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文化视域下罗南的散文创作研究
2019-01-28甘林全唐艳丽百色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百色533000
⊙甘林全 唐艳丽[百色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百色 533000]
引 言
罗南的散文集《穿过圩场》弥漫着浓郁的桂西北壮族乡土世界气息,作者以儿童的视角,娴熟地运用散文小说化的手法,既对往昔故乡时光中那些密集的生活细节,进行了细致生动而又饱含深情的书写,同时对山逻街——这个极具桂西北壮族人家特色的地方及其民俗文化进行了翔实的多方面的描绘。因此,在民俗文化的视域下阅读和研究罗南的散文集《穿过圩场》,不仅可以获得文学的审美享受,也可以获得更多关于桂西北壮族地区的“生活的历史细节”。冯艺在罗南散文集《穿过圩场》的序中写道:“毫无疑问,我们与乡村有了疏离感。其实对于乡村的这种疏离感,是当下整个中国社会的现实。现在,乡村在我们的眼前渐次变味,消解,逝去。”面对着这样一个坚硬而又显得苍凉的现实,我们可以看到,罗南在积极靠近、书写和建构着故乡,既在不断追忆故乡的或喜或忧的往昔,那是根之所在;也在积极地思考着变化不居的现在,这是智之所依;更在努力探寻着故乡人,乃至于整个乡土世界的未来,这是人间大爱的情之所系。
一、何为“民俗文化”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以农为本的国度,农耕文明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特征,乡土世界是中国最真实的存在。费孝通在《乡土本色》中说道:“从基层上看,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那些所谓的“乡下人”,才是中国社会的基层。因此,只有充分了解和把握中国的乡土世界,才能更好地了解和把握中国。乡土世界中的民俗文化是千百年来中国人与生俱来的活态文化,是人们生活的集体无意识,古往今来,它在稳定当中传承和发展,它是中国文明的一面镜子,也是对外传播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窗口。周作人作为我国民俗学开拓者之一,他在《药味集》中强调:“从前我常想从文学美术去窥见一国的文化大略结局是徒劳而功……如要卷土重来,非从民俗学入手不可。”文学是人学,有人的地方就有民俗。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学正是在对以人为基础的民俗事象进行书写,因而文学的世界中就必然包含着民俗文化。
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民俗文化与文学创作的结合紧凑。尤其是在小说创作中,将民俗文化与小说创作有机相结合是作家们的自觉追求。可以说,在这一百多年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中,乡土小说无论是从数量,还是在质量上,都领先于其他的文学体裁作品。在从鲁迅开始,经茅盾、老舍、巴金、废名、沈从文,到李劼人、沙汀、萧军、萧红、王鲁彦,再到赵树理、孙犁、周立波,再到贾平凹、莫言、阎连科等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家的大量作品中都表现出了不同地域、时代甚至不同民族特色的民俗文化。
那什么是民俗文化?中国民俗学泰斗钟敬文先生认为:民俗文化,简要地说,是世间广泛流传的各种风俗时尚的总称。对于民俗文化,我们可以从三个层面理解:“一是民俗文化是人们在长期的生活形成的共同需要;二是民俗文化是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和传承的结果;三是民俗文化是民众传承的精神文化和物质文化的整合体系。”所以,我们也可以把民俗文化,看作是人们基于共同的需要,经过长期的岁月累计传承的,关于精神和物质文化的整合体系。民俗文化是与生俱来的日常生活文化,而所有的文化都是建立在民俗文化根基上的。作家也是社会中的人,他们同样会受到特定的民俗文化的影响,尤其是那些从小在乡村长大的,或者有过乡村生活经验的作家,民俗文化会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他们的创作;换句话说,这些乡村经验也会成为他们的创作素材,或者是他们创作的特色之所在。当他们把各自的现实的,或者记忆当中的乡村世界展现出来,也就是把其中的民俗文化展现出来的时候,因为“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缘故,会给读者呈现出不一样的文学世界。
广西,地处边陲,作为一个由汉族和多个少数民族聚集的地方,丰富的民族文化资源也成为广西作家不断创作的源泉,他们通过各种文学形式,小说、散文、戏剧、诗歌等,不断书写着这个被认为是天下民歌眷恋的地方,作品呈现出浓郁的民俗文化特征。
二、罗南散文中的民俗文化的呈现
罗南的散文集《穿过圩场》呈现出来的主要是20世纪下半叶以来的桂西北的乡村世界,丰富充盈的民俗文化,比如山歌、婚丧嫁娶描绘和展示,“为我们保留了一份乡村中的记忆,同时,还会发现与之共生的关于悲悯、同情、叹息,关于回望,关于温暖的情怀,使我们与曾经疏离的世界紧密相连”。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生活在同一个乡村、社区等地方,人们通过相通的民俗,寻找一份情感的共鸣和地方、民族的认同,建构一定范围的命运共同体。“民俗事象纷繁复杂,从社会基础的经济活动,到相应的社会关系,再到上层建筑的各种制度和意识形态,大都富有一定的民俗行为及有关的心理活动”。在散文集《穿过圩场》中的《被脚印串起来的街道》《豁口》《药这种东西》《娅番》等篇目中,就有很多民俗事象的描写,这其中主要包括物质民俗、社会民俗和语言民俗。
(一)物质民俗
物质民俗,指人民在创造和消费物质财富过程中所不断重复的、带有模式性的活动,以及由这种活动所产生的带有类型性的产品形式。它主要包括生产民俗、商贸民俗、饮食民俗、居住民俗、交通民俗、服饰民俗等。物质民俗可以说是一个地方的民俗特色最直接和真实客观的存在,也是其中的民俗文化的外化和凝化,是地方色彩的直接体现。
在罗南的散文中,家乡的食物总是让她眷恋不已,也许她怀念的不仅仅是食物留在味蕾上的刺激享受,更是那一份对于故乡亲人无以名状的深情,尤其是当远走他乡,在外工作生活、受挫失败的时候,家乡的食物,尤其是妈妈做的饭菜就显得特别有味道。如在《妈妈的味道》中提到,“我”小时候母亲为我们家熬玉米粥,在饥饿的年代里,兄弟姐妹几人等不及粥变凉,早已狼吞虎咽喝光了;后来,长大后“一盘肉灌三角豆腐和两碟白切鸡是每年餐桌上的主打菜。我的味蕾固执地认定了这两道菜的味道”。物质文明不断进步,来到城里的“我”,可以买到类似的食物,却寻找不到曾经妈妈的味道,这是作者对故乡、对亲人母亲最直接的爱的体现。
广西是壮族自治区,农历三月初三是其传统的重要节日,这个时候每个家庭都要蒸花糯米饭祭祀祖先,深处桂西北的山逻街也不例外。糯米饭由白色、黄色、紫色、赤色和黑色五种色彩组成,俗称为五色糯米饭,而五色糯米饭也就是花糯米饭。花糯米饭色彩斑斓,味道香醇,已成为了罗南家乡的一种传统节日小吃。民以食为天,饮食习惯是一个地方民俗文化的体现,极具地方民族特色的五色糯米饭是壮族人民智慧和勤劳的体现,也是他们对于天地、祖先的敬畏的体现。
在散文《穿过圩场》中写到山逻街的女人的穿着打扮是这样的:“她们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斜襟掐腰,最大胆的那个,也只敢让衣服的颜色像天一样蓝。她们未出嫁的时候,就让长长的辫子从脑后垂下来,走路的时候,在腰际一摆一摆。嫁了男人,长长的辫子就得收起来,盘在头上,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尾巴。”张爱玲说,我们都是穿在自己的衣服里的。山逻街女人的服饰,也充分反映出她们的地方特色。
(二)社会民俗
社会民俗,主要包括社会组织民俗、社会制度民俗、岁时节日民俗和民间娱乐民俗等。在《穿过圩场》中,我们可以看到罗南对于婚丧嫁娶等社会民俗有很多直接的描写,体现出浓厚的民族文化特色。
作品《被脚印串起来的街道》里提到婆姨的婚礼的排场和张扬时,也把凌云壮族的婚嫁习俗做了说明:“凌云壮族自土司时代开始,家家户户嫁女都把吉时选在凌晨。出嫁那天,婆姨凤冠霞帔,端坐在八人抬的大红花轿里,夹在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中,一对系着红绸的大白鹅晃头晃脑地在队伍前引路。婆姨的前面是举着火把吹着长号敲着大锣扛着彩旗的司礼队,婆姨的轿边是头戴礼帽、斜披红绸、骑在高头大马喜气洋洋的姨公,婆姨的身后是抬着嫁妆欢天喜地的接亲长队。”“出嫁遇雨,预示着婚姻和顺,日子滋润。这是壮家人祖祖辈辈就流传下来的说法”。
在作品《豁口》中里提到,祖母去世后,麽公们做法事“穿着绚丽的长衫,戴着怪异的高帽绕着祖母唱歌跳舞”。没有子嗣的年轻人六堂哥去世后,“被埋葬在一棵油茶树下,坟墓潦草,因为他将不被纪念——因为,在桂西北乡间的认知里,没有子嗣的年轻人将从这里出发,重新投胎做人”。在“我”的父亲去世后,“在麽公做法事的三天三夜里,在送父亲去来世的路上,他的车马钱不能断,长明灯不能灭”。“桂西北的壮族,迎娶的吉辰在凌晨,送葬的吉辰也在凌晨。凌晨是一个干净的时辰,那时候天地安静,虫不鸣,鸦不叫,离黑暗越来越远,离光明越来越近”。
在丧礼上,“山逻街还有陪夜的习俗,街上有人去世,年轻人就会邀约自己的好友结伴去那家陪夜”。
婚丧嫁娶,是重大的人生礼仪,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特色。透过罗南的散文,我们看到,桂西北壮族人家的风俗习惯是非常有民族特色的。仪式是人的思想、情感的外在体现,对于这些仪式轻车熟路的细致描绘,体现了作家对于这些习俗的熟悉,哪怕岁月变迁,依然印象深刻。唯有用心用意用情,才会如此念念不忘。
(三)语言民俗
语言民俗,指通过口语约定俗成、集体传承的信息交流系统。它包括两大部分:民俗语言与民间文学。…… 狭义的民俗语言,如民间俗语等。民间文学是由人们集体创作和流传的口头文学,包括神话、民间歌谣、民间说唱等形式。它们生动自然、简明通俗,展现了当地的语言文化特点,传递出普通百姓的思想和情感。广西壮族人民,能歌善舞,山歌备受推崇,它成为广大人民表达情感、诉说情怀的绝佳途径。在传统的壮族人民生活当中,山歌是不可或缺的。正如作品里所说的一样:“从出生到老死,山歌贯穿了壮家人的一生。对旧时的凌云壮家女子来说,不会哭唱就像不会种田织布一样,是一件不可思议和羞耻的事”“山歌就是壮家人心中的喜怒哀乐”。生长于桂西北的罗南,对于山歌是非常熟悉的,这种熟悉使她在创作当中,很自然贴切地把山歌运用在作品当中,既起到连接推动故事情节的作用,也有利于生动形象、通俗易懂地表达心情。
在散文《被脚印串起来的街道》中,成功地运用到山歌。这些山歌的内容主要包括婆姨在诉说充满悲凉的人生遭遇,也有婆姨与其他小媳妇之间因为古一而进行的日常生活的嬉戏,还有在古一去世后,婆姨在悔恨之中哭唱:“造孽哟——造孽哟——打错酸醋买错缸,打错主意嫁错郎,都怪媒婆油嘴猫,硬把媒婆配凤凰。呜——呜!呜——呜!”最后,当婆姨去世后,在生前永远跟婆姨是冤家的婆大,终于也压抑不住心中的伤痛哭唱四首山歌,其中,最后一首尤为感人:“姐妹本是鸟同群,大限阴阳两相分。妹你阴间选好树,来日我俩还同林。妹妹哎——等我喔——等我下去同你磨嘴巴皮,你就不闷了嘛!”山歌,是广西壮族人民的标志之一,建构在共同的民俗文化背景之下,以其通俗易懂的语言,浸染着深厚的情感。山歌的传唱,是连接人与人之间情感的重要纽带桥梁。在这篇散文中,婆姨与古一、周围的小媳妇、婆大的关系、情感变化等,通过这些山歌,贴切自然地表达出来。摒弃深奥难懂的语言,山歌的唱词中所涉及的事物均来源于日常生活之中,也正是这些最普通的语词,才显得更加有感染力。
语言也是一种民俗文化的表现,地方所特有的老话、俗语更是一个地方风俗习惯的直接体现。作品《未嫁女》中写道:“桂西凌云有句老话:公婆爱头孙,爹妈爱满仔。”这里就是直接引用了当地的老话,形象生动,通俗易懂,富有民俗文化特色。
结 语
民俗文化是我国的根脉文化,民俗文化具有生活的属性,它不是广大民众生活的外在文化,而是民众的日常生活本身。对于民俗文化的书写和展现,不能以高高在上的俯视的态度对待,浮光掠影,走马观花般的“观察”只会导致偏离科学挖掘展现民俗文化的本质要求。文学作品终究是虚实相结合的产物,唯有真正地以平等的态度深入民俗生活世界当中,获取最真实的材料,踏踏实实做好“实”的工作,才能由此而升华阐发更具高度而又真实可感的“虚”的思想。由实而虚,脚步不轻浮,感情不造假;由虚而实,目存当高远,有理又有据。以民俗文化的视角阅读和研究罗南的散文创作,可以发现,她以自己的出生地——山逻街为关注对象,通过回忆,搜集、筛选和组合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记忆,对山逻街种种民俗事象进行了细致的描摹和呈现,显得真实可信。更难能可贵的是,罗南在呈现这些民俗文化的同时进行了进一步思考,思考关于山逻街、乡土世界,乃至于整个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试图去寻找一条更加符合人能够诗意栖居的建设道路。
①④⑦⑧⑩⑪⑫⑭ 罗南:《穿过圩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5页,第5页,第149页,第125页,第11页,第90—110页,第39页,第2页。
②周作人:《药味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80页。
③余悦:《民俗研究的多重文化审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81页。
⑤⑥⑨⑬ 钟敬文:《民俗学概论(第2版)》,高等教育出版社 2010年版,第6页,第6页,第6页,第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