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国401(K)计划的“政策漏斗”说开去

■文／张占力

第一支柱养老金难以维持体面的退休生活，需多支柱补充和提升养老金水平已成社会共识。作为缴费确定型制度，第二支柱支持的养老保障水平，取决于个人账户积累的多寡、投资收益的高低。由美国雇主主导、在私人部门实施的401（K）计划作为重要的第二支柱，账户资金积累没有持续攀升反而出现下降趋势，令人对其提升待遇充足性的作用和前景产生担忧。先锋集团（Vanguard，美国企业年金资产管理的主要市场主体，2017年管理企业年金资产的市场占比为16%）数据显示,接近退休人群401（K）账户均额由2013年的7.64万美元降至2016年的6.66万美元，个中缘由固与管理费用高企、加入或退出机制不完善等有关，或更与401（K）计划积累过程中存在“政策漏斗”，即可以退休前支取账户积累移作他用相联。

提早提领账户积累的规定

一是在职提领个人账户资金（Inservice withdrawls）。指个人遇到经济困难或者到59.5岁年龄时，提早提取部分个人账户资金。具体可分为两种类型：第一，困难提款。根据美国国税局规则，提款人需满足“紧急和沉重”的资金需要、没有其他途径获取、且提款金额不能超出所需资金为限等条件；同时根据美国国税局安全港（Safe Harbor distribution）规定，符合以下6种情形也可提前提取：⑴雇员本人、配偶或受抚养人、受赡养人、受益人的医疗费用支出；⑵本人购买主要住宅的相关费用（房贷不包含在内，一般用于购房首付款）；⑶未来12个月内发生的本人、配偶或受抚养人、受赡养人、受益人高中以后的教育费用，包括学费和住宿费；⑷因无法支付房租而面临被驱逐，或因无法偿还自住房屋贷款而导致银行没收抵押的房产；⑸本人、配偶或受抚养人、受赡养人、受益人的丧葬费用；⑹本人主要住宅的特定修缮费用。困难提款需缴纳所得税，并受10%税收罚款；但本人永久残疾或者失能、或支付高额医疗支出等可享受税收豁免。提前领款获批后，提取资金不可偿还，且不能向其他401（K）账户或个人退休账户（IRA）转移，提取后6个月内禁止提款人和雇主对账户缴费。第二，非困难提款。当雇员年龄超过59.5岁时，可领取401（K）账户资金。虽然多是把账户资金转移至其他401（K）账户或IRA，但研究表明约30%的资金被挪作他用。

二是离职时个人账户提现（Cash outs）。离职时个人账户提现主要有以下两种情况：第一，离职时提取。雇员离职时，可以一次性将账户资金全部提取，原雇主同意的情况下也可将账户余额继续留在原401（K）计划；也可转移至IRA或新雇主的401（K）计划。另外401（K）账户余额低于5000美元时，雇主可以全部提取给离职雇员，从而关闭账户。离职提取需缴纳收入所得税，且受到10%税收罚款。第二，年龄在55岁之后的离职领取。加入计划的雇员年满55岁且因退休、离职或者被解雇后，如原雇主401（K）计划资金不做任何变动（不能转移到其他计划或者IRA）时，可以从原401（K）计划提款并免于10%的税收罚款。

三是个人账户贷款（Loans）。401（K）贷款是雇员向401（K）计划账户贷款，借还贷款不需要缴纳税收，也免于10%税收罚款。最高贷款额为账户账面金额的50%或5万美元，以低者为限，特殊情况除外。雇员需为贷款支付利息，利率一般高于美国银行最优惠贷款利率1—2个百分点，利息和还款一并纳入个人账户；同时，大部分情况下贷款雇员还需支付一笔一次性的贷款费用。贷款必须在1—5年内返还，并且至少每季度还贷一次，但用于购买主要住宅的借贷不受5年期限制。贷款不缴纳个人所得税；还贷时直接从工资扣除，亦不需缴税；但贷款利息要以税后收入支付。

养老金流失规模分析

短期看，雇员会因提前提款受到税收罚金，或者支付相关费用而减少养老资产；长期看，退休前支取造成养老储备总量减少，降低未来可获得的养老金。美国尚未建立起相应的流失规模调查和统计报告制度，这里结合多项研究评估“政策漏斗”对养老金损失规模的影响。

在职提领约占账户资金的1%。先锋集团年报显示，2016年先锋集团管理的401（K）计划中，84%的计划可申请困难提款，87%的计划允许59.5岁后提款；2016年3%的计划参保人在职提领资金，占个人账户总额的32.3%，占401（K）计划全部资金总额的1%。2009年美国审计总署通过收入与项目参与调查（SIPP）对1998年、2003年、2006年3个年度因困难在职提取资金的情况做了跟踪调查和分析，调研发现15—60岁年龄段的人群中，困难提款占比为4%，这与先锋集团既包括困难提取、非困难提取的比例基本相当；2006年因困难提取造成账户资金流失的数量约占账户总额的0.3%。

离职提现对账户资金流失的影响约为0.4%。个人离职时对原401（K）账户资金有以下几种选择，一是维持在原账户（如果原雇主允许）；二是将账户资金转移到新401（K）计划；三是将401（K）账户资金转移到IRA；四是从账户中完全或者部分提取账户资金。前两点不会影响账户资金，后两点则会带来账户资金的损失。

401（K）计划资金转移至IRA可能出现三种损失。第一种情形，转移过程中会有账户资金没有完全转移。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当期人口调查数据，一次性提取401（K）计划资金的，将账户资金完全转移到IRA或者其他401（K）计划的占比为20%，部分转移为40%，其余40%用作他用。第二种情形是发生转移后在IRA的损失。首先，IRA投资收益并非完全以参保人利益为中心，且手续费高于401（K）计划。美国审计总署发现IRA资金多倾向于投资高佣金的个人可变年金（individual variable annuity）和零售共同基金（retail mutual funds），且管理费用高于401（K）计划；其次，IRA提取账户资金的条件较401（K）计划更为宽松，IRA除401（K）计划提取免税的情形外，还包括：为家庭任何一个成员支付高等教育学费和住宿费；第一次购买或修补房屋时可以最高提现1万美元；失业12周以上可以提取资金用于支付健康保险等。第三种情形是离职人群的401（K）账户碎片化导致账户资金损失。401（K）计划账户资金在计划之间、IRA之间的转移不畅，造成多次离职的个人存在多个401（K）账户。根据美国审计总署研究，2005—2015年间，401（K）计划参保人离职的2500万人中，至少每人有一个401（K）计划未做转移处理。大量碎片化的账户对养老储蓄形成巨大挑战：碎片化的账户面临消失风险；拥有多个账户的个人更不重视账户投资的资产配置是否符合本人的风险与收益偏好，易接受默认投资组合方案，从而使投资收益下降；且个人账户资金较少时，个人更倾向提取账户资金。根据美国密歇根大学健康与退休研究（HRS）调查结果，401（K）账户低于5000美元的，提取比例为58%；5000—20000美元的提取比例下降至37%，账户金额越高，提取可能性越小。

根据先锋集团数据，2016年约10%的参保人辞职时符合提现资格，资产占其管理的账面资产总值的7%；辞职的参保人，69%选择继续维持账户资金；31%进行了提取和转移；被提取或转移的资产中，有94%转入新401（K）账户、IRA。2016年度因离职导致401（K）账户损失资产约为0.4%。

个人账户贷款对养老金损失最高为0.2%。贷款对账户资金影响较小，美国审计总署2009年通过对收入与项目参与调查（SIPP）和5500表格两组数据来源对贷款影响进行研究，SIPP数据显示约有8%—10%的参与者申请了贷款；而5500表格也表明有贷款违约行为的占比仅有0.02%，可以说贷款违约人员占比非常少。值得一提的是，勃兰特（Bryant）2011年利用2007年5500表格数据对贷款违约进行类似研究，结论也惊人的一致，未偿还贷款的人数占比仅为0.02%。

“政策漏斗”评价及对我国的启示

“政策漏斗”对401（K）计划、参保者是双刃剑，需要找到最佳平衡点。对401（K）计划，“政策漏斗”既有推动计划发展的一面，也有背离计划初衷的一面。“政策漏斗”的存在，个人可预期退休前因疾病、购房、教育、偿还房贷等紧急情况出现时，能够提现以作应急之需，从而更有意愿和积极性参加；且一旦参加，缴费水平也会倾向较高的缴费率。美国审计总署评估401（K）贷款作用时，认为可以贷款的机制设计提升401（K）计划参保率6个百分点，缴费水平提高达35%；当然，退休前提取账户积累，必然削弱401（K）计划对退休养老水平的支持。

对参保者而言，“政策漏斗”既能够平滑个人生命周期消费，经济危机时期尤为如此。但此消彼长，减少了养老资金的积累，也对个人老年退休体面生活带来隐患。

我国可适当增加提前提领账户资金的规定以扩大企业年金参与率。我国企业年金参与职工增长率2015年为1%，2016年为0.39%，2017年为0.03%，2018年二季度为0.06%，连续多年企业年金扩面减缓甚至近乎停滞。提升企业年金参与率，需要一揽子设计，制度吸引力应是其中重要因素之一。现行《企业年金办法》领取年金的条件仅有达到退休年龄或完全丧失劳动能力、出国定居、死亡3种领取的情形，没有困难情况提取的规定，一定程度上会弱化制度吸引力。为进一步做好扩面工作和提高职工参与度，可考虑增加部分“政策漏斗”，允许职工退休前因特定事项提取账户资金（如购买首套房产，住房也可视为一种养老资产），从而提升参保积极性。只有更多职工加入企业年金，才能够更有效应对人口老龄化，为第一支柱减压，进而为增强人民群众的获得感提供更坚实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