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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得璘起事与吴勒者子起事之比较研究*

2019-02-20

关键词:玛纳斯乌鲁木齐新疆

周 轩

(新疆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中亚研究院,新疆乌鲁木齐830046)

妥得璘与吴勒者子,分别为同治年间和光绪年间在乌鲁木齐与绥来(今玛纳斯)发动反清起事的首领。①关于这两起事件的性质,本文不采用以往流行的褒意“起义”二字,而是用自认较为客观中性的“起事”二字。关于两起事件的具体性质,将在以下行文中做具体分析。妥得璘一度得逞,在乌鲁木齐自称“清真王”,后来被阿古柏驱赶到玛纳斯,失败自杀;而步其后尘的吴勒者子则一败涂地,几天后只身毙命于玛纳斯农夫的矛下,尸体被野兽蚕食。两人发动的起事,前后相隔三十五年,虽然具有颇多惊人的相似之处,但是历史并没有重演,由此引发我们对妥得璘与吴勒者子进行比较研究。

妥得璘(?—1873年),又名妥明,经名达吾提。甘肃河州(今临夏)妥家岗人,回族阿訇。他在同治初年陕甘回民起义之际来到新疆,其目的就是利用民族宗教发动反清起事,住进时任乌鲁木齐绿营署理中军提标参将索焕章家作为掩护。索焕章(?—1870年),回族,甘肃固原人,其父索文,道咸年间曾为声名显赫的甘肃提督。

索焕章奉妥得璘为师,在回族兵民中开展反清活动。他首先取得乌鲁木齐提督业布冲额的信任,安排亲信担任业布冲额的警卫和传令兵,掌管火药库、马厂和迪化城(汉城)诸门等要职。吸收回民从军,控制城防;购买军械,藏于清真寺内。

同治三年(1864年)五月一日,库车事变发生,乌鲁木齐都统平瑞五月二十一日紧急派兵前往镇压,致使乌鲁木齐城防空虚。援兵中遣勇朱小贵②关于朱小贵,业布冲额上报时写为“朱小溃”;平反谕旨写为“朱小桂”。因事落伍追赶,见迪化城南关外各街巷回民刀枪列队,将先行遣勇杀伤,立即返回报告。业布冲额为息事宁人,交给索焕章查讯,以谎报军情,煽乱民心,将朱小贵斩首。随后业布冲额奏报:“库车汉回滋事,经平瑞等派兵往援,遣勇朱小溃来至乌鲁木齐城关,辄谎称南关魁星楼外,有贼匪二三百人,将先行遣勇杀伤,致城内外军民汉回人等惊慌大乱,经业布冲额派令署参将索焕章等前往弹压察看,并无一贼,朱小溃妄报军情,煽惑人心,几至激成事端,实属大干法纪,业布冲额于查明后,即将该犯正法。”[1]册7,3646《新疆图志》记:“官军发,回众集南关礼拜寺,列矩横戈议事。遣犯朱小贵奔告业布冲额。焕章曰‘妄耳!’诬而杀之。”[2]2132

《平定陕甘新疆回匪方略》记载:“六月十二日,乌鲁木齐迪化汉城关外,回匪纵火。十三日又见红山嘴子一带火光皆起,满城门已封闭,贼势甚众。”[3]卷73,6又记载:“迪化回匪倡乱,六月十二日,先将乌鲁木齐汉城内全行焚毁,提臣业布冲额被戕。现在该匪占据汉城,围困乌垣。乌鲁木齐都统平瑞带领满兵于十三日在红山嘴接仗,几至失利。”[3]卷74,9《新疆图志》记起事当晚,“索逆唆迪化南关回众入城焚掠,使其党马顺开门纳之。业布冲额闻变,匿索逆宅八日,仰药死(《湘军记》作:‘索逆手刃业布冲额,戕其全家。’《西陲战略》作:‘提督阖署自焚,业布冲额自尽。’长将军《乌垣城守记》则谓:‘提督出救火,署被焚。盖署焚而提督死于索宅也。’)”。[2]2133乌鲁木齐都统平瑞率兵民被困巩宁城(满城),苦苦坚持了八十天,九月三日陷落,平瑞自杀。妥得璘和索焕章得手,控制了乌鲁木齐迪化和巩宁两城。

次年初,妥得璘自称“清真王”,在乌鲁木齐汉城以南修筑王城,将索焕章封为元帅。攻占吐鲁番后,又晋封多名元帅,索焕章与妥得璘由此不和。索焕章被发往吐鲁番闲居,经常遭到母亲的斥责,精神郁闷。吐鲁番投降阿古柏后,索焕章被迫迁往城外,不久病死。

《西域通史》论及“同治三年的新疆反清起义”:“乌鲁木齐起义的组织、发动者妥得璘即为一伊斯兰教阿訇,占据乌鲁木齐后,他自称‘清真王’,与关内肃州、河州、西宁、宁夏等处的回民起义军相联络呼应,势力更为强大,古城、奇台、绥来、昌吉、呼图壁、库尔喀喇乌苏皆为其占据,甚至一度控制了哈密和吐鲁番。”[4]

之前的《新疆简史》论及“一八六四年全疆各地的农民起义和农民战争”:“天山南北就出现了几个互不统属的地方割据政权,规模较大的是库车热西丁的‘汗和卓’政权和乌鲁木齐妥得璘‘清真王’政权,规模较小的有伊犁‘苏丹’政权及和田哈比布拉‘帕夏’政权,喀什噶尔及叶尔羌一带,则占山为王,各自为政。”[5]

而分布在天山北麓和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的汉族民众组成民团武装,在乌鲁木齐南山、昌吉以北新渠和沙枣园、呼图壁马桥子、玛纳斯北境沙山子,开荒种地,筑城自卫,以抵御妥得璘所煽动的民族仇杀。

以妥得璘为代表的反清起事,由民众最初的反剥削反压迫,很快就蜕变为民族上层和宗教头目改朝换代、建立地方割据的工具,互相攻伐,一盘散沙,给外敌入侵以可趁之机,得以各个击破,侵占了新疆大部分地区。

同治三年十二月(1865年1月),中亚浩罕军官阿古柏入侵喀什噶尔,此后各个击破,同治六年一月(1867年2月),非法建立包括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和阗、乌什、阿克苏、库车七城的“哲德沙尔”伪政权。为取得英俄支持,大肆出卖中国新疆权益。接着进攻吐鲁番,同治九年十月(1870年11月),妥得璘战败,投降阿古柏,交出乌鲁木齐城,被削去“清真王”称号,先是限居王城,后被驱赶到玛纳斯。同治十年四月(1871年5月),沙俄以“代收代守”的名义出兵,7月占领伊犁。新疆大部沦陷,中国西部边疆出现严重危机。直到光绪初年,清廷任命陕甘总督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挥师出关,一年四个月就收复了乌鲁木齐、吐鲁番地区和南疆八大城,扫荡了阿古柏侵略势力。清廷又与沙俄谈判,收回伊犁。左宗棠收复新疆的历史使命最终完成。

光绪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1878年1月23日)清廷发布谕旨:“同治三年(1864年)六月,古城等处叛回勾结叛弁索焕章等,扑犯乌鲁木齐满城,经都统平瑞督军固守,被围八十余日,粮尽援绝,力竭城陷。现经查明,自该故都统以下两万余人同时殉难,该将士深明大义,实属可嘉。平瑞业经奉旨优恤,著准其于死事地方建立专祠。”随之列出协领、轻车都尉、佐领、都司、骑都尉、防御、守备、云骑尉、主事、骁骑校、千总、笔帖式等上百人的官员名单,“均属宗支已绝,尤堪悯恻,著加恩交部,各照本职阵亡从优例再加一等议恤,即毋庸再行议给世职,并与同时殉难官兵一体附祀平瑞专祠,以彰忠荩”。可见十四年前乌鲁木齐两城沦陷的惨烈情形。同日谕旨:“已故乌鲁木齐提督业布冲额,于城陷时全家死难,业布冲额著照阵亡例议恤,其子及子媳孙男女、亲兵二人,一并旌恤,并附祀平瑞专祠。”[1]册8,卷64,4089当是清廷尚不知业布冲额受索焕章蒙蔽而铸成大错。

光绪七年二月二十三日(1881年3月29日)就乌鲁木齐都统恭镗奏请平反巨案谕旨:“据称同治三年乌鲁木齐失陷,由于提标中军参将索焕漳首为反谋,提督业布冲额毫无觉察,迨叛迹已著,勇丁朱小桂赴提督衙门喊报,业布冲额听信索逆诬陷之言,谓小桂诳报军情,立即处斩,未几索逆遂反,乌鲁木齐及附近各城,相继沦陷等语。乌鲁木齐从前失陷情形,现据恭镗访查明确,朱小桂被诬冤杀,自应即予平反。朱小桂著照所请,交部加等议恤,并准附祀原任乌鲁木齐都统平瑞专祠,索焕漳之父索文所得三代一品封典、太子少保衔、云骑尉世职著一并褫革。业布冲额信任逆回,贻误大局,并著将恤典撤销。”[1]册8,卷127,4157十七年后,朱小贵冤案得到平反,索焕章与业布冲额受到惩处。

妥得璘发动的反清起事,是在陕甘回民起义的影响下发生的,也是乌鲁木齐历史上最大的一场浩劫,《清德宗实录》记载:“都统以下两万余人同时殉难”。这两万余人,除以平瑞为首的上百名各级官员外,都是满汉兵民,更多的是汉族的工农学商,是乾隆朝统一以来,历时一个半世纪集聚起来的新疆,特别是乌鲁木齐的开发建设重要人才及其眷属,竟在妥得璘发动的反清起事中男女老少全部死于非命,妥得璘打着反清的旗号,实行的是民族仇杀,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予肯定。范文澜先生很早就在《中国近代史》中指出:“1864年,新疆回族起兵反满”,“但在某些首领统率下,反满变为民间互相残害,结果只能是惨痛的失败”[6]。之后包尔汉先生在《论阿古柏政权》一文中也认为:“和卓们借口压迫是清朝政府和异教徒造成的,因此提出两个口号:(1)摆脱清朝政府;(2)向异教徒开展‘吉哈德’战。各界人民便在这种口号下联合起来反对清朝。”但是“取得了政权以后,他们为了争权夺利,内部作起战来。在他们手下的人们就像‘狼吃了羊似的掠夺了百姓’,于是期望拯救自己的农民群众,遭受到了更大的苦难和更加深重的压迫”[7]。其中提到妥得璘政权。纪大椿先生评说:“在1864年农民起义过程中,农民群众和宗教头目走的不是一条路。农民是为了挣脱封建徭役制度,反对剥削压迫,而宗教头目却是为了在风暴中投机钻营,谋求地位和权势。如果说,宗教头目在初期反对异教徒和叛教徒的口号下同清朝官员和王公伯克的斗争,客观上有利于摧毁农奴制及其支柱的话,那么,当他们建立了政教合一的割据政权后,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肯定的东西了。”[8]

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过去对反清起事,一概冠以“起义”之褒词。所谓“起义”,应是起事为了正义,为了正义而起事。以此来衡量妥得璘的起事,一是民族仇杀,二是当“清真王”,其正义性值得商榷。有人拿妥得璘联合汉族民团说事儿,“在此期间,妥得璘暗中组织力量,在阿古柏军返回时发动原起义军重举义旗,将敌军拒于城外,但因力量单薄,便放弃了乌鲁木齐,带部分将士于11月逃往玛纳斯。玛纳斯原为起义军重要基地,起义军大量潜伏下来。妥得璘在这里召集旧部,重整旗鼓”。“此后阿古柏派军进攻玛纳斯,妥得璘不愿当俘虏,‘饮药自尽’”。由此认为“他是一位应当充分肯定的回族历史人物。”[9]虽然《平定陕甘新疆回匪方略》亦有关于汉族民团与妥得璘一度合作抗击阿古柏的记载,但应当看到,两者的初衷是截然不同的,汉族民团的目的是保卫家园,而妥得璘的目的是恢复“清真王”的统治,是没有进步意义可谈的。要说妥得璘政权与阿古柏政权的区别,妥得璘政权是内乱,阿古柏政权是外患。内乱造成的危害是,破坏了社会稳定与民族和睦;外患造成的危害是,破坏了中国统一与领土完整。妥得璘虽然以自杀难圆“清真王”旧梦,但却深刻影响着后来的吴勒者子。①关于光绪年间吴勒者子在绥来(今玛纳斯)发动反清起事,《西域通史》《新疆简史》等都没有提及,重要的专题论文为魏长洪先生《试论一八九九年新疆回民起义》,原载《新疆大学学报》,1985年第3期,收入《魏长洪新疆历史文选》第11-20页,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2013年。对于该文的观点,本文不仅不予赞同,反而认为是一场暴乱。同时认为由于历史的原因,对该文作者及《西域通史》《新疆简史》的作者关于“起义”的论述,都应当理解而不宜苛求。

吴勒者子(?—1899年),本名吴德,以吴勒者子名世。吴姓是吸取汉姓,“勒者子”是其经名。回族,新疆阜康人。为新疆回族伊斯兰教新教首领,在清真寺外设立道堂传教,其信徒在玛纳斯、呼图壁、昌吉、乌鲁木齐、阜康、吐鲁番以及南疆的焉耆、库车、乌什等地,形成以玛纳斯为中心的一大教派势力。

玛纳斯暴乱的经过如何?时任新疆巡抚饶应祺事后于光绪二十五年七月七日(1899年8月12日)有向清廷的详细奏报,题为《剿灭绥来谋叛回匪,请奖恤存亡员弁折》,被收入清末王树枏等纂修的《新疆图志》卷一百四,奏议十四。②参见饶应祺《剿灭绥来谋叛回匪,请奖恤存亡员弁折》,载王树枏等纂修《新疆图志》,朱玉麒等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1946-1950页。后收入《新疆巡抚饶应祺稿本文献集成》中,改为《绥来回变剿捕净尽首要全诛地方肃清折》,③参见中央民族大学《新疆巡抚饶应祺稿本文献集成》第9册,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年,第24-66页。两者基本相同,反映了事件全貌。

吴勒者子在发动组织暴乱过程中,不仅“自谓得妥得璘真传,到处以邪说惑众”[10]册3,1947,而且实际上也完全走的是妥得璘的老路。妥得璘当年物色联络的实力派人物是乌鲁木齐署理中军提标参将索焕章,吴勒者子物色联络的实力派人物则是玛纳斯富回马玉章。

马玉章(又名马三),为玛纳斯的回绅之首,城内有甚多铺房,城外有大片乡庄,经济上无疑是上层人物。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初,河湟事变后,刘四伏(又名刘同春)率数万人西进新疆。玛纳斯回民托昌等,于10月21日,城内放火,城外呐喊,希图扑城。马玉章在镇压托昌暴乱中颇为出力,被新疆巡抚陶模保举为州吏目,实授为玛纳斯主薄,政治上进入统治阶层。但马玉章经不住宗教的蛊惑和煽动,“吴勒者子惑以邪术,谓其有二十年清真王之分,只候天主口号,到时自有天兵天将相助”。激发起马玉章效仿妥得璘当“清真王”的野心,“遂拜吴勒者子为海元帅,穆萨阿洪为军师,张三、铁复兴、马依麻木等为大头目,与昌吉、阜康、呼图壁、迪化各稿哇里(代理人)勾结,约期为乱”[10]册3,1947。

吴勒者子以教主的名义,秘密通令所发展的各地头目组织徒众,加紧装备刀矛枪枝,约定于光绪二十五年六月十二日(1899年7月19日)起事,南疆的库车、焉耆等地与北疆的玛纳斯同时动手,随后攻取省城乌鲁木齐。六月十二日,是三十五年前同治三年(1864年),妥得璘攻陷乌鲁木齐的日子,吴勒者子幻想着当年那段历史能够重演。

暴动前夕,吴勒者子率骨干往来省城与穆萨阿訇联络布署。新疆巡抚饶应祺派遣回族差吏分别暗访侦探,据巡检马绍荣、留营差弁海占龙、马占奇均报,该逆实有不轨情事,正欲捉拿,闻风先遁。五月二十七日,又接到据玛纳斯协副将曾松明驰报,“二十五六日,迭据回民马智元、吴启山、沈得元等密报,马三定于二十六夜谋反袭城”[10]册3,1947。

五月二十六日,时署知县黄廷珍外出,正在石河子勘察水渠工程,玛纳斯协副将曾松明即为留守的最高官员,他通过诸回民密报,事先获悉暴乱消息,一面飞报正在省城的新疆巡抚饶应祺,一面做好充分的预案布署,就玛纳斯合南、北、中三城为一,地广兵单的情况,他与典史曾寿枟,秘密调动清兵和民团,在南城安排分段扼备,在县衙门和仓库重地也暗藏兵丁把守。夜幕降临即关闭城门,搜捕南城协署之后的马玉章住宅,而马已先一日出城居其乡庄。三更时分,火光突起,人声鼎沸。参加暴乱者五六百名,城内的攻打衙门、仓库和马队营地,城外的则从西南角梯城而上。千总朱楚南首先迎击,短兵相接,致头面臂膊俱受重伤。把总蒋富仁督队接应,立毙悍目,守住城头。都司蓝德清与千总曹喜分路巷战,击毙马玉章女婿马从复等十余人。他们攻打县署粮仓,而粮仓由把总周香乔、夏允隽等率丁勇固守。以大斧砍县门未开,阵亡县书二名,壮丁五名。他们由后街绕扑马队营地。蓝德清折回督队迎战,大声喊杀,左肋被子弹打穿而阵亡,其子拔补把总蓝纪皊自动接替父职指挥,守住马队营地。

暴乱者南城失利后,转而分为两股,一由中城南街、一绕北城,扑向清军中营,企图抢得军火装备。曾松明督队正面迎战,蒋富仁由城上绕回营内扼守,打退十数次猛攻。随后双方列阵南城,彼此对放枪炮,相持到天明。清军的毛瑟快枪占居明显优势,毙敌甚多。暴乱者由城北角冲下,转攻中城,遭到乡约、团绅、游击吴荫南、张羲、张永胜等率团堵御,以吴荫南等九人阵亡的代价守住中城。此次阵亡员弁五名,绅民十名,受伤员弁兵民三十七名,共计毙暴乱者七八十人。

马玉章见四攻不能进,扑城不能开,处处失利,无一得逞,又损失女婿等头目及人员,于是率残部退入玛纳斯南山,在一败涂地之时,还梦想着汇合吴勒者子早先联络的乌鲁木齐、阜康、吐鲁番等地徒众,攻取省城乌鲁木齐。

而乌鲁木齐的新疆巡抚饶应祺正在紧张部署指挥,一接到玛纳斯暴乱的消息,立即委派布政使赵尔巺负责防剿一切事宜;迪化知县刘兆松等,捕杀了穆萨阿訇等人。派出游击徐积诚和马队守备谭迪安,由乌鲁木齐率领步骑,星夜驰援;饬令曾松明加强城防,再分兵追剿;同时命令游击焦生有,在玛纳斯招集旧部,编成马队,领取军火,进山助剿。乌鲁木齐城防更是戒严,由镇迪道尹兼按察使潘效苏,会同革职发遣的前奉天道尹宜麟负责总办省城团练。为防止当年白彦虎出界窜扰的重演,通令全疆各地,拨兵设防,严密监视。

吴勒者子,是通缉捉拿的首恶。绥来知县黄廷珍等会禀,据三工户农民王生福报告,五月二十七日,见一人神色慌张,向前盘问,即放六响手枪未中。王生福持矛猛刺,适中胸膛,立即倒毙,“搜获随身回文银图记二颗,玛瑙数珠一串,回经一本。核其年貌,确与吴勒者子相符。惟尸经野兽残食不全,无从验证”。物证送省验查,图记系吴勒者子传教名字;其他各件,质问生擒要犯,俱指为其随身不离之物。又从昌吉押解其妾吴苏氏到现场辨认,各物属实,供证确凿,谓死无疑。饶应祺奏报“该逆妖言惑众,恶贯满盈,竟为乡民刺死,骸骨不全,此亦天网无漏,但侥逃显戮,死不蔽辜”[10]册3,1950。

首恶还有马玉章。清军兵弁四出侦探巡查,探得马玉章带领数十人骑队前往天池,署城守都司唐宝臣率守备马占奇、海占龙挑带回勇数十名,寻踪追捕,二十七日在阜康白杨河遭遇,马玉章据险抵抗,随从被击毙多名,打死把总杨万良,击伤回勇三名,马匹枪弹干粮多被缴获,乘夜进山。次日,回绅杨金堂协助唐宝臣,阜康县守备陈天荣协助都司杨德发,从博格达山分路搜捕,东岳庙刘道长告知昨晚有回民少憩,随即分散,不知去向。马玉章派到乌鲁木齐探听情报的冯兴道,已被布政使赵尔巽夜出巡查盘获后处死,无法获悉城中情况,就在城南乌拉泊苇湖中潜伏下来,又被回勇侦知。饶应祺饬令迪化知县刘兆松,秘派回绅杨金堂等设伏,随后都司唐宝臣率马占奇、海占龙等赶来,分段搜捕,杨金堂等擒获马玉章及幼子马添祥等。巡抚饶应祺亲加审讯,曾梦想当“清真王”的马玉章供称:“听信吴勒者子邪教,充当绥来稿哇里(代理人),同谋造反,教令制备白衣白巾,上书回经,并各给护身符一纸,谓可封枪炮,刀火不能伤身。”可见其充满极端宗教的圣战色彩。“原定六月十二日,比照同治三年破陷乌鲁木齐之期”,因事机败露而提前,“不料官兵防备严密,枪炮利害,当被击出。因吴勒者子曾言昌吉、呼图壁俱预备有人,所以随带数十人,希图纠合,径扑省城。又不料到处有兵把守”。马玉章追悔道“实系误听吴勒者子蛊惑谋反,后悔无及”[10]册3,1948-1949。他被绑赴市曹处死,枭首于玛纳斯。此前,大头目铁复兴为乡约沈得元所获,据供系马玉章姻亲,与吴勒者子共同谋反,讯毕即被正法。

玛纳斯署知县黄廷珍闻警,即率石河子绅团星夜驰回。次晨抵城根,遥见大股暴动徒众南逃,率团追赶,捕获伤者十余名,又追获妇孺数十口,讯问皆自各乡各庄赶来,原本等待着暴乱占城后,就可以入住衙署了。

协副将曾松明会同徐积诚,遵命驻守玛纳斯城,以安人心。分拨哨队,同守备谭迪安、游击焦生有各带马队进山,分赴石厂及甘沟等处搜剿。暴乱头目马聪带领百余名枪手,并裹胁回众百余人,东逃呼图壁一带。署抚标左旗马队杨大鹏与巡检武永清,追拿擒获赵老九、摆大帅(摆玉连),缴获枪炮马刀,会同户勇追捕田文举、赵幅兄弟三名,夺获马匹枪矛等。

六月七日,忽报暴乱者窜入石人沟,杨大鹏派把总王敦仁追之,会商谭迪安分道进沟,一由后路,一截前路,两面夹击,以期聚歼。八日,王敦仁同户勇卢天福等追至石门子,相持数时之久,枪毙数名,带伤多名。营勇李富贵、杨芳青受枪阵亡,尹锡贤等受重伤,户勇阵亡、受伤各数名。卢天福被枪由乳旁洞穿死,经四日复苏。谭迪安闻警驰往。暴乱者潜匿山后,伐木为桥,偷渡呼图壁河。十三日,都司杨德发、新字旗马队总哨提督吴首怀各率精骑百余进山,在花石头沟遭遇战,阵亡勇目李保初、李春福、鄢成云三名,受伤四名。吴首怀怒马陷阵,额受矛伤,血流被面,曾不稍却,杨德发为深涧所阻,跃马径渡,从后包抄。各骑勇气百倍,连环轰射,击毙三十七名,坠崖死者甚多,次日搜山,又擒获四名。至此,由玛纳斯窜入呼图壁的暴乱者,无一漏网。

通过以上对妥得璘与吴勒者子分别于同治年间和光绪年间在乌鲁木齐与绥来(今玛纳斯)发动反清起事的具体分析,本文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妥得璘的反清起事,一是民族仇杀,二是当“清真王”;而吴勒者子的反清起事,就是一场典型的暴乱。

两起事件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都是打着宗教的旗号,都是做着“清真王”的美梦,都是物色实力派人物为同伙,甚至后者发动暴乱的日期,都是着意与前者吻合,等等。虽然历史并没有重演,但是留给我们的历史经验和教训,值得我们认真总结和汲取。

(一)为什么妥得璘能够一度得逞?

1.内地动荡波及。同治元年至十二年(1862—1873年),在太平天国、捻军及各地反清浪潮的影响下,西北回民也进行了历时十余年的斗争。陕西在关中东部发生,转战甘肃失败,白彦虎率部进入新疆;宁夏马化龙反复“乞抚”又反复叛降,最终被左宗棠处死;甘肃马占鳌降清后,随清军征战。应当承认西北回民反清起义具有一定的正义性,但不可否认其中的民族仇杀给陕甘汉民带来的巨大灾难。一味地将民族仇杀归罪于是清统治者造成的,也不符合历史事实。内地的动荡,不可能对新疆没有波及。

2.新疆各地变乱。自清乾隆朝统一新疆以来,新疆的财政主要依靠内地有关各省的“协饷”来支撑。内地的动荡,使内地有关各省的“协饷”支出愈加困难,更加之由陕甘到新疆的交通道路被阻断,不可能不加重新疆民众的经济负担,更有吏治败坏,由此引发各地变乱。在乌鲁木齐变乱之前四十天,先有库车回维起事,南疆各地迅猛发展;城防空虚的乌鲁木齐汉城变乱之后,东自木垒、西至乌苏,接连起事,困守满城的都统平瑞得不到增援而失守;到同治五年正月二十日(1866年3月6日),新疆最高官员伊犁将军驻地惠远城陷落,标志着清朝在新疆的统治体系的瓦解。

3.利用宗教掩护。妥得璘是在同治初年陕甘回民起义之际来到新疆的,其目的就是利用民族宗教发动反清起事,实现自己当“清真王”的梦想。起事前夕,为了迷惑业布冲额,妥得璘率教众到提督衙门,抱着《古兰经》,起誓不反。这位来自甘肃河州的伊斯兰教阿訇,披着宗教的外衣,从事的是暴乱活动。后来妥得璘“探知大兵陆续出关,恐被剿,穷蹙,先以官吏激变为词,冀为他日卸罪地步”[3]卷197,16。妥得璘在乌鲁木齐,将索焕章玩于股掌,又迷惑住了业布冲额,还要以“官吏激变”作为借口。

4.内奸昏官败事。妥得璘在乌鲁木齐的一度得逞,除了内地与新疆的大环境,除了利用宗教掩护外,更有内奸与昏官的败事。内奸即索焕章,身为清朝高官子弟,又深受重用,却被阿訇妥得璘拉下水,奉为师,遵其命,走上不归路。昏官即业布冲额,完全被索焕章和妥得璘所迷惑,言听计从,最后死于索焕章手中。他俩在多年后都受到清廷的惩处。

(二)为什么步其后尘的吴勒者子一败涂地?

1.人心思定,大势所趋。吴勒者子步妥得璘后尘,在三十五年之后想再发动一场暴乱,他没有看到已被新疆社会的大环境所不允许。收复新疆失地后,光绪十年(1884年)新疆建省,与祖国内地其他各省体制一致,更加密切了政治与经济联系,也加强了新疆的行政治理。历经大乱的新疆,亟需恢复社会经济,各民族人心思定是大势所趋,吴勒者子不识大局,利令智昏,失败是必然的。即使是在玛纳斯能够得逞,也挣扎不了多久。

2.宗教极端遭到抵制。据饶应祺奏报,吴勒者子“于清真寺外改设教堂为道堂,各立一稿哇里(代理人)主之,数乡老副之,初亦不过教经,后乃谋为不轨”。“查吴逆乃回类之败类,其教背乎老教,并为新教之异端。”[10]册3,1947-1950其奉行的是充满宗教极端的所谓“圣战”。但他的邪说受到广大老教信众的抵制,被他煽惑起来的乌合之众,是不可能成事的。

3.发觉在先,筹防致胜。吴勒者子将暴乱选择在玛纳斯,是深思熟虑的。这里曾是同治末年妥得璘最后的据点,也是光绪初年清军收复时顽固抵抗三个月的地方,他打着妥得璘的旗号,想在这里旧戏重演,连起事日期都选择与妥得璘一致,可谓是煞费苦心,以求一逞。但与马玉章的谋反,不断被老教的回族官民所侦知,事发之前及时报告,使玛纳斯官员在知县外出的情况下,依然做出了切实有效的筹防安排,使吴勒者子与马玉章预定的种种攻城计划,竟无一处得逞。玛纳斯幸免屠城之灾,三十五年前乌鲁木齐的悲剧没有重演。

(4)省属布防,清剿得力。新疆巡抚饶应祺虽然在玛纳斯事变的第二天才接到驰报,但立即派兵驰援玛纳斯,对省城乌鲁木齐及各地布防和清剿做出安排,暴乱者分股四窜,意在分散追兵。各地清剿得力,从天池白杨河、乌鲁木齐乌拉泊,到呼图壁石人沟、石门子、花石头沟,大小连战,均有斩获,先后共阵毙暴乱者二百余名。

(三)吴勒者子事件的善后处理。

1.加强省城防守。省城乌鲁木齐为新疆根本之地,饶应祺调巴里坤镇属定边一旗移扎古牧地(今米东),预备调遣。省城选募天津商民丁壮五百名,编成营队,协助城守。分饬各属整齐团练,严查保甲。

2.清除暴乱分子。为根绝隐患以长治久安,对参加暴乱受伤及逃往昌吉、呼图壁、阜康、迪化、库尔喀喇乌苏、塔城等地者,均被拿获,正法者共计百余名。

3.加强宗教管控。鉴于吴勒者子以邪说惑众,饶应祺通饬各属,将所设道堂一律拆毁,产业充公。嗣后只准在寺念经,不准再立道堂,并不准私设教堂,以免蒙混而滋事端。追缉同谋在逃者,误从其教而未与谋者,勒令改归正教,准予自新,不再深究。

4.奖励有功人员。饶应祺会同伊犁将军长庚、陕甘总督陶模奏请,按照章程,“所有在事文武官绅、汉回团民,或定变仓猝,力保危城,或带队剿捕,奋不顾身,均属异常出力,有裨边局,理合仰恳天恩,分别奖恤,以示鼓励”[10]册3,1950。阵亡者从优议恤,包括马玉章逼胁不从被杀的回民木沙子;斩获首恶者,越级提拔;异常出力者,免补免保提拔;寻常出力者,缺后补用,以励民心而壮士气。鉴于打着民族宗教旗号的暴乱蛊惑性大、隐蔽性强,事易成而难防,饶应祺在次年三月二十七日特别申明优奖出力回绅数名,实系异常劳绩,有不得不请优奖者,“此次马玉獐蓄谋深而结党众,初欲在省城谋乱,非得回绅马绍荣、海占龙、马占奇密报,臣无从查拿;及至绥来起事攻城,非得回绅吴启山、马智元、沈得元密报,曾松明无由备御;迨逃窜迪化东南山,非得回绅杨锦堂等先行密报,吴首怀等无由追击,刘兆松等无由擒捕;且沈得元、马占奇、海占龙皆随同官军打仗,擒斩要逆,实属忘身报国心诚,发伏攻奸,不计祸福,若不请加优奖,恐后有事,相视无言,办理无从着手。”六月十四日奉朱批:“出力回绅著照所请奖励。”[11]

通过以上对妥得璘与吴勒者子,于同治年间和光绪年间在乌鲁木齐与绥来(今玛纳斯)发动反清起事的论述与分析,我们看到,妥得璘的一时成功,留给我们的是惨痛的历史教训;而吴勒者子的一败涂地,留给我们可供借鉴的历史经验。虽然两者相隔三十五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但是从内地到新疆的社会大局,后者与前者已完全不同;从省府到玛纳斯各级官员的应变与处事,后者与前者也完全不同。还有人心思定是大势所趋,包括众多回族官绅对宗教极端的抵制,等等。这些都决定了吴勒者子的失败是必然的。我们从历史中汲取经验和教训,智慧和力量,这就是史学的魅力所在,而不仅仅限于这两起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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