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曹禺剧作独特的艺术风格

黄晓玲

曹禺剧作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他对话剧艺术的探索和创新，使中国的现代话剧逐渐走向成熟。《雷雨》《日出》《原野》等经典剧作，使中国现代话剧剧场艺术得以确立。曹禺既是现代话剧真正意义上的奠基人，也是现代话剧艺术的一座高峰。曹禺剧作在艺术上，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结构严谨，戏剧冲突尖锐，人物性格鲜明，戏剧语言传神。曹禺的话剧艺术影响了几代中国话剧人。

一、结构严谨，戏剧冲突尖锐激烈

曹禺善于把各种尖锐的戏剧冲突在作品里高度集中起来，使繁复的生活内容通过特定的场景和有限的画面精巧地表现出来，剧作矛盾冲突多变且因剧而宜。《原野》所描写的是一个复仇的悲剧故事。仇虎虽然如愿报了家仇，但内心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和不安，作者在情节安排上精心表现出了人物之间、人物心理上强烈的矛盾冲突。《日出》中的气氛是紧张而嘈杂的，这是当时都市的生活气氛，也是日出之前的时代气氛，随着剧情的展开，各色人物的登场，紧张的戏剧矛盾冲突立刻显现出来。而戏剧冲突表现最激烈的无疑是《雷雨》。《雷雨》剧情时间跨度30 年，却被作者浓缩在不到24 个小时内表现出来，情节安排紧凑，矛盾冲突不断，高潮迭起。周鲁两家复杂错综的关系，作者用几条线索把它们串联起来，剧情在鲁贵和四凤的谈话中展开，接着是周萍准备出走，侍萍归来，随着情节的发展，周朴园与侍萍的隐私、周萍与繁漪的暧昧、周萍与四凤的爱情，当所有的人物关系暴露出来时，周朴园自诩为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顷刻间土崩瓦解，戏剧冲突达到高潮。曹禺剧作以艺术上的偶然性反映生活上的必然性，具有深刻的概括力和表现力。

二、对命运之谜的探索与憧憬

曹禺善于表现人对命运的抗争与命运对人的主宰这一对难以调和的矛盾。如《雷雨》中侍萍的悲剧命运、繁漪的悲剧命运、周冲的悲剧命运，都是曹禺对命运之谜的探寻。我们来看看周冲的悲剧命运，周冲生活在“最超脱的梦”中，当爱情、家庭全部毁灭时，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现实的丑恶。周冲的悲剧命运不是必然的，带有很大的偶然性，但恰恰是这种偶然所含蕴的必然因素最充分，所以说周冲与其说是被社会毁灭的，不如说是被自己的理想毁灭的。《雷雨》是曹禺对人类根本命运探索的开端，就像他自己所说“《雷雨》对我是个诱惑”，“是一种神秘的吸引，一种抓牢我心灵的魔；《雷雨》所显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报应，而是我所觉得的天地间的‘残忍’”。再如《日出》中陈白露的悲剧命运。陈白露本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因家道中落，生活所迫而独闯社会，成了名噪一时的高级交际花。终日周旋在巨商富贾身旁，过着纸醉金迷的寄生生活。面对灯红酒绿、打情骂俏的现实社会，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她知道自己的生活方式是对自己残酷的折磨,但又无法自拔；她不想这样生活下去,但又离不开这个丑恶的地方。在方达生没来之前，她用玩世不恭的态度来掩盖她内心的痛苦。方达生的到来，加剧了她的醒悟和痛苦，在醒悟而又无路可走的时候，陈白露选择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解脱自己的痛苦，“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自杀前这段自白，表明她要把一切悲哀留给黑暗，而自己的灵魂随着初升的太阳去追寻宁静与光明。陈白露的悲剧命运虽然社会批判性很强，但同样体现了曹禺剧作所强调的命运对人的主宰和人与命运的抗争。曹禺剧作没有把人的命运抽象化、概念化，没有把人的命运和人的社会存在割裂开来，曹禺剧作中人的命运始终没有脱离中国社会的具体环境。过于注重人生现实问题的描写，会使剧作缺乏深度和哲思；过于偏向对人生命运的表现，又会陷入空泛和神秘；曹禺剧作的成功正在于准确地把握了戏剧理论和舞台实践两者的适度结合。

三、人物形象个性鲜明

曹禺剧作中，无论是主要人物还是次要人物都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剧中人物性格都符合各自的出身、教养、经历，不但具有深刻的社会内涵，也反映着一定的时代特点。曹禺在刻画人物时，善于把个性化的语言、细致的心理描写和富有典型性的动作结合起来，互相补充，出色地完成了人物形象的塑造。陈白露年轻美丽，高傲任性，厌恶和鄙视周围的一切，但离开这个生活圈子，她做不到；生活在这里，她又不甘心。正是这种矛盾的心理，使这个悲剧性人物身上也有一些善良和正义，除了与潘月亭等人厮混外，她会为了“小东西”去对付流氓黑三，与方达生在感情上仍然保持联系。曹禺通过个性化的语言、细致的心理描写，塑造了活在这矛盾痛苦中的陈白露。除主要人物外，《日出》还刻画了一组群像，银行经理潘月亭胆战心惊地利用公债进行投机，结果被金八弄得倾家荡产，小职员李石清拼着一家老小的性命与潘月亭作着紧张、剧烈的搏斗，张乔治的洋奴本相，黑三的流氓气焰，顾八奶奶的自作多情，所有这一切，真实地显示出当时都市生活的混乱情景，生动地反映了当时旧中国的政治动荡和经济恐慌。与上层社会相联系的另一端，是银行小职员黄省三，为了每月十块二角五的工资，累得透不过气来，最后落得全家服毒自杀；沦为妓女的翠喜，为了一家老小性命，不得不在“宝和下处”这个人间地狱里出卖肉体；幼小、孤单的“小东西”，最终成了流氓黑三榨取钱财的牺牲品……

曹禺剧作中的人物，无论主次，都具有充满矛盾的性格和错综复杂的情感。人物性格在发展流变中不断得到加强和突出，既鲜明又不单一固定，每一个人物形象都栩栩如生。

四、语言风格

曹禺的戏剧语言极具特色，从而使得他在处理戏剧冲突时，能深入剧中人的内心世界，无论是表现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心灵交锋，还是刻画剧中人内心的自我交战，所用之言都极具特色。

（一）高度个性化的语言

语言个性鲜明是曹禺剧作的一大特点。如《雷雨》中周朴园与鲁侍萍见面时的对话：

周朴园：（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谁指使你来的？

鲁侍萍：（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

周朴园：那么，我们就这样解决了。我叫他下来，你看一看他，以后鲁家的人永远不许再到周家来。

鲁侍萍：好，希望这一生不至于再见你。

周朴园：（由衣内取出皮夹的支票签好）很好，这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你可以先拿去用。算是弥补我一点罪过。

鲁侍萍：（接过支票）谢谢你。（慢慢撕碎支票）

周朴园：侍萍！

鲁侍萍：我这些年的苦不是你拿钱就算得清的。

这些语言既符合人物特定的身份，又最大限度地体现出人物的个性心理和情感特征。周朴园的自私、虚伪、无情，侍萍的勤劳、善良、有尊严、不甘心而又不得不屈服命运，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二）传神的戏剧语言富于动作性和丰富的潜台词

曹禺剧作语言传神，几句话就能把人物复杂情感和性格和盘托出。如《雷雨》中在周公馆，周萍唆使手下人对鲁大海大打出手，侍萍心疼地大哭，母亲的天性使她一时竟忘了自己的处境，走到周萍面前哽咽着说：“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孩子？”三十年没见过亲生儿子，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可马上又醒悟过来，作为母亲的心酸，此刻没有其他语言能表达得如此真切。《原野》中仇虎在森林中逃跑的幻觉描写，把人物语言、表情、形体动作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表现出复仇后仇虎内心的矛盾冲突。意蕴丰富的潜台词也是曹禺惯用的手法，《雷雨》中大海打周萍时说“你准备好了?”就是指你是准备好跑了呢?还是准备好挨打了呢? 用暗示性的潜台词渲染舞台气氛，会达到出其不意的戏剧效果。

曹禺剧作的价值在于他的探索精神，既注重探索话剧艺术形式的奥秘，又注重探索人物性格和命运的奥秘，曹禺剧作的戏剧冲突超越了一般的社会问题剧层面，具有深厚悠远的意蕴，曹禺始终怀有“对宇宙间神秘事物不可言喻的憧憬”。曹禺的出现使中国人真正认识到话剧的独特魅力，他奠定了中国现代话剧走向成熟的基础，是中国现代话剧的奠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