究成果证明了转型的成功。目前,培养的50多名博士生中,4人被评为博士生导师,2人入选国家民委青年英才支撑计划,1人入选天府万人计划菁英人才,70%以上博士研究生主持过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并已逐渐成为高校和科研机构相关专业领域中的教学科研中坚力量。作为导师,亲历这些年轻学者成长进步,见证他们在自己选择的学术道路上不懈追求,倍感幸福。

笔者:您又是中国逻辑学会因明专业委员会副主任,目前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百年中国因明研究”中3项子课题,同时也是西南民族大学哲学博士点逻辑学(藏传因明)学科方向的博士生导师,请介绍一下藏传因明学学科和您从事藏传因明研究的情况。

万果教授:因明学始创于印度,是古代印度有关推理论证的逻辑学说。传入我国后,分为汉传因明和藏传因明。公元7世纪中叶,因明随着佛教传入我国西藏,由大译师噶瓦白则等翻译的《因明七论》等著作,史称旧因明时代。至公元11世纪,大译师俄·勒丹协绕翻译了因明著作《量庄严论》,并以桑普寺为中心进行因明学研习,标志着藏传因明史上以广建辩场、广收门徒、革新论式、规范学风为主要内容的新因明时代的到来。其后在萨迦时期(公元13世纪),出现了集因明之大成的著名学者萨班·贡噶坚赞,他撰著了藏传因明史上著名的因明论著《量理藏论》,成为这一时期因明学的代表作品;至宗喀巴师徒时代,宗喀巴的因明著作《因明七论除暗论》,及其弟子贾曹杰·达玛仁钦的《释量论大疏能显解脱道论》为藏传因明的系统化和学理化做出了突出贡献。

历史上我国藏传因明主要有两个研学和传承体系,一是在藏传佛教寺院内开展的研学和传承;二是新中国建立以后在民族高校内开展的研学和传承。简言之,一是藏传佛教寺院的藏传因明。因明之慧自吐蕃时期踏上雪域高原,开始翻译经典著作形成藏传因明,传承千余年来始终与经院教育息息相关,噶当派、宁玛派、噶举派、萨迦派、格鲁派等各宗派高僧大德和大量学僧们对因明经典著作的翻译、注释、讲传、辩驳倾注了大量心血,各宗派间既交流学习、取长补短,又自成风格、各有特点,共同探索和形成了优良的传承与创新的精神,并开创了独特的研修形式——辩经。藏传因明经典数量之多、注释之完善、著书立说之盛,可谓“体大思深、自成学统”。二是民族高校的藏传因明。新中国建立以后,藏传因明从经院教育走入高校,开启了藏传因明传承的崭新篇章。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民族高校的藏传因明学科建设得到迅速发展。中央民族大学、西藏大学、西北民族大学、青海民族大学、西南民族大学等高校借鉴传统因明学科积淀的丰富研习经验,通过组织编写藏传因明学经典教材,科学设置藏传因明学或逻辑学(藏传因明方向)主干课程,使这一传统学科从过去的经院教育逐渐走向现代教育领域。比如,在我与团队的倡导、推动下,西南民族大学自上世纪80年代起就为本科生开设藏传因明有关课程,2003年在全国大学同类专业中首创以藏传因明为主要研究对象的逻辑学硕士点,并设立藏传因明学、因明学与西方逻辑学比较研究两个方向,2017年获批的哲学一级学科博士点也专门设立了全国唯一的逻辑学(藏传因明)学科方向。

在因明学教学研究工作中,我撰写的《因明逻辑概要》一书中,探讨了因明内部结构中的同喻、异喻和异法喻问题,提出了因明是不依附于内明而存在的一个新兴学科的观点。业内专家认为“在某些论点的论证上超越了前辈学者,十分可贵”(多识教授语)。其次,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藏传因明名著系列翻译”,完成了三部藏传因明史上的经典著作《量理藏论》《释量论能显解脱道》和《定量论》的翻译工作。主讲的《藏传因明学》课程被评为四川省精品课程。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百年中国因明研究”的3个子项目由我主持,都是藏传因明内容。相信随着这一项目的深入进行,将会为中国佛教逻辑史的完整与统一提供新的理论依据和文献支撑。经过长期学习研究的积累和教学实践中的思考,深刻领悟到藏传因明学行文深奥、察析甚微的学科特点,更加觉得只有不断趋向深度的学科交流互鉴,才能出现新的思维向度和理论再生能力。

笔者:2000年至2016年,您一直担任西南民族大学藏学学院院长,在这16年中藏学学院的学科建设、办学规模、社会影响都取得巨大成就,为此您付出了艰辛的努力。请您谈一谈这段历史和您对藏学学科建设的思考。

万果教授:我在藏学学院工作16年,既有紧张充实的教研和管理工作,又有可敬可亲的同事和学生,更有大家并肩奋斗创造的宝贵精神财富,我永远铭记并怀念这段美好时光。2000年,担任藏学学院院长,当时全院师生仅有100余人,学科门类、课程设置都比较单一,应该说规模与质量都处在一个低位的状态。幸运的是我们赶上了一个好的时代,伴随着科教兴国战略、西部大开发战略,学校深化改革进入跨越式发展的态势,我与班子成员和全院师生下定决心,付出最大的努力,建设藏学学院。当时首先要做的就是理清思路,关键是顺应学科发展的规律,正如我在《藏学学科再思考》一文提出的,学科建设首先要加强对藏语言文学和藏学之间区别与联系的甄别,以藏族传统学科优势特色为立足点,凸显“专”与“精”的纵深研究方向,持续加强“狭义藏学”学科建设;同时,吸收民族学、社会学、政治学、教育学等多学科研究方法,不断拓展研究领域,更新研究方法,着力建设“广义藏学”。使藏学研究在我国真正成为既立足于传统“十明”学科为主轴的学科体系之上,又兼容现代学科理论与方法,传统与现代并举共融的中国特色的藏学研究。[2]藏学研究是一项综合性、系统性工程,遵循藏学学科内在逻辑对学科本身发展至关重要。按照这种思路,我们进行了一系列教育教学改革:一是丰富专业设置,增加学科广度。依托藏语言文学专业,先后设置了民族学(藏学)、行政管理(藏汉双语);二是改革招生政策,拓宽人才招收口径。在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入学考试环节中,增设梵文作为外语语种,打通了丰富藏学高级人才生源的通道,为我们培养汉、英、藏三语高级人才开拓了道路;三是加大研究生培养力度,提高高级人才培养质量和数量。硕士研究生学位点由单一的藏语言文学扩展到宗教学、文献学、逻辑学硕士点,还于2003年在全国率先开设了逻辑学(藏传因明)、印度语言文学硕士点,实现了传统学科的拓展与新兴学科的交叉,2017年在全国率先设置了哲学博士点逻辑学(藏传因明)学科方向,为高级人才培养进一步拓宽了空间;四是在传统的藏语言文学学科建设上,向深度和精品看齐,打造精品传统课程,我院教师主讲的《因明学》《藏文文法》等4门省级精品课程,突出了传统藏学的学科特色,发表了《关于藏学学科再思考》等学术论文,相关教改项目获得四川省教育教学改革一等奖。此外,我们持续开展加强师资队伍建设、优化学生管理服务、提高服务社会能力、积极参与文化传承创新等多项综合教育教学改革工作。经过一系列组合拳的出击,藏学学院办学规模和人才培养质量得到了大幅度提升,办学水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办学成就实现了突飞猛进的可喜跨越,至2016年学生规模已达到1300余人,已成为全国同类高校、同类专业中的排头兵。

包括藏族在内的中华民族传统教育中,尤其注重传承和师德至上。传承是一种持续不断的流淌,藏学学科自1951年建立以来所取得的辉煌成就,是几代学院领导、教师和学生们敬畏知识、尊重教育规律、逐渐积累和完善的结果。作为新世纪以来西南民族大学藏学学科发展历程的亲历者,见证这个传统学科逐步完成学科定位与提升,这个过程使我对教育教学和管理工作有了更深的体会。16年弹指一挥间,回想起来虽然充满了艰辛、坎坷,但更多的是收获的喜悦,能够在自己最有活力的壮年时代,投身于藏学学科的建设事业,倍感荣幸。历史是最好的评判者,作为一名藏学学科人,教师的职责是耕耘,因为脚踏实地,所以不忧不惧;管理者的职责是筑路,因为一心为公,所以不论是非功过,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回想起这段令人心潮澎湃的激情岁月,细细品味总结藏学学院建设发展取得的成绩,我有几点感受:一是离不开国家和学校大发展的时代背景,离不开上级和学校党委的坚强领导,离不开全院师生的齐心协力、共同奋斗;二是学科建设是学院发展的核心,既要尊重历史规律,又要认清时代提出的现实需求,更要主动作为创新学科的交叉和互动;三是作为一院之长,自参加工作以来始终在教学、科研一线,对学科建设、专业设置等教育教学综合改革自觉进行深度思考。我先后在青海、甘肃、四川三省的不同学校、不同学科、不同层次学校任教;又在拉卜楞寺这种藏族传统经院教育体系中求学,在传统与现代贯通、打破学科壁垒、准确把握学科定位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作为一名既深受传统文化熏陶影响,又接受现代教育制度学习的知识分子,我怀着对民族文化深沉的感情,全身心地投入各项工作中,与全体师生和藏学学院共同成长进步,内心感到极大的满足。

笔者:2018年,您所在的西南民族大学西南民族研究院获批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一带一路’与藏传佛教发展研究”,作为子课题负责人,请您结合课题研究,谈谈您在中华文化走出去方面的思考。

万果教授:我们都知道,包括藏传佛教文化在内的藏族文化悠久灿烂、博大精深,在几千年的发展历程中,主要体现在语言、文字、文学、服饰、历法、藏医、藏戏、歌舞、器乐、建筑、民俗等多个方面,这些文化元素兼容并蓄、推陈出新,不仅吸收兄弟民族文化精髓、也向其他民族输出文化,在与中华各兄弟民族互哺中逐步充实、丰富着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宝库。我们都深知每一种文明的发展都离不开文明之间的交流和互鉴,我们在助推中华文化走出去的同时,也必然要充分汲取其他优秀文化的营养,通过开展对藏传佛教国际影响力的研究与评估,与其他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进行分析比较,进一步论证和优化藏传佛教文化参与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的科学性、有效性、创新性,从而为全面构建中国国家文化软实力提供理论支撑与现实依据。藏传佛教作为世界上具有较大影响力的宗教之一,在千余年的发展历程中,其本身蕴含的厚重文化也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在继承、弘扬、创新中不断凸显中国化的特质。2013年,习近平主席提出“一带一路”伟大倡议,在谋求自身发展的同时,也为其他国家贡献了顺应历史潮流的中国智慧。“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很多具有佛教文化背景,在历史上就同藏传佛教文化保持着密切交流、进行着良好而频繁的互动。比如现代著名藏族学者更登群培,他游历南亚各国,学习各国语言文字、遍访著名佛教寺院、撰写民族志、翻译经典著作,治学思想深受现代启蒙主义与人文主义影响,堪称致力于文化交流互鉴的一代宗师。在新时代,藏传佛教文化作为悠久灿烂的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更应该顺应时代潮流,向世界展示一个更加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华民族文化,必将为我们坚定文化自信、助推文化繁荣兴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增添力量。

笔者:据悉,万果老师一直关注并从事汉藏文化比较研究,请您谈谈藏文经典著作翻译在汉藏文化交流中的作用。

万果教授:文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现象,任何时期的文化都是历史的产物,是一个不断积累沉淀的过程,每个民族的文化都包含了该民族丰富多彩的物质和精神层面的创建成果。纵观中华民族泱泱五千年的发展史,留下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海量历史文献。藏民族自公元7世纪重新厘定藏文以来,经过历辈学者的精进不懈,创造了极其丰富的文化产品,留下了卷轶浩繁的历史文献资料,其数量雄居中国各少数民族文献之首,仅次于汉文文献数量。2011年5月,正值西南民族大学建校60周年之际,美国纽约TBRC(藏传佛教资料信息中心)董事杰弗先生代表美国著名藏学家金·史密斯(E.GeneSmith)先生,将其毕生收藏的极其珍贵的12,000余函藏文纸质文献和已完成数字化的电子文献全部无偿捐赠给西南民族大学藏学文献中心,学校专门建设了“金·史密斯藏学文献馆”以接收这批珍贵的“无价之宝”。金·史密斯(E.GeneSmith)先生却已于2010年12月16日,签署完捐赠协议3年后逝世,今年是金·史密斯(E.GeneSmith)先生逝世9周年,在此对他表示深切缅怀和由衷敬佩。在接收完这批捐赠以后,西南民族大学藏学文献中心一跃成为全球顶级的藏学文献中心,收藏数量和丰富程度位列全国高校之首。放眼全国,在寺院、图书馆、资料室还保存着藏文历史档案数百万件,还有数十万函藏传佛教学者的文集,其中不乏像布顿、萨班、八思巴、宗喀巴等一大批卓越大师的巨著,等待专家学者们揭开历史的尘封。[3]通过对这些藏文经典著作的翻译和注释工作,让中国佛教史的体系更加趋向完整与统一,使中国佛教理论的血肉更加显现出饱满与丰盈,为中国佛教文化输送更多具有民族特质的理论营养,拓宽相关学科的研究领域。同时,对于民族之间的交流、交往、交融,藏文经典文献以其特有的文化内涵、表达方式和历史价值,展示出藏民族的别样风景,为汉藏文化走向深度交流的理论研究和实践创新提供了一片新的广阔天空、一个新的思想维度、一种新的理论再生角度。[4]

笔者:在您诸多学术成果中,藏文经典翻译和注释的成果独树一帜,请介绍一下您在这方面取得的代表性成果和感悟。

万果教授:我于1988年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在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编译局从事藏汉翻译和藏文古籍文献整理工作,当时就参与藏文典籍《珍宝宝藏》的编目、辑录以及篇目翻译工作。1993年在西南民族大学工作后,在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研究所从事藏文典籍的翻译工作,翻译了《藏传佛教典籍精选精译》《日月和合》《那若六成就法》《释迦室利传》等藏传佛教典籍,先后由民族出版社、四川民族出版社等出版。那时研究所的工作主要以科研为主,教学任务不多,有充裕的时间从事翻译工作,加之身强力壮,所以干劲十足,翻译了藏传佛教宁玛派经典名著《隆钦七宝藏》中的《诀窍宝藏》《法界宝藏》《妙乘宝藏》(上下册)、《法性宝藏》等多部经典著作。多年的学术研究经历和大量的翻译实践,让我真正领悟到一部部集藏传佛教教义之精华、摄藏族文化五明之体系、融作者智慧生命体验于一体的经典巨著所突显的文化价值,以及内容、形式上的独特魅力。那些在庞大的知识架构背后隐含着的智慧与悲悯,深切的震撼了我。传统藏族学者维护和坚守的学术道德、遵守的学术规则、承认言论等级,杜绝和防范良莠不齐的“吵闹”和所谓“挑战”的戏谑,可以说成为我在学术研究中的基本操守和原则底线。这里也分享一些我在翻译工作中的趣事:在这一时期,我经常将藏族作家的优秀汉文文学代表作翻译成藏文,其中流布最广的就是伊丹才让先生的《鼓乐》和完玛央京的《地平线上的牛群》;我在大学时就用藏文进行文学创作,作品获得过西藏和四省藏区藏族文学创作一等奖;我的藏文译作《鼓乐》入选高中藏文教材,当我的许多博士生、硕士生知道了这首诗的藏译文作者是我时,他们都十分惊奇,我笑着说:文学是青春期的标配。另外,我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藏传佛教噶举派典籍——那若六成就法”,出版项目成果译著《那若六成就法》荣获西南民族大学优秀科研成果二等奖,被同行权威专家评为“国内第一部全面翔实介绍密宗典籍的译著,具有开拓创新之功”(多识教授语);主持完成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藏传佛教因明学名著翻译系列”,成果鉴定结果为优秀;出版的译著《藏传佛教典籍精选精译》荣获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三等奖;《日月和合》荣获西南民族大学优秀科研成果三等奖。

笔者:作为著名学者和教育工作者,您在科学研究和教学指导中始终把田野调查作为最重要的方法论之一,请谈谈您的体会。

万果教授:一个民族的文化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既要通过语言文字等符号展示精神资料,又体现在贮存于继承者们足迹家园中的文化生态资料。过去,传统学者们受到地理环境和交通条件的限制,很少有像更敦群培那样行万里路,在文化发生的现场去贴近、感受、甄别。但游学思辨与跨区域疆界的文化行者在藏族历史上比比皆是。从公元7世纪开始,文化创造与文化“拿来主义”造就了像吞弥·桑布扎、玛尔巴、仁青桑布、萨迦班智达等一代开山立宗的大学者,他们都行走在千里之外的异文化现场,去借鉴、去交流、去采借、去比较,这种文化的跨疆之旅,造就了藏族文化兼蓄包容的特点。现在,我们从事文化研究,在物质条件上,与过去的学者相比不知优越多少倍,但奇怪的是反而沉溺在琐碎当中,胶着于专业的“天井”,在自己的“一亩三分田”中不可自拔。民族学是以田野调查为基础性方法的学科,同时在研究中也重视对文献资料的运用,强调对其他学科理论方法的借用,重点进行比较性和开放性研究。毛泽东主席讲:“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就是非常准确的民族学方法论。我们在面对被研究对象时,常常需要在主体与客体间、主位与客位间、我者与他者间进行切换和体会,倘若我们不走进田野、不感受泥土、不接触自然,就不能用细腻的笔触记录发现和体验,从而无法完成民族志撰写,更谈不上归纳和分析。田野调查是民族学学科开展研究工作的一个关键标志,看似简单实则充满技术性,方法和角度十分重要,需要大量基础知识和必要的学术训练,我在日常教学和科研工作中始终非常重视田野调查工作。

笔者:作为著名藏学家和桃李满天下的教育工作者,请结合您的人生感悟,为年轻学者送上鼓励的寄语。

万果教授:40年前我在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民族师范学校任教,深感自己学识疏浅,毅然辞职考入西北民族大学求学深造,在校学习7年间,得恩师多识教授指导引领,在学术上给予的谆谆教诲使我终生受益,生活上予以的亲切关怀使我久久不能忘怀。30年前我在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拉卜楞寺学习,高僧大德们谦虚严谨的治学态度,学僧们对知识的崇尚、对智慧的景仰,寺院里独特的研习传统等,让我开阔了视野,匡正了偏见,明确了未来的治学道路。20多年前,我在漏雨的宿舍里趴在床板上熬夜翻译《日月和合》《那若六成就法》,整理《端智嘉全集》,工作充实又快乐,生活简单又满足。现在,承担教研任务又肩负管理之责,深感责任之重大。我在一线从事教学科研工作40年,深切体会到教育事业周期漫长而艰辛,深知百年树人非一时一世,需要一代代人前赴后继、锲而不舍的努力。我在教学、科研、管理工作中自觉对教育教学进行深度思考,时常告诫自己,教育工作的大忌是随意和武断,既要有感性的教化,又必须具备理性的思考,既要有切合实际的按部就班,又要有不断反思的气度与容量。正如著名藏学家、我的恩师多识教授在《佛理精华缘起礼赞》一书中所言:“目标要远大,心怀要宽广,步子要稳健。”[5]与诸位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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