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飞鸟小小说的情节结构模式

朱刘霞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如果把文学作品比作一座百花园,那么小小说就是这座百花园中花瓣虽小,却香远益清的一朵奇葩。小小说又称微型小说,是指几十个字、几百个字到一千多字的小说。这种文体在我国可谓源远流长,中国微型小说的渊源可以追溯到远古神话,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志怪志人小说,到唐宋传奇和明清时期的笔记小说都可以看作微型小说。微型小说是最早出现的小说形式,它篇幅短小而意深旨远,以机智和智慧见长,这种风格与当代社会快节奏的生活和手机阅读相契合。微型小说近几年来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无论是创作还是评论都取得了长足发展。

小小说精短的篇幅决定了其情节只能是由一个具体事件构成的单一情节,单一情节比起由两个以上的事件构成的复杂情节来说,缺乏一种制造曲折和波澜的艺术机制,然而小小说的艺术魅力恰恰就在于单一情节蕴含丰富和变化。周口青年作家飞鸟的小小说作品主要有以下三种情节结构类型:斜升反转式、释悬曲转式和反跌对比式。本文主要针对飞鸟的小小说情节结构模式进行分析,以期为中国当代小小说的创作提供借鉴。

一、斜升反转式

斜升反转式的小小说情节模型一般是由背景细节、启动细节、发展细节、高潮细节构成,抓住一个情节元素反复渲染后,再进行一个或多个下跌反转从而形成故事高潮的意外结局,这是从情节运行、发展的过程中制造小小说结构尺水兴波的一种有效方法。如小说《去洗澡》,作品的启动细节是学生家长送给于老师一沓洗浴中心贵宾券,老薛给于老师送煤球时于老师顺手送给老薛一张。发展细节,一是老薛第一次去如此豪华的洗浴中心,心情非常紧张,感觉自己像跑进羊群里的一头驴,又怕让加钱,结果第一次进去转了一圈,没洗成走了。二是过了一个月,老薛又给于老师送煤球,并问清了是否还有别的消费,再次准备去洗浴中心洗澡。老薛害怕别人瞧不起自己,提前去大众浴池先洗洗澡,搓搓背,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再步行去温泉大酒店,准备充分,终于脱光了衣服,这时意外结局产生了,贵宾券丢了,而且身上只带了82元钱。这篇小说抓住这个单一事件中的一个情节元素:老薛第一次去高档洗浴中心洗澡的核心细节反复渲染,然后情节突然下跌反转——贵宾券丢了。这篇小说对于底层民众的心态,贫富之间的差异,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绘。《冬至的饺子》这篇小说的启动细节是刘婶在冬至这一天,为了迎接儿子和儿媳回家,一大早就去赶集买回羊肉和猪肉,精心准备包饺子。发展细节一是刘婶剁馅儿和面,刓葱洗菜。二是刘婶调制羊肉猪肉馅各一盆,巧手包饺子个个像月亮。三是刘婶突然又想儿媳不一定喜欢吃肉饺子,又准备了韭菜鸡蛋馅的素饺子。刘婶的一片苦心精心准备,结局却突然反转——儿子儿媳爱吃速冻饺子,刘婶一番心血全白费。小说写出了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老一辈与下一代之间在生活方式上的冲突与隔阂。《一件红外套》中启动细节是女人桂芳忽然渴望一件红外套,起因是女人在菜市场偶遇老同学李兰,发现李兰穿了一件漂亮的红外套,引起女人对往事的回忆。发展细节一是女人告诉丈夫自己想买一件红外套。二是丈夫提前预支工钱为自己所爱的女人买回红外套。小说的高潮细节是桂芳去超市退了红外套。一件红外套寄托了女人对自己青春的祭奠,也表达了贫穷夫妻之间相互体谅、相互扶持的温暖。

斜升反转式情节努力在反转前把斜升段的艺术蓄势做足,一个情节元素在情节运行中不是一般的重复发展,而是向上做更进一步的变化发展,直至反转前的艺术铺垫做足了再突然下跌陡转,使结局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充满了戏剧性。

二、释悬曲转式

刘海涛认为:“在微型小说的短小篇幅里,悬念法和误会法被叠加起来使用。作品的总体构思框架是误会法,是两个人物在一个场面的单一事件里互相之间发生了误会。由这个误会先形成了一个作品的悬念,在情节推进的过程中,这个悬念被不断得到强化。当作品在最后消释这个悬念时,读者才在瞬间顿悟,原来这是两件绝不相关的事发生了错位的连接,作品的意外结局就是这样形成了。这就叫释悬曲转。”[1]《冬夜》就是典型的释悬曲转式结构,《冬夜》开头先设置一个悬念,玉英为何格外喜爱新出生的婴儿又为何流下眼泪?下面的情节释悬曲转,母亲得了白血病,只有玉英的血型能与之配对,要救母亲只能流产,一命换一命。但是结局曲转,母亲在半夜听到了玉英和丈夫之间的电话,离开医院出走失踪了,小说以悬念曲转的艺术手法描写了母爱的伟大力量。《一盒月光》小说开头先设置一个悬念,“我”因为好奇撬开妻子肖潇的木盒,结果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发展细节,一是现在的肖潇勤劳能干,开朗乐观。二是肖潇认为“我”把一盒月光放跑了,接下来小说折叠叙事,肖潇回忆童年往事,父亡母病,家境困难,肖潇痛苦忧虑,悲观失望。三是母亲为安慰女儿送给女儿一盒月光,母爱帮助肖潇走出生活阴影,重新变得坚强乐观。小说结尾写“我”与肖潇相约将这份爱传递下去,送一盒月光给未来的孩子。小说《秘密》开头也设置悬念,启动细节是老同学芙兰告诉“我”一个秘密,蕴娴的丈夫有了外遇,并且殴打蕴娴,蕴娴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蕴娴的丈夫吴刚,出轨的对象正是“我”的妻子。小说采用悬念和误会法叠加的手法来表达现代人婚姻中的无奈与困境,结尾用彩色玻璃球作为隐喻和象征,自己最美好的爱情已经丢失了。《看老马》这篇小说对中国传统文化中人际关系的复杂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写,小说围绕着到底看不看老马这样一个核心细节展开,先是小刘问王三老马住院了,去不去看,王三认为没有什么人情交往,不想去。发展细节,一是王三遇到了马五,马五又问去不去看老马,并且透露一个信息——老马是新来黄主任的姨夫,王三遂决定去看老马。小说采用巧合的手法,从医院看完老马出来正遇上小刘,小刘对王三产生误会,王三打电话解释,小刘未接电话。二是王三只得单独寻找机会去找小刘解释,王三为向小刘解释,说是马五硬拉自己去医院看老马,顺便说了几句新主任的坏话。小说再次使用巧合法,王三的话正巧被新主任听见,得罪了新主任,王三迁怒于小刘,两人嫌隙加深,小说骤然结尾,将王三的圆滑与“会做人”揭示得淋漓尽致。

释悬曲转可使小小说产生独特的情节趣味。在短小的篇幅里,开头使用悬念法,能够迅速地抓住读者的注意力;整体使用误会法,既扩大了信息量,又实现了艺术蓄势;以突转的形式出现的意外结局,使艺术大变化、情节大反差在短时间内得以实现。因此,释悬曲转是充分显示小小说文体优势的一种结构类型。

三、反跌对比式

有学者谈及小小说的情节结构类型时认为,反跌对比式结构就是:“作品一般都设置有二重对比:首先是人物的对比——或是一个人物的前期行为、遭遇和后期行为、遭遇的对比;或是两个人物不同行为、遭遇的对比。其次是围绕作品人物而生发的单一事件的前后变化对比。然后,作品的构思格局是把这二重对比互相交错扭结到一起。”[2]以反跌对比构成小说的故事张力,使作品达到短小篇幅藏意蕴的效果。小说《堂嫂》即采用了这种结构类型,堂嫂骑三轮车带着六婶她们几个去赶集,一个老人晕倒在三轮车前。堂嫂送老人去医院,并拨通老人大儿子电话,老人大儿子掏出两千块钱作为感谢,六婶她们听说此事之后要求分钱。情节出现反转,老人的二儿子认为就是堂嫂撞了老人要求赔偿五千元。六婶她们忙撇清关系将钱送回,堂嫂发愁筹赔款。故事的发展情节再次反转,老人的女儿来找堂嫂,通过监控还堂嫂清白,并聘请堂嫂为老人当保姆。小说结局是六婶们嫉妒说酸话,堂嫂挣钱享清福。小说通过堂嫂和六婶她们的言行进行对比,来表现人性中的善良与美好。《飘落的鸟窝》也是采用反跌对比式的情节结构方法来进行叙事,小说开头先设置一个悬念:“夏康把镜子当面包吃的那天,太阳是三角形的,对此,他曾一万次、恐怕还会无数万次地说,这和电视台的马灵没有半毛钱关系。”[3]小说描写夏康见到马灵之后,“心头跳动着很多美好字眼,像蜂巢上骚动不安的蜂,它们纠缠在一起,挤涌着重叠着。她转头看了夏康一眼,蜂巢炸窝了,无数字眼嗡嗡乱飞”[3]。马灵不仅容貌姣好,富有青春气息,而且和夏康有共同的语言。而夏康的老婆杏花提起文学,就气得眉毛倒竖,指着夏康的鼻子骂道,“去你的文学”。夏康和马灵不仅有共同的语言、精神上的愉悦,而且马灵生活得非常有诗意,遇到一窝鸟蛋,马灵把它们送到了树上。当夏康让老婆把鸟蛋送到树上时,杏花却把鸟蛋给吃了,夏康越发觉得自己与老婆杏花的婚姻生活无趣庸俗。夏康在婚姻生活中感到无奈与孤独,小说结局用了一个荒诞变形的细节,夏康吃掉了自己,隐喻夏康在生活中失去了自我。小说采用对比的手法,将马灵与杏花的形象,从外表到内心进行了对比,表达男性在婚姻中的困境与无奈。《这就对了》写一对夫妻路中和吴兰,两人首先在外形上形成鲜明的对比。吴兰是一个身材较高的女人,在外面发传单,晒得很黑,没有什么知识和文化,而路中酷爱文学,身材矮瘦,眼睛高度近视,在家搞创作。吴兰对丈夫的工作非常不满意,认为自己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丈夫天天在家里捂白脸儿,心里很不平衡。后来路中由于一场意外失业了,找不到工作，只好买辆三轮车拉货,被晒得皮肤黑紫,脖子起了一圈痱子。一次路中的三轮车胎瘪了,吴兰去接他,补好车胎后,路中骑三轮车拉着吴兰在路上慢慢走,吴兰快乐地说:“路中,这就对了!”路中一直到家,也没咂摸出吴兰这句话的意思。小说结尾留下空白,留给读者去思考,男女两性之间爱情婚姻的基础到底是什么。

《一小时多少钱》写村里的青壮年都去外地打工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唯有方六虽然年轻力壮,但因为得了神经性腹泻,只能在家调理养病,在村头开了个代销点补贴家用。小说的情节主线采用反跌对比的模式,围绕作品人物生发出一个单一事件的前后变化对比,村里人什么事都找方六帮忙,方六不胜其烦,遂决定按时收费,结果情节反转没有一个人再找方六帮忙了,被孤立的方六无奈之下撕掉了那张纸,又主动帮街坊邻居干活,故事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小说写出了商品经济大潮下个人的经济意识与中国传统乡土文化的矛盾与冲击。《车祸》与《一小时多少钱》在主题上有异曲同工之妙,《车祸》中的于杰与方六的遭遇非常相似。小说的开头直接点题说于杰心里非常不痛快,紧接着交代不痛快的原因,因为于杰买了辆小型农用车,为了自家使用方便和接送孩子,结果邻里乡亲都来蹭车,人多车挤又费油,去接得晚了还落埋怨。于杰想到收钱,结果村里人宁愿坐贵的,也不愿意坐于杰的车。由于心情烦躁,于杰出了车祸,这时邻里乡亲纷纷来帮忙。小说的结尾留下空白,车到底是修还是卖?以后的于杰到底还让不让邻居们搭顺风车?这篇小说也表现了中国传统乡土社会中的人情关系与经济大潮下新型人际关系之间的矛盾与纠纷。小小说由于其有限的篇幅无法在展开对比的量上做文章,然而通过反跌对比手法的使用却可以在短小的篇幅中有意识、有目的地拉开作品对比的落差。

从写作学理论角度来观察小小说的结构技巧,我们看到差不多所有的小小说结构技巧都是为了行之有效地在短小的篇幅里制造艺术的大变化和信息的大反差。这种变化越大,反差越鲜明,小说的结构样式就越精美巧妙。飞鸟小小说的以上三种情节结构类型,可谓精美与巧妙。当然,除了以上三种情节结构类型外,飞鸟的小小说中还有一些不以情节的跌宕起伏取胜,而是采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来深刻反映荒诞的社会生活,比如《一只怪异的猫》《遇见另一个自己》《一只饥饿的狗》《失踪的老北》等等,这类作品一样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小说的情节结构虽然是有规律可循的,但是并非一成不变的固定模式,作家们在自己的写作实践中可以自由发挥,灵活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