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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哈福兹小说《宰阿贝拉维》的苏菲主义倾向研究

2019-02-16

长春大学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真主纳吉布苏菲

黄 超

(北京外国语大学 阿拉伯学院,北京100089)

1 苏菲神秘主义与文学创作

苏菲主义是伊斯兰教教派之一,具有神秘主义色彩。“苏菲”一词源于“羊毛”,指称修道者所穿的白色羊毛衣袍。阿拉伯学者认为,苏菲是有关心灵的内学,它是一种心灵的饥渴,苏菲代表了宗教的实质[1]21。苏菲派是由先知及圣门弟子守贫、虔诚和唯信真主的严格修道发展而来的[2]。先知穆罕默德生前鼓励穆斯林修道,并呼吁他们避开尘世,舍弃钱财,爱真主,爱他人。所以,苏菲的本源就是专注于崇拜,一心向往安拉,抛弃尘世的浮华、名利和享乐,出世而独自修道。苏菲派的目的是忘我、寂灭、与主合一而获得真知。它包括修炼、精进、体验和见证的全过程,最终达到一种心灵的自由。它极其重视守贫和爱的重要性,认为这两者是修行不可或缺的条件。

苏菲和美学及艺术创作有本源上的联系,因为苏菲就是美的本源,是一切存在之物的创造者。部分阿拉伯学者认为,苏菲和艺术创作有很强的关联,它是美和高雅艺术的源泉。因此,艺术和苏菲主义往往相依共生、相互交错。苏菲是精神的旅程,是通过语言在本质的世界漫游,它永不停歇地寻找真理与真相。纳吉布·马哈福兹无疑是赞同这种观点的,在他的短篇小说《宰阿贝拉维》中,正是音乐家告诉主角“我”,真主(宰阿贝拉维的象征意义)是存在的,并且为他的曲艺和诗歌创作提供了灵感。在马哈福兹看来,音乐家更加靠近真主。

苏菲文学是一种创造性文学,它的核心是阐释,而不是解释。这类文学兼具外在形式之美和内涵思想的高尚,它勇于探索伊斯兰教神圣话题,寻找靠近真主的方法,研究宇宙、存在、统一、迷思之解、善行、爱、女性等,将对尘世万物客观的认知内化为内心的感知。苏菲文学打破了阿拉伯现实社会中诸多美学、社会、政治的桎梏,另辟蹊径地提出新的文学元素,如追问、担忧、惊诧、对峙、革命、叛逆等。这些苏菲主义的创新都影响了当代各流派戏剧、诗歌、话剧等文学形式。

2 纳吉布·马哈福兹和他的小说《宰阿贝拉维》

纳吉布·马哈福兹是埃及近代著名埃及小说家,代表作有《三部曲》《我们街区的孩子们》《平民史诗》《千夜之夜》等,于198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享有阿拉伯文学之父的美誉。

纳吉布·马哈福兹出生于开罗的普通人家,从小生活在开罗老区胡同当中,并多次搬家。成长的经历使其对埃及中下层人民生活的各方各面——喜悦、疾苦、对生活的担忧等——都有深刻的了解。因此,他的小说多反映小人物的生活故事,反映了现代阿拉伯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他的小说里还体现了伊斯兰文化的内涵和精髓,并不乏伊斯兰文化中的神秘主义,马哈福兹在其小说里把神秘主义的精神追求视为人类的理想加以弘扬,展现了一代文学大师对人类历史和人的命运的深切关注和严肃思考[1]168。

《宰阿贝拉维》是纳吉布·马哈福兹撰写,于1962年由埃及印书馆出版发行的短篇小说集《真主的天下》中的一篇小说。小说涉及对真主安拉的信仰,主题则是“追寻真主”。

1962年,正是埃及大兴工业化的年代,埃及处于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那一期间,纳赛尔总统为把埃及变为现代化强国,从国外举债,大力发展工业,完成了阿斯旺大坝的建设,并致力于发展制糖、棉花加工工业。国家传统的经济结构和社会面貌与人民生活方式从那时起开始改变:经济重心从传统的农业向工业转移;城市里工厂、国营公司数目增加,政府管理机关增多;许多人走出“自雇佣”就业状态,转向去工厂、国营企业和政府机关工作;大学数量迅速增长,西方科学和知识不断涌入埃及。埃及正在一往无前地走向国家目标——现代化和工业化,但与此同时,埃及人的内心陷入迷茫,因为大量的现代化元素和西方文化的涌入使他们中的很多人忘记了自己过去的信仰。埃及作为阿拉伯世界里的重要文化中心,信仰也意味着无法割裂的过去和民族的本源。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埃及文豪纳吉布·马哈福兹通过撰写小说的方式呼吁人们重拾信仰,并引发人们对“真主是否存在”的思考。

小说《宰阿贝拉维》情节简单但曲折。主角“我”近日患上了不治之症,时日不多,父亲说一位名为宰阿贝拉维的圣徒可以救治“我”。“我”先走访了圣徒的旧友高麦尔,他说已多年未见宰阿贝拉维,并让“我”去艾资哈尔清真寺附近的巴尔扎维区寻访。在那里破败的神殿前“我”询问书贩,他表示自己也很久未见宰阿贝拉维了,并建议“我”去问问街区胡同的老人。老人给“我”画了张街区地图,让“我”在街区里走街串巷寻找。随后,“我”到乌姆·乌拉姆附近的书法家哈桑宁先生住处询问,他说,宰阿贝拉维还活着,但自己不知其住处。于是“我”找到作曲家扎德先生继续询问,他告诉“我”,宰阿贝拉维确实来找过他,并且帮助他创作出美妙的乐曲和诗歌,不过他最近不再来了。扎德先生让“我”去找哈吉乌努斯先生问询。找到他时,他不容“我”开口就要求“我”先灌醉自己。“我”出于无奈只好照做。醉梦中“我”看到了天堂之景,达到了我与自我、我与世界的和谐,周围的一切毫无恶意,也无隔阂,任何人无需语言和动作,整个宇宙沉浸于喜悦之中。酒醒后,乌努斯说,醉倒后圣徒来看过“我”,并在“我”头上洒水唤醒我。“我”摸摸湿漉漉的头发,心中承认作曲家的话是真的,宰阿贝拉维确实存在。于是,“我”下定决心要用剩下的时间去追寻他,直到找到他。

小说的主题是追寻真主。圣徒宰阿贝拉维是真主的象征,“我”孜孜不倦地打探寻找真主的途径,实质上就是作家纳吉布·马哈福兹寻找真主并靠近它的精神之旅。起初,“我”问了许多人,他们在早年都曾见过真主,而近些年则不再肯定它的存在了,因为他们要么被尘世的浮华和享乐迷惑,要么受到现代化或西方文明冲击,要么不再虔诚地信仰宗教与真主。“我”在反复的失望中感到绝望,也一度怀疑真主的存在。但有的人仍能不同程度地感知真主的存在,他们是那些接受了现代文明而又没忘记传统信仰的书法家、从真主那里得到灵感创作的传统曲艺家。他们试图劝说“我”真主的确存在,最后,酒醉后“我”真的遇到了真主,于是“我”坚定不移地相信真主的存在,下定决心要一直追随他。纳吉布·马哈福兹通过小说呼吁人们在浮华的尘世中、在内心给真主留有一席之地,在现代文明中守住自己的本源与传统信仰。

3 《宰阿贝拉维》中马哈福兹的苏菲主义倾向解读

纳吉布·马哈福兹的短片小说《宰阿贝拉维》中体现了他的苏菲主义倾向。学者李琛认为,他的苏菲主义倾向可归纳为“信仰与安拉”、“救赎与入世”、“无我利他与人主合一”三个特点。这三个特点贯穿于小说的始末,小说主人公“我”的“近主之旅”,体现了作者纳吉布·马哈福兹本人对苏菲主义独到而深刻的理解。

3.1 关于“信仰与安拉”的解读

就“信仰与安拉”这一特点,马哈福兹在文中通过象征的手法告诫人们,他们的行径正在偏离“正道”,并一步步失去信仰;又提示人们哪些才是“近主之道”。

作者先是指出了哪几类人正在偏离正道,背离信仰。第一类就如圣徒老友高麦尔律师,在搬到新办公室后,整天忙于自己的工作。他现在抽着香烟,做起生意,所以已有数年没再见到宰阿贝拉维了。第二类则像旧书贩那样,虽然每天在破败的圣殿前卖宗教书籍,但是内心早已忘记真主。当“我”询问他宰阿贝拉维下落时,他惊讶地说:“宰阿贝拉维?天啊,有段日子没见了。这里还未破败时,他确实在这里住过,还和我坐着聊聊天,给我赐福。但是,他现在在哪里啊?”若不是“我”提醒,书贩早已想不起来圣徒宰阿贝拉维的存在。他是以在圣殿前卖经书为生的,本应是最靠近宰阿贝拉维的人,他却想不起圣徒宰阿贝拉维了。第三类人就像街区长老,当“我”询问他宰阿贝拉维下落时,他说:“我们为何不诉诸理智?地图是最好的向导,留意这些咖啡馆、集会堂、清真寺和道堂,还有那个绿色的门,他常常和乞丐们走得很近,而且不歧视他们。说真的,由于尘世工作繁忙,我也有很多年没见他了。”在社区长老眼里,宰阿贝拉维不过是该社区人口中的普通一员,他的功绩已完全被遗忘。上述第一类人因为贪图享乐和金钱,渐渐地忘掉了信仰;第二类人虽然表面上信奉宗教,但内心却远离真主,因为他们缺乏对真主的爱;第三类人是近代社会中官僚的代表,他们埋头于行政工作,按照西方当代的治理模式治理社会,在他们眼中,社会就是由人和建筑组成,而忽视了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与友爱。这三类人早已远离了真主。

作者又指出了一类人,他们是宰阿贝拉维的朋友。书法家侯赛因就是其中之一,侯赛因大叔盘腿坐在垫子上,面对着墙上的画,画的正中雕刻“安拉”的名字,他正专心雕刻其他的字母,其专注力令人尊重。“我”站在他身后,羞于打扰他[注]引自《真主的天下》第76 页。笔者据原著译。。另一位则是作曲家扎德先生,他和宰阿贝拉维的关系更亲密,他是艺术家、音乐家和作曲家,他的创作受到了宰阿贝拉维的启发。这类人就是热爱艺术创作,热爱真主的人,所以他们离真主的距离最近。正如前文所述,苏菲和艺术具有本源的关系,因为艺术中体现爱,爱是“近主之路”[3]。

主人公“我”在寻找宰阿贝拉维道路上的几段旅途,使他越来越靠近真主,“我”的每一段旅程都是更高境界的苏菲,视修行与贫苦为甘之如饴,也是他绝症的解药。

3.2 关于“救赎与出世”的解读

就“救赎与出世”这一特点,马哈福兹的小说《宰阿贝拉维》也有所体现。本文开篇交代了“我”患了重症,时日不多,只有象征真主的宰阿贝拉维才可以救“我”。同时作者还指出,“我”已经探访了许多名医问诊,但都无果。这也暗示了马哈福兹认为信仰和真主才是当时社会弊病的唯一解药。

小说主人公“我”的不治之症不仅是他个人的顽疾,而且是当时埃及社会的顽疾。当时的社会受到西方政治、经济、文化的侵袭,埃及人优良的传统在逐渐消失。人们麻木不仁,不像原来那样富有爱心与同情心;社会私有化改革导致社会商业气息严重,唯利是图的人数明显增加;更多的人向往着西方人的生活,青年人对民族社会和信仰逐渐淡忘。在这种大环境下,“我”也未能幸免地染上了社会的“不治之症”。因此,“我”寻主求医的艰辛历程实质上是一种“救赎”,在痛苦与绝望的折磨下反思社会遗失的民族属性和信仰,并在旅途中慢慢找回。所以,主人公不仅是在为自己寻求治病良方,也在探索救赎社会的途径。

马哈福兹的“出世”观符合苏菲主义文学的“叛逆”特点,他的观点有悖于教义和一般人对宗教的理解。他试图劝导人们不要把命运寄托在真主身上,倡导把信仰作为动力,通过自身努力来解决自身困境。同时,他还倡导理性地将宗教和科学融合,而不是只注重一方而排斥另一方。在马哈福兹看来,科学和宗教信仰并不总是水火不容,而是通向同一个目标的两条道路[4]。

当“我”身患绝症时,首先想到拜医求药,无果后才走上寻找宰阿贝拉维的路。这体现了作者既不排斥科学,又不排斥宗教的观点。在作者笔下,宰阿贝拉维不是神,而是一个圣徒。虽然作者通过他来映射真主,但在小说中,“我”要寻找的终究是一个人,要借助于人的力量来治愈我的绝症,而“我”锲而不舍追寻的动力源于信仰——相信宰阿贝拉维的存在。小说中,作者也暗示了神不管人间之事,其真正意图就是要改变或纠正人对真主的依赖关系[1]175。根据小说情节,宰阿贝拉维没有因为“我”的绝望和无助而出现,也没有被“我”的执着打动。他只在“我”醉酒后往“我”头上洒水帮忙醒酒,但他没有等“我”醒来告诉他“我”的诉求。然而他证明了自己的存在,给了“我”希望,让“我”相信终究有一天能够找到他并治愈“我”的绝症。

3.3 关于“无我利他与人主合一”的解读

小说主人公寻找宰阿贝拉维的过程中,“无我利他”的苏菲主义思想反复体现,它成为了“我”寻主之旅能够不断前行的动力之源。一路上“我”询问了各种曾与圣徒宰阿贝拉维有过交集的人,虽然他们大都不确定他现在的行踪,但都毫无隐瞒地提供了宝贵线索,让“我”能够更加接近目标。苏菲主义的修行分为不同境界,但是“无我利他”则是修行的根本原则。虽然“我”接触的人之中有的几乎忘记了信仰,而有的修行较浅,有的则更深,但他们都牢牢把握“无我利他”的原则,帮助我在修行的道路上前进。

就“人主合一”这一特点,小说讲述了主人公用苏菲派“醉酒”的方式人主合一,并描绘了人主合一的喜悦。当“我”沉浸在醉梦里的时候,看到了这样的场景:“我”躺在被茉莉花铺满的山丘之上,满天的星斗透过浓密的树枝向“我”眨眼,喷泉晶莹剔透的水珠不停地洒到“我”的头顶和身边,“我”感到无比的欢畅,小鸟的鸣叫和戏水的欢闹组成的乐队在耳边演奏。“我”与自我、“我”与世界达到难以置信的和谐。周围的一切也是如此,毫无恶意和芥蒂。任何人无需言语和动作。整个宇宙陶醉在喜悦之中[1]187,“我”在梦境中感到无比喜悦,这种喜悦就来自于人主合一。这种感觉让“我”忘记了自己的病痛和苦恼,但不是真主帮助“我”克服了困难,而是“我”自己的努力让自己暂时摆脱了困境,因为这种“人主合一”的境界不是轻易可达到的,而是不断地苦苦追寻和内心艰苦洗练的结果。作者通过“我”的寻主之旅告诉读者,人主合一来源于修行的境界的不断提升和心灵的不断自我洗练与净化。

4 结语

综上所述,纳吉布·马哈福兹小说《宰阿贝拉维》体现了他的苏菲主义倾向。作者通过象征的手法,塑造了三类“远离真主”和一类“靠近真主”的人,通过他们暗示了苏菲主义“守贫、修行、爱真主”的主张,并揭示近主的途径,体现了“信仰与真主”的苏菲主义特点。作者通过讲述“我”寻找宰阿贝拉维的艰辛旅程,揭示了“信仰是社会顽疾的良药”这一思想,并呼吁人民抛弃对主的依赖,而通过自己的努力战胜困难。他一方面让人们守住信仰,一方面又让人们通过“人的力量”摆脱困境。这体现了“救赎与入世”的苏菲主义特点。作者还通过描写人主合一的喜悦告诉人们真主的存在,并倡导通过精神修炼和心灵洗练追求人主合一,这体现了“无己利他和人主合一”的苏菲主义特点。

在纳吉布·马哈福兹生活的年代,埃及的社会发生了重大变革。国家独立后,纳赛尔想通过学习西方的方式快速发展埃及国力。虽然改革计划取得了较好的成效,但是人们心中的信仰和对民族属性的自我认同,被洪流般涌入的西方科学知识和更强的商业化氛围不断冲淡,社会随即出现诸多弊病,如民族凝聚力涣散、人人仅为自己谋利而忽视关注国家发展、社会贫富差距扩大等。纳吉布·马哈福兹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治疗社会顽疾的药其实就是信仰和民族归属感。信仰能使人团结,使信徒互相关爱,敬畏真主;对真主的敬畏就产生了道德和行为的约束。民族归属感使埃及人团结一心建设国家,为国家的复兴而奋斗。最后,作者点明了这样的观点:虽然要坚持信仰、坚持属性,但是“神不管人事”,埃及人民要分清信仰和迷信,不可依赖信仰,要在信仰的指引下通过自己的努力克服社会弊病。纳吉布·马哈福兹的小说《宰阿贝拉维》可谓是消除社会弊病的“良药”和指引前进的“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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