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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书》编纂视角下的“韦昭”“韦曜”二名新辨

2019-01-19孙新梅

图书馆学刊 2019年7期
关键词:三国志

孙新梅

(河南省图书馆,河南 郑州 450052)

韦昭,字弘嗣。吴郡云阳(今江苏丹阳)人。生于建安九年(204),卒于凤凰二年(273),享岁七十。韦昭是三国时期的著名学者,著作宏富,涉及小学者有《辨释名》一卷,涉及经学者有《毛诗答杂问》七卷、《孝经解赞》一卷,涉及史学者有《洞纪》四卷、《官仪职训》一卷,别有文集两卷等。然韦氏最长史学,他的《国语注》二十二卷流传至今,《汉书音义》七卷被唐颜师古《汉书注》广泛征引,《吴书》五十五卷是晋陈寿《三国志》、南朝宋裴松之《三国志注》的主要资料来源。《隋志》在著录韦氏以上九书时于责任者皆题“韦昭”,而《三国志·吴志》韦氏本传则称“韦曜”,韦氏之名何者为是,着实令人踌躇。先贤关于此事的看法,有裴松之“避讳说”、杭世骏“新立之传避讳说”、钱大昕“弘嗣本有二名说”、周广业“因韦氏书传,陈寿刻意改名说”4 种。此四说之前两种并不成立,后两种有可借鉴之处。今从韦昭编修国史《吴书》的角度,对于“韦昭、韦曜”二名重做理董。

1 裴松之“避讳说”

《吴志·韦曜传》:“曜,字弘嗣。吴郡云阳人也。”[1]裴注:“曜,本名昭。史为晋讳,改之。”[1]裴注的意思是,韦曜本名韦昭,晋陈寿为避文帝司马昭讳改“曜”作“昭”。陈援庵先生《史讳举例》之二十三《避讳改前人名例》[2],之七十四《晋讳例》[3],皆例举之。至此,此说似可坐实。然翻检《三国志》一书,乃得卷十一《胡昭传》、卷十四《董昭传》、卷五十二《张昭传》此立传之三人皆不避讳,别有卷二《文帝纪》言及段昭、卷八《公孙度传》言及公孙昭、卷五十二《张昭传》、卷五十三《薛莹传》言及周昭,亦皆不避讳。更有《薛莹传》所言“少帝(谓孙皓)差韦曜、周昭、薛莹、梁广及臣(谓薛莹)五人”[1],韦曜、周昭连用,前者避讳,而后者不论。可见,裴说不妥。

2 杭世骏“新立之传避讳说”

杭世骏《诸史疑然》“三国志”条:“按《魏志》胡昭、董昭、《吴志》张昭,皆仍旧名,奚独韦昭乃改称曜?意是魏仍王、鱼(按:曹魏之王沈有《魏书》、鱼豢有《魏略》)诸人旧文,吴仍华覈、韦昭国史(按:韦昭、华覈数人同修《吴书》),韦在归命侯时,《吴书》未为立传,寿特草创故也。”[3]杭氏意谓陈寿纂修《三国志》,凡《魏书》《魏略》《吴书》诸史旧有之人物,仍其原名而不讳;而于新立传如韦曜者,须避晋讳也。此说乍看之下似乎有理,细思或不尽然。《三国志》中言及韦昭者,去其本传,尚有卷四十八《孙休传》、卷五十二《步阐传》、卷五十三《薛莹传》、卷五十九《孙和传》、卷六十五《华覈传》后评各言及1 次,皆作“韦曜”。步阐、华覈二人姑不论之,孙休、孙和二传必当《吴书》旧文,何故未存“韦昭”之旧耶?且薛莹之死尚在韦昭之后,依杭氏说,《薛莹传》该当避讳,然《薛莹传》何故不避“周昭”耶?本诸上述,杭氏所言“存旧”失于推敲,所言“新立”验之有误,则杭世骏在裴松之“避讳说”基础上嬗变而来的“新立之传避讳说”亦不妥。

3 钱大昕“弘嗣本有二名说”

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十七“韦曜传”条:“韦曜之名,注家以为避晋讳,予考书中张昭、周昭辈皆未追改,何独于曜避之?疑弘嗣本有二名也。”[4]钱大昕以为韦昭本有两个名字,而陈寿独取韦曜也。钱氏《考异》多有点石成金、廓清迷雾之功,此“二名说”较之裴、杭二氏所言更趋合理。梁章钜《三国志旁证》、卢弼《三国志集解》皆主钱说。然韦昭是否二名,于此仍难以论证。

叶廷琯不赞同钱氏之说,其《吹网录》卷一“韦昭避讳改名”条:“弘嗣二名恐未必然。若果二名,裴松之年代相隔,容有未知;陈寿则近在同时,谅无不晓,作传岂有不爲举明者?且弘嗣爲字,与昭字之义相协,故避讳改名之说自非无因。盖《三国志》于晋诸帝讳,或避或不避,其体例本未能画一耳。”[5]叶氏所言是几句主观臆断之辞,并不解决实际问题,为裴松之撑住了场面,而实际上问题又回到了裴说的原点。其一者,如弘嗣确有二名,陈寿自然知道,但知道和讲出来是两件事情,陈寿没有讲出来,是有原因的,后文赘述。其二者,弘嗣与昭相协,难道弘嗣与曜就相悖吗,后者也同样符合名、字相应规律。其三者,《三国志》一书在避讳上确实未能整齐划一,两晋时期的避讳环境比较宽松,这是共识。但具体到“韦昭、韦曜”而言,绝非中以“避讳”二字就能讲清楚的。

4 周广业“因韦氏书传,陈寿刻意改名说”

周广业《经史避名彙考》卷十“太祖文皇帝”条:“昭于凤凰间为孙皓所诛,时吴尚未亡也,何本传及《孙休传》皆改之?孙权时有张昭,不讳,《薛综传》载华覈上皓疏曰‘少帝时,更差韦曜、周昭、薛莹、梁广及臣五人,访求往事’,又曰‘昭、广先亡,曜负恩蹈罪’,一改一否,文颇踳驳。岂以曜书独传,故改之欤?”[6]周氏此节文字之末二句凡十字,非常关键,有画龙点睛之功,是晋人“以曜书独传”,而陈寿“故改之”。然而周氏推想,至此戛然而止,未再细究。那么此“曜书”谓何书?为什么晋人由于其独传,而导致陈寿立传之时把作者名字改掉了。窃以为,此“曜书”者,即是韦昭、周昭、薛莹、梁广、华覈诸人所编吴国国史《吴书》。以下我们把周广业所未言,令人意犹未尽之处,为之续貂。

5 以《吴书》之编纂为视角对裴、杭、钱、周四说修正

5.1 韦曜在《吴书》编纂中的决定性作用

关于《吴书》的编纂,《吴志·韦曜传》云:“孙亮即位,诸葛恪辅政,表曜为太史令,撰《吴书》,华覈、薛莹等皆与参同。”[1]显然华覈、薛莹之于《吴书》,属于参与者,而韦曜则以太史令之职领其事。《薛莹传》之华覈上疏曰:“大皇帝末年,命太史令丁孚、郎中项峻始撰《吴书》。孚、峻俱非史才,其所撰作,不足纪录。至少帝时,更差韦曜、周昭、薛莹、梁广及臣五人,访求往事,所共撰立,备有本末。”[1]华覈胪列与事编纂诸人,韦曜居首。《步骘传》:“周昭者,字恭远。与韦曜、薛莹、华覈并述《吴书》。”[1]此亦将韦曜置于诸人之首。刘知几在《史通》卷十二《古今正史》中言道“曜独终其书,定为五十五卷”。[7]沈家本《三国志注所引书目》卷一:“《史通》云曜终其书,殊非事实。惟书非成于韦之手,而仍属之于韦者,大约此书体例皆韦手定。不为孙和作纪,乃其一端。故书之成也,华、薛皆不敢居以为功。”[8]刘知几、沈家本所言,虽稍有抵牾,但在韦曜之于《吴书》的决定性作用上,他们的认识是毫无二致的。一般情况下,六朝时期官修史书出于众手者,皆冠以主修之名,故《隋志》、两《唐志》于《吴书》之下惟题韦昭撰。换成今天的话来说,韦昭是《吴书》的主编,周昭、薛莹、梁广、华覈等人是副主编,或曰参编。假如韦昭没有这么一个主编身份,他的名字恐怕不会在《吴志》中被写成韦曜了。

5.2 《吴书》的国史身份与纪传体裁

韦昭为什么要编纂《吴书》呢,上引华覈疏述之甚明。孙权末年,令丁孚、项峻二人撰写国史,而丁、项之才实不堪用,孙亮之时,差韦曜等五人同编《吴书》。那么《吴书》又是一部什么体裁的史书呢?《吴志·韦曜传》:“(孙)皓欲为父和作纪,曜执以和不登帝位,宜名为传。”[1]可以看出,《吴书》为纪传体无疑。《隋志》将其入于国史类。可以想见,作为吴臣的韦昭纂修国史,自然尊吴抑魏,而晋人陈寿的修史理念与韦昭肯定也大异其趣。比如,《吴书》之《陶谦传》与《魏志》之《陶谦传》即截然不同,这个不同不仅表现在前者字多而后者字寡上,更为重要的是让人看到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陶谦。

《魏志》本传云:“谦背道任情。广陵太守琅邪赵昱,徐方名士也,以忠直见疏;曹宏等谗慝小人也,谦亲任之。刑政失和,良善多被其害,由是渐乱。下邳阙宣自称天子,谦初与合从寇钞,后遂杀宣,并其众。”[1]观其本传,陶谦亲小人远贤士,勾结阙宣谋逆,刑法政令失当,良善多被其害,根本不是什么好官,甚至连好人也算不上。裴注《魏志》本传引《吴书·陶谦传》凡五节,这五节分别是“谦少孤不羁事”“谦为官刚直清白事”“陶谦张温消除龃龉事”“曹操伐谦事”“谦卒,张昭为之悼辞事”。从这里面,我们看到了另一个陶谦,“谦性刚直,有大节,少察孝廉。在官清白,无以纠举,谦委官而去”。[1]陶谦死后,张昭为其悼辞曰:“猗欤使君,君侯将军,膺秉懿德,允武允文,体足刚直,守以温仁。令舒及卢,遗爱于民。牧幽暨徐,甘棠是均。”[1]在吴书里面陶谦成为了一个文武兼具、刚正不阿、谦和清廉、下体民情的好官。同一人之品格与行事在《吴书》与《魏志》中竟然有天壤之别,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差别,陈寿修志之时必然根据己之好恶、司马氏之政治需要有所褒贬而去取也。另,《吴书》是《三国志》的主要资料来源,《玉海》卷四十六引《中兴书目》云:“初,王沈撰《魏书》,为时讳恶,殊非实录;项峻撰《吴书》,韦昭续成之。寿集为《三国志》,撰魏纪四、列传二十六,吴列传二十,蜀列传十五。”[9]综上所述,假如《吴书》并非一部翔实的纪传体吴国之史,也非《三国志》的主要资料来源,陈寿立传恐怕也不会改韦昭为韦曜。

5.3 韦昭一代良史,可谓“汉之史迁”

韦昭,吴之良史。《吴书》纂修过程中,孙皓令韦昭将其父孙和入于本纪,韦昭以孙和未登帝位,拒绝这样做。源于此事,后被孙皓投入狱中并最终杀之。韦昭在狱中之时,华覈上疏为之乞免,疏中如此评价韦曜:“今曜在吴,亦汉之史迁也。汉氏承秦,则有叔孙通定一代之仪,曜之才学亦汉通之次也。今《吴书》当垂千载,编次诸史,后之才士论次善恶,非得良才如曜者,实不可使阙不朽之书。”[1]华覈将韦曜比之汉家儒宗叔孙通、通古今之变之司马迁也,这是多么高的评价。我们再从《吴志》本传看韦昭之品格,“韦曜论围棋事”“张布畏惧韦曜事”“韦曜抵制谗伤事”“韦曜上疏孙皓事”皆反映了韦昭其人高贵之品质。此外,韦昭《国语注》流传至今,可见其在史学界影响之深远。

若非上述三个原因,陈寿当不至于立韦昭传用韦曜之名。陈寿之举是否欲扬《三国》而废《吴书》,抑或迫于司马氏之授意,今不得而知矣。是故,裴松之、杭世骏避讳说不成立,钱大昕二名说绝非空穴来风,周广业之独取别名说最有见地。今附会以韦昭之良史身份以及《吴书》之主修者身份,或可破解“韦昭、韦曜”二名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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