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南宋官方出版:由崇文祖制到文化繁盛*

2019-01-28王金伟

中国出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国子监编校典籍

□文│崔 晶 王金伟

官方出版指由政府主持的出版活动,分为中央官方出版和地方官方出版两类。中央官方出版通常根据皇帝的诏令,由文官负责编辑修撰,国子监等国家机构执行,占有多方面的优势资源,享有国家的重要支持,依托最具实力的“编辑出版团队”,所以最能体现国家的意志与实力。中央官方出版是南宋大力发展文化的主渠道和重要阵地。

一、迫切意义:崇文祖制与典籍恢复

一方面,南宋人以“文治”重拾立国信心。南宋初期诸帝凭借武力恢复疆土的失败,使其备受打击,于是大力发展文化。这既秉持了宋王朝自太祖以来“崇文”的“祖宗家法”,也成为重拾信心的主要途径。南宋大力重建官方文化资源,推求“文治”,传承文脉,以期重现北宋文化繁盛的局面。《书林清话》云:“绍兴南渡,军事倥偬,而高宗乃殷殷垂意于此,宜乎南宋文学之盛,不减于元祐也。”[1]另一方面,在南宋文化复兴的道路上,典籍的完备乃是基础,兵燹损毁等因素使得大力进行书籍出版成为必然之举。书籍是人类文明的重要载体,尤其在科技水平有限的古代,书籍的数量和质量更是文明传衍最为鲜明的体现。国家在文学、法律、医药等诸多方面的文化成就都可以通过书籍得以展现。然离乱之后,三馆典藏狼藉泥中,“靖康之变”的兵祸中馆藏典籍遭到严重损毁。汴京陷落后,金国对北宋的典藏书籍甚至“编辑出版工作人员”进行了大肆的搜刮与抢掠。靖康元年(1126年)入国子监取官书;[2]次年(1127年)又来搜刮阁三馆书籍、监本印版、文集,甚至掳走部分学士院待诏、国子监书库官、秘书省书库官。[3]抢掠后,代表着北宋百年积累的三馆秘阁书籍毁于一旦。如《宋会要辑稿》所载,“文书之厄,莫甚今日”,[4]致使南宋伊始,“史院片纸不存”。[5]在文化复兴之路上,典籍文献的完备必不可少,因此,南宋王朝迫切需要通过出版来进行恢复。

典籍遭到严重的破坏,南宋官方出版面临从零起步的艰难境况。朝廷大力开展出版活动,客观上继承了民族文化,凝聚了民族精神。书籍出版是文化得以传播的重要媒介,官方对书籍的编修、出版,促进了文化的繁盛,是南宋偏安王朝文化复兴的主要途径,也为古代中国学术思想和文学艺术又一巅峰时期的到来注入了一针“催化剂”。

二、保障机制:崇文国策与机构人才制度

典籍完备是施行文治的首要条件和重要依托。南宋承袭赵宋立国以来的崇文国策,恢复典籍成为南渡后的一项重要任务。书籍出版由此获得了大力支持。与此同时,宋朝庞大的文官体系也为官方出版提供了重要的制度保障与强大的智力支撑。秘书省、翰林学士院、国史院、国子监等机构,为书籍的编纂、校对、出版、储藏提供了专门的场所、专业的人员和高超的技术。

其一,贯彻崇文国策为官方出版提供了根本依据。北宋自开国初,欲以文化成天下,恢复唐季五代战乱毁弃的风化雅正,明确了以文治国的基本方针。书籍是中央进行教化所依赖的重要媒介,如太宗所言:“夫教化之本,治乱之源,苟无书籍,何以取法?”[6]宋朝廷大兴文治的一个重要表现便是重视读书、修书和出版刊印书籍。“宋朝以文为治,而书籍一事尤切用心,历世相承率加崇尚。”[7]编修出版书籍成为宋朝偃武修文、以文化成天下的重要举措。开展文治的前提是典籍完备,因此官方大兴出版成为文治国策下的首要之举。北宋立国之初,“经籍文物,荡然流离”。[8]面对文化的“荒漠化”,宋初诸帝皆致力于书籍的搜访和编修出版,太宗认为“千古治乱之道,并在其中矣”。[9]北宋诸帝致力于复兴经籍、访求群书、开三馆、选名儒、掌群书,刊印大型类书《太平广记》《太平御览》《文苑英华》《册府元龟》。经过宋初三朝的努力,三馆“文籍大备,粲然可观”。[10]

南宋统治者强调对于“祖宗家法”的承袭,北宋崇文的国策得到了贯彻,书籍出版也成为南宋实现文化复兴的必然途径。南宋初,高宗、孝宗两朝尤为重视典籍的搜罗与出版。高宗自云“朕虽处干戈之际,不忘典籍之求”,[11]他极为重视恢复典籍,对国子监中的经籍缺失甚为关切,申令补充完备,“虽有所费,盖不惜也”。[12]孝宗在位期间更是大举复古兴儒、诏令出版了若干种类的典籍,其间“正国家一昌明之会,诸儒彬彬辈出”。[13]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封建时代皇帝的意志即是国家意志的体现。朝廷崇尚文治,是官方出版勃兴的根本依据。

其二,设置专兼机构为官方出版提供了制度保障。朝廷恢复典籍的决心,转化成为相关的制度,为官方出版提供了有力支持。一是设立专门或兼职的编校出版机构。南宋设有国子监、秘书省等,为出版提供了专门的机构,是官方出版的重要依托。国子监是最为权威的官方出版机构,被称为“宋朝御用出版机构或皇家出版机构”。[14]国子监受命于皇帝,奉旨出版,同时也直接接受皇帝的监督。宋徽宗《删改校正监本书籍御批》,对国子监的出版情况进行了规范。国子监主要负责“掌印经史群书”供给朝廷之用。书籍编修完成后,一般由“国子监依例摹印施行”。[15]监本书籍并非都在监中刊印,也有在地方政府刊印的情况。尤其是南宋初期监中版籍凋零,于是多取版籍于江南诸州,王国维即云“南宋监本正史多取诸州郡刻板”。[16]国子监是南宋典籍恢复和刊印的主体,“国子监之印群书,虽汉唐之盛无以加此”,[17]足见其无疑是南宋官方出版最主要的依托。秘书省“掌凡邦国经籍图书”,[18]是南宋的储书和修书之地,也负责少数书籍的出版,如印历书。[19]北宋三馆秘阁是官方书籍典藏和编修机构,馆阁学士主要从事官方书籍的校对及编辑工作,负责在正史、诸子百家等官方典籍出版前进行校勘。北宋元丰改制取消三馆,设置秘书省。南渡后秘书省一度取消,“中兴以来,复建秘书省,而三馆之职归之”。[20]秘书省代替馆阁后,秘书省校正即为校勘的专业人员,秘书省成为南宋官方典籍的储藏之所和编辑机构。秘书省的机构设置中有专门的藏书和编修之所:其南有屋三间,秘阁三馆书藏焉。[21]同时设有专门的子库和经库。秘书省还设有“修书案”,是专门编校的管理机构。此外,另有一些机构也具备官方出版的职能,如左司廊局,曾出版《春秋经传集解》;太史局印历所,掌天文历法并且负责出版每年的历书;礼部、刑部、太医局等也会按照朝廷的要求进行一些出版活动。二是形成较为科学有效的编校出版规范。国子监形成了一套规范的编校制度和出版流程,无疑为官方出版的专业化提供了重要的制度保障。国子监十分重视书籍的编校质量,在刊印之前要经过一个“三校”的程序。三校制度最大程度地保证了准确性,此编校法沿用至今、影响深远,彰显了南宋的编校水平。秘书省也有着一套编校规范,即“校雠式”,其中提到的“用朱圈”以及“倒置于两字间书‘乙’字”[22]等颇为科学有效,有的编校规范至今沿用,由此足见秘书省的编校工作具备专业化水准。

其三,选拔优秀人才为官方出版提供智力支持。秘书省等不仅提供了必需的书籍典藏场所,同时也涵养了人才,为书籍的编修提供了智力支持。秘书省和翰林学士院承担了官方书籍储备及编辑修撰的文化职能。两个机构皆集聚了当朝文化精英之士,所谓“秘书郎文章高选”。[23]学士院更是储才之地,“朝廷两府任人多擢于两制”。[24]这两个机构在履行政治职能之外,还为官方书籍的编校提供强大的智力支撑。

在朝廷的编辑出版机构中,秘书省已经得到了足够重视,相比之下,翰林学士院所获关注不够。实际上,由于翰林学士是天下之文学英华,“一些大型的类书、总集与史籍的纂修,都是由两制词臣与三馆学士为主参与完成的”。[25]宋代著名的三大类书皆由翰林学士主持出版,甚至为数不少的官方书籍的出版乃是源自翰林学士的建议,譬如南宋孝宗朝所编修的《九朝正史》便是因翰林学士洪迈奏“请合九朝为一,寿皇即以见属”。[26]翰林学士主要参与修撰实录、国史、会要、起居注、时政记、正史等各类史书。“由翰林学士编著的前朝或当代的史事典制著作十分丰富。”[27]北宋欧阳修曾云“国朝之史,以宰相监修,学士修撰”。[28]元丰改制之后,“每修前朝国史、实录,则设置国史、实录院……翰林学士以上为修国史”。[29]虽有国史院这一独立机构,实际上其人员构成还是翰林学士。翰林学士是当朝的文学担当,其加入更使得官方“编辑团队”的水平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升。

三、卓越贡献:助推宋文化全面繁荣鼎盛

南宋官方大规模的出版活动凭借朝廷的巨大影响力,带动了文化的发展,有力地助推了宋文化的繁盛,使之成为古代文化的巅峰。

其一,南宋官方出版了各门类大量书籍,进行了丰厚的文化积累,促进了宋文化在各个领域的繁盛。南宋历时的一个多世纪中,官方进行了大规模的经书、史书搜集出版,也编修出版了文学、律法、医术、算术、韵律、地理、礼仪、农学等各个领域和门类的书籍,共同构筑了繁盛的宋文化。

南宋官方整理出版的书籍主要以经、史为主。据《宋代出版史》统计,南宋国子监出版经部书籍占所有出版书籍的56.52%,史书则占总体的31.88%。南宋对经籍的恢复,以从地方政府收集、重刻为主的方法,“委诸路转运司,遍下逐州县寻访”,[30]“当时类次书目,得四万四千四百八十六卷。至宁宗时续书目,又得一万四千九百四十三卷”。[31]绍兴末年,国子监根据所收集的各州道的监本书籍,进行了大规模的出版发行,但仍有不少残缺,“故胄监刊六经无《礼记》,正史无《汉》 《唐》”。[32]国子监重新刊印出版了《六经》 《十二经正文》 《十二经正义》《十三经传注》等传统典籍。经过南宋几朝的努力,经籍复全。这是延续民族传统文脉的必然之举,是南宋复兴文化的重要根基,更是南宋人在政治创伤之中获得文化慰藉的重要方式。

南宋编撰出版了本朝历代的实录以及国史等历史典籍。为了政治与军事的安全,“会要”“实录”等不允许私人或坊间随便刊印,因此官方政府是编撰和出版此类著作的唯一机构。史书的修撰又需要确保准确性,因而只有秘书省和翰林学士院等官方权威机构才能担负起编修的职责。南宋李焘云:“《实录》倘差误不可据,则史官无以准凭下笔。”[33]南宋主持编修前朝的帝纪和史书等,意图在其中找到治理国家的经验和教训。这些史书也成为了后世重要的历史文献资料,丰富了历史文化宝库。

南宋官方对文学作品也进行了一系列的整理和出版,如《乐府诗集》《西汉文类》《唐文萃》《白氏文集》等前代的经典文集;也有《东坡集》《晦庵先生文集》《吕忠穆集》《渭南文集》等本朝名家的作品集。宋代文学成就很高,大家林立,名作丰富,但这些文学文献极易散佚,其保存有赖于有意识的整理出版。南宋官方也出版了一定数量的宋代作家别集,为文学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孝宗朝对北宋的文学成果进行了大规模的编修,下令出版《皇朝文鉴》,集中展示了北宋诗、赋、文等方面的成就。《皇朝文鉴序》云:“此非唐之文也,非汉之文也,实我宋之文也,不其盛哉!皇帝陛下,天纵将圣如夫子,焕乎文章如帝尧。”[34]展现了南宋人对本朝文学的大力标榜,对赵宋大治、文事昌隆的赞颂,也暗含对本朝文学成就的自豪。

南宋官方还出版了学术、律法、礼仪、医学等各类书籍。譬如律法典籍在战乱中遭到破坏,“士大夫罕通法律……上患之”。[35]官方重以修撰出版,如《绍兴乾道淳熙庆元敕令格式》《淳熙事类》等。又如大典礼仪方面的《中兴礼书》,医药类的《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大观证类本草》等也是不可忽视的文化典籍。此类典籍对编校水平的要求较高,如医药类书籍关乎生命安全,纵然一字差误也可害人性命,因此《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大观证类本草》等由国子监出版,其质量得到了保障。

其二,南宋官方出版促进了精英文化的沉淀,也催生了不少新兴文化样式,丰富了宋文化的面貌,使其巨大影响力得以彰显。恢复典籍,完成经、史、子书等的重刊,是南宋继承传统文化的第一步。随着文献的充实,在众多学人的不懈努力中,以理学为代表的宋代新儒学最终得以形成。南宋学派林立,理学家学说出版众多。《中兴馆阁续书目》载:“承平百载,遗书十出八九,著书立言之士又益众。”[36]南宋的官方出版对此也作出了应有的贡献。高雅、正统的文化凝聚了士人观念,引领了世风。南宋大规模的官方出版活动,助推了文化的发展,扩大了宋文化的影响力。南宋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弘扬,使得南宋文化成为一个范式,在当时的汉文化圈乃至今日,都有着重要的影响力。

南宋官方出版带动了整个出版事业的大发展,也同时催生了多种市井文化样式,促进了世俗文化的发展。南宋朝廷对出版的极大重视形成了南宋自上而下的崇文气氛,促推了地方政府和私人出版活动的开展,形成了从中央到地方到个人的书籍出版网络,整个南宋的出版业大为兴盛。“君臣上下,未尝顷刻不以文学为务,大而朝廷,微而草野,其所制作、讲说、纪述、赋咏,动成卷帙,垒而数之,有非前代之所及也。”[37]在南宋重文国策之下,士大夫受到熏染,进行了大量私人化的出版活动。周必大、范成大、陆游、杨万里、洪遵、洪适、朱熹、张栻等在地方做官时皆进行了一些书籍出版活动。

南宋出版活动的兴盛既承袭了传统文化,也助推了自身文化的进步和繁盛,从而使南宋虽在地域上处于偏安之中,却实现了文化的中兴,成为宋文化的又一个高峰时期。同时,出版物作为文化成就的主要载体,也彰显了南宋文化的极大繁盛。高水平出版物的广泛传播,使南宋在当时的汉字文化圈中占据领先地位,“甚至对世界文明发展链的走向产生重要影响”。[38]宋文化的发展与广泛传播也奠定了南宋在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的重要地位,这种影响力远远超过拥有强悍铁骑的金国,为宋赢得了“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39]的极高评价。

四、结语

在一个国家的发展中,文化是一种更持久的因素,能够在历史进程中留下更深远的影响。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关乎一个民族的兴亡。在与“蛮夷”军事对峙的劣势中,南宋凭借着文化优越感获得王朝立足、士人立命的能力,南宋人在文化中找到了心灵栖息地。南宋诸帝受命于国家危难之中,大力发展文化,最终实现了文化的兴盛,宋文化也成为传统文化的典范。这一切的发生,可以说南宋官方出版活动的大力开展功不可没。

猜你喜欢

国子监编校典籍
ABSTRACTS
晚清来华德国人的中医典籍译介及其学术影响
《典籍里的中国》为什么火?
参观国子监
“瓟斝”与“点犀”新解*——兼论中国典籍中名物词的英译
把编校质量的弦绷得更紧
王冠 国子监里拍片
典籍翻译模式的构建与启发
编校手册
北京的国子监——元、明、清朝的最高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