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砖雕在古民居中的装饰艺术研究

2019-02-15姜尔佳陆峰

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4期

姜尔佳，陆峰

徽州砖雕是徽州地区传统建筑雕刻艺术的一种表现形式，是我国雕刻艺术的典型代表之一［1］。砖雕装饰主要体现在古民居、祠堂、门楼、牌坊等建筑中，主要流传于皖南地区，如黄山市、池州市、宣城市、黟县以及江西省的婺源县等地。本研究主要探讨徽州砖雕在古民居中的装饰特征与艺术价值。

一、徽州砖雕的起源与发展

中国砖雕的发展源远流长，具有悠久的历史。徽州砖雕起源于秦汉时期，起初只是在砖上简单雕刻一些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和一些简单的几何图案等，人们既不在意这些装饰的效果，也没有对这些图案进行认真的设计，因此不具有美学研究价值。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们欣赏水平的提升，砖雕技艺越来越成熟，内容题材、表现形式以及雕刻的画面也更加丰富和完善［2］。

到了宋代，由于徽商及一些商贸文化的兴起，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新安理学、新安画派、徽州朴学和医学等的发展。同时，受“礼”“理”“义”等思想的影响，逐渐形成了一种特有的艺术风格，民间流传的“门罩迷藻悦，照壁变雕墙，无宅不雕花”就是对砖雕的真实写照。从“无宅不雕花”就可以明显看出人们对砖雕的喜爱及重视［3］，几乎每宅每户都会或多或少的在建筑外墙和建筑内部细节上进行砖雕装饰。经过民间工匠的不断探索和技术提升，徽州砖雕不断向精益求精的方向发展，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徽文化的发展与经济繁荣。这个时期的砖雕以朴素、简练、自然为特色，简洁而不繁缛、精致而不浮夸，具有很强的装饰性，充分反映了宋代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明代是徽州砖雕的大发展时期，商品经济迅速发展，商品贸易日益繁荣，地域文化广泛传播，一些徽商希望光宗耀祖，于是就运用自己的财力在家乡大兴土木、广修宗祠、遍设书院、传播文化。据《歙县志》记载：商人们通过建筑来表现自己的财力，将强烈的财富炫耀心理通过建筑装饰——砖雕表达出来，同时也体现了徽州建筑的特色，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装饰艺术，其用材极其讲究，注重精雕细刻，以体现华贵风格。这从侧面反映了徽州砖雕在这个时期发展到了顶峰，各家各户或多或少在建筑上都有砖雕。商人们这种独特的“炫富”方式，从客观上看不仅推动了徽州地方经济的繁荣，也发展了徽州的砖雕艺术。与宋代幼稚、粗狂的风格不同，这个时期的砖雕艺术在风格上较为端庄、稳健、精巧、雅致和具有一定的对称性，居民生活气息浓厚，不会让人觉得这种雕刻艺术遥不可及或者高高在上。可见，此时的砖雕在各个方面都令人惊叹不已，但遗憾的是留存下来的实物则很少。

清朝时期，徽州地区的经济、政治、文化和教育等都处在持续发展的上升繁荣阶段，整个徽州的文化此时也发展到了一个高峰，尤其是砖雕艺术随着徽商文化的发展也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在清朝中后期，富商和权贵们崇尚繁缛、富贵、华丽的艺术设计风格，侈靡之风盛极一时。徽州砖雕在整体设计和工艺制作方面，不再追求原来的朴实、简练、自然的风格及表现形式［4］，而是转为追求繁缛末节、富丽堂皇、五彩缤纷的造型。在清朝末年至民国初年这个时期，徽州砖雕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其原因是清政府的腐败和徽商的衰败，致使徽州砖雕也趋于沉寂，人们对于这种装饰艺术不再重视，砖雕艺术也不再是富商们的“炫富”手段。由于他们没有充裕的资金来进行“砖雕炫富”，整个社会对砖雕的需求减少了，再加上雕刻技艺濒临失传，手艺人也越来越少，因此出现了这种局面。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政府逐渐意识到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性，制定了一系列的保护与传承政策，砖雕文化及砖雕艺术迎来了生机，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徽州砖雕又焕发出了新的活力［5］。一些古砖雕在许多村落都得到了保护，如在宏村、休宁、屯溪、宣城等一些小村落都能看见，尤其是黄山市黟县碧阳镇关麓村的砖雕非常精致且保存完好，主要集中在村子的“八大家”。徽州砖雕是徽州文化的一部分，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体现，它的装饰性使得这些古民居更加富丽堂皇，体现了丰富的内涵、浓厚的韵味和无限的生机。

二、徽州砖雕的题材与种类

徽州砖雕的题材十分丰富、内容也很广泛，主要包括人物类、动物类、花草植物类、山水建筑类、图案符号类、文字诗句类、八宝博古类等，各类题材的砖雕共同构成了精美绝伦的砖雕作品。

人物砖雕是砖雕题材的中心，所占比重也最大，一般都镶嵌在门楼、门罩、八字墙的额枋或华板等较为显著的地方。内容涵盖名人事迹、宗教神话和小说人物，其中民间生活题材最为丰富多彩。一方面描绘普通民众的远行，寒门学子伏案苦读，节假日舞龙耍灯场面和农妇推车、担水、织布等日常生活场景；另一方面也有描绘文人雅士的风流不羁、王侯将相和贵族的奢靡生活等。人物砖雕也是砖雕艺术中对雕刻技艺要求最高、最严格的一种，小到人物的五官和一些细节如皱眉、眼角微挑灯、嘴角上扬表情、衣服的衣摆褶皱、模样纹饰等，大到画面的整体布局、人物站立行走或是坐着的姿态等都需要通过精细的设计来体现画面的整体效果。例如，宗教神话题材有“八仙过海”“蟠桃宴会”；小说人物有《水浒传》中的武松打虎，《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摆空城计、古城会、草船借箭，《西游记》中的大闹天宫、真假美猴王，《白蛇传》中的水漫金山寺、断桥再遇；生活题材则有“郭子仪上寿”“三元及第”“少师太保”“天宫赐福”等等。

在以动物为题材的砖雕中，往往选用一些具有吉祥寓意的动物，这种动物图样的砖雕往往雕刻在门楼、雀替、榫饰、县柱、角缘等部位，也有将其安置在议事、接待宾客的厅堂，如虎、龙、凤、麒麟、蜂、猴子、鹤等，具有崇高、圣洁、祥瑞、顺意的寓意。在画面构图上十分饱满，有的布局具有中国画的韵味，古朴大气、结构层次十分鲜明［6］，如最常见的封（蜂）、侯（猴）、将相（象）等。此外，还有“龙凤呈祥”“鹿鹤同春”“五蝠（福）捧桃（寿）”“丹凤朝阳”“麻姑献寿”等。龙凤在民居的装饰中很少使用，大多为贵胄皇族所使用，所以出现得并不多。

花草植物的砖雕种类也丰富多彩，最常见的是梅、兰、竹、菊或松、竹、梅，此外还有牡丹、荷花、灵芝、仙寿桃、莲子、石榴等。这些题材的砖雕大多表达人们对幸福美满生活的一种愿望。还有部分砖雕是将动物与花卉相结合，如蝙蝠中的“蝠”字同音于福如东海中的“福”字，将蝙蝠和石榴组合成一幅砖雕则有“多子多福”之意；松树和仙鹤的组合多为有老人的人家所用，具有“松鹤延年”的寓意；鸳鸯与荷花组合具有象征爱情的“鸳鸯戏荷”之意；还有一些多籽的水果，如葡萄、石榴、西瓜等则具有“人丁兴旺、多子多孙”之意［7］。例如，在黄山市歙县棠樾村的“清懿堂”有一面八字砖雕墙，刻有铜钱与树叶象征着女性“金枝玉叶”之意；还有一些花草植物砖雕是作为人物砖雕的陪衬和背景，如潜口镇的洪宅门楼就是如此。由此可见，徽州砖雕是由各种类型的砖雕相辅相成构成的一个完整画面。

静物砖雕、图案符号、山水景物、文字诗句、八宝博古等，在砖雕题材中虽然不多但也占有一定的比重。静物砖雕就是一些简单物品的单个摆设或者多个组合，有同类物品的组合，也有不同类物品的组合。图案符号类砖雕大多采用的是一些古代的纹饰，主要有回纹、螺旋纹、云纹、卍字纹、卷草纹等纹样，通常以一个纹样或者两三个纹样组合成一个新的纹样，再上下或是左右反复两次，或者反复4次进行组合，形成完整的砖雕图案，图案符号类的砖雕形式较为古拙朴素，画面的内容比较单纯。山水景物类的砖雕大多雕刻的是徽州一些具有代表性或是具有乡土气息的自然风光，如“黄山云海”“迎客松”“石洞流霞”等。文字诗句类砖雕大多雕刻在门楼或匾额上，具有祯祥、吉利、美好等寓意。

不论是单纯的人物砖雕、动物砖雕、花草植物砖雕、几何静物砖雕、文字砖雕，还是由几类相结合的砖雕，都表现了徽州人民祛灾纳吉的意识与美好愿望，这是民俗心里和人们的愿望通过砖雕来表现抵御自然灾害的一种形式，这些砖雕题材以一种直观且生动的形象将一些具有吉祥寓意的活动场景或是民俗生活方式进行情景再现，这种意识铭刻在徽州人的脑海中，使徽州砖雕更加具有祥和的艺术特点。

三、徽州砖雕的传统技法

砖雕在不同历史时期所表现的艺术风格也是不同的，从秦汉时期只是简单的在砖上刻些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到宋代砖雕的朴素、简练和自然，再到明代砖雕逐步凸显出端庄、稳健、精巧和富有生活气息的特点，发展到清代砖雕追求繁缛复杂、富丽堂皇、五彩缤纷的设计，最后到了民国初期，砖雕从衰落又重新焕发了生机，展现出了高贵典雅的艺术风格。从广义上讲，徽州砖雕是在青砖瓦上进行雕刻装饰的一种艺术，砖雕艺人俗称“花活”。在雕塑技法上大致可分为平面雕、深浮雕、浅浮雕、透雕、镂空雕5种，由于利用平面雕雕刻出来的画面比较平整光滑，因此多用在一些细致画面的边角边框收尾处［8］；浮雕雕刻出的画面具有立体感，深浮雕比浅浮雕的立体感更强，这种雕刻技艺一般用来雕刻人物类的砖雕或是花鸟类的砖雕；透雕与镂空雕相较于浮雕的立体感更强，所雕刻出的画面效果也比浮雕好，其雕刻的难度较大，十分考验雕刻者的技艺，层次感极强、美轮美奂的透雕与镂空石雕往往装饰在富商巨贾的门楼门罩上。

四、徽州砖雕的艺术特征

徽州砖雕在古民居的应用上主要装饰在门楼门罩、窗罩镂窗、屋脊、照壁、墙面等处，所选用的材料大多是平整度好、强度高的青砖青瓦，颜色较为单调如黑、白、灰等，是因为有严格的规制。砖雕所起到的装饰作用显而易见，此外，它还具有实用性，起到防护、加固、支撑等作用［9］。徽州建筑作为一个主体，砖雕作为载体，二者相辅相成，古民居承载了砖雕装饰，反过来砖雕又美化了建筑，既有审美功能，又有实用功能，两者的统一更好地诠释了徽州民居。

在徽州，因为一些富商巨贾认为门楼是一个家族的门面，是族人进出的标志，是财富的象征，所以，他们会用很多资金去装饰自家的门楼。由此看出，大户人家对砖雕的应用主要体现在门楼上，而小户人家则应用在门窗、门罩上，一般居民即使家中并不富足但也要建造门窗、门罩，并用砖雕进行装饰。这些装饰具有美好的寓意，从侧面反映了人们对砖雕的重视。门楼的形式较多，有用文字点缀的字匾门，也有体现富贵华丽、造型纹样丰富的垂花门，还有装饰较少且一般设置在偏门的拱形门和牌楼式的门楼等。在徽州古民居门楼的砖雕装饰中，主要是人物砖雕、几何纹样和花草纹样砖雕。画面多以人物为中心，花草图案对人物进行衬托，几何纹样则装点四周。门罩的装饰开始十分简单，后来逐渐趋于华丽，简单来说就是在大门外框的上方，用青砖砌成外凸的装饰，顶部采用青瓦翘檐结构，在下雨的时候还可以挡住顺着墙面流下来的雨水，使雨水不贴墙面，避免了墙面被雨水浸泡而出现裂纹，集美观与实用于一体。在门罩上应用花边图案所占的比重也较大，可以增强门罩的层次感，通常采用浮雕的形式，也有使用镂空雕的花边形式，十分别致。由于门罩上的砖雕面积较小、颜色较深，与徽州建筑的白墙有明显的对比，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对建筑的细部装饰进行了深化。例如，承志堂庭院大门外两边的八字墙和中间石库门临近的墙枋架都是做的单坡屋顶门罩，十分大气壮观，来往的人都会驻足观看。尤其是边门上面雕有两个“商”字，显示主人的处尊居显地位，房间的装饰也异常精美，反映了工匠不凡的工艺水准。

除门楼和门罩的装饰雕刻之外，窗罩镂窗也是徽州古民居砖雕的另一侧重点。窗罩与门罩的装饰目的大体相同，都是对门或窗起框罩的作用，但与门罩相比，窗罩的规模要小得多，窗罩方框均采用深浮雕雕刻，立体感非常强，装饰图案大多是花草花边纹饰，增强了层次感。与门罩一样，窗罩也有阻挡雨水下流的功效，同时还有加固窗边的作用。另外一些镂窗装饰的图案有人字、花边、五角、六边、条纹、波纹、荷花、海棠、冰裂纹等，其中以几何图案、动植物纹饰居多，其他还有一些寓意图案，如喜鹊登梅等，这些图案都是双面雕刻，透过前窗可以看到后院的景象，同时也起到一定的采光作用，使得狭小的空间降低了闭塞感，增强了层次感。

屋脊也是古建筑屋顶的重要装饰部分，徽派民居大多是双层屋檐，屋脊上装饰有喻脊兽、吻兽等，起到避邪和镇邪的作用，是古人希望获得神灵庇佑的一种体现。

中国古代传统建筑中独有的照壁，在徽州的古民居中也十分常见，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影壁”，起到挡风和隐蔽的作用。同时，也对民居的内外院起到空间分隔的作用，表现院内与院外有别，若是照壁上有人物、花草、动物、几何装饰等，则具有两景呼应的效果。徽州古民居中的照壁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大门的对面，另一种是门楼屋内天井的对面。照壁上的砖雕内容大多是具有吉祥寓意的花草树木、飞禽灵兽，造型上有圆形或长方形，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五、徽州砖雕的美学价值

（一）具有整体的和谐美

和谐是一切美好事物最基本的特征。徽州砖雕的完整性与建筑整体的统一性所构成的和谐美是徽州砖雕的一大特点。无论是神话传说、历史故事、文学名著或是名人轶事，其砖雕都很注重故事情节的完整性和连续性，对故事内容进行整体布局，增强了时代感。丰富的题材反映了百姓追求美好生活的理想，对于建立和谐关系的向往。以散点透视的构成方法，讲究对点、线、面的综合运用，使每一个画面都成为整体造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种镶嵌于白色建筑中疏密有致的砖雕装饰使生活在室内的居民更加怡然自得。并且砖雕作品所选用的材料都是天然的质地与原始的颜色［10］，给人一种质朴、庄重的和谐美感。

（二）具有内涵的意蕴美

徽州砖雕装饰不仅完整和谐，而且其创作还崇尚“写意”，利用借物言志、抒情或者是比喻的手法，间接含蓄地表达某种思想、传达某种愿望，并表现出鲜明的文化意境，体现出新的意味、新的结构和新的价值，使其成为一种新的形象，并将画面与所表达的内在意蕴融为一体。这既是一种艺术创作方法，也是一种创作精神。在局部处理上采用“以象寓物，以意寓象”来进行造型设计，如一些山水画题材的砖雕，为数不多的景物与人之间的关系或是构图、或是一些亭台楼阁花鸟动物的造型都是灵活多变的，有时还会把某物比作一些富有寓意的物件，如“封（蜂）侯（猴）将相（象）”，其构图犹如精美的山水画，情与物相交融，并注重物与物之间的呼应与联系，体现了诗情画意之美。此外，雕刻师运用多种雕刻技法，通过对线条的粗细变化、对结构的虚实安排、对色彩的明暗处理和对整体的层次对比，使徽州砖雕具有一种富有内涵的意蕴之美。

（三）具有规律的秩序美

秩序美是美学中最接近人们日常生活和自然特征的一种美。简言之，就是由渐变、反复、有层次、有规律地组合而形成一种秩序。徽州古民居的装饰在一定程度上的精细程度、空间构图的虚实布局及画面都表现出了秩序美。例如，徽州居民不管是贫穷或是富有都会对门楼进行砖雕装饰，有的简洁、有的复杂、有的精巧、有的粗犷，这些都是体现秩序的方法。再如，门楼的屋檐、瓦当、门罩两侧的柱子虽然也有装饰，但是，其繁缛程度却不能与门楼的装饰相媲美，从而表现出了一种简繁有序的层次感与秩序美。

（四）具有独特的实用美

徽州砖雕多种多样的装饰构件在使用中不仅体现了表面的美观，还体现了内在的实用之美。徽州居民对门楼的重视不仅因为门楼代表了自家的门面，还因为门楼具有很高的实用性与耐久性，所以，木雕门楼的使用率没有砖雕门楼的使用率高。门楼的造型大多是两檐高挑，并在墙面之间留有间隙，以避免雨水对墙面的侵蚀。门罩的砖雕可以透过前窗看到后院的景象，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空间的层次感。可见，每一种装饰构件都有它的存在意义，具有非常独特的实用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