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诗》的作时与文本经典化
2019-02-12柏俊才
柏 俊 才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西安 710061)
《木兰诗》,又称《木兰辞》,自产生之后就受到人们的喜爱,好评如潮,如“古质有逼汉、魏处,非二代所及也”[1]、“事奇语奇,卑靡时得此,如凤凰鸣,庆云见,为之快绝”[2]、“《木兰诗》一篇足够压倒南北两朝的全部士族诗人”[3]等。流传至今的《木兰诗》是经过后人加工润色而成的佳作,这已为学术界所认可。至于如何加工润色,还没有人关注。今试结合所见材料,考证其作时,分析其加工润色的过程,并探究其经典文本的形成,以促进对其艺术性的认识。
一、《木兰诗》作于北魏新考
《木兰诗》写于何时?这是一桩学术悬案,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刘跃进先生《中国古代文学通论·魏晋南北朝卷》注参见著作:傅璇琮,蒋寅.中国古代文学通论[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5:417-420.、吴云先生《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魏晋南北朝》注参见著作:张燕瑾,吕薇芬.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1:608-614.、王文倩、聂永华先生《20世纪〈木兰诗〉成诗年代、作者及木兰故里研究综述》注参见论文:王文倩,聂永华.20世纪《木兰诗》成诗年代、作者及木兰故里研究综述[J].华北水利学院学报2006(4):78-81.、王文倩、聂永华先生《〈木兰诗〉成诗年代、作者及木兰故里百年研究回顾》注参见论文:王文倩,聂永华.《木兰诗》成诗年代、作者及木兰故里百年研究回顾[J].商丘师范学院学报[J].2007(1):17-21.、宁稼雨、张雪先生《20世纪以来〈木兰诗〉成诗年代及木兰故里研究述评》注参见论文:宁稼雨,张雪.20世纪以来《木兰诗》成诗年代及木兰故里研究述评[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2013(3):139-143.等文章已对其研究成果进行了综述,大致有汉代、北朝、北魏、南朝、隋代、唐代六说。
汉代说源于明徐昌祚《燕山丛录》。《燕山丛录》大抵多涉语怪,被四库馆臣斥为剽掇之作。述及《木兰诗》诗时云:“完县东门外有木兰庙,榜曰‘孝烈将军’。有古碑,称‘木兰姓魏,亳县人,汉孝文时匈虏寇北边,发内郡戍之,木兰代父为戍卒,以功为小校,所戍是完县,故完人祀之。’孝烈将军,唐所封也。”[4]汉文帝刘恒一生多次出击匈奴,何时到过完县,不见史乘,故此说难以令人信服。
南朝说和隋代说的证据是一致的,均以作品中“可汗”一词来考证其写作时代。南朝说肇始于张玉榖《古诗赏析》:“木兰千古奇人,此诗亦千古杰作。《焦仲卿妻》而后,罕有其俦。在萧梁时,更不图得此如椽笔也……诗中用‘可汗’字,木兰当是北朝人,而诗则南朝人所作也。”[5]隋代说始于南宋程大昌《演繁露》:“诗中有‘可汗大点兵’语,知其生世非隋即唐也。”[6]可汗是柔然、突厥、吐谷浑、铁勒、契丹、蒙古等北方游牧民族对其最高统治者的称谓,始见于鲜卑族:“是岁,鲜卑索头部大人拓跋力微始遣其子沙漠汗入贡,因留为质。力微之先,世居北荒,不交南夏。至可汗毛,始强大,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五世至可汗推寅,南迁大泽;又七世至可汗邻,使其兄弟七人及族人乙旃氏、车惃氏分统部众为十族。”[7]“是岁”是指曹魏景元二年(261),是年,鲜卑族的首领已称“可汗”。因此,“可汗”不是《木兰诗》作于南朝说和隋代的证据,而恰是出于北魏的支撑材料。
唐代说主要关注的是“十二转勋制”和“明唐制”。逯钦立先生《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收录《木兰诗》,并注云:“十二转勋制始于唐,建立明堂在武则天时……《古文苑》以为唐人作,良是。”[8]唐代勋级真的可以累积到十二转吗?未必,新疆出土阿斯塔娜100号墓文书载汜德达勋官就是一例。唐永淳元年(682),汜德达“颇句汨城阵加一转,转镇城阵□,募一生西州汜德□,右可飞□”[9]。此时他酬勋三转,授飞骑尉职。延载元年(694),汜德达“金牙军拔于阗、安□□勒、碎叶等四镇,每镇酬勋一转,破都历岭等镇,共酬勋三转,总七转”[9]224。此年他初酬勋四转,后增三转,总七转,授轻车都尉职。在十三年间,汜德达勋级并没有前后累积为十转,而只有七转。因此,“十二转勋制始于唐”的说法恐不周全。明堂是古代天子通神灵、感天地、布教化之所,其由来甚早,《逸周书》中就有“周公建焉”[10]之说。明堂是国家命运和皇权的象征,历代王朝均重视其修建。史载,武则天在垂拱三年(687)、万岁通天元年(696)两次修建明堂,但不能以“建立明堂在武则天时”来确定《木兰诗》作于唐代。
北朝说在《木兰诗》作时的研究中占主体注参看论文:萧涤非.从杜甫、白居易、元稹诗看《木兰诗》的时代[M].文学遗产增刊(第一辑).北京:作家出版社,1955:326;曹道衡,罗宗强,徐公持.分期、评价及其相关问题—魏晋南北朝文学研究三人谈(之二)[J].文学遗产,1999(2):1-19.。众所周知,北朝包括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五个政权,故北朝说过于空泛,实未确定具体时间。大约有感于这种不足,就有了北魏说注参看论文:周建江.历史、民族情结的回响——《木兰诗》、《敕勒歌》的文化本初[J].烟台大学学报,1997(4):46-50;张永鑫.“坐明堂”、“旧时裳”、“十年归”及其他——《木兰诗》创作年代慢议[J].无锡教育学院学报,2000(1):32-39;力高才.《木兰诗》始于北魏平城末期京畿考[J].山西大同大学学报,2009(2):42-46.。北魏说注意到了北魏与柔然的战争,但疏于对黑山、燕山地名的考证,从而使得北魏与柔然的战争与《木兰诗》之本事缺乏应有的联系。
木兰征战之地,《木兰诗》中有载:“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11]
黑山历来有榆林府榆林县治西(今陕西省榆林市西)、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东南、河北昌平、辽宁省建昌凌源一带等不同的说法。这些说法没有具体考证,故不知其所据为何。《晋书》云:“蝚蠕斛律为其弟大但所逐,尽室奔跋,乃馆之于辽东郡,待之以客礼。跋纳其女为昭仪。时三月不雨,至于夏五月。斛律上书请还塞北……乃许之,遣单于前辅万陵率骑三百送之。陵惮远役,至黑山,杀斛律而还。”[12]这里的“黑山”,《读史方舆纪要》认为在中受降城正北稍东八十里。据《新唐书·地理志》、《元和郡县图志》、《光绪绥远志》记载,中受降城在今包头境内的乌拉特前旗西部。黑山在中受降城正北稍东八十里,即应在今包头市西部的五原县一带,为西汉五原郡所辖。北魏与柔然之战就发生在这里。“(神二年四月)于是车驾出东道向黑山,平阳王长孙翰从西道向大娥山,同会贼庭。”[13]黑山在包头市西部的五原县一带;狼山,在废丰州塞外的狼山。查阅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恰好黑山在东,狼山在西,与《魏书》所载相吻合。“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之“黑山”亦是此处,《木兰诗》反映的是北魏与柔然的战争。
燕山历来有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盟五原县境、河北蓟县一带两种说法,均未有考证。唐前史书中所载之燕然山,文人往往多称为燕山。西汉征和三年(前90)贰师将军李广利与匈奴大战,曾“引兵还至速邪乌燕然山”,颜师古注云:“速邪乌,地名也,燕然山在其中。”[14]东汉永元元年(89),车骑将军窦宪在稽落山大败匈奴,“窦宪遂登燕然山,刻石勒功而还”。[15]这二处之燕然山实为同一座山,即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之杭爱山。窦宪之丰功伟绩,班固受命而作《封燕然山铭》。班固此作,《文选》谢朓《京路夜发》“故乡邈已敻,山川修且广”李善注题云“班固《燕山铭》”,[16]以燕山指代燕然山。北魏与柔然之战争就发生在这里。《魏书·食货志》云:“神二年,帝亲御六军,略地广漠。分命诸将,穷追蠕蠕,东至瀚海,西接张掖,北度燕然山,大破之,虏其种落及马牛杂畜方物万计。”[13]2851同书《蠕蠕传》记载此次战争之行军路线时云:“世祖缘栗水西行,过汉将窦宪故垒……北渡燕然山”[13]2293,则北魏与柔然之战的燕然山,就是窦宪勒铭纪功之燕然山,即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之杭爱山。
综上所考,《木兰诗》反映的是北魏与柔然的战争,故作于北魏无疑。
二、《木兰诗》流传与润色
北朝乐府民歌《折杨柳枝歌》第三、四首中有云:“不闻机杼声,只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11]363,这与《木兰诗》中的诗句相合。这说明《木兰诗》在北魏写定以后在北朝广为流传,已成为人们模仿之蓝本。随着南北文化交流,《木兰诗》在南朝陈时传入江南,并被收录于释智匠《古今乐录》。《古今乐录》早已散佚,故难考知《木兰诗》最初之文本。
初唐时期吴兢《古乐府》亦收录《木兰诗》。吴兢是初唐史学家和藏书家,据其所著《西斋书目》所载,家藏图书多达一万三千余卷,其中很有可能就有释智匠《古今乐录》。吴兢据《古今乐录》对古乐府诗歌进行整理,并对乐府古题一一注解,今传有《乐府古题要解》一书。明汲古阁本《乐府古题要解》未提及《木兰诗》,足见《木兰诗》并非乐府古题,而是即事创作的乐府诗。吴兢《古乐府》不久亡逸,南宋曾慥《类说》重新收录《古乐府》。曾慥是南宋道教学家,其编撰的《类说》一书收录二百余种图书,对中国古代图书的保存与校勘均有重要的意义,故《四库全书总目》给予较高评价:“南宋之初,古籍多存,慥又精于裁鉴,故多所甄录大都遗文僻典,可以裨助多闻。又每书虽经节录,其存于今者以原本相校,未尝改窜一词”。[17]其所收录的《古乐府》很可能就是吴兢原著,《木兰诗》极有可能就是吴兢所见之版本。然曾慥距吴兢的时代,已过了五、六百年,其间舛误在所难免。《古乐府》(明天启六年岳锂秀刻本)所收录的《木兰诗》文本差异较大,如“问女何所思”、“女亦无所思”、“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等句均无;而且语言较质朴,艺术上更粗糙些,如“但闻女叹息”较“唯闻女叹息”更口语化,“朔气传金甲”不如“朔气传金柝”凝练,表达上却更准确,如“卷中有爷名”较“卷卷有爷名”为优,“暮宿黑山头”比“暮至黑山头”较为贴切。
中唐时期出现了韦元甫从江南民间采集的《木兰诗》。郭茂倩《乐府诗集》云:“《古今乐录》曰:‘木兰不知名,浙江西道观察使兼御史中丞韦元甫续附入。’”[11]373孙洙《古文苑》、冯惟讷《古诗纪》、陆时雍《古诗镜》、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等书题注与此略同。这段文献标点恐有误,《古今乐录》成书于南朝陈代,怎么可能记唐人韦元甫之事,显然是后人将郭茂倩之语杂入《古今乐录》,故正确的标点应是“《古今乐录》曰:‘木兰不知名’,浙江西道观察使兼御史中丞韦元甫续附入”。《古今乐录》有“木兰不知名”之说,故郭茂倩才有了“《木兰》一曲,不知起于何代也”[11]362之叹。韦元甫从民间采集《木兰诗》一事,黄庭坚《题乐府〈木兰诗〉后》亦云“唐朔方节度使韦元甫得于民间”[18]。韦元甫未有朔方节度使之任,故此处所载有误。笔者以为,“朔方节度使”当为“淮南节度使”之误。据《旧唐书·代宗纪》载:“(大历三年春正月)浙西团练观察使、苏州刺史韦元甫为尚书右丞”、“(大历三年六月)以尚书右丞韦元甫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御史大夫,充淮南节度观察等使”、“(大历六年)八月乙卯,淮南节度使韦元甫卒”[19],则韦元甫采集《木兰诗》的时间在大历三年至六年间(768-771)。《木兰诗》在南朝陈代已在江南传播,韦元甫任浙江西道都团练观察使期间得知此诗,将其抄录,流传于世,并拟作一首。郭茂倩将这二首诗收入《乐府诗集》,前一首题署曰“古辞”,即指流传江南的《木兰诗》;后一首即是韦元甫拟作,亦即题注云“浙江西道观察使兼御史中丞韦元甫续附入”。后人之不察,遂将二首诗都系于韦元甫名下。李昉《文苑英华》、刘克庄《后村诗话》、王世贞《艺苑卮言》、高棅《唐诗品汇》、李攀龙《古今诗删》均题《木兰诗》于韦元甫名下,现代学者罗根泽、黄震云亦承其说而考证《木兰诗》之作时注参看著作与论文:罗根泽.乐府文学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2,128;黄震云.《木兰诗》作者考[J].徐州教育学院学报,1988(4):48-54.,遂造成了不应有的误解。韦元甫采自民间的《木兰诗》,最早收录于郭茂倩《乐府诗集》。二十一卷本《古文苑》(宋端平三年常州军刻淳祐六年盛如杞重修本)在“木兰不用尚书郎”后注云:“《乐府》作‘欲与木兰赏,不愿尚书郎’”,今存最早的宋本《乐府诗集》(中华再造善本)此句作“木兰不用尚书郎”,注云“一作‘欲与木兰赏,不愿尚书郎’”,则今本《乐府诗集》所收录之《木兰诗》已非韦元甫所采自民间原貌。
自宋代起至清代,收录《木兰诗》的文献增多,异文亦层出不群,虽然我们今天难以考知《木兰诗》之最初形态,但根据这些异文,可以窥见《木兰诗》加工、润色的过程。
“唧唧何力力”是目前唯一可考的《木兰诗》原始文本形态。“唧唧复唧唧”一句,《文苑英华》作“唧唧何力力”。“力力”是魏晋南北朝习用语,如《晋明帝太宁初童谣》“恻恻力力”[11]1245、《地驱歌乐辞》“侧侧力力”[11]367等。《地驱歌乐辞》共有四首,郭茂倩《乐府诗集》引《古今乐录》云:“‘侧侧力力’以下八句,是今歌有此曲”[11]367,则前后二诗产生的时间不同,由各自风格来看,前二首为北朝民歌,后二首为南朝民歌,“侧侧力力”属南朝民歌,亦即《古今乐录》所云“今歌”。《折杨柳枝歌》第三、四首亦有云:“敕敕何力力,女子临窗织。不闻机杼声,只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阿婆许嫁女,今年无消息”[11]370,这二首诗均属北朝作品。“唧唧何力力”很可能是《木兰诗》最初的语言形态,特别是《折杨柳枝歌》第三、四首有许多与《木兰诗》重合的句子,是时人模仿创作的有力证据。
“力力”作为象声词在唐代已经很少使用,唐诗中惟李绅《闻里谣效古歌》“唧唧力力烹鸡豚”[20]一例。李绅是唐代新乐府诗创作主要成员之一,其“效古歌”之“古歌”,当指《木兰诗》。“唧唧”、“力力”均为象声词,但含义含混不清,“唧唧何力力”与“唧唧力力烹鸡豚”之意不尽相同,故吴兢《古乐府》将“唧唧何力力”润色为“促织何唧唧”,孙洙《古文苑》、蔡正孙《诗林广记》、朱胜非《绀珠集》等收录《木兰诗》与此同。室外蟋蟀声、屋内机杼声与木兰叹息,渲染出哀伤幽怨的氛围,为木兰替父出征奠定了情感基调,这一改动境界全出。唐宋人喜好用“唧唧”来拟虫鸣声,如孟郊《秋怀》“吟虫相唧唧”[20]4062、元稹《酬郑从事四年九月宴望海亭次用旧韵》“唧唧不异秋草虫”[20]4634、白居易《闻虫》“暗虫唧唧夜绵绵”[20]4854、欧阳修《秋声赋》“但闻四壁虫声唧唧”[21]等。继而清人顾景星指出,楚地方言呼促织为唧唧,“楚人呼促织为唧唧。按:《木兰诗》‘唧唧复唧唧’一作‘促织何唧唧’,俚词有之,衍为乐府”[22]。因此,“促织何唧唧”再被郭茂倩《乐府诗集》修改为“唧唧复唧唧”,何汶《竹庄诗话》、左克明《古乐府》、冯惟讷《古诗纪》、钟惺《古诗归》、陆时雍《古诗镜》、高棅《唐诗品汇》、李攀龙《古今诗删》、曹学佺《石仓历代诗选》、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王闿运《八代诗选》、张玉谷《古诗赏析》等收录《木兰诗》与此同,这一改动加重了语气,有回环往复之美。
“可汗”“天子”几句是《木兰诗》传至南朝之后首次润色。二十一卷本《古文苑》(宋端平三年常州军刻淳祐六年盛如杞重修本)在“可汗问所欲”之“可汗”下注云:“唐时蕃夷称天子为可汗”。这是后人认为《木兰诗》作于唐代的来源之一,如冯惟讷《古诗纪》(四库本)、陆时雍《古诗镜》(四库本)均云:“《古文苑》作唐人《木兰诗》”。这实际上是误解。北魏国君称可汗,有史为证,“后魏乐府始有北歌,即《魏史》所谓《真人代歌》是也……今存者五十三章,其名目可解者六章……其不可解者,咸多可汗之辞……北虏之俗,呼主为可汗……知此歌是燕、魏之际鲜卑歌”[19]1072。《真人代歌》一百五十章,是现知北魏较早的鲜卑族乐歌,其中多有“可汗之辞”,是北魏国主称“可汗”的文学凭证。《木兰诗》中“可汗大点兵”、“可汗问所欲”二句提及“可汗”,符合北魏文学创作之习惯。至于“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二句却曰“天子”,不称“可汗”,笔者疑此二句中两个“天子”亦为“可汗”,为了避免过多重复,改“可汗”为“天子”。“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用顶针的手法,这是南朝民歌习见之诗歌艺术,这是《木兰诗》传至南朝后被文人加工润色的明证。
“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亦是多次加工润色的结果。杜甫《兵车行》“爷娘妻子走相送”王洙注引彦辅云:“杜元注云,古乐府云‘不闻爷娘哭子声,但闻黄河之水流溅溅’”[23]既然是杜甫原注、古乐府,则杜甫见到《木兰诗》当是吴兢《古乐府》所收录的。然吴兢《古乐府》(明天启六年岳锂秀刻本)中《木兰诗》此二句却是“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水溅溅”。《旧唐书》载杜甫卒于永泰二年(766),韦元甫卒于大历六年(771),二人几乎是同时代人,韦元甫从民间采集的《木兰诗》此二句为“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则杜甫见到的或许是《木兰诗》更早的版本。由“子”到“女”,反映出汉语语汇逐渐丰富的过程。南北朝之际,“子”有儿子、女儿之意,随着“女”字的出现,“子”方专指儿子。而且“唤女”比“哭子”更符合情境,描绘出父母对木兰日思夜想痛苦之情状。从杜诗自注“但闻黄河之水流溅溅”到吴兢《古乐府》(明天启六年岳锂秀刻本)“但闻黄河水溅溅”,到宋本《乐府诗集》(中华再造善本)“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其艺术性不断凝练提升。后人在此基础上继续润色,终成“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这样艺术性较高的诗句。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四句对仗精工,互文见义,声律和谐,艺术成就很高。宋代严羽首次指出此四句类似唐人语,“《木兰歌》最古,然‘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之类,已似太白,必非汉魏人诗也”[24]。严羽此评,经杨维桢《铁崖古乐府》、梅鼎祚《古乐苑衍录》、宋翔凤《过庭录》等典籍之转引,产生了较大的影响。若将此四句诗与崔融《关山月》“万里度关山,苍茫非一状”[20]738、杜审言《赠苏味道》“边声乱羌笛,朔气卷戎衣”[20]1193、孙逖《夜到润州》“城郭传金柝,闾阎闭绿洲”[20]4031、刘禹锡《和令狐相公入潼关》“寒光照旌节,关路晓无尘”[20]1799、李白《送白利从金吾董将军西征》“抗手凛相顾,寒风生铁衣”[20]3055等唐人诗歌相比,有似曾相识之感,然清丽圆转过之,故胡应麟称“惟‘朔气’‘寒光’,整丽流亮类梁陈”[1]42,谢榛亦认为“能于古调中突出几句,律调自不减文姬笔力”[25]。若“通篇较之太白,殊不相类”[25]16,故此四句是唐人对《木兰诗》加工润色的结果。
“欲与木兰赏,不愿尚书郎”是《木兰诗》较早的语言形态之一。九卷本《古文苑》(宋刻本)“木兰不用尚书郎”下注云:“《乐府》作‘欲与木兰赏,不愿尚书郎’”,宋本《乐府诗集》(中华再造善本)“木兰不用尚书郎”下注云:“一作‘欲与木兰赏,不愿尚书郎’”,冯惟讷《古诗纪》(四库本)、高棅《唐诗品汇》(四库本)、张玉榖《古诗赏析》(清乾隆三十七年刻本)均承袭宋本《乐府诗集》(中华再造善本)。则“欲与木兰赏,不愿尚书郎”很可能是韦元甫从民间采集到的诗句,然后保存在《乐府诗集》中。后代文人加工润色,将二句合并为一句,写成“木兰不用尚书郎”这样的名句。
“愿借明驼千里足”是段成式之臆改。段成式《酉阳杂俎》云:“驼,性羞。《木兰篇》‘明驼千里脚’,多误作‘鸣’字。驼卧腹不帖地,屈足漏明,则行千里。”[26]段成式从骆驼生活习性入手,辨析“鸣驼”为时人误会,当为“明驼”。段成式之说影响颇大,南宋魏庆之看到《乐府诗集》承《酉阳杂俎》亦改为“明驼”,“‘愿驰千里足’,郭茂倩《乐府》‘愿借明驼千里足’,《酉阳杂爼》作‘愿驰千里明驼足’”[27]。笔者查阅四库本、中华书局点校本《酉阳杂爼》,并无“愿驰千里明驼足”之句。然宋本《乐府诗集》(中华再造善本)、左克明《古乐府》(元至正刻明修本)、冯惟讷《古诗纪》(四库本)、明高棅《唐诗品汇》(四库本)、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续修四库全书本)录《木兰诗》均有注曰:“段成式《酉阳杂俎》云:‘愿借明驼千里足’”。明人杨慎继续阐发段成式之意,试图为“明驼”寻找证据,“唐制,驿置有明驼使,非边塞军机不得擅发”[28]。于是后人纷纷以唐设明驼使为据,力证《木兰诗》为唐代诗篇,孰不知这是以讹传讹所致误。今传收录《木兰诗》诸种文献中,何汶《竹庄诗话》(四库本)、钟惺《古诗归》(续四库本)、张玉榖《古诗赏析》(清乾隆三十七年刻本)仍作“愿借明驼千里足”,李昉《文苑英华》(四库本)作“愿得鸣驼千里足”,其余诸本均作“愿驰千里足”。从段成式看到的“鸣驼千里脚”到“愿驰千里足”,虽略有艺术加工,仍保持了质朴的民歌情调。
“爷”字是宋代以后所改。钱大昕云:“古人只用‘耶’字……梁世未尝有‘爷’字也。《玉篇》:‘爷,以遮切。俗为父爷字。’《木兰诗》:‘阿爷无长男’、‘卷卷有爷名’,本当作‘耶’字。杜子美《兵车行》:‘耶娘妻子走相送’自注云:‘《古乐府》“不闻耶娘哭子声,但闻黄河之水流溅溅。”’即是引《木兰诗》。初不作‘爷’,可证《木兰诗》‘爷’字乃后人所改。”[29]钱大昕是清代著名的汉学家,以训诂考定见长。他从文字学的角度考证,认为南北朝至唐代无“爷”字,只有“耶”字。宋人程大昌亦云:“今人不以贵贱呼父皆为耶,盖传袭已久矣。”[30]由此知,宋代仍称父为“耶”,而非“爷”。因此,《木兰诗》中“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从此替爷征”、“旦辞爷娘去”、“不闻爷娘唤女声”、“爷娘闻女来”几句中“爷”字本应作“耶”,宋代之后始改为“爷”。今传收录《木兰诗》的诸多文献中,《古文苑》、《八代诗选》(光绪七年四川尊经书局刻本)、王闿运《八代诗选》(光绪十六年江苏书局刻本)全诗所有“爷”字均作“耶”字。
综合以上异文考察来看,《木兰诗》作于北魏,传至南朝后,经过南朝、隋唐文人的润饰,方成为今天所看到的形态。学术界著名的文史专家很早就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如刘大杰先生在20世纪40年代就指出“经了隋、唐人的修饰,在文字上加了一些华美的辞藻”[31],游国恩先生亦云“在流传过程中,它可能经过隋唐文人的润色”[32],曹道衡先生也说“经南朝人和唐人润饰,最后成为今天的《木兰诗》”[33]等,遗憾的是从未有人详加考察罢了。这种润色,使《木兰诗》应有的民歌情调愈来愈淡,文人气息越来越浓厚。同时,不同时期的文人加工,也使《木兰诗》前后矛盾之处颇多,明人安磐就曾感慨道:“予反复其词,中间有可疑处。‘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唐制无十年征戍之兵,而一卒之微未必得见天子,可疑者此也。有矛盾处,既曰‘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是汉人矣;又曰‘可汗问所欲’则是蕃人矣。既为可汗,可汗之制安有尚书郎之名哉?自相矛盾者此也。况‘同行十二年’,言动起居岂无一事足以发露?‘不知木兰是女郎’未必然也,岂寓言者欤”[34]。
三、《木兰诗》经典文本的形成
《木兰诗》在北魏时期写成,经隋、唐文人加工润色,在流播中逐渐为人们所接受。历来收录《木兰诗》的文献甚夥,异文现象极为普遍,那么究竟以何者为是?或者说,哪一种文献才是《木兰诗》的经典文本?这需进一步仔细探究。
从《木兰诗》的传播来看,宋代是其高峰,《文苑英华》、《乐府诗集》、《古文苑》、《绀珠集》、《类说》、《竹庄诗话》等全文收录了《木兰诗》。在这几种文献中,《类说》、《文苑英华》、《乐府诗集》极为重要,因为后代《木兰诗》的异文基本上都是来自于这三种文献。笔者试图通过比较来说明,只有《乐府诗集》所收录的《木兰诗》才是经典的文本。
吴兢《古乐府》是目前所知最早收录《木兰诗》的文献,然此书早佚,今仅见于南宋曾慥《类说》中。若就明天启六年岳钟秀刻本《类说》来看,所收《木兰诗》文字质朴,多用俗字,如“兵帖”、“我爷”、“但闻”、“金甲”、“伴伴”等,甚至也出现了一些不应有的错误,如“阿姨闻妹来”等,其艺术性难以与今天所见《木兰诗》媲美。而且无“问女何所思”、“女亦无所思”、“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六句,故此版本不可能成为《木兰诗》传世经典。
《文苑英华》成书于北宋雍熙三年(986),《乐府诗集》成书的时间较《文苑英华》略晚。如果将《乐府诗集》(中华再造善本所据之宋刻本)与《文苑英华》(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抄本)《木兰诗》比较,异文有八处。《乐府诗集》有五处文字来自《古乐府》,却没有采自时代较近的《文苑英华》,表现出郭茂倩谨慎校勘的学者风范。其余三处异文是郭茂倩在《古乐府》与《文苑英华》之间的选择与加工润色。主要体现在:
第一,摒弃了毫无根据的传说,如“愿驰千里足”。“愿驰”,《文苑英华》作“愿得鸣駞”。“鸣駞”出自本文前引段成式《酉阳杂俎》,无稽可考,故郭茂倩直接采用了《古乐府》“愿驰千里足”句,避免了不应有的错误。
第二,选取较为凝练的语句,如“火伴皆惊忙”。本句《文苑英华》作“火伴惊忙忙”。“惊忙”写出了同行伙伴看到一个相貌魁梧的将军变成容花似玉的女子后惊慌失措的窘相,而“惊忙忙”却没有这个意思,故“皆惊忙”较“惊忙忙”为优。又如“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文苑英华》作“可汗欲与木兰官,不用尚书郎”。“可汗问所欲”较“可汗欲与木兰官”简洁准确。获胜归来的木兰已不是无名小卒,职位亦不低,只有“问所欲”,才符合当时情境,“可汗欲与木兰官”则显得突兀。这二句诗一问一答,两个主语,“不用尚书郎”缺少主语,故《乐府诗集》选用了《古乐府》“木兰不愿尚书郎”句,又将“不愿”更为《文苑英华》的“不用”。因为相较之下,“不用”较“不愿”态度更坚决些,表现了木兰辞官的坚定与回乡心情的急切。
第三,选取南北朝时期的惯用语,如“当窗理云鬓”。“云鬓”,《文苑英华》作“云发”。“云鬓”与“云发”均可泛指头发,从广义上讲没有什么不同。据笔者统计,描写女子盛美如云的头发,南北朝文人更喜欢用“云鬓”,如江淹《征怨诗》“独枕凋云鬓,孤灯损玉颜”[35]、沈约《乐将殚恩未已应诏诗》“云鬓垂宝花,轻妆染微汗”[35]1648等,故郭茂倩径取《古乐府》“当窗理云鬓”。
第四,纠正了《木兰诗》在传抄过程中出现的错误,如“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扑朔”,《文苑英华》与《古乐府》均作“朴握”,明人方以智解释道:“朴握言朴朔也,汉呼兔为没鼻。《说楛》云:‘兔名,朴握见《古文苑》。’一作‘朴朔’,东坡诗‘寒窗煖足來朴握’,《古乐府·木兰篇》‘雄兔脚朴朔,雌兔眼迷离’。”[36]苏轼诗“寒窗煖足來朴握”宋人赵次公注曰“扑渥,兔也。《木兰歌》‘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扑朔,一本作‘扑渥’”[37]由此知,“朴握”或“扑渥”是兔子的名称,那么“雄兔脚朴握”句意不通。有感于此,郭茂倩便将“朴握”改为“扑朔”,在传抄的过程中也有将“扑”误作“朴”的。“迷离”,《文苑英华》与《古乐府》均作“弥离”。明人周婴《卮林》云:“《古乐府·木兰词》‘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迷离,亦作‘弥离’。《庄子》‘支离疏者,颐隠于齐,肩髙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司马彪注:‘形体支离不全貎’”[38]“弥离”是形体不全的样子,则“雌兔眼迷离”句意不通。“扑朔”,扑腾的意思;“迷离”,模糊而难以分辨清楚,《木兰诗》以此来区分雌雄双兔。此外,《文苑英华》“阙山度若飞”之“阙山”系“关山”抄写之误,“着我旧时裳”之“着”是“著”的俗体字,《乐府诗集》都进行了纠正。
因此,《乐府诗集》所收录的《木兰诗》是经典文本。《乐府诗集》的版本众多,据尚丽新先生汇总共有二十一种,“从南宋到近代,《乐府诗集》的版本基本依宋本→元本→汲古阁本的顺序递传”。[39]笔者查阅了《乐府诗集》宋刻本、元至正元年(1341)集庆路儒学刻明修本、元至元六年(1269)刻本、汲古阁本、四库全书本、文学古籍刊行社1955年刊本,发现其所收录的《木兰诗》完全一致。八百余年间屡次雕刻与印刷,甚至没出现一处异文或错别字,真不愧是传世经典。
自《乐府诗集》之后,《木兰诗》亦出现不少异文,然均难以撼动《乐府诗集》本的经典文本地位。如“唯闻女叹息”之“唯”的“口”字旁《古文苑》作“ㄙ”,显然是传抄之误,古今均无这个字。笔者查阅《古文苑》其他几个版本,丛书集成本、钱熙祚《补守山阁丛书》光绪本作“维”,四库本、李锡龄《惜阴轩丛书》光绪本作“惟”。“维”字义丰富,仅为“唯”的异体字时,方与句意合。那么,“维”、“惟”、“唯”,哪一种符合作品原貌呢?成书年代较早的《乐府诗集》、《文苑英华》均作“唯”,则“维”、“惟”是传抄之误。又如“火伴皆惊忙”。“惊忙”,冯惟讷《古诗纪》、高棅《唐诗歌品汇》、李攀龙《古今诗删》、曹学佺《石仓历代诗选》、钟惺和谭元春《古诗归》、沈德潜《古诗源》、张玉榖《古诗赏析》等均作“惊惶”。“惊忙”既有“惊惶”之义,又有“急忙”之义,写出了同伴看到恢复女儿装的木兰后惊慌失措之情状,“惊惶”却不具有如此丰富之意,故吴兢《古乐府》、郭茂倩《乐府诗集》均作“惊忙”。中华书局《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乐府诗集》在《出版说明》中自称“用文学古籍刊行社的宋本影印本做底本,用汲古阁本校”。[11]6然乔象钟先生在整理《木兰诗》时,全然不顾《乐府诗集》宋本、汲古阁本、文学古籍刊行社1955年刊本“惊忙”之经典文字,却将底本作“惊(忙)[惶]”,并校注曰:“惊(忙)[惶]:据同上改”。[11]375“同上”,指《古诗纪》。该书屡次重印,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然终究不能改变《木兰诗》经典文本的魅力。
《木兰诗》经典文本形成之后,后人新增之题注与注释将该诗的理解引向迷雾。冯惟讷《古诗纪》在《木兰诗》题下注云:“《古文苑》作‘唐人《木兰诗》’”。查阅《古文苑》,并无明确标注唐人作《木兰诗》,只有二十一卷本《古文苑》(宋端平三年常州军刻淳祐六年盛如杞重修本)在“可汗问所欲”之“可汗”下注云:“唐时蕃夷称天子为天可汗”,方始有《古诗纪》“《古文苑》作‘唐人《木兰诗》’”之说。收入中华书局《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乐府诗集》中的《木兰诗》,在诗后校注云:“《诗纪》卷九六题注有‘《古文苑》作唐人《木兰诗》’句”。[11]375《古诗纪》的题注影响了很多人,从而误导后人将《木兰诗》的写作时间确定为唐代。张玉榖《古诗赏析》在《木兰诗》题下注云“《名胜志》:‘木兰村,在湖广黄州府治北六十里。其上有木兰将军冢。木兰者,朱氏女,诈为男子,代父西征’”。[5]518张玉榖将方志引入《木兰诗》题注中,引导人们确认《木兰诗》本事是黄州府朱木兰代父西征之事。同治《黄陂县志》收录明张涛《题建木兰山将军庙》、佚名《木兰古传》、明王霁《木兰将军传》、清杨廷蕴《木兰将军序》等文章为朱木兰立传,演绎《木兰诗》故事。明屠达《登木兰山记》、清闻政《游木兰山记》以游记的形式,再次确认朱木兰就是《木兰诗》的主人公。张玉榖的题注,启示后人利用方志研究《木兰诗》,从而使《木兰诗》的探究更加迷离倘恍。沈德潜《古诗源》在《木兰诗》后注云:“唐人韦元甫有《拟木兰诗》一篇,后人并以此篇为韦作,非也。韦系中唐人,杜少陵《草堂》一篇,后半全用此诗章法矣。断以梁人作为允”。[2]279沈德潜对《木兰诗》的作者为韦元甫之说进行了辨析,澄清了讹传之误,却提出了“梁人作”的新说。张玉榖转引乃师之说后云:“诗中用‘可汗’字,木兰当是北朝人,而诗则南朝人作也”。[5]520沈德潜和张玉榖《木兰诗》为“南朝人作”的说法,又将人们带入了另一误区。这些题注与注释引发了纷争,但由于都是在《木兰诗》经典文本上新增的,对其本事与作时的研究不是确凿的证据。
《木兰诗》自北魏写定后,经过南朝、隋唐文人的润色与加工,收入《乐府诗集》时形成经典文本。这一文本已为历代文人所接受。尽管经历了几百年刻版印刷,并未出现新的异文,显现出人们对这一经典的喜爱与重视,终成“千古杰作”。[5]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