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的合肥方言研究
2019-02-15姚吉刚
姚吉刚
《金瓶梅》的语言虽是白话,但其底子却是方言[1]。关于《金瓶梅》中的方言,主要有鲁语说、吴语说、晋语说和江淮说4种。笔者阅读原著并参考大量相关文献后发现,《金瓶梅》中的方言以山东方言为主,兼有大量的吴语方言、山西方言和江淮方言,还有一些东北方言、内蒙方言、兰州方言、正定方言、扬州方言等。张远芳[2]探讨了《金瓶梅》中的鲁南方言;吴聿明[3]证明了《金瓶梅》中存在大量的吴语;马永胜和姚力芸[4]考证了《金瓶梅词话》中的山西方言。 张本忠[5]、李锦山[6]、宋德慈[7]、王毅[8]、高菁菁[9]分别从不同视角研究了《金瓶梅》中的江淮方言,其中主要是以淮安方言、淮阴方言和泰州方言为主,即以江苏境内的江淮方言为研究对象,尚未涉及江淮方言中的安徽地区方言。安徽中部地区的合肥、六安南部、滁州(凤阳除外)属于江淮官话区,这三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就是江淮方言,虽然合肥话、六安话、滁州话之间有些许差别,但是大同小异。
笔者先后阅读了《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10]和《刘心武评点全本金瓶梅词话》[11]。《金瓶梅》主要有两个版本,即词话本和绣像本,又分别叫万历本和崇祯本。《刘心武评点全本金瓶梅词话》是以词话本为底本,而张竹坡的《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则是以绣像本为底本。笔者从《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中找到了244例合肥方言词汇,拟从构词法、词类、语法功能、一词多义4个方面来探讨合肥方言在《金瓶梅》中的使用。该研究尚属空白,对于合肥方言研究具有较大意义,也能进一步佐证《金瓶梅》方言研究中的江淮方言说。由于《金瓶梅》中合肥方言的例子较多,限于篇幅,因此,在论述中只引用一些最具合肥方言特色的例子。该项研究旨在抛砖引玉,以期更多的语言研究者能对古典文学作品中的合肥方言展开深入的研究与考证。
一、《金瓶梅》中的合肥方言研究
(一)《金瓶梅》中合肥方言词汇的构词方式
1.音节构词法
(1)单音节
例1 玉楼便道:“小囚儿,你别要说嘴。这里三两一钱银子,你快和来兴儿替我买东西去。今日俺们请你爹和大娘赏雪。你将就少落我们些儿,我教你五娘不告你爹说罢。”玳安道:“娘使小的,小的敢落钱?”于是拿了银子同来兴儿买东西去了。(第二十一回)
例2 大姐道:“贼囚根子,快磕了头,趁早与我外头挺去!又口里恁汗邪胡说了!”敬济于是请金莲转上,踉踉跄跄磕了四个头,往前边去了。(第三十九回)
例1中的“落”和“落钱”是典型的合肥方言,意思是私底下贪钱,如“他当县长时落了多少(钱)?还在乎这点东西。”例2中的“挺”指“挺觉”,即睡觉之意;变体“挺……尸”是个离合词,如“小明啥事没干,挺了一上午的尸(觉)。”
(2)双音节
例3 那时应伯爵、谢希大众人都有人情,院中李桂姐家亦使保儿送礼来。西门庆前边乱着收人家礼物,发柬请人,不在话下。(第十二回)
例4 月娘道:“我闻得人说,他家房族中花大是个刁徒泼皮的人,倘或一时有此声口,倒没的惹虱子头上挠。”(第十六回)
例3中的“人情”不是指人的情感,而是指红白喜事的份子钱,在合肥地区俗称“出人情”,如“他结婚你打算出多少人情?”例4中的“声口”是“言语”之意,但在现代合肥话中其意义已发生改变,常指“口气、口吻”或“口音、方音”,如“听声口,她好像生气了”或“听你声口,你是南方人?”
(3)三音节
例5 花子虚道:“可知是我的帖子来说。实指望还剩下些,咱凑着买房子过日子,往后知数拳儿了。”(第十四回)
例6 黄四道:“你老人家没见,好大事,这般多计较。”(第六十七回)
例5中的“实指望”的“实”通“十”,是完全依仗之意,如“我等了一上午,实指望你给我送钱来,哪晓得等了三个小时,也没看到你影子。”例6中的“好大事”是正话反说,实指小事一桩,是非常典型的合肥话,几乎成了合肥人的口头谈,如“好大事,头割下来不就碗大个疤嘛!”
(4)四音节
例7 (金莲):“你做奶子行奶子的事,许你在眼前花黎胡哨。”(第七十二回)
例8 西门庆道:“你不知,我这两日七事八事,心不得个闲。”(第七十四回)
例7中的“花黎胡哨”有个变体“花里胡哨”或“花丽胡哨”,常缩写为“花哨”,形容颜色过分鲜艳繁杂。也比喻华而不实,如“他家儿子一天到晚花丽胡哨的,有点浮而不实。”例8中的“七事八事”指很多事,意为“繁忙”,这种说法利用叠词,听起来生动形象,合肥人广泛使用,如“做家务也不容易,天天七事八事的,从早忙到晚。”
(5)多音节习语类
例9 西门庆道:“我的儿,常言道‘当家三年狗也嫌!’”(第七十五回)
例10 冯金宝又说:“大姐成日横草不拈,竖草不动,偷米换烧饼吃。”(第九十二回)
例9中的“当家三年狗也嫌”有个变体“当家三年狗都嫌”,意思是在一个家庭里面,谁是当家的人,谁就最容易成为不受喜欢的人。笔者父亲生前常说这句话,台湾的马英九也说过。例10中的“横草不拈,竖草不动”是指懒惰,什么事也不干。小时候我们姐弟三人都被母亲这样骂过,如“你天天横草不拈,竖草不动,这么懒,长大以后怎办?”
2.转类法
例11 金莲点着头儿,向西门庆道:“哥儿,你脓着些儿罢了。”(第七十三回)
例12 妇人骂道:“我不是李瓶儿时,教你活埋我?雀儿不在那窝儿,我不醋了!”(第七十五回)
例13 冯妈妈:“……夜晚些,等老身慢慢皮着脸对他说。爹,你不知这妇人……”(第三十七回)
例14 绣春道:“我娘害肚里疼,歪着哩。”(第三十回)
例11—14中,前3个是名词转为动词使用,最后一个是形容词转为动词使用。“脓”“醋”“皮”“歪”是4个高频使用的合肥话,意思分别为“将就、忍受”“怕”“厚”“躺”,如“房子有点小,暂且脓着吧,等孩子大了再买个大点的”“他有点醋他语文老师,见了她就像乖孙一样”“小孩子不要皮脸,再不听话就打了”“你刚吃过饭又歪倒了?!”
3.重叠法
例15 金莲道:“略有些碱味儿,你有香茶与我压压。”(第七十二回)
例16 (金莲)骂道:“好生旋剥了,叫个人把他实辣辣大与他几十板子,叫他忍痛……”(第七十三回)
例17 李瓶儿道:“他今年五十六岁,男花女花都没有,只靠说媒度日。”(第十四回)
例18 这春梅看见敬济,说道:“姐夫,你好人儿,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把俺娘儿两个弄得上不上下不下,出丑惹人嫌,到这步田地。”(第八十六回)
例 15—18中的叠词方式分别为 AA型、ABB型、ACBC型和ABA型,意思分别为“冲冲味道”“实实在在”“儿子女儿”“尴尬、不上不下”。在合肥地区人们都常这样说,如“这鸭子有点咸,搞点蔬菜压压”“小宝考试没及格,被他老子实辣辣打了几个嘴巴”“王奶奶是个五保户,二十几岁就守寡了,男花女花都没得,全靠政府救济”“有些同学考研没考上,又不想工作,再考又怕考不上,整天就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吊着”。
4.词序颠倒法
例19 那婆子正打了一瓶酒,买了一篮菜蔬果品之类,在街上遇见这大雨……(第六回)
例20 应伯爵先一日已着火家来园内,杀鸡宰鹅,安排筵席……(第五十四回)
例21 这武二放了郓哥家去。(第九回)
例22 (玳安)说道:“小的回马家来时,在街口撞遇冯妈妈。”(第十七回)
例19中的“菜蔬”指蔬菜和肉类,颠倒后仅指蔬菜,菜蔬的用法极少,只有年龄较大的合肥人才会偶尔使用。例20中的“火家”指伙计或家伙,合肥人常这样讲,但词义发生了虚化,现在几乎成为了一句口头谈,如“火家,你可能搞快点啊,要迟到了”,这个我们将在后面详细论述。例21和例22中的“家去”“家来”,就是去家和来家之意,在合肥肥东县北边常这样说,笔者上中学时常从那边来的同学口中听到这两个词,当时很是好奇。
(二)《金瓶梅》中合肥方言词汇的词类划分
1.名词
例23 (春梅)又叫月桂:“……省得他又说,大清早晨拿寡酒灌他。”(第九十五回)
例24 金莲道:“……那长大摔瓜淫妇,我不知怎的,掐了眼儿不待见他。”(第七十八回)
例23中的“寡酒”或寡饭常作动宾词组喝寡酒、吃寡饭,指只喝酒或只吃饭但不吃菜,如“你夹点菜啊,不要老是喝寡酒/吃寡饭”。例24中的“大摔瓜”是个骂语,是笨蛋之意,还有一个变体摔瓜蛋,常听人说起,如“他家老大是个大摔瓜/摔瓜蛋,老二是个二青头,老三是个三犟子”。
2.动词
例25 西门庆家中这些大官儿,常在他屋里打平和喝酒。(第七十八回)
例26 (春梅)骂道:“你来俺家才走了多少时儿,就敢量视人家?”(第七十五回)
例25中的“打平和”在合肥又叫抬石头,指几个人均摊买菜买酒在一起吃饭,如“老师们今天又打平和了,三天前才搞过一次”。例26中的“量视”在合肥话中的意思是看不起人,语义和400多年前一样,如“我教你不要量视人,十年以后看看是你厉害还是他厉害”。
3.形容词
例27 官哥儿穿着大红毛衫儿,生得面白唇红,甚是富态。(第三十一回)
例28 金莲道:“我就去不成,也不要那嚣纱片子,拿出去倒没的教人笑话。”(第三十五回)
例27中的“富态”是个婉辞,一般指身体胖,但这里也有可能用的是字面意思,即指西门庆的儿子具有富人家孩子的样子,这种用法较少,该词还是多指肥胖,如“好几个月没见,你变富态了”。例28中的“嚣”是个高频词,在合肥话中指“薄”或“稀”,如“这衣服好嚣”“今晚的粥有点嚣”。
4.副词
例29 春梅骂道:“贼见鬼小奴才儿,爹在隔壁六娘房里不是,巴巴的跑来这里问!(第三十四回)
例30 (夏提刑)喝令左右:“选大板,拿下去着实打!”(第十九回)
例29中的“巴巴的”或“巴巴”是个典型的合肥方言词,是故意之意,如“下课后,我巴巴不走,就是要看他俩在搞什么鬼”“他今天上课巴巴(的)讲话,就是要引起老师的注意”。例30中的“着实”表示肯定或加强语气,有“实实在在”“确实”之意,在此例中,它的意思和例16中的“实辣辣”相近,如“几年不见,你着实变化不小”“我这个儿子,不好好学习,着实让我头疼”。
5.处所词
例31 不提防,鲁华又是一拳。仰八叉又跌了一交,险不倒栽入洋沟里,……(第十九回)
例32 (金莲)吩咐(秋菊):“取刀来,等我把这淫妇剁成几截子,掠到毛司里去!叫贼淫妇阴山背后,永世不得超生!”(第二十八回)
例31中的“洋沟”即阳沟,合肥话又叫阳沟窖,如“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扔到阳沟(窖)里”。例32中的“毛司”在合肥话里即指厕所,合肥人常说“掠到毛司里去”,只不过这里的“掠”音变为“撩”。笔者看到《金瓶梅》中的这句话时倍感亲切,忍俊不已,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童年的农村生活。
6.时间词
例33 (金莲)说道:“你这厮!头里那等头睁睁,眼睁睁,把人奈何昏昏的,这咱你推风装佯死儿。”(第二十八回)
例34 桂姐笑道:“妈说,爹如今做了官,比不得那咱常往里边走。”(第三十二回)
例33中的“这咱”和例34中的“那咱”东北人常这样说,指这时候、那时候,但合肥地区的长丰人和部分六安人也常用这种讲法,笔者询问了来自这两个地方的同学,得到了他们的证实。还有一个“多咱”(啥时),如第四十三回里吴银儿因问:“你两个昨日唱多咱散了?”
(三)《金瓶梅》中合肥方言词汇的语法功能
1.用作主语
例35 老娘就说:“小孩子,你那里知道,自从你老头儿去世,你大哥儿到边上去做了长官,四五年信儿也没一个……”(第五十七回)
例36 敬济道:“我往前讨账,竟到这里,昨晚小大姐(春梅)出来了,在你这里?”(第八十六回)
例35中的“老头”(老头儿)和例36中的“小大姐”是两个典型的合肥方言称谓语,分别指父亲和年轻的未婚女子。笔者十几岁的时候经常在背地里称父亲为“老头”,有时当面也喊过,在合肥并不算无礼,大家都能接受,如“你家老头可在家?”“我家老头打麻将去了”。“小大姐”常被用于称呼陌生的年轻未婚女子,如“小大姐,麻烦你告诉我邮局怎么走?”问话人的年龄一般比对方大,有时甚至大很多,这样的称呼不仅是为了礼貌,也会使人产生亲近感。
2.用作谓语
例37 西门庆道:“学生已定与他说,叫他早腾。”(第七十一回)
例38 妇人道:“我亲手数了交于你的,怎就少了一个?原来只孝顺了你。”(第七十三回)
例37中的“腾”是“搬”之意,此处指搬家,如“这个学生一腾走,我就打电话给你,我俩合租”。例38中的“孝顺”原来是讽刺、责怪的用法,还有一种变体“孝敬”,合肥人常这样用,如小时候我听一年轻人说过“人家都是上人孝敬下人,我家是下人孝敬上人”,他是在抱怨自己的父母没本事。
3.用作宾语
例39 妇人道:“料他家也没少你这个穷亲戚,休要做打嘴的献世包!”(第七十八回)
例40 这小郎君等不的雨住,披着一条茜红毯子卧单在身上。(第八十三回)
例39中的“献世包”又作献世宝,指出丑、丢脸的窝囊废,如“我怎么生了一个你这样的献世包”;合肥人还常用“献世”一词来表示丢脸,如“全班同学就你一个留级,你真是活献世。”例40中的“卧单”在合肥话中指床单,笔者小时候见舅舅记账,曾写过“鹅蛋三床”,这里的“鹅蛋”即指“卧单”,“鹅”在合肥话中与“卧”近音。
4.用作定语
例41 婆子说道:“……好不笔管儿般直缕的身子,缠得两只脚儿一些些……”(第三十七回)
例42 (韩道国)自从西门庆家做了买卖,手里财帛从容,新做了几件虼蚤皮,……。(第三十三回)
例41中的“直缕”相当于现在合肥话里的直缕缕,是笔直之意,如“这个小女孩,不管是坐着还是走路,腰都挺得直缕缕的”。例42中的“虼蚤”是常用的一个合肥方言词汇,指跳蚤或虱子,如“她一头都是虼蚤,离她远点”。
5.用作状语
例43 (金莲)听见来了,连忙一骨碌爬起来,向前替他接衣服。(第七十九回)
例44 伯爵:“昨日媒人来讨贴儿,我说早哩,你且去着,紧自焦的魂也没了。”(第六十七回)
例43中的“一骨碌”就是一下子之意,是在合肥地区和其他地区都常用的词汇,如“一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他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书桌上打开了作业本”。例44中的“焦的”或“焦”是典型的合肥方言词汇,都是焦急之意,相当于普通话的“急得”或“急”,如“你去了一个礼拜,一点消息也没有,我焦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你妈焦心好大!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6.用作补语
例45 金莲道:“……强似搬在五娘楼上,荤不荤,素不素,挤在一处甚么样子?”(第十六回)
例46 竹山便道:“……,娘子早是对我说,不然进入他家,如飞蛾投火一般,坑你上不上,下不下,那时悔之晚矣。”(第十七回)
例45中的“荤不荤,素不素”和例46中的“上不上,下不下”在合肥方言中的意思基本一样,常可以互换,表示尴尬之意,如“你一个大姑娘家,住在姐夫家,荤不荤,素不素,像什么样子?”“小明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又不愿出粗力,就这样一天到晚上不上下不下的,倒怎搞啊?”
(四)《金瓶梅》中合肥方言词汇的多义现象
1.下饭
例47 旋叫了个厨子,家下抬了两盒下饭菜蔬,两坛金花酒去,又交了两个唱的。(第四十二回)
例48 不一时,就是春盘小菜,两碗稀烂下饭,一碗肉粉汤,两碗白米饭。(第四十二回)
例47中的“下饭”是形容词,指偏咸偏辣油水重,佐餐时能使人食欲大增,如“今天的辣子鸡丁很下饭,我都吃了三碗饭。”例48中的“下饭”是名词,是“菜肴”之意,在现在的吴语区仍然大量使用。不过,合肥方言中的“下饭”是个形容词,如“我可不是你的下饭小菜,叫来就来就走就走”,“下饭小菜”一词在合肥常用来比喻无足轻重的人。
2.停当
例49 不一时,吴道官又叫人把猪羊卸开,鸡鱼果品之类整理停当,俱是大碗大盘摆下两桌。(第一回)
例50 自我这应二哥这一个人,本心又好又知趣,……,做事又十分停当。(第一回)
例51 都说西门庆大官府在此放烟火,谁人不来观看?果然扎得停当,好烟火。(第四十二回)
例52 月娘道:“也罢,你只替我干的停当,我还谢你。”(第四十回)
在例49—52中的“停当”,意思分别为“完毕”“有能力”“漂亮”“好”。在当代合肥话中,此词的意义缩小了,仅指“有能力”或“能干”,如“他家老婆很停当,家里家外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就你停当,我们大家都是傻子”,表示有能力的“停当”相当于合肥话里的形容词“能”,两者可以互换。
3.韶刀
例53 桂姐道:“娘,你看爹韶刀,头里我说不出去,又来叫我。”(第三十二回)
例54 西门庆道:“怪狗才,太韶刀了!”(第三十二回)
例55 (伯爵)说道:“紧自常二那天杀的韶刀,还禁的你这小淫妇儿来插嘴插舌。”(第五十四回)
例56 月娘听了,心中就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看韶刀,哭两声儿丢开手罢了。”(第六十二回)
例57 老婆道:“呸,你这傻奴才料……这遭再休要傻了,叫他招韶道儿,问你下落。”(第八十一回)
例53中的“韶刀”、例55中的“韶刀”和57中的“韶道”都是“啰嗦、唠叨”之意,例 54中的“韶刀”还有“爱摆弄”之意。例56中“韶刀”的意思为“显摆、装腔作势”,但在现代合肥话中,此词的意义发生了较大变化,已无“啰嗦、唠叨”之意,接近例54、56中此词的意义,表示“显摆,爱打扮”,可缩写为“绍”或组合成“韶刀精”(爱打扮的人),多用于形容女性,是个高频使用的合肥方言词汇,如“他昨天刚买了宝马,放了两箱炮竹,请了三桌饭,都韶(刀)死了”“他家小丫头就是个韶刀精,衣服一天一换,脸都化得像猴屁股似的”。
4.火家
例58 何九一到,便问火家:“这武大是甚病死了?”火家道:“他家说害心疼病死了。”(第六回)
例59 (李知县)并责令地方火甲,眼同西门庆家人,即将尸烧化讫。(第二十七回)
例60 西门庆道:“伙计家,那有这个道理?”妇人道:“伙计家,有这个道理!”(第六十一回)
例61 (金莲)便叫迎儿收拾了碟盘家伙,口里说道:“我自作耍子,不值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收了家伙,自往厨下去了。(第二回)
例58中的“火家”和例59中的“火甲”分别指伙计和焚烧尸体的人,都是家伙(见例61)的古语形式。例60中的“伙计家”是变体,意义发生了虚化,是个口头谈,没有具体的意思。合肥话中的“火家”既是个实词又是个虚词,但大都作虚词使用,也是个口头谈;作实词时相当于称谓语“兄弟”,如“火家,你可要搞慢点啊,差点撞到我了”,这个“火家”的意思相当于“兄弟”,但已经有一定程度的虚化,常用于缓解语气和缓和矛盾,是个“润滑词”。至于当口头谈使用并已完全虚化的“火家”,常放在一句话的开头,或在对话中被两人反复使用,如“火家,搞快点,要迟到了。火家,你真慢!我怎么同你住在一个宿室?”“火家,就快好了,哪个像你总是急吼吼的?火家,你不想跟我住一块,我也不想和你住一块呢!”
三、结语
《金瓶梅》是一部经典的世情小说,它的语言主要是人物之间的对话,非常生活化,各种方言夹杂其中。虽然时隔400多年,许多读者仍然能或多或少地从中找到自己家乡的方言,往往倍感亲切和喜悦,笔者初读时也有这种心情,甚至可以说达到了兴奋的程度。众多方言并存给《金瓶梅》作者的考证带来了较大麻烦,导致了不同方言区的研究者纷纷宣称自己喜欢的作家为此书作者,有很多考证就是从方言入手的。其实,从方言入手考证《金瓶梅》的作者不是十分科学,最多只能作为辅助手段,因为《金瓶梅》的原本早已消失,在传抄过程中,来自不同方言区的抄写者难免会修改自己不喜欢或是不理解的方言,改为自己熟悉的方言,这样一来,各种方言就出现在《金瓶梅》的两大主要版本中,造成了“方言混乱”的现状。但是,这种混乱也是一件好事,可以使我们在古典名著中看到自己熟悉的方言,给方言研究者和语言爱好者提供了第一手的鲜活资料,犹如一部宏大的方言史书!本研究从构词法,词类、语法功能、一词多义4个方面探讨了该书中的合肥方言,对于丰富《金瓶梅》的方言研究尤其是江淮说具有较大意义,对于保护和继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合肥话也有一定的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