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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沉思录(史学篇)

2019-01-23策划蓝薇薇

银潮 2019年1期
关键词:近代史史学历史

策划>>>蓝薇薇

撰文>>>张宪文 经盛鸿 周新国 蓝薇薇

在历史研究中,敢不敢讲真话是一个考验

文>>>张宪文

为什么学历史?我初时并无理性认知。考入南京大学后,我感受到浓郁的学习气氛,渐渐生发了对于历史的兴趣。

当时,历史系除了开设两门通史课程及历史学选修课外,还开设了考古学课程。讲授“秦汉考古”的南京博物院曾昭燏院长是中国著名女考古家,早年留学英国,是晚清曾国藩之弟曾国荃的后裔。1958年我毕业留校,为历史系各年级讲授中国现代史。

1973年,中国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在李新、孙思白两位教授的领导下,建立中华民国史研究室。次年,李新教授派尚明轩、李静之两位研究人员来南京大学,动员我们参与这个大型研究项目。

1982年,中国近现代史专业中华民国史方向有了第一个硕士生陈红民。老一辈学者的培养方式是让研究生读没有标注的《资治通鉴》,我们也让陈红民读《革命文献》。后来感到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应该有一部民国史教材。我邀请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和南大的几位先生合作,共同编著《中华民国史纲》。

《史纲》让我花费了很大精力,这是我从未有过的艰难付出。要纠正那么多错误和不当观点,必须有充分的史料根据、无畏的学术勇气和历史责任感。历史认识既要前进,又要经得起不同声音的质疑甚至被否定。《史纲》应该说在那个年代作出了它的历史贡献。

民国史过去是禁区、荒地,甚少有人敢于涉足这一领域。1984年,首次中华民国史学术讨论会召开时,在会议住宿的饭店里,有一位女服务员看着会议的标语,自言自语地读了两遍“中华民国史”,她对这一词汇甚感陌生与惊讶。

这次会议的经费是由几个发起单位凑的,每家2000元。会议食宿条件差,大家没有怨言,都心想学术、心想民国史研究。出席会议的代表,很多是相互熟悉的老朋友。我们安排孙思白和陈旭麓两位老师同住一间。一日上午,我在饭店大厅里遇见孙思白老师,他急急忙忙告诉我:“老张,陈旭麓午睡,把脱下的裤子搭在椅背上,醒来发现裤子不见了。我现在去会场作报告,您赶快去陈旭麓那里处理一下。”那个年代,衣服还是比较珍贵的生活用品,饭店召集全体服务人员开会,宣布排查这一严重事件。折腾了一天,饭店上上下下未查出结果。晚上,孙思白老师准备脱衣就寝,发现自己穿了两条长裤,这才真相大白。孙思白老师的许多朋友知道后,都哈哈大笑,拿孙老师开心。这次会后,成立了南京中华民国史研究会。

从1974年起,南京大学中华民国史学科经历了由无到有、由小而大、由弱到强的发展过程。2000年,南京大学中华民国史研究中心被批准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

一生与历史结缘,但是直到晚年,我才慢慢领悟到什么是历史研究。在历史研究中,敢不敢讲真话是一个考验。不说假话,这既是史德,也是共产党员的品德。

目前我在编撰《抗日战争100卷》,以85岁高龄担任这样的大工程,人们感到不可思议。我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再留一点东西。学术会影响政治,历史学家会影响政治家。研究历史,以史为鉴,面向未来,对国家前途的观察,对国策的制定,对社会风气的改善,能产生或大或小的作用,我们对国家、对民族也就尽到了历史学者的责任。

握住一支文史结合的笔

文>>>经盛鸿

《扬子晚报》曾刊发采访我的一篇报道,标题是《用文学的笔调写历史》。当时由于版面原因,省去了“真实的”三个字。虽然文章里有,但标题的省略让我甚感遗憾——因为对历史学而言,这三个字太重要了。唐代刘知己说:“良史以实录直书为贵。”

我教学和研究的主攻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史,着力于抗日战争史与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的研究。家中史料特别多,不仅有当年战时中国的史料、日本的史料、西方的档案史料,还有当时各国的报刊,以及多年来各国出版的相关研究著作。每摞书我都贴上相关主题的标签,方便查阅。历史研究,材料不能伪造,真实是第一位的。

在此基础上,要有自己的情感,一定要能吸引读者。这是我对史学的看法。两千年过去了,中国人还在看《史记》,为什么呢?司马迁注入了自己的情感,有了感情才能感动人。所以说文史结合非常重要。但从《史记》到《汉书》,就后退了。有些历史学者热衷于写枯燥的大部头著作,调取数据,引用史料,但是文笔枯燥,读者读不下去。我真切地希望史学研究者走出狭隘的学术殿堂,多多照顾读者感受,把作品交给社会过目,才是我们读书写作的正确方向。

在南京大学读研究生时,我一边写论文,一边把论文中的材料提炼出来写成文章。我也乐意给报纸投稿,为读者普及历史知识。

我写书照顾读者情绪,教学也重视学生感受。我对学生的毕业论文要求严格,但对人比较随和。教了三四十年书,跟学生在一起,我就觉得年轻。

学生们很喜欢我。一次我看到有学生留言:“什么叫妙趣横生,在经老师的历史课上能得到最好的注解。睿智的观点,生动的语言,丰富的事例,经老师给我们展开了一幅幅鲜活的历史画卷。课堂上洋溢着的,都是热烈的讨论,愉悦的欢笑,以及被激发的对历史的热情。印象中呆板而无趣的历史课,真的成为了历史。”

退休后,我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但又比上班时更忙了。除了读书写作外,也参加各种学术活动,有时候还会跟南京民间抗战史研究者一道做实地调查。可以说,我的退休生活是忙而快乐的。

关于历史的格言

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隳人之枋,败人之纲纪,必先去其史;绝人之材,湮塞人之教,必先去其史;夷人之祖宗,必先去其史。

——龚自珍

一个不懂自己出生前的历史的人,永远是个孩子。

——〔古罗马〕西塞罗

凡是能够在一个朝代中分清楚谁在低声说话,而且听得见他在统治者耳边低声说些什么,有这种能耐的人就是真正的历史家。

——〔法〕雨果

中国之将来,如何把社会政治上种种制度来简化,使人才能自由发展,这是最关紧要的。但这不是推倒一切便可以成功。重要的不在推倒,在建立。……讲历史,更可叫人不武断。因事情太复杂,利弊得失,历久始见,都摆在历史上。知道历史,便可知道里面有很多的问题。一切事不是痛痛快快一句话讲得完。

——钱穆

史学是止于至善的事业

文>>>周新国

我进入历史的教学和研究领域是有些偶然的。

我1968年毕业于南京市第一中学,当年11月到扬州插队。我一直想学农业,因为觉得搞农业对社会贡献大,也更切实,所以动脑筋种田,当时我所在的知青小组搞科研是全国典型。1972年,我出版了署名为“知识青年周新国”的人生中第一本书《水浮莲、水葫芦、水花生》。只是后来事与愿违,1974年我被组织推荐上大学,进入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

上大学时,我受到当时在中文系任历史教研组副组长的祁龙威先生的影响。他是著名历史学家,太平天国史、清史扬州大学中国近现代史硕士点创始人。他讲课的风采和对中国近代史研究的精深吸引了我。这期间,我执笔的《义和团》被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它无形中也推动我走上了史学道路。

1976年底留校任教,我提出去历史教研组的想法,得到系里的批准。

从留校任教开始,我先后为中文系 76、77、78、79级讲授中国近代史;1980年,我参加了国家教育部委托华中师范大学章开沅老师举办的全国高校教师中国近代史研修班。华中师大的学习氛围极好,海内外老师的教诲和同学之间的相互砥砺切磋,使我收获匪浅。尤其是章开沅老师生动的讲课、宽阔的史学视野、具有哲学意味的历史思辨,引领我进入一个新的历史天地。

华中师大研修回来后,我担任中国近代史教学的同时,也随祁龙威先生攻读在职研究生,研究太平天国史,结合历史学和自学的法学知识,撰写了《太平天国刑律、刑罚和审判制度研究》。

1988年6月,我主持了历史系主任工作,此后,又担任了扬州师范学院副院长和扬州大学副校长。

“文革”中,扬州师范学院历史系元气大伤,1978年历史系恢复后,中国近代史专业教授只有祁龙威一人。上世纪80年代后,因为历史系中国近代史硕士点教师队伍青黄不接,面临危机,省教委甚至发出了黄牌警告。面临危机,我积极寻求突破。作为学术带头人,在调整凝练学科建设方向,加强教师队伍建设的同时,我首先拿出了一批中国近现代史的研究成果。2006年,中国近代史博士点申报成功,紧接着,扬州大学中国史一级学科博士点、中国史博士后流动站建立,并成立了江苏省淮扬文化研究中心。

治史主要是三件事:一是收集材料,二是考证,三是思辨分析。思辨分析是对历史事件、人物及典章制度等因果关系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观察、分析和研究。学术是人类的公器,优秀的史学研究成果常常需要几年、十几年、数十年甚至几代人才能完成。所谓“板凳须坐十年冷,文章不著一字空”,史学家更需保持独立的科学品格和人格,正如楚图南先生为戴震纪念馆题词:“治学不为媚时语,独寻真知启后人。”

唯良人方能治良史,历史学是止于至善的学科。

后记:琢琢磨磨,薪尽火传

1929年,陈寅恪先生作王国维纪念碑铭,提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一学术精神与价值取向为中国知识分子铭记于心。在张宪文教授、经盛鸿教授、周新国教授身上,我们感受到,中国史学秉诚而书的优秀传统得以传承。

为学不可轻下断语,严谨为第一要务。除此,还需深入为文,活化精义,使史学成果为普罗大众所接受。正如陶渊明、杜甫的诗令人钦佩,白居易平民化的写作方式同样为百姓喜爱,如何感召时代,感化人心,是值得探索的。

他们不仅是学者,也是师者,他们的最大快乐,便是创造出自己崇拜的学生。一生琢琢磨磨,最后薪尽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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