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身医史 学者之范——怀念中国著名医史学家程之范教授

甄 橙

(北京大学医史学研究中心，北京 100191)

程之范教授是中国当代著名医史学家和医史教育家。从事医学史教学和研究70余载，担任北京大学医史学科负责人50余载，是北京大学医史学研究中心创建者、北京大学医史学硕士学位、医史学博士学位一级学科创建者，为中国高校双一流建设贡献卓著。1990年被聘为博士研究生导师，是当时中国高等西医院校中医学史专业唯一的博士研究生导师。20世纪80年代起兼任卫生部科学委员会委员，历任中华医学会医史学分会副主任委员和名誉主任委员，《中华医史杂志》总编辑和名誉总编辑，《中国科技史料》(现名为《中国科技史杂志》)、《自然科学史研究》等杂志编委。程之范教授不但在医学史领域享有盛名，在科学史领域也荣誉功勋，主编、参编、审阅书籍数十部，发表中外论文百余篇。对于医学史和科学史学术研究、医学史杂志和科学史杂志出版、医学史教育、医学史人才培养等诸多方面，为中国的医学史和科学史事业奉献了毕生心血，贡献卓著。曾获得北京医科大学教师最高荣誉桃李奖、北京市优秀教师、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等诸多荣誉。2018年7月14日，逝世于北京，享年96岁。

1 年少患病立学医志向

1922年2月，程之范出生于河北省保定府(今保定市)。家族中有曾祖父兄弟二人，大曾祖父是清代的文秀才，二曾祖父是清代的武秀才，两位曾祖父在当地颇有名气，因此保定城内有以曾祖父命名的“文武胡同”(可惜因城市改造，拥有百余年历史的文武胡同现已成为高楼林立的居民区)。祖父辈的兄弟三人中，平均寿命只有30岁。父辈亲人中多因天花而夭折，只有程之范的父亲和麻面姑姑幸存。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中秋节保定失守，即将就读高中的程之范被迫中断学业，携全家逃离。上至70岁的祖母，下至3岁的幼弟，全都依靠只有15岁的程之范。一家人先从保定南下，后到河南郑州、开封，又遇兵荒马乱，不得不重返沦陷区保定。战乱中的的流亡生活，使程之范不幸染上了肺结核。20世纪30年代对肺结核尚无有效的药物治疗，多采取卧床静养、气胸治疗、膈神经切断术等方法医治。当时程之范因胸膜粘连，错失气胸治疗的机会，只能选择左侧膈神经切断术进行治疗。程之范的大弟弟后来也染上了肺结核，兄弟二人的患病经历，以及家族长辈的短寿事实，强化了程之范思想意识中健康的重要性。少年程之范早早立下了习医的志向。

2 贯通中西择医史方向

1912年北京医学专门学校建立，这是中国政府依靠自己的力量开办的第一所专门传授西方医学的国立医学校，是北京著名的高等医学院校之一。建校之初效仿日德学制，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由于北京协和医学院一些老教授的加盟，使这所医学校逐渐转向英美风格。1945年程之范考入该校医疗系(1945年称北平临时大学补习班第六分班，1946年更名为北京大学医学院，1953年更名为北京医学院，1985年更名为北京医科大学，2000年更名为北京大学医学部)。

由于程之范在高中休学养病期间，饱读历史和文学书籍，这一爱好在大学期间依然坚持。1948年程之范来到北京大学医学院医史学科实习，当时医史学科的负责人是李涛教授。李涛了解到程之范的情况后，叮嘱他：“如果想全面了解中国传统医学的发展和西方医学的发展，医史学科是最好的选择。”经过深思熟虑，结合对文史的爱好，程之范下定决心，另辟蹊径，放弃了做临床医生的职业道路，而选择并不被多数同学看好的医学史专业。

1950年程之范从北京大学医学院毕业，留任医史学科工作。1952年院系调整，医史学科改称医史教研室。程之范历任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自此开始其一生对医学史的探索和追求。

3 躬身实践增医史素养

程之范曾经语重心长多次提到：“无论在中医院校还是在西医院校，多数学校的医史课程不受学生重视。如何讲好医学史课程，是对医学史教师的严峻考验。”凭借对医学史专业的热爱和对祖国医学教育事业的忠诚，程之范积极探索，躬身实践，积累了独特的教学经验，成为后世学习的榜样。

20世纪50年代，程之范专程到北京大学进修哲学史，亲自聆听哲学大师冯友兰先生的中国哲学史课程，并被冯友兰先生夸赞：“你是第一个听我讲课的医学生”。

20世纪60年代，当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侵袭大学校园的时候，程之范选择到北京大学医学院第一医院，跟随中医科的崔绍缙老先生，学习中医理论并开展中医实践。在别人荒废十年的岁月里，程之范收获了对祖国传统医学的认知和应用，他撰写的论文以及参加编写的中医学著作，《作为配方原则的君臣佐使》(发表于《中华医史杂志》，1954)、《陶弘景诸病通用药文献学的考察》(发表于《中华医史杂志》，1954)、《性病的历史》(发表于《中华医史杂志》，1955)、《我国皮肤性病科的历史》(发表于《中华医史杂志》，1955)、Someearlyrecordsofnervousandmentaldiseasesin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发表于《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1962)《我国眼科学的发展》(见《眼科全书》第一卷，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65)、《免疫法的先驱》(见《中国古代科技成就》修订版，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73)、《我国医药学的形成和发展》(见于《中医临证基础》，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75)、《中国古代科学成就》(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发扬祖国历代医学家的医学道德》(见于《中国医史文献所建所论文集》，1982)、《有关血液方面的一些历史记述》(见于《小儿血液病学》，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2)、Evolutionofmedicaleducationinchina(发表于《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1984)、《中医儿科发展史简介》(见于《诸福棠实用儿科学》(第五版)，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5)、Surgeryinancientchina(发表于《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1988)、《北医保存的两种古医书》(发表于《北京医科大学学报》1994)、《中国康熙皇帝与医学》(发表于《新加坡中医杂志》，2000)、《我国热带病学简史》(见钟惠澜主编《热带病学》，2003)，显示出深厚的中医学术功底，为医学史的教学和研究奠定了坚固的中医学基础。

4 译介经典播医史星火

20世纪70年代，因为学术交流不畅，了解西方医学史渠道有限。程之范克服困难，组织人力，积极翻译西方医学史著作。俄文译作、日文译作、英文译作，众多西方医史著作的翻译出版，为中国学者了解世界医学的发展提供了便利。从最初翻译彼得罗夫的医学史著作，到主持翻译意大利医史学家卡斯蒂格略尼(Arturo Castiglioni，1874—1953)原著的百万字医学史巨著，1978年商务印书馆、2003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南京译林出版社，多家出版社多次再版印刷，彰显了医学史经典著作的不朽魅力，也反映出程之范慧眼识书的专业水准。

程之范不仅投身医学史著作翻译，而且身体力行传播医学史知识。1984年受卫生部委托，为全国各地的“卫生管理干部培训班”讲授世界医学史课程，主编《世界医学史纲要》，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1990年主编《简明医学史》，北京医科大学、中国协和医科大学联合出版社出版，内容精简，很受学生欢迎。后在此基础上，充实医学发展史内容，主编《中外医学史》，1997年由北京医科大学出版社出版。程之范与兄弟单位联手，积极开展医学史师资培训，将医学史的星星之火推广到更多的高校和科研单位。程之范毫无保留地介绍他总结出的医学史教学经验和方法。他在光明日报发表《医学史课程在我国医学教育中的任务和一些有关问题》，引起强烈反响，有力推动了我国医学院校的医学史教学工作。20世纪80年代，来自全国各地的医学史教师从他的教学经验中受到启迪，成立了高等医药院校医史教学研究会，将中国的医学史教学推升到一个新高度。

5 教研相长铸医史辉煌

作为一名高校的医学史教师，程之范以教学相长为使命。他曾说：“为了教学要搞好科研，做好科研是要推动教学。”

程之范将医学史定义为一门科学。他认为通过讲授医学史课程要使学生了解医学的发展规律，不仅要传授医学史知识，而且要传播医学人文思想。以中国优秀的医学成就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以世界著名医学家的成功进行人类优秀品德的教育。程之范讲授的医学史课程，既是医学史专业课，又是医学生的思想德育课。“我们欢迎这样的老师”，这句话在临床医学系、基础医学系、口腔医学系、预防医学系等学生中广为流传。学生们动情地留言，“程教授讲课广博精深”，“程教授出色的授课已与医学史融为一体，他让我们铭记历史上的伟大医生，巴斯德名言让我们懂得科学无国界，南丁格尔名言教我们如何奉献，希波克拉底誓言让我们知道如何成为好医生。”

关于医学史研究，程之范深刻地认识到医学史研究应该分为三个层次：低层次是历史史实的考释和描述，中层次是将史实联系、分析和归纳，高层次是用哲学分析史学。程之范身体力行，不仅自己如此研究，而且带领医学史队伍不断地向医学史研究的高层次目标努力。

他团结医学史队伍，积极参与和推动中华医学会医史学分会的活动；他关心医史杂志，尽心竭力地提高杂志办刊水平；他重视国际医史交流，努力在对外学术交往中发出中国学者的声音；他以仁信为本，与吴阶平、吴英恺、毕华德、诸福棠、郑之田、穆魁金等知名专家愉快合作；他宽厚博爱，不遗余力提携后学。他与医学史同道，历经10余年时间，主持《中国医学通史》工作，主编《中国医学通史·近代卷》，完成了医学史上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成果。他热爱祖国传统医学，在中医学遭遇误解的时候，他主张以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方法评判中医学的发展，坚持以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总结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发展规律，并认为辩证唯物主义是认识最复杂最高级的人体的最重要的思维方法。当历史的车轮进入21世纪，他敏锐地提出应该关注中西医学史的比较研究。21世纪人口老龄化和人类疾病谱的改变，带给传统中医学新的发展机遇，结合现代医学的飞速发展，发挥传统中医学长处，使人类不仅是带病延年而是健康长寿。

仁者、德者、贤者的程之范教授，从事医学史教学和研究，历时七十年之久，他教书育人，著作等身，成就卓著，功绩非凡，洵为医史界、教育界之学习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